肃肃耸翠之洋山——洋山岛古诗文漫论
2013-08-15虞卓娅
虞卓娅
(浙江海洋学院 人文学院、中国海洋文化研究中心,浙江 舟山 316022)
大、小洋山是浙江嵊泗海域崎岖列岛的主岛,小洋山居大洋山之北。小洋山面积仅1.76平方公里,曾因岛上出现成群的自然繁殖的野山羊而旧称羊山,后演写为洋山、小洋山。大洋山面积4.19平方公里,古称三姑山,源自岛北有圣姑礁、中姑礁、前姑礁合称三姑礁,后因小洋山而得名大洋山。早在南朝梁代大同元年(535),即有关于小洋山的文字记载。大、小洋山进入古代诗文家和军事家的视野而被饱蘸笔墨,则主要在宋元明清时期。透过这些浸润了千百年天风海涛的零星文字,我们隐约可见在沧海横流、逝者如斯的苍茫时空中的洋山岛影,感悟到其独特的海洋文化意蕴。
一
洋山岛位于长江口与杭州湾的交汇处,北接黄海,其东面经泗礁山、嵊山便是浩瀚的太平洋,自古以来就是海上交通要道。明代《观海指掌图》写道:“洋山者,海道必由之路。……南至定海,北至吴淞,皆一潮可到。盖江浙之交界也。”①作为海上的交通要冲、驿站和港湾,洋山默默见证了历史的风云激荡和人间过客的哀乐悲欢。在诗文家笔下的“洋山”这一地理名词,因为寄寓了作者深切的主观情感而已然成为一种地理意象。
南宋著名爱国将领、诗人文天祥就与洋山有一面之缘。文天祥以右丞相兼枢密使被派往元军大营谈判却遭扣留,他在镇江设法脱险后流亡至通州,准备由海路南下至福建与张世杰、陆秀夫等坚持抗元。这一次南行便经过洋山水道。他的《苏州洋》一诗写道:“一叶飘摇扬子江,白云尽处是苏洋。便如伍子当年苦,只少行头宝剑装。”诗中以春秋时伍子胥逃亡时的艰险困苦自况,但更有一种百折不回的自勉。“苏州洋”,就是指长江入海口以东的海域。苏州洋紧连着大戢洋,大戢山是江浙之分界,而今天的大戢山就归属于洋山镇。宋元时期,人们也常把东海称为“苏洋”(苏州洋)。所以文天祥诗中所言“苏州洋”,应包括了洋山岛北边海面大戢洋。他的《过乱礁洋并序》就直接提到了“洋山”:“自北海渡杨子江至苏州洋,期间最难得山,仅得蛇山、洋山大小数山而已。”蛇山,又名佘山岛,位于崇明岛以东三十五公里。从文中的“最难”、“仅得”等描述可知,文天祥见到洋山时不免感到欣慰:因为这意味着离元军的追捕越来越远,自己不日可会合浙闽沿海抗元的火种;孤帆入海,水天摇荡,于四围茫茫中忽见洋山岛耸峙海中,亲近感便油然而生;且洋山的高峻特立与满眼苍翠,使他的精神也得到了鼓舞。因而《过乱礁洋并序》后文写到,“自入浙东,山渐多入乱礁洋,青翠万叠,如画图中。……孤愤愁绝中,为之心旷目朗,是行为不虚云”。②
三百七十几年后,洋山又见证了明末抗清志士的孤忠悲烈。当时的南明水师几次兵发长江,都要经过洋山。顺治十五年(1658)农历八月,以厦门、金门为根据地的民族英雄郑成功联合了坚守在舟山的铁血将军张苍水,统率大批兵马准备入长江攻取南京。停舟洋山时,张苍水写下《重经羊山,忆旧与定西侯维舟于此》:“海国天空一柱撑,重过画鷁似逢迎。双牙旧忆联翩驻,八翼新看跳荡行。化去鸾旗难入梦,分来龙剑尚孤鸣。羊山亦有羊公泪,片石应同岘首情!”③诗题中的“定西侯”即东海抗清名将张名振,他曾与张苍水率部浩浩荡荡三入长江迫近南京,震动清朝的东南半壁江山。张名振于顺治十二年十二月卒于舟山军中,遗言以所属部卒归张苍水。