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还是伤害
2013-04-29谭永利
谭永利
摘 要:中国的女性主义,或者说性别研究,经历了二、三十年的发展,对于提倡女性平等还是强调女性差异的问题上一直没能达成共识。这不仅是中国的问题,在全世界女性主义理论体系中,彼此观点相异,看法不一,甚至完全相左、南辕北辙的情况也比比皆是。但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西方如火如荼的女性主义运动和东方与阶级斗争相一致的妇女解放运动之后,男权社会的本质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变。从亲身经历的一件小事谈起,从女性的角度发出的困惑和男性的角度存在的偏见两部分解剖性别差异对女性的影响问题,并以伍尔芙《一间自己的屋子》为启示,提出一种更为合理的解决方案:双性同体从神话走向生活,成为解决男女矛盾的一种策略。
关键词:性别差异;困惑;偏见;双性同体
一、导论:从拒绝的理由谈起
在中国,大多数女性很少加入各种纯属兴趣爱好,与家庭、工作或个人发展无关的团体(牌局除外),女性由于家庭责任、生育小孩、工作职责而花费掉了本来就不如男性的大部分精力和体力,因此缺乏参与很多事件的原动力。我喜爱户外旅游,在一次单位组织的户外探险摄影活动中,我提前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把手头的工作挪开,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把该做的准备做好,却在临行前一天的傍晚接到电话,由于这次活动只有我一个女性,不好安排住宿,请我放弃这次活动。活动的组织者是出于保护女性的初衷,拒绝的理由是性别差异,这样的拒绝,对于女性来说,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伤害?活动的组织者是为了免除潜在的危险,这当然是一种保护。同时,由于这样的决定违背了我的意愿,它可以说,又是一种伤害。
二、女性性别的困惑
我引用这个小事件,并非出于情绪流露,而是为了引出问题。对于生理性别的差异,很少有人提出异议,因为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改变生理性别成为可能,但也只是外形的改变,并不能改变其功能性。这里的性别,当然指的社会性别。
社会性别理论最为大家所熟知的表述,是西蒙·波娃所说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养成的。”这里的“后天”,包含了家庭、社会、教育、际遇等诸多因素。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有自己的性别意识,任何人的性别意识都离不开社会的赋予,但较之男性,女性从小受到的“约束”和“保护”更多,已根深蒂固地影响了对自身的性别意识。对于男性而言,整个家庭和社会对他的期望是大同小异的;而对于女性,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生活圈子或阶层,则有着很大的差异。这构成了女性对自己的性别角色产生困惑的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中国近一两百年来风云突变,国际国内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于女性的社会期待,也经历了非常大的改变。从先秦直至一百多年前的辛亥革命时,对于女性的定位是处于家庭内部,“一个女性的性别意识更可能是父权社会的赋予,让她顺服和接受相夫教子的母亲和妻子的角色”。辛亥革命以后,各种西方思潮对中国的女性运动和民族解放运动都产生了影响,“女性意识到男性在现实的社会体系和语言体系中对她们的压迫,或歧视和排挤,对接受这种安排产生怀疑和幻灭的感觉,对规定的性别角色有抛弃和叛逆的念头”。而到了毛泽东时代,他的性别理论是男女平等,表述为:“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也能办到。”因此,产生了很多与传统不同的硬朗的“铁姑娘”形象。这时主要是淡化性别差异,强调其一致性。转眼到了新世纪,社会价值观的多元化使女性的性别差异又重新变得鲜明起来,对于“美女”的欣赏也不再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女性对于外表和物质的追求变得越来越外露,而对于女性的培养,很多人赞成“男孩儿要穷养,女孩儿要富养”的观点。
在短短一百多年时间里,社会对于女性的期待发生了如此多、如此大的变化,这对于女性自身的性别意识来讲,自然是困惑大于明朗。
三、男性对性别的偏见
翻开历史,我们虽然不可否认女性和男性一样曾经生存过、活动过,但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却没能留下太多的足迹。女性并非没有历史,但“缺席”了,“沉默”了,失去“话语权”了。长期以来,女性被写作着,被阅读着,被批评着,被引导着,但在此语境下少有自己主动的参与。美国女性主义批评家苏珊·格巴就把传统文学中的女性写作比喻成“空白之页”。“此外的作者,如果她的生活没有受过不幸的诅咒……她们不过是些效舌的鹦鹉,摇尾的叭狗,一方面把她们当作闲逸生活的消遣,一方面使爱好文艺的男性拜倒在石榴裙下,增加他们玩狎女性的情绪。”
在历史上女性的境遇取决于父权制下男性对女性的偏见,日积月累,已然坚不可摧。戴尔·斯彭德(Dale Spender)命名的术语“守门人”(gate-keepers)和守门人理论(gatekeeping theory)也指出,在父权制的社会里,是男性决定了各个领域什么是重要的、有价值的,女性没有话语权。
