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化语境下的评价言语行为研究
2013-04-29赵文何刚
赵文 何刚
摘 要: 评价言语行为是评价主体对客体表达立场和态度的行为,不仅表明个人观点,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受特定文化共同体内社会规范、文化设定的制约。评价主体的站位、评价客体的选择及评价标准等共同构建了美国文化语境下的评价言语行为;评价方式或策略的选择也体现其文化属性;某些评价承担着维护文化优选行为、保持良好人际关系等文化功能。
关键词: 评价言语行为;文化语境;站位
中图分类号:H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02(2013)06-0112-04
引言
评价是连接主体和客体两个概念之间的一种关系,是评价主体把握客体价值的观念性活动。评价研究引起了哲学、逻辑学、语言学等多个学科的关注,但语言学角度的研究侧重于书面语料中的评价现象和词汇句法手段的静态分析,忽略了在日常交际中评价语句作为一种言语行为的语用层面研究。评价言语行为指评价主体(通常为说话人)对评价客体(交际双方或相关事态)表明态度(肯定/否定)和情感(褒扬/贬损)的言语行为。尽管各类言语行为有其特定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构成规则,但文化语用学、跨文化语用学相关研究表明,不同文化语境下的言语行为表现形式不尽相同。在言语行为的生成和理解过程中,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遵循着文化习俗和社会规范,受到惯例、规则的支配。本文立足于美国文化语境,所用语料均来自于当代美国英语语料库(COCA),旨在探讨评价言语行为各要素与文化语境之间的关系、文化优选的评价方式以及评价行为的文化功能。
一、研究背景
言语行为理论是语用学研究的重要课题。言语不仅是对客观世界进行描述的工具,而且本身就是行为,即言语行为。[1]Searle为该理论提供了哲学基础,进一步完善了言语行为的分类原则和标准,将其分为阐述类、承诺类、指令类、宣告类、表达类。[2]虽然他没有明确区分评价言语行为,但指出评价语句与描述性语句不同,其目的重在情感和态度的表达。在五大类言语行为中,表达类是说话人对特定事态表达自己心理状态的行为,与评价言语行为最为相近。
评价言语行为与称赞、抱怨等言语行为关系密切。称赞言语行为属于正面评价,通常定义为“好”,其表达和理解具有很强的语境依赖性,反映特定文化规范和价值观,维护价值体系。[3][4]抱怨言语行为通常体现为负面评价“坏”,指说话人(抱怨者)针对令人不满的状态表达不赞同或负面情感,并认为被抱怨者应该负直接或间接的责任;抱怨行为比较研究表明,抱怨的实施与交际双方社会地位、社会距离等语境因素有关。[5]国内评价言语行为的研究主要涉及评价的话语层面、语用策略。例如,刘戈(2000)从话语层面总结了俄语评价言语行为三种典型的评价话轮:提问→评价,评价1→评价2,(带惊奇)评价1→(带惊奇)评价2。[6]梁蕾(2007)研究了否定评价所用的策略,指出否定评价的宏观策略包括直接策略和间接策略,微观策略包括指称策略、模糊限制策略、巧用预设策略、反说策略和附加信息策略。[7]
综上所述,评价言语行为涵盖正面评价“好”和负面评价“坏”,相关的称赞、抱怨研究表明社会文化因素与言语行为关系密切,但评价行为的文化属性、评价各要素与文化语境的关系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二、评价各要素与文化语境
评价言语行为涉及评价主体、评价客体、评价标准等要素。在交际中,评价主体和客体通常得以明示,而评价标准多以隐藏的方式存在于交际双方的头脑中。评价言语行为的表达和理解受到交际情景、社会文化语境等诸多因素的制约,其中文化语境即评价行为涉及的文化信息的总和。评价各要素与文化语境的关系可以理解为在特定文化语境下,哪些评价主体依据什么标准对哪些客体做出评价。
(一)评价主体的站位
评价主体即实施评价行为的说话人或信源主体,可以体现为说话人自身、他人、团体、组织或机构等。评价主体选择站位(stance)表明相应的立场和态度,其判断可能受到文化惯例的支配。在评价过程中,文化作为主体意识的深层结构在评价主体的意图中得以体现;文化语境不仅是评价主体所处的外部环境,而且是主体的内在自我。