张苍水此次故地重游,心头百感交集。他对郑成功能够聚集如此多的武装力量充满敬佩和希望,但一想到昔日肝胆相照的战友就伤感不已。“画鷁”,指船头上画着鷁的船只,这里指郑成功的一列列战舰。“双牙”,旗竿上饰有象牙的大旗叫牙旗,多为主帅主将所用,当年张名振和张苍水一为总指挥一为监军,所以说“双牙旧忆联翩驻”;“八翼”指郑成功的军队。诗的结句“羊山亦有羊公泪,片石应同岘首情”,悲怆之情溢于言表。“羊公”,指晋代著名军事家、政治家和文学家羊祜。“岘首”,指湖北襄阳县南的岘山,羊祜任襄阳太守有政绩,后人以其常游岘山而于山中立碑纪念,称“峴山碑”或“峴首碑”。唐代李商隐《泪》诗云:“湘江竹上痕无限,峴首碑前洒几多。”张苍水因“羊山”自然联想到羊公,意思是说洋山的山石海涛都让他深深缅怀张名振,犹如人们凭吊羊公时流下的真挚泪水。不想郑成功的这次北征却在洋山因遭受一场大风暴而夭折。清代文学家全祖望的《张忠烈公年谱》记载:“顺治十五年戊戌,公三十九岁。公在舟山。……碇羊山,孽龙为祸,海舶碎者百余,义阳王溺焉。羊山者,海中小岛。”义阳王乃大明后裔,明太祖第五子周定王橚的七世孙。海中小岛洋山,就这样在那些不朽的文字中留下了它的名字。
明代黄潜的五律《洋山夜发》写的是诗人从洋山出发的一次夜间海上航行,笔下自然流露出行旅的愁思。诗云:“肃肃洋山暮,仓忙拜水神。吹嘘端有力,漂泊竟无津。黑夜鱼龙界,皇天蚁虱臣。生还如偶遂,敢惮歴微辛。”④起联是写夜色苍茫中的洋山岛沉静肃穆,船只在起航前匆匆忙忙举行了对水神的拜祭仪式。之所以“仓忙”,许是诗人接到的命令非常紧迫,不容耽搁,因而连夜匆匆启程。颔联“吹嘘端有力,漂泊竟无津”,是写海风非常强劲,感觉船在动荡翻滚的大海中是那般渺小和漂泊无依。因洋山岛的北面无岛礁阻挡,所以形成了有名的“洋山急流”。诗人想到今夜水底下那些生存维艰的鱼虾,自己与它们一样都只能随波流转而无法掌控自身的命运,所以颈联的“黑夜鱼龙界,皇天蚁虱臣”有着几许无奈和怅惘。尾联语意跌宕,前一句“生还如偶遂”充满对大海的敬畏和恐惧,但后一句“敢惮歴微辛”,却在低徊往复中表明了自己为国事又岂能惜微躯、畏艰辛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此诗不作豪迈语而真切感人,并含蓄表现了作者对宦海风波的人生感悟。
而在江浙沿海普通老百姓心目中,洋山是最优良的渔港。大洋山是中国最古老的海洋渔汛发祥地,宋代时洋山海域盛产大黄鱼,江浙沿海七郡渔民竞往洋山采捕,称之“打洋山”。小洋山周围海域盛产鱼、虾、蟹、海蜇、鳗苗,素称“天然鱼库”。自宋至明,洋山渔汛一直盛如海上大都会。只是在清康熙年间后,大黄鱼渔场才渐渐外移至马迹山、大鱼山一线。洋山渔场和洋山避风港不仅为远近渔民所熟知,也是渔民的亲人们梦魂萦牵的地方。清代沈季友的《乍浦竹枝词》“小洋山后大洋山”就是一首以女子口吻写就的热烈的情歌。全诗共四句:“小洋山后大洋山,郎舶知停第几湾。好与潴宫还旧浦,乘潮重到圣塘关。”⑤乍浦在浙江嘉兴平湖,是杭州湾北岸的重要商埠,其东面与大、小洋山等岛礁隔海相望。诗的前两句“小洋山后大洋山,郎舶知停第几湾”,是女子对远在洋山渔场的情郎止不住的思念和发问。“小洋山后大洋山”既是地理写实,又有一定的比兴意味,读来情趣盎然。