我们所说的男性对女性的偏见,在事实上一直存在,当然并不意味着每个女性都苦大仇深。中国的社会环境一直以来包容性很强,女性,和许多生活在底层的劳动人民一样,可以被压到很大的程度而不会反弹,所以,中国不太容易制造出愤世嫉俗的女性主义者,加之新中国“男女平等”的口号已深入人心,社会政治和法律制度也在表面上保障了女性一定的权利,再加之各人所处的社会层级和家庭环境不同,即使是受过教育的女性知识分子,也不一定能对当前社会的性别问题有太多的认识,如,张抗抗说:“我从未经历过性别歧视,所以,觉得男女平等是天经地义的。”即使发生离婚事件,“我仍然没有受到一种根本的女性伤害。”所以,“女性在生活中受男性压迫而产生的那种明确的性别反抗意识,我一直是很淡的。”
回到一开始提出来的问题,以性别为由拒绝我参加户外旅游活动,这到底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伤害?恐怕从男性的角度,有一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前者,在女性中也有不少人作此想法。在中国,不仅是男性,也有不少女性并不认同和接受西方女性主义的观点,她们对此有固化的感觉,就是持女性主义观点的是“女强人”,她们会对此窃窃私语、嗤之以鼻,甚至认为这是女人中的异类,是对她们所过的正常生活的一种妨害。这样的观点,个人认为,即使是女性所持有的,但它属于一种男性视野的或男性范畴的观点。
当然,也不能忽视中国的实际情况,对于一些模糊问题的理解和尊重,远不及为中国的女性解决受教育、就业、生育、家庭暴力等问题实际得多,这和西方注重讨论女性的发展,多元生存境况,同性恋、异装癖等传统视野中的边缘人问题不同,这取决于经济基础和话题惯性等。所以,要想转变男性视野中的女性形象,仍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
四、理想策略:双性同体
双性同体(androgyny)本来是用于表达生物意义上的雌雄同体或者雌雄同株,但是从柏拉图开始,就具有一种精神和文化上的意义,它代表着性别的超越,而生物学上的雌雄同体反而更多地使用hermaphroditism一词。作为男女兩性共存的一个理想模式,它最早在文学层面上应用者是英国女性主义文学先驱弗吉尼亚·伍尔芙。她在《一间自己的屋子》里说:“任何人若想写作而想到自己的性别就无救了。……一个人一定得女人男性或是男人女性。一个女人若稍微看重什么不满意的事,或是要求公平待遇,总之只要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在那里说话,那她就无救了。……在脑子里,男女之间一定先要合作然后创作的艺术才能完成。”双性同体并不是指要消除性别差异,达到一种“中性”,相反,它鼓励差异,强调男性从思想上有女性的一面,女性从思想上也存在男性的一面。
在《美杜莎的笑声》中,西苏认为,“每个人在自身中找到两性的存在,这种存在依据男女个人,其明显与坚决的程度是多种多样的,既不排除差别也不排除其中一性。”也就是说,“这种双性并不消灭差别,而是鼓动差别,追求差别,并增大其数量。”双性同体这一概念,在当代更加强调女性的气质和愿望,把它提升到与男性平等的地位,性别的生理特点得以弱化,而精神层面的文化得以提升。
双性同体的观点,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因为在全世界各地的古老神话中,都有双性同体的原型或图腾,同时具有女性的胸部和男性的生殖器的雕塑或器具在世界各地都有出土,而根据法国社会学派的杜尔克姆(Durkheim)的观点,“不是自然,而是社会才是神话的原型。神话的所有基本主旨都是人的社会生活的投影。”因此无论是在远古,还是在近年来女性主义理论界对“双性同体”理论的再阐释,都反映了人类社会中一脉相承的对男女之理想模式的关注。双性同体的理论,可以让男性和女性分别成为更完整的人,站得更高,能相互以对方的视角和感受来理解对方,这是可以实现的,有其现实依据。“宋朝女诗词家李清照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迈诗句,从女性狭窄题材中开拓出去,逼近了男性文学的世界。清周颖芳积28年心血写就的弹词《精忠传》,脱离了女弹词写才子佳人的老套,为女性写作历史题材留下了仅有的例子。”而在男性作家的作品中,唐朝诗人张籍的《节妇吟》,花间派词人韦庄的《思帝乡》,南唐后主李煜的《菩萨蛮》等等大量的诗词作品,诗人都是以女性的视角和笔触,来惟妙惟肖地刻画了深入人心的女性形象和心理特点。因此,尽管不能有生理上的体验,但男女之间视角的互换,感受的交融,是可以实现的。做到这一点,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平等和对话就会更进一步。
对性别差异的阐释和归纳没有尽头,也无法达到一个完全一致的共识。再次回到文章一开头提出的问题,以女性的生理原因为由对女性的优待和限制,是一种保护,还是伤害?周乐诗认为:“通达保护和补偿妇女的权益来达到目的是有代价的,因为保护意味着性别差异中的等级差异。正因为女性是次一等的等级,才需要保护。”转变男性对女性的固有认识,把女性看做是独立的,可以对自我的选择负责任的个体,动态地调整在社会发展历程中对于女性的尊重和对女性权利的认识。从这个角度来讲,这,是一种伤害。
参考文献:
[1]周乐诗.笔尖的舞蹈:女性文学和女性批评策略.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2][美]苏珊·格巴.“空白之页”与女性创造力问题//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3]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
[4]张抗抗,李小江.女性身份:研究与写作//李小江,等.文学、艺术与性别.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5][英]弗吉尼亚·伍尔芙.一间自己的屋子.王还,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6][法]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7][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