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占卜与地域性

(日)森和

[作者简介] 森和（1975—），男，日本人，日本成城大学民俗学研究所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

[摘要] 以九店《日书》抄录的各条占辞为主，与除睡虎地和放马滩以外再加上秦统一后的周家台秦简和西汉景帝期的孔家坡汉简等各篇《日书》进行比较分析，研讨楚、秦两地使用占卜的关系、占卜与地域性的问题等。认为：（1）九店《日书》全十三篇之中确实流传到西汉时代的占卜只有“往亡”一篇而已。 （2）九店“裁衣”前一半（简94）部分继承到睡虎地“衣”篇而没流传到西汉时代，但后一半的忌日（简95）流传情况不一样。（3）九店“占出入盗疾”是由在战国楚单独流行的四种占辞组成的占卜，秦统一后同一系统占卜或部分占辞仍然在楚故地流传一时。

[关键词] 日书；占卜；秦；楚；地域性

[中图分类号] B992.2[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8—1763（2013）06—0034—07

绪言

1975年发现睡虎地秦简《日书》

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编：《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0年9月。以来，目前已出土的《日书》类达到二十批左右了

关于到2010年发现《日书》类的概略，请参看工藤元男：《占いと中国古代の社会》，东方书店，2011年12月，第31-第62页。。虽然公布一部分的图照片和释文也不少，但战国楚的九店楚简《日书》

湖北省文物考古硏究所编著：《江陵九店东周墓》，科学出版社，1995年7月；湖北省文物考古硏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编：《九店楚简》，中华书局，2000年5月；《九店56号墓简冊》，收录于陈伟等著：《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经济科学出版社，2010年12月第2次印刷，第301-第333页。、在秦故地出土的放马滩秦简《日书》

甘肃省文物考古硏究所编：《天水放马滩秦简》，中华书局，2009年8月；张德芳主编，孙占宇著：《天水放马滩秦简集释》，甘肃文化出版社，2013年3月。关于墓葬的下葬年代，海老根量介通过放马滩秦简中使用文字的检讨，根据“罪”字的使用状況，结论了放马滩秦简是秦统一以后钞写的，但还使用“辠”字的《日书》乙种是秦代统治者将“辠”改换成“罪”后不久钞写的（海老根量介：《放马滩秦简钞写年代蠡测》，《简帛》第7辑，2012年12月）。都已完全公布，现在可以在时代、地域的方面比较各种《日书》类的环境逐渐整齐起来。刘乐贤已比较硏究睡虎地秦简《日书》和九店楚简《日书》而指出了：（1）楚、秦两地使用的选择方法存在较大差异，但是在选择术的原理上，楚、秦两系选择术有一些关系，而是出自同源；（2）后世流行的一些重要选择方法如“建除”、“丛辰”、“咸池”、“十二禽”之类，都可能自秦系，对后世的影响而言，显然是秦系远远超过楚系等

刘乐贤：《楚秦选择术的异同及影响――以出土文献为中心》，《历史硏究》2006年第6期；刘乐贤著/广濑薫雄译：《出土文献から见た楚と秦の选择术の异同と影响――楚系选择术中の「危」字の解释を兼ねて》，收录于渡邉义浩编：《两汉における易と三礼》，汲古书院，2006年9月，第367-第397页。。还有海老根量介在词汇方面把九店楚简《日书》和放马滩秦简《日书》进行分类比较，指出了：（1）秦系《日书》以县级以下的事项为专题，而楚系《日书》以国家级的事项为专题；（2）秦、楚的不同有可能反映官僚体制和律令制度等的秦、楚两个社会情况的不同等

海老根量介：《战国〈日书〉に反映された地域性と阶层性――九店楚简〈日书〉と放马滩秦简〈日书〉の比较を通して》，《中国出土资料硏究》第14号，2010年3月。。本文根据这些研究成果，以九店《日书》抄录的各条占辞为主，与除睡虎地和放马滩以外再加上秦统一后的周家台秦简