诗的后两句表现女子对情郎的深切期盼。“潴宫”,水很大的样子,这里指潮信。“圣塘关”是乍浦的一个地名,乍浦历来是沟通外海和内河航运的重要港口,圣塘关就在航道边上。从诗中情形看,圣塘关是女子居住的地方,也是她和渔民情郎的相识定情之地。所以她才满怀深情地呼唤情郎“乘潮重到圣塘关”,重访“旧浦”与她相见,使他们的爱情能地久天长。全诗语言自然活泼,视野开阔悠远,生动地表现了海边女子特有的多情、真率、开朗的情怀。
二
洋山岛的地理位置使其海防要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南宋绍兴年间,朝廷在大洋山置三姑都巡检寨。宋宝庆《四明志》载:“三姑都巡检,治在三姑山,县西北八百里。”这里的“八百里”是指明州治所与洋山的距离。明清两代,洋山一直为江浙水师会哨之处。对此,《观海指掌图》、《两浙海防类考》、《对浙江海防问》等一些著述都有深刻论及。
从明初开始,中国沿海就遭到倭寇日益严重的侵扰劫掠。日本与中国之间海路的畅通,使明朝海防面临严峻的考验,海患也成为朝野共同关注的棘手问题。明代的《观海指掌图》就明确强调洋山岛“为江浙两省之屏翰”的重要地位以及江浙两省实施军事联防的必要性。文中斩钉截铁地指出:“防江在于联络,防海在于会哨,会哨必于洋山。”认为海上的巡查会合是海防的关键,而必须以洋山为定时会齐的营地。因为洋山岛的地形环境和海域位置极其有利于会哨,一是“山围百里,形似南箕。中平如掌,内有十八岙,可藏海船数百。海水咸不可饮,惟山顶一泉,清淡可汲。会哨必泊其中,以避风汲水”;二是“南至定海,北至吴淞,皆一潮可到”。文章认为,“故舟山为浙江之屏翰,玉环、凤凰、马迹、马墓等山辅之。洋山又为江浙两省之屏翰,而陈钱、壁下、大衢、小衢诸山辅之”,对防线的设置颇有识见。文章还分析了海贼逼近中国沿海时“则喜中国之将近”的狂妄心理,以及“必泊于洋山,以避风汲水,视风然后分?,然必发于洋山”的行动路线。指出江浙两省都要迎敌到最前哨,虽然各有自己的防务地域和责任,但两省必须进退配合,“联络为一,并力击贼”,审度时机用各种办法打击敌人。“毋使登岸入江为第一策,此江浙海防之大要也!”《观海指掌图》的作者不详,但其人其文对洋山的认知非常符合客观实际。
明万历年间《两浙海防类考》一书的作者是时任浙江巡海副使的刘见嵩,他对浙江海防自然有着不少切身体会和真知灼见。书中专门讨论了以洋山岛为核心的巡海兵力布局。洋山作为江浙两省的前哨以及温、台、宁三府渔船在渔汛期的集结地,其重要性无可替代:“洋山屹立大海,东窥马迹,西应许山,南援衢洋,北控大、小七山。贼船窃据壁下,取汲陈钱,如遇正东飓风,则瞬息可到。此地之重者一也。温、台、宁三府于汛期之际,渔船到此而后分?采捕。南极渔山,北极茶、蛇二山,渺茫千里,处处皆船。此地之重者二也。”而从反面看,若洋山不守,则马迹山岛和徐公岛上下,“皆为海贼渊薮”,从而撕开海疆防线,浙西也将失去可靠的屏障!但洋山岛外四顾汪洋,海雾迷蒙,且港门错杂,潮势纵横,对海上瞭望和防御作战都造成一定的困难。所以作者认为应在洋山的居中之地圣姑礁扎营,“而以大船数只,泊之洋山,则张家屿之北、锅湾屿之东之警可备也。以小船数只,泊之下钓,则徐公之外、马迹之内之警可备也。