美国文化强调独立、平等和创新,评价行为通常表达说话人自身的观点,无须引经据典或借用他人的话语。无论出身、地位、权势,每个独立的个体都拥有自由表达观点的权利。评价主体通常是拥有平等权利的说话人,其站位在语言结构中体现为第一人称“I”。I think,I guess和[I thought]+[it/that]+[was]+[(加强词)]+[评价词](如I thought it was very interesting)等表达成为说话人选择站位、实施评价行为的主要形式。[8]
主体的站位不仅是个人态度的表达,而且反映其社会身份。例如,美国总统奥巴马于2013年3月1日签署了全面削减联邦政府支出的命令,面对质疑他做出了“I am not a dictator, I am the president.”的回应。表面看来,这是自我评价常用的一种形式,表明自己不是独裁者而是总统。事实上,这一评价行为激活了美国总统身份相关的文化信息,传达了奥巴马对此项政令的负面评价:人人生而平等是美国文化核心价值观,即使身为总统也不能逼迫他人接受自己的观点。结合美国政党构成、总统职责等背景信息,上述评价行为表明作为总统奥巴马对此项政令并不满意,但又必须签署;个人立场和总统身份在评价行为中得以体现。
(二)文化优选的评价客体
评价客体即评价行为的触发物,包括人物、行为、事件、状态等。文化语境在一定程度上优选了某些评价客体,客体价值体现为是否满足了文化优选设定或主流价值观。
美国文化中常见的评价客体包括人物外表、精神状态或工作能力等,很少涉及个人隐私。针对听话人外貌和精神状态等正面评价(如You look great/fantastic)在交际中频繁出现。评价客体也可以更加具体化,凸显某个特征和评价行为的真实性。例如,“You are doing a great job. These children look fantastic. They look healthy and happy.”围绕听话人的工作能力而展开,对孩子们的评价都是为了凸显对听话人工作的肯定,即听话人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评价形容词(great, fantastic, healthy, happy)使语义信息更加充实,增强了交际效果。
(三)评价标准与文化设定
评价具有相对性,总是依据某个标准(norm)或尺度(yardstick)而进行的比较或对比。[9]评价标准即评价行为所依据的价值尺度,是主体做出评价的出发点,以及对客体价值存在与否和存在程度进行评判的标尺。除了评价主体的个人因素,评价标准还受到文化语境的影响而成为特定团体的规约系统,文化惯例、价值体系等约束着评价行为的进行。
评价标准标记了特定信息的正面或负面意义,而不同团体的评价标准也存在着差异。例如,terrorist和freedom-fighter指称的可能是同一个评价客体,区别仅在于不同的评价标准和评价主体的立场。符合标准的客体得到“好/善”等正面评价,反之则得到“坏/恶”等负面评价。以美国文化中的自我意识为例,自主和独立是美国价值观的核心。人们以此为标准否定特权出身、强调机会均等和个人努力,相关表达(如self-help,self-made man/woman)具有了积极意义。类似于“Hes a self-made man. He did it without government help.”等正面评价传达了文化设定对评价标准的影响。
三、评价方式与文化语境
影响评价行为语势效果的因素不仅在于话语内容,而且在于评价方式的文化优选程度。由于说话人处于特定的文化语境中,其言语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习俗、规范、文化模式等制约。Wierzbicka(1991)指出不同言语社团的说话方式存在显著的、系统的差异,说话方式和交际风格的差异可以通过不同的文化价值观和文化优选(cultural priorities)得以解释。[10]评价方式需要符合文化设定,具体表现为礼貌程度的选择、评价的直接或间接倾向等。
言语交际遵循礼貌原则、面子等普遍性原则,[11][12]这些原则与听话人的接受程度密切相关。在实施评价言语行为、尤其是负面评价行为的过程中,说话人采用相应策略减缓对交际双方面子的尴尬。例如,礼貌原则中的赞扬准则要求尽量减少对别人的贬低(Leech,1983);说话人实施负面评价时,可以采用先肯定后否定的方式或使用I wonder,it seems,a little bit等模糊限制语弱化其消极态度,减少对听话人积极面子的尴尬。