湖北省荆州市周梁玉桥遗址博物馆：《关沮秦汉墓简牍》，中华书局，2001年8月。和西汉景帝期的孔家坡汉简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考古队编：《随孔家坡汉墓简牍》，文物出版社，2006年6月。等各篇《日书》进行比较分析，对中国古代的占卜与地域性试作一些讨论。

一“裁衣”篇

九店楚简《日书》是目前唯一的战国时代楚国《日书》，而此书抄录的占卜不多，建竷、结阳、成日等宜忌、五子等禁忌、吿武夷、相宅、占出入盗疾、太岁、十二月宿位、往亡、移徙、裁衣、生日和亡日的13篇，还有一些残简

九店楚简《日书》中抄录的各篇占卜沒有原题。本文基本上使用注（3）前掲《九店56号墓简冊》拟名的篇题，但一部分根据私见改変。。其中抄写在开头而类似建除的“建竷”和“结阳”是睡虎地甲种“除”（简1正壹-简13正贰）和乙种简1-简25壹的渊源，我已经讨论过睡虎地两篇是以九店“结阳”为主把九店“建竷”部分结合的占卜

森和：《子弹库楚帛书の资料的性格について――占书と历――》，《早稻田大学长江流域文化硏究所年报》第3号，2005年1月。。这些楚系建除类（九店“建竷”、“结阳”，睡甲“除”、睡乙简1-简25），在放马滩、周家台和孔家坡等各批《日书》中连一个痕迹都没看到

周家台秦简《日书》原来不抄录建除类占卜，这一点和其他4批《日书》有很大的区别。。因此可以推测楚系建除类只不过在“秦占领情況下的楚故地”很短的时期接受，秦系建除就被驱逐而没传到后世。

九店《日书》“裁衣”（简94-简95）也与楚系建除一样很有可能继承到睡虎地《日书》，可没看到放马滩等其他《日书》。这篇占辞说：

□/ □于人，丁亥又（有）霝（灵），丁巳夂（终）亓（其）身，兦（亡）□/ （简94）

□/ □□□□□申、己未、壬申， ”（以）折（制），必

（以）內（入）□/ （简95）

睡虎地甲种“衣”（以下简称“睡甲‘衣A”）也说：

□衣：裚衣，丁丑媚人，丁亥灵，丁巳安于身，癸酉多衣。□毋以楚九月己未台（始）被新衣，衣手□必死。（简26正贰）

虽然睡甲“衣”A把九店丁巳的占辞“终其身”写做“安于身”而成为完全相反，但从丁丑和丁亥的占辞来看，这两篇可以看做确有一定继承关系。九店“裁衣”有关的占辞不止于这一篇，睡虎地《日书》中还有些值得注意的占辞，情況十分复杂。睡虎地甲种在简113背-简117背和简118背-简122背连续抄录两篇制衣有关系的占辞（简称“睡甲‘衣B”和“睡甲‘衣C”