以小船数只,泊之秀才等岙,则衢洋之上、沙塘之下之警可备也。以小船数只,泊之西洋等岙,则滩山之前、渔山之后之警可备也。如此分布,则要害有守而门户可固,浙西可恃以无恐矣。”⑥其行文逻辑性极强。如今,小洋山岛上有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游兵都司张文质书的“海阔天空”石匾,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青田知县李楷所书的“倚剑”,其他如“鲲鹏化处”、“中流砥柱”、“水天阔处”和“海晏波宁”等,这些摩崖石刻都记载着一个个过去的故事。
洋山在清代继续发挥着海上堡垒的作用,为水师的巡洋和会哨提供有力的保障。雍正年间浙江提督陈天培写的七律《巡洋》,表现了驻守在洋山一带的将士们保疆卫国的豪情。诗云:“薄海晴空画角鸣,艨艟队队列旄旌。金戈日耀山根岙,铁甲云屯水面城。雕鹗风高迎箭镞,鱼龙浪静素军声。太平安敢忘边计,横槊题诗曰治兵。”⑦巡洋,指海上出巡和作战。诗的前四句用“画角”、“旄旌”、“金戈”、“铁甲”等词语极力烘托水师的赫赫军威,而“队队”、“云屯”则夸张地写出了兵力之多。江浙海防以洋山、马迹山以及陈钱诸岛为屏藩,周围岛礁星罗棋布,这就形成了一个个绝佳的泊舟藏兵的“山根岙”和“水面城”。第三联“雕鹗风高迎箭镞,鱼龙浪静素军声”,前一句写迎风高飞的雕鹗应箭而落,点出部队的英勇善战和高涨士气,后一句写水下鱼龙的屏声静气、不敢兴浪,来衬托巡洋水军的震慑力,对仗工整而语势生动。诗的前六句都是绘景寄情,句句扣紧东海地域特色。最后一联是诗人直抒胸臆:“太平安敢忘边计,横槊题诗曰治兵”,以“横槊题诗”一典表达诗人在东海边防施展文才武略的自我期许。
晚清的军事论文《对浙江海防问》却是著名经学家、定海人黄式三所写。清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爆发,英军悍然入侵其长期觊觎的舟山群岛。黄式三被迫迁居镇海县海宴乡黄家桥。在这样的局势下,黄式三再也无法潜心治经,他连续写了《对唐氏振军气问》、《对倭寇海战说》、《对浙江海防问》、《平海盜议》、《备外寇议》等军事文章⑧,希望国人警惕外国侵略者的狼子野心,并对浙江海防进行犀利的评论。其《备外寇议》一文大声疾呼:“御之而外寇擅自越境,是弱我也;弱我而不与战,是自弱也。”其《对浙江海防问》以“自昔御浙江之海寇者必言海防,其说孰是孰非”的提问而引出下文,也从侧面反映出清代在海防问题上一贯的分歧和摇摆,及在海防实施上的不得力。“式三曰:海防者,防之于海”句,点明了作者对于浙江海防的基本观点,以下又从三层分述之。作者认为,“如杨博、马绅、俞大猷诸人之说,必守洋山、马碛以及陈钱诸岛,外藩设而后门户固,门户固而后堂室安。此御寇于外洋者,上策也”,“如唐顺之、黄元恭、谭纶、戴冲霄、严中诸人之说,依汤和旧法,以沈家门水寨为险要,而洋山、陈钱不久驻兵,祗于会哨时至之,或于寇归时伏兵以要之。此御寇于内洋者,不得已而用,中策也”。至于“其所守之地,于深水之外洋既避之,于浅水之内洋亦避之,而祗守近城二三里许也”,又岂能谈得上海防?