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言语行为方式存在很大差异,美国文化背景下的评价言语行为与所处的文化语境密切相关。依据Hall(1976)的低语境和高语境之分,[13]以及Hofsteder(1991)的权力距离、个人主义/集体主义等文化维度分析,[14]美国文化属于低语境文化,其显著特征包括低权力距离和个人主义等。人们倾向于建立平等的人际关系;年龄、出身等因素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地位和成功;人们强调自由平等和个人价值。在这种文化语境之下,评价方式倾向于直截了当或直言不讳,坦率的直接评价是文化优选方式。正面评价主要通过具有积极意义的评价性形容词nice,good, pretty, great和动词like, love, admire, be impressed, enjoy等表达;负面评价可以直接采用bad, terrible, hate等具有消极意义的词汇。
四、评价言语行为的文化功能
评价主体可以通过正面/负面评价明确自己的立场,标记所属的文化共同体。正面评价表明对评价客体的亲密态度和情感支持,负面评价则表达情感偏离或反对态度。由于评价主体所属文化共同体的态度倾向通常已经内化为信念、价值观等相对稳定的认识,评价主体很难察觉到已有的文化身份。但在某些具体情景中,评价主体在评价之后进一步明示所属的文化共同体、表明立场背后的动因。例如,在“I do not believe being a homosexual is immoral, but I do believe homosexual acts are. Im a Catholic, and the church has clear teachings on this.”这一评价行为中,说话人“I”认为同性恋身份不是不道德的,但是相关行为属于不道德行为。针对敏感话题,评价主体的立场已经有所反映,随后又进一步明示自己的天主教徒身份和宗教认同,表明立场背后的文化动因和所属团体。
明确身份和立场之后,评价主体需要遵循所属文化共同体的评价标准。标准一端是符合道德约束、社会规范和行为准则的文化优选行为(如美国文化强调hard-working/honest),另一端则是非优选行为(如lazy/lie/cheat)。说话人通过正面评价向听话人传达什么是正确、合适的行为,通过负面评价传达对错误、失当行为的否定,从而引导和影响听话人的态度及反应。评价言语行为的这一功能可以理解为劝说功能,不仅能表达主体的态度,而且通过对客体的评价维护和鼓励文化优选行为,指责和规避非优选行为。
文化语境中还存在着被称为“礼仪话情景(institutionalized setting)”的优选事件流程和言语行为方式。[15]某些优选评价行为经常在特定语境下出现,已经逐渐失去原有的评价意义而承担更多文化功能,如会话开始或结束时常用 “very nice to meet you”,“its so great to see you again”,“its great to be here”,“It was nice meeting you”等表达。表面看来,类似表达是针对双方见面或会话等客体做出的积极评价。但从文化层面考虑,这些评价行为已经成为常用问候语或客套话;评价主体的真实想法和态度不再重要,评价行为已经不仅仅是对客体的积极评价,而是实施着拉近交际双方距离、维持双方良好关系的文化功能。
五、结语
评价言语行为与文化语境的关系研究能够为言语行为的生成和理解提供文化支持。结合美国文化背景下的口语语料研究表明,传达普遍评价意义“好/坏”的评价言语行为不仅反映评价主体的态度,而且体现出特定的文化价值观。评价主体的站位、评价客体的优选、评价标准的设定以及常用评价方式都受到文化语境的影响,在文化共同体内得以解释。同时,评价言语行为实施特定的文化功能,包括标记主体的文化身份、维护文化价值体系和加强人际关系等。分析验证言语行为与文化语境的互动关系,对评价言语行为的文化属性及文化功能研究具有一定的意义。在此基础之上,特定文化语境下的评价策略、评价应答等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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