（）睡甲“衣”C原有“衣”的篇题。），这两篇內容乍一看来非常相似，然而关键却在不同的地方。为讨论方便，先把两篇占辞分开各条而出示以下：

B①衣良日，丁丑、丁巳、丁未、丁亥、辛未、辛巳、辛丑、乙丑、乙酉、乙巳、辛巳、癸巳、辛丑、癸酉。

B②□ 乙丑、乙巳、乙酉、辛巳、辛丑、辛酉、丁巳、丁丑，吉。

C②衣良日，乙丑、乙巳、乙酉、辛巳、辛丑、辛酉，吉。

B③丁丑材（裁）衣，媚人。

C③丁丑材（裁）衣，媚人。

B④□ 入十月十日乙酉∟、十一月丁酉材（裁）衣，终身衣丝。

C④入七月七日=（日〔日〕）乙酉∟、十一月丁酉材（裁）衣，终身衣丝∟。

B⑤十月丁酉材（裁）衣，不卒岁必衣丝。

C⑤十月丁酉材（裁）衣，不卒岁必衣丝。

B⑥衣忌，癸亥、戊申、己未、壬申、丁亥∟、癸丑、寅、申、亥、戊、己、癸、甲、己卯、辛卯、癸卯、丁、戊、己、申。

B⑦六月己未，不可以裚新衣，必死。

B⑧己、戊、壬、癸、丙申、丁亥，必鼠（予）死者。

C⑥□ 衣忌日，己、戊、壬、癸、丙申、丁亥，必鼠（裁）死者∟。

B⑨癸丑、寅∟、申∟、亥、秋丙、庚、辛，材（裁）衣，必入之。

C⑦癸丑∟、寅∟、申∟、亥、秋丙、庚、辛，材（裁）衣，必入之。

B⑩五月、六月，不可为复衣。

C⑧□ 五月、六月，不可为复衣。

B□□ 月不尽五日，不可材（裁）衣。

C⑨□ 月不尽五日，不可材（裁）衣∟。

C①丁酉裚=（裚衣）常（裳），以西有（又）以东行，以坐而饮酉（酒），矢兵不入于身=（身，身）不伤。

C⑩丁酉材（裁）衣=（衣、衣）常（裳），以西有（又）以东行，以坐而饮酉（酒），矢兵不入于身=（身，身）不伤。

如上面把两篇各条占辞对比，B和C的差异是一目了然的。两篇相同的占辞之中应该注意的是B③（C③）。这条占辞明显与上述睡甲“衣”A重复，也与九店“裁衣”（简94）的一部分有关。B和C两篇的差异一共是三条；B有而C沒有的占辞是B①、⑥和⑦，B沒有而C有的占辞是C①和⑩。B⑦的秦“六月”相当于“楚九月”，因此B⑦是把睡甲“衣”A的后一半占辞“毋以楚九月己未台（始）被新衣，衣手□必死。”基于秦历改变的。B⑥的衣忌用十干、十二支和六十干支三种说法来表示，其中一部忌日分别重复看到后面的占辞，例如B⑧“己、戊、癸”、B⑨“癸丑、寅、申、亥”等。従B⑥的忌日之中除外这种重复的忌日，就剩下的是“甲、丁”、“癸亥、戊申、己未、壬申”和“己卯、辛卯、癸卯”。用六十干支来表示的忌日前一半的与九店“裁衣”（简95）残存的干支日相同，而且B⑥下面继续抄写把楚历变成秦历的B⑦，B⑥的这四天有可能是在楚地流传的衣忌日。

那么，可不可以说其他的忌日是秦地的衣忌日？关于衣服的良、忌日也看到放马滩《日书》、岳山秦墓木牍《日书》

（）湖北省江陵县文物局、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岳山秦汉墓》，《考古学报》2000年第4期。另外，周家台《日书》沒有《衣》一种的占辞。和孔家坡《日书》，各条简文说：