况且交战时连队伍都来不及摆好战阵,就死于敌军之手,这到底应该说是下策呢还是根本谈不上御敌之策?作者的讽刺极为辛辣,“若乃沈家门内之洋任寇往来,而内洋中遂无一船一卒之能御寇者”,这是何等空虚的海防。“问其交战之时、殉死之处,则陈未成列而死于城外之一二里也”,这是何等可怕的景象。这一切虽与“坐听报于内署”的海防守将有关,但其根子在于腐败无能的晚清政府以及近代海防政策立足防守的保守性和被动性。作者对此痛心疾首。此文虚设问答的结构手法是对古代“问对”文体的灵活运用,言辞朴实无华而思想锋利,文短气长。
三
洋山在海上的高耸、奇异和葱茏之美,都会给远近观望的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小洋山岛山势陡峭,峰岩磊磊,石色浑厚而略泛金黄,南部大观音山海拔141.7米。岛东部山岗有两条“石龙”相依而卧,连绵上百米,蜿蜒冲天。大洋山岛仅东北部地势略平,余多峰峦相连,南部大山最高点为海拔204米,素有“洋山耸翠”的美名。作于明清时的《洋山耸翠》诗五首⑨,就是五位不同时期的诗人采用同一标题对洋山所作的诗意解读。而诗人们在对洋山胜景的审美感知中,都不约而同地寄托了在大自然中获取阔大胸襟及寻找世外桃源的文化追求。
明万历年间崇明知县张世臣的七律《洋山耸翠》是其中最具磅礴气势的一首。诗云:“缥渺壶天镜欲平,苍龙突兀向中横。山根落处流空翠,石磴飞来掩太清。势压群峰惊逸兕,气蒸五岳吸长鲸。遥瞻陡起乘槎兴,为作江南一柱青。”首联起势恢弘,大笔勾勒了洋山岛在碧波荡漾、恍如仙境的东海面,犹如苍龙腾飞欲起,上下两句自然形成一种张力。“壶天”,指仙境,亦指胜境。这里的“苍龙”,系指传说中的祥瑞之物青龙,隐隐点出“耸翠”的题意。次联进一步铺展洋山岛高耸苍翠的风姿,“山根落处流空翠,石磴飞来掩太清”,上句写葱翠的山色和迷蒙的海雾相连相融;下句写峰岩巍峨,石级凌空接天。视线由低到高,辞采清丽夺目,句中“流”字和“掩”字尤其灵动有致。第三联从更广阔的空间背景来写洋山雄踞海上的气势,“势压群峰惊逸兕,气蒸五岳吸长鲸”,用“惊”字和“吸”字突出了洋山耸峙峭秀的山势和大海的烟波浩淼。“逸兕”,指奔跑的犀牛。末联“遥瞻陡起乘槎兴,为作江南一柱青”,叙写了诗人内心的矛盾。“乘槎”,典出晋代张华《博物志》卷十:传说天河与海通,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有人乘之去十余日至天河云云。这里的“乘槎兴”意指向往自由洒脱的生活。“一柱”,喻能担当重任,独力支撑局面的人。“一柱青”的选择体现的是诗人为国为民尽忠奉献的怀抱,想必是中流砥柱般的洋山让他平添英雄豪情。诗歌由此戛然而止,笔力劲健,胸怀放旷。
施大智,其生平不详。他的洋山写景诗也是七律,风格清峻雅健。开篇绝妙:“谁将黛色浮东海,云水中央岛屿深。”黛色,即青黑色,这是远望所见的洋山。云水中央浮着黛色的洋山,这该是一幅多么清远飘逸的画。颔联“共指晴霞拂青嶂,尽妆烟霭结春林”,描画的是旭日映照、烟水氤氲中的一片片树林。面对如此美的景致,诗人的神思也悠然飘忽:“槎游未卜明庭使,柯烂能无紫府心。”“槎游”,指乘槎浮海游于天河。“柯烂”,即烂柯,典出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叙王质遇仙的故事。