利衣良日，丁丑、丁巳、乙巳、己巳、癸酉、乙亥、乙酉、己丑、己卯、辛亥。

（放甲，简70贰）

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还有“衣新衣良日”的占辞（简69贰）。

材（裁）衣良日，□□、□□、己□、己巳、癸酉、乙亥、乙酉、己丑、己卯、辛亥。

（放乙A，简83壹）

衣忌，丁酉、丁亥，丙午、辰，戊戌、壬寅。吉日，辛巳、辛丑、丁丑、丁巳、癸丑。

（放乙B，简145壹）

放马滩秦简《日书》乙种还有一条衣服有关的占辞而说：“□月十四日、五月十三日，不可以制衣、冠带□□□□……□□□”（简362壹）。

衣良日、丙辰、丙寅、丙辰、辛未、乙酉、甲辰、乙巳、己巳、辛巳、可以裚衣、吉。

凡衣忌、戊申、己未、壬申、壬戌、丁亥、勿以裚衣。（岳山、M36：43背）

岳山秦墓木牍《日书》还有“八日、九日”等的裁衣忌日和“五服忌”。

八月、九月、癸丑、寅、申、亥，不可裁衣常，以之死。（孔家坡、简195）

孔家坡《日书》还有一些有关占辞而说：“□/ 以裁衣，必衣丝。入月旬七，不可裁衣，不墦乃兦（亡）。□/ 及冠必燔兦（亡）”（简194-简195）。

把上述九店和睡虎地各篇的良、忌日和这些良、忌日合起而整理制表如表1（下页）。从表1来看，可以指示以下三点。第一是关于放马滩的三条良日，放乙A“裁衣良日”虽有笔划不清或已残去的字，但与放甲“利衣良日”基本同一占辞

因此，放乙A第三良日“己□”的“己”字很有可能是“乙”的错字。，放乙B却与这两条迥然不同。放马滩的三条良日和睡虎地四条相比，放甲和放乙A有“丁丑、丁巳、乙酉、乙巳”与睡甲B和C同一良日，同时也有“己巳、己卯、己丑、辛亥、癸酉”在睡虎地中沒看见的良日。第二，从与睡虎地共同点来说，放乙B的五天良日只有一天“癸丑”与睡虎地不同，而其他四天共同，比放甲和放乙A相似得多。然而，第三，放乙B的六天忌日中与睡甲B⑥共同的只不过是一天“丁亥”而已，其他五天完全不同。第四是关于与睡虎地同样在楚故地出土的岳山，良日和忌日都有与睡虎地共同的干支，也有不同的干支。但是与放马滩比较的话，其差异比睡虎地较大。

根据上述几点，睡虎地“衣”各条之中虽有确实继承九店“裁衣”的宜忌，但还不能判断与九店“裁衣”无关的睡虎地“衣”各条所见良日和忌日是否来自秦地的宜忌。放马滩的良日和忌日确实是属于秦地的，然而与放马滩同一的睡虎地的良日和忌日未必来自秦地的。与九店、睡虎地和放马滩相比，岳山的良日和忌日可能有另一来源。加以考虑岳山那样的事例，可以说这种良日和忌日的占辞很少反映地域性，其差异由于占法原理的不同

关于睡虎地《日书》抄录的五谷的良日和忌日，贺润坤以前硏讨占辞中谷排列次序，各条分别反映秦南部和楚故地、秦中部黃河流域、秦西北部寒冷地区各地种庄稼情況（贺润坤：《从〈日书〉看秦国的谷物种植》，《文博》1995年第1期）。然而村上阳子根据放马滩《日书》有关占辞否定这种说法（村上阳子：《谷物の良日忌日》，《明大アジア史论集》第3号，1998年3月）。。

二“往亡”篇

与上述“裁衣”相反，睡虎地以后也有可能继承到后世的占卜是九店“往亡”（简81-简87）。此篇残碎严重而很难连读，李家浩按照睡虎地甲种“归行”简133正等而复原如下

注（3）前掲湖北省文物考古硏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编：《九店楚简》，中华书局，2000年5月，第133页。与睡虎地甲种“归行”简133同一内容的占卜还有甲种简107背-简108背、乙种“亡日”（简149-简150）和乙种“亡者”（简151-简152）。以睡甲“归行”简133为代表例如：“入正月七日、入二月四日、入三月廿一日、入四月八日、入五月十九日、入六月廿四日、入七月九日、入八月九日、入九月廿七日、入十月十日、入十一月廿日、入十二月卅日，凡此日以归死、行兦（亡）。”：

[入月七日，夏入月旬四日，享月入月二旬]一日， （夏）內（入）月八日，=（八月）[入月]旬六日，=（九月）內（入）月二[旬四日，十月]內（入）月旬〈九日〉， （爨）月內（入）月[旬八日，献马入月二旬七日，]（冬）內（入）月旬，屈內（入）月二旬，远內（入）[月三]旬。凡[此日以] （往），兦（亡）；归，死。□/

关于复原根据的睡甲“归行”简133正等，饶宗颐早就指出而论证了这些占辞与“往亡”有关

饶宗颐、曾宪通：《云梦秦简日书硏究》，中文大学出版社，1982年（后再录于饶宗颐、曾宪通：《楚地出土文献三种硏究》，中华书局，1993年8月，第405页-第441页）；饶宗颐：《云梦秦简日书賸义》，收录于《楚地出土文献三种硏究》，第442页-第454页。。刘乐贤也指出了其种占卜与《星历考源》和《协纪辨方书》等后世选择术文献所见“气往亡”同一、关于“气往亡”这种占卜在日本阴阳道文献中有更相信的记载

刘楽贤：《往亡考》，收录于《简帛数术文献探论》，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2月，第297页-第314页；同氏著/森和译：《出土数术文献と日本の阴阳道文献》，《早稻田大学长江流域文化硏究所年报》第4号，2006年2月。。在这些基础的理解上，在此很值得注目的，就是放马滩《日书》不抄录与这种“往亡”（后世的“气往亡”）相当的占卜。放马滩并不是完全没有出行有关的占卜，例如乙种“行忌”（简123贰-简126）与睡虎地甲种“归行”简131正基本相同

放乙“行忌”（简123贰-简126）说：“行忌：春三月己丑，不可[东行]。夏三月戊辰，不可南行。秋三月己未，不可西行。冬三月戊戌，不可北行。百里大凶（凶），二百里外必死。”睡甲“归行”简131正说：“凡春三月己丑，不可东。夏三月戊辰，不可南。秋三月己未，不可西。冬三月戊戌，不可北。百中大凶，二百里外必死。岁忌。”，还有乙种简315与睡虎地乙种“行忌”（简142-简143）类似

放乙简315说：“凡为行者，毋起其乡之忌日，西毋起亥、未，东毋起丑、巳，北毋起戌、寅，南毋起辰、申。”睡乙“行忌”（简142）说：“行忌：凡行者，毋犯其大忌，西□□□巳，北毋以□□□□戊〈戌〉、寅，南毋以辰、申。□行龙，戊、己。行忌。”，可以说这两条占辞属于同一系统的占卜。

而且九店“往亡”也在孔家坡《日书》中可以看到原有“亡日”篇题的一篇，其文说：

亡日：正月七日、二月旬四、三月二旬一、四月八日、五月[旬]六日、六月二旬四日、七月九日，凡此日亡，不得。八月旬八、九月二旬七日、十一月二旬，以此日兦（亡），必得，不得，必死。（孔家坡“亡日”，简152壹-简153）

孔家坡这一篇没有“入”字，这一点与九店“往亡”和睡虎地甲种“归行”简133正不同。然而另一方面，同一系统的甲种简107背-简108背、乙种“亡日”（简149-简150）和“亡者”（简151-简152）也都沒有“入”字而直接写做“某月”。虽然有这种仅仅的差异，但是九店“往亡”确实继承到秦汉时代的《日书》、甚至到《星历考源》等后世选择术文献。

在此还有一个问题。根据上述资料，能判定后世流传的“往亡”是来自战国楚的占卜吗？从已公布的资料来看

除了放马滩以外，周家台、岳山和王家台秦简等楚故地出土秦简《日书》也好像不抄录与九店“往亡”类似的占辞。关于王家台秦简《日书》的內容，请参看王明钦：《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收录于艾兰、邢文编：《新出简帛硏究》新出简帛国际学术硏讨会文集，文物出版社，2004年12月。，可能性比较大。然而我想还不能得到结论，暂时待考。因为目前发现的秦系《日书》只有放马滩一批而已，此书抄录的占辞也并不是收罗所有属于秦的占卜。无论如何，以后硏讨各《日书》的內容时，有沒有“往亡”的占辞是应该注目的要点。