“明庭”,指圣明的朝廷;“紫府”,道教称仙人所居。颈联接连用这两个典故,来说明人皆有慕仙之心。尾联“胜却蓬壶寻不到,欲从硉矹豁幽襟”,“蓬壶”,见晋代王嘉《拾遗记·高辛》:“三壶则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壶,则方丈也;二曰蓬壶,则蓬莱也;三曰瀛壶,则瀛洲也。形如壶器。”此联是说自己虽然没有像“乘槎人”、“烂柯人”那样幸运,但是却可以欣赏洋山岛的美景而得到极大的快乐。全诗前四句重在绘景,文辞清雅。后四句叙说浮想联翩的心绪,颇有一唱三叹之致。
清代康熙、雍正朝名士沈龙翔的《洋山耸翠》小诗写得清新别致。沈龙翔字子兴,江苏泰州海陵人。曾应崇明知县张文英之邀纂修《崇明县志》,事核而备,辞雅而醇,备受好评。其诗云:“在洋山名洋,在山翠如被。翠峰矗晴空,何不名洋翠?”诗从洋山处于汪洋中而“翠峰矗晴空”的特征出发,俏皮地发问:洋山的地名何不叫做“洋翠”呢?戏语雅趣,活泼流转,其热爱东海风物的性情从胸臆间自然溢出。
乾隆年间的胡翼和金本任(生平不详)写的都是五律诗,且都押“蔽”、“际”、“霁”、“睇”韵,读来声调谐美。胡翼诗云:“泽国衍平野,四顾少屏蔽。惊涛涌嵯峨,出没隐天际。黛色远更浓,盈盈入遥霁。对此苍茫间,时为豁双睇。”前六句皆为写景,“泽国”四句从大处落笔,描摹东海磅礴水势中高耸特立的洋山,颈联染抹洋山在晴空中盈盈动人的黛色。末联抒发自己观揽江山之胜的愉悦之情。金本任的一首是:“矗空海峤孤,风净烟云蔽。潮气湿浮光,苕峣落天际。仿佛三神山,苍翠明初霁。临风隔一尘,昂首得遥睇。”全诗显现出一种空翠迷蒙之美。“海峤”,海边山岭。“苕峣”,高远貌。前两联极写洋山的高超清净。“三神山”,即指海上仙山蓬莱、方丈、瀛洲。“一尘”,指相当大的距离,道家也称一世为一尘。“遥睇”,犹遥望。后两联写自己与海上仙山洋山岛目接神驰,在引领翘望中寄托了自己慕想高洁的心怀。
这些诗人对海中小岛洋山歌之咏之,究其原因大致有三。其一,洋山这一海上之山的独特之美。在广阔无垠的蔚蓝色的大海中,高峻的洋山腾海而起,褐黄色的石岩上是一片片葱翠的树林,金色的阳光,淡淡的云雾,海山之胜真令人叹为观止。其二,“洋山耸翠”的美景尤能勾起人们对东海蓬壶、乘槎浮海等传说的美好遐想。中国历史上的文人虽然也认识到神仙传说的虚无缥缈,但对生命本身的热爱及希望生命的无限延长,使他们的内心又总是不自觉地羡慕海上仙岛的神秘幸福。其三,高耸幽静的洋山岛很契合中国文人寻找世外桃源的文化心理。“矗空海峤孤,风净烟云蔽”的洋山似乎远离了尘世的喧哗和纷扰,当人们瞻仰高峰、遥望大海时,自有一种神往物外的志趣,从而得到精神的高扬和心灵的净化。
注释:
①⑥[清]光绪《定海厅志》卷二十,清光绪十年刊。
②[宋]《文天祥全集》,中国书店1985年版。
③[明]《张苍水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④⑤⑦⑨《浙江省嵊泗县地名志》,嵊泗县地名办公室编,1990。
⑧[清]黄式三:《儆居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