三“占出入盗疾”篇

九店“占出入盗疾”篇（简60-简76）是由几种不同占辞组成的占卜，例如比较完整的辰日条说：

辰，朝启夕閟（闭）。凡五辰，朝[盜不]（得），

昼 （得），夕 （得）。（以）內（入），吉。 （以）又（有）疾，栖（酉）少翏（瘳），戌大（瘳），死生才（在）子。/又（有） （得），西凶（凶），[南见]疾。（简64-简65）

这篇占卜以十二支日讲述当该日朝夕两个时段的启闭、朝昼夕三个时段有盗的捉拿、“以入”的吉凶、有疾以后的病情变化和东西南北四方的吉凶。与这篇最相似的是睡虎地乙种简157-简180，其辰日条说：

辰以东吉，北凶（凶），[西]先行，南得。朝启，夕闭。朝兆（盗）不得，夕、昼得。□以入，吉。以有疾，酉少翏（瘳），戌大（瘳），死生才（在）子。干肉从东方来，把者精（靑）色，巫为姓（眚）。（睡乙、简165-简166）

睡虎地乙种这篇开头说四方的吉凶，就是九店最后的占断项目；然后连续地记述朝夕的启闭、朝昼夕有盗的捉拿和“以入”的吉凶，这三个项目的次序与九店一样；最后不仅记述病情变化，也记述九店不看见的得病的食物和作祟的鬼神等。

关于朝夕的启闭和朝昼夕有盗的捉拿，睡虎地甲种“盗者”（简69背-简82背）一部占辞含有类似记载，例如：

酉，水也。盗者， 而黃色，疵在面，臧（蔵）于园中草下。旦启夕闭。夙得，莫（暮）不得。□名多酉、起、婴。（睡甲“盗者”，简78背）

这篇也有“旦闭夕启，西方”（简71背，寅条）等旦夕启闭下面有方位记述的占辞。与这篇类似的放马滩甲种简30-简41、乙种简66-简77壹和孔家坡“盗日”（简367-简378）不出现这种情況

从与九店“占出入盗疾”篇的关连性来看，放马滩两篇和孔家坡“盗日”比较接近。然而从十二禽来看，可以看做孔家坡“盗日”确实继承了睡甲“盗者”系统的十二禽。请参看刘乐贤：《十二禽、三十六禽新考》，收录于《简帛数术文献探论》，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2月，第322页-第331页朝夕的启闭有关的占辞也看到王家台《日书》，王明钦拟名称为"启闭"而说明内容：“这一部分內容见于九店楚简和睡虎地《日书》乙种，但皆较残而无标题。王家台秦简以十二支讲述子至亥十二日'旦启夕闭（或旦闭夕启、旦莫不闭）'各方位的吉凶。”注（3）前掲王明钦：《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收录于艾兰、邢文编：《新出简帛硏究》新出简帛国际学术硏讨会文集，文物出版社，2004年12月，第44页。同时介绍子、丑、亥三天的占辞，例如丑日占辞说：“五丑旦启夕闭。东、北吉，南得，西毋行。”（388）这四方的吉凶的占辞也看到放马滩乙种简94贰、简101贰-简103贰、简95参-简102参。但九店、睡虎地乙种、王家台和放马滩乙种的占辞各有微妙的差异，看不出来明显的继承关系。

王家台《日书》还抄录关于“有疾”项目的两种占卜，王明钦拟名称为“病”和“疾”。这两篇內容大部分相同，是“以十二支每日生病配合时辰来判断病情”

注（3）前掲王明钦：《王家台秦墓竹简概述》，收录于艾兰、邢文编：《新出简帛硏究》新出简帛国际学术硏讨会文集，文物出版社，2004年12月，第45页。的。这两篇的子日条说：

子有病，不五日，乃七日有瘳。雞鸣病，死。（王家台“病”，399）

五子有疾，四日不瘳，乃七日。雞鸣有疾，死。（王家台“疾”，399）

这两篇与九店和睡虎地乙种的不同之处是两点；第一，病愈的日子用数字来表示。以十干判断病情的“疾”篇第一体系却用干支来表示，如：“丙、丁有疾，赤色，当日出，死。不赤色，壬有瘳，癸汗（闲）”（王家台“疾”，401），用干支方式也看到睡虎地甲种“病”（简68正贰-简77正贰）和乙种“有疾”（简182-简187）

例如睡甲“病”丙丁日条说：“丙、丁有疾，王父为祟，得之赤肉、雄雞、酉（酒）。庚、辛病，壬有闲，癸酢。若不酢，烦居南方，岁在南方，赤色死。”（简70正贰-简71正贰）。第二，占辞提到有疾病的时段。根据这两点差异，可以说王家台“病”和“疾”与九店“有疾”项目毫无关系，或者即便有也是很小。与王家台两篇一样，用数字来表示，而且提到时段的占卜却有可能继承到孔家坡“死”篇（简352壹-简364），例如子日条说：

子有疾，四日小汗（闲），七日大汗（闲），其 （患）天土。甲子鸡鸣有疾，青色死。

（孔家坡“死”，352壹）

孔家坡“死”占辞虽有“其患”和时称前面的干支日，但确实与王家台两篇有关。还有应该指出的，就是放马滩《日书》没有这种以十干或十二支讲述病情变化的占辞。

把上述九店“占出入盗疾”篇和有关其他《日书》各篇的关系基于九店占卜项目整理一下，得到表2（下页）。根据这表，可以指出以下三点；第一，九店“占出入盗疾”篇中的“启闭”等各项目有可能是本来独立单行的占卜，由某些原因抄写成为现在看到的复合占辞。假设这种情況，可以理解在睡虎地包括与九店所有的四个项目全面的有关的乙种简157-简180和部分有关的甲种“盗者”。甲种“盗者”原来的占辞本来与放马滩和孔家坡“盗日”一样没有“启闭”、“有盗”那条的部分，有时候有人把单独流传的“启闭”、“有盗”的占辞合起来，因为这两种占卜也是基于十二支日来占断的，编入到“盗者”很容易。然后在转写的过程中有一些误脱，终于写成了现在看到甲种“盗者”那样部分残留“启闭”、“有盗”的占辞。第二，其项目中放马滩沒有的“启闭”、“有盗”和“有疾”的三个项目与上述“往亡”同样有属于战国楚的占卜的可能性，是必须注意的要点。第三，关于“有疾”项目，可以推测战国楚地流行的“有疾”在秦白起拔郢之后编入到睡虎地乙种

但睡乙简157-简180的占辞中，得病的食物等其他部分什么时候如何加上，这个问题目前尚不十分淸楚。，同时在与九店同一地区流传“有疾”相似而另外一种的占卜是王家台“病”和“疾”。这两种占卜的差异就是起因于占法原理的差异的，而不是由于地域性和时代性的

讲述病情变化的九店各条十二支日、睡乙十二支日和王家台用数字来表示日子的关系目前还不淸楚。

结语

除了上述“裁衣”篇等以外，九店《日书》中还有一些与秦汉《日书》有关的，例如“五子等禁忌”（简37贰-简40贰）和“相宅”（简45-简59）。前者与睡虎地甲种简101正贰-简113正贰、孔家坡“五子”（简182贰-简190贰）和“忌日”（简392-简396）同类，主要讲述十二支日的宜忌

九店“五子等禁忌”只是讲述五子、五卯和五亥三支日的禁忌，例如：“凡五子，不可 （以）（作）大事，不城（成），必毀，亓（其）身又（有）大咎；非亓（其）身，伥（长）子受其咎。”对于九店这篇，睡甲简101正贰-简113正贰讲述从子到酉十支日的禁忌，例如：“毋以子卜筮，害于上皇”（简101正贰）；孔家坡“五子”也讲述从子到酉十支日的禁忌，可內容与睡甲不同，例如：“五子不可以祠百鬼，利为囷”（简182贰）；孔家坡“忌日”讲述十二支日的禁忌，例如：“卯不可收五种，一人弗尝。不可穿井，百泉不通”（简393）。；后者与睡虎地甲种简15背壹-简20背陆同类，专门讲述相宅术

例如九店“相宅”开头说：“凡相坦豆攵（树）邦、彳（作）邑之真（道）：盍（盖）西南之遇（宇），君子凥（处）之幽忄矣不出”（简45）对此，睡甲简15背壹-简20背陆开头说：“凡宇最邦之高，贵贫。宇最邦之下，富而蛉”（简15背壹-简16背壹）。。然而把这几篇在占辞词汇面对照，就明白这几篇有可能分别属于不同系统。而且放马滩《日书》不抄录这种占卜，与秦、楚的差异也不太清楚。因此目前没有辨法讨论。

在此试将上面讨论总结如下：

（1）九店《日书》全十三篇之中确实流传到西汉时代的占卜只有“往亡”一篇而已。从以九店为楚系《日书》代表，以放马滩为秦系标本的观点来讨论，“往亡”（后世称为的“气往亡”）这类忌日是秦统一后也没遭淘汰的唯一楚系忌日。

（2）九店“裁衣”前一半（简94）部分继承到睡虎地“衣”诸篇而沒流传到西汉时代，但后一半的忌日（简95）流传情况不一样。如“裁衣”这种良日和忌日的地域辨别有较大困难，目前秦、楚两地共同良日和忌日的可能性也抛弃不了。

（3）九店“占出入盗疾”是由在战国楚单独流行的四种占辞组成的占卜，秦统一后同一系统占卜或部分占辞仍然在楚故地流传一时。同时如王家台“病”那样占法原理与九店“有疾”不同而相似的占卜也在同一地区流行，另一方面与“四方”相似的占辞也在秦地流行。

如此看来，各种《日书》所抄录的占辞之间互相关系相当复杂，从各条占辞提取地域性而辨别其属性不简单。换句话说，《日书》有可能是并不那么反映地域性的文献。讨论战国、秦汉时代的地域性时，谁也容易地想起来如《史记·苏秦列传》、《货殖列传》和《汉书·地理志》等记载

例如《史记·货殖列传》说：“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小人眾，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然而《日书》中却沒有传世文献提到的各地域自然地理环境有关占辞。例如说，放马滩《日书》出土的一号秦墓发现了四张木板地图，其中几张地图有“松材”、“阳尽柏木”、“大楠材”和“有苏木”等植被情況的记载。放马滩《日书》乙种虽有两种伐木禁忌的占辞，但其中提到的木名与地图所见木名毫无关连性。再说，放马滩乙种第一种与孔家坡“伐木日”（简2贰-简6贰）有类似：

放马滩《日书》乙种第二种说：“四月中不可伐木。□未、癸亥、酉、申、寅，五月中不可之山谷，采以材木及伐空桑”（简100贰、简305）。

春三月甲、乙，不可伐大榆，东方，父母死。

夏三月丙、丁，不可伐大棘，南，长男死。

戊、己不可伐大桑，中，灾，长女死之。（放马滩乙种、简129贰-简131贰）

伐木日：壬□/。

甲子、乙丑伐榆，父死。

庚辛伐桑，妻死。

丙寅、丁卯、己巳伐枣□母死。

壬癸伐□□少子死。（孔家坡“伐木日”，简2贰～简6贰）

从这一例来看，可能说《日书》中各条占辞不是以特定地域限制的，而是指向普遍性的。当然目前完全公布的《日书》类还少的情況下，不能轻易地断定结论。《日书》类的流行这种观点来说，有普遍性的占辞比有一定地域由来的占辞更容易流传到别的地域，这也是一个道理。《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说：“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这句话说明当时日者之术由各地习俗有不同，然而把日者之术抄录的《日书》却不能看到明显的地域性。最后指出关于中国古代的占卜与地域性现在还有这些问题，以当做今后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