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在哪里?
2013-04-29赵大伟
赵大伟
对于以自己为主线的纪录片《出路》,王振祥个人觉得“内容太少了,远远不够”,他的希望是能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和关注,“就像很多农村里面的学生,传递给他们的信息就是你必须要去读书、你要不停地上学,但是上什么学?读什么书?都不知道。”
2012年9月,武汉电视台播出了一部叫《出路》的纪录片。每集90分钟,每天一集连播三天。后来,《出路》副导演程春霖把剪辑后、片长58分钟的国际版给武汉大学新闻学院的研究生看过,片子没有引起研究生们“特别强烈的反应”。这部纪录片后来成为NHK系列纪录片《为什么贫穷》的第八集。
随着道兰字幕组把这系列纪录片引进国内,奇艺、搜狐等几大视频网站先后将之推至醒目位置。《出路》记录了王振祥、王盼、万超三个年轻人的故事。万超毕业了,正在找工作。王盼高考分数太低只能读“三本”。王振祥是弘博软件教育培训的一名老师,游走于湖北各市区进行“高考志愿填报”的宣讲和招生。太多的中国年轻人经历过片子里那些人潮汹涌的招聘会求职,他们多毕业于教学质量一般、却学费不菲的大专院校。
第67届联合国大会上,这部纪录片的播放引起了世界的关注,一个并不新鲜的问题又一次通过纪录片被呈现在世界面前。
上台了,你就不是你了
2010年6月,王盼高考结束,得知高考分数为388分,她的母亲天生残疾,父母都在县城的砖厂打工,为填报志愿而闷闷不乐。王盼被母亲拉去宣讲会,刚好碰到了在招生的王振祥,交了一百块注册费,但无奈12000元的学费太高,不得不放弃。同一时期,万超在一次次面试、培训、租房之后,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工作。
三个人的命运在“出路”上交汇,然而拍摄者的最初设想并没有那么清楚。副导演程春霖设想过,跟拍王盼三年。当时王盼高考,弟弟中考。三年后,王盼毕业找工作,她的弟弟也面临着和姐姐当年一样的选择,这大致和现在纪录片的结构相同。“但客观上耗不起,前期的投入基本靠我自己。”
2010年6月20日,王盼高考结束。《出路》副导演程春霖到王盼家开始跟拍。王盼直接表示了不配合,总是找借口躲出去,以至于她直面镜头的机会屈指可数。
反而是她的母亲给故事增色不少。“一方面她有着中国家长对孩子的强烈期望,同时付出了许多,另外一方面她的表现力也很好,愿意谈。”程春霖说。
6月28日,王盼填报完志愿,当晚就坐上南下的火车去东莞打工,在流水线上负责组装玩具。在东莞时,王盼自己曾下定决心,就在这打工了,不回去读书了。“我从小就没什么读书的念头,高考的时候我也尽力了,大学对我来说是比较遥远的。”即便王盼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能力,但她在查到高考分数那一天,还是和同学抱在一起哭了。
后来,程春霖在一家影视公司实习时认识了王振祥的女朋友,闲聊中无意发现了王振祥为弘博教育招生的事,就想拍招生的故事。他和王振祥商量好,以程春霖“弟弟”名义,跟拍招生当中的故事,王振祥介绍自己时,一句“插电的全会,不插电的会一半”逗乐了陈为军,确定了将其作为拍摄对象之一。“王振祥表现力很强。”程春霖说。
拍摄工作在王盼上大学和王振祥的辞职之后中止一段时间,直到申请到了NHK系列纪录片“为什么贫穷”项目后,程春霖和陈为军商量,“拍了一个体制里的人(王振祥),拍了一个进入体制的人(王盼),那从这个体制出来的人是什么想法?”后来,程春霖就在招聘会上守了十天,偶然发现了万超,万超表达不错,对镜头也不怵。
陈为军和程春霖曾有过设想,万超、王盼、王振祥三个人分别按照3:2:1的比例进行架构,“对中国观众来讲,比较容易亲近。”不过,来自西方国家的制片人和剪辑师“更关心体制,而不是情绪的共鸣”。《出路》的制片人是BBC纪录片高级编辑尼克·弗雷泽,他曾写过一个很长的反馈邮件给程春霖,称他们看重王振祥的故事,“他是体制内的人,比较有说服力,而另外一方面是他对自己的行为有忏悔。”
片子中,王振祥在讲台上宣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上台招生王振祥并不是出于本意。他毕业于武汉理工大学计算机系,但是一上台宣讲,主持人就介绍说,这是武汉大学的博士、武汉大学的职业规划师、金牌讲师。曾有一次,一个学生留下来,特意问王振祥,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当时考博的经验?王振祥傻了,想把话题引开,但是对方还是追问,弄得王振祥很尴尬。现实或是比片子惨烈得多,“甚至有别的招生讲师专门来捣乱,在宣讲现场说我们虚假宣传。最后打起来了。”
2011年八九月份,王振祥就从武汉弘博软件教育学院辞职了,现在武汉葛店开发区的一家单位从事市场销售工作,每天耗费两个多小时来回往返市区。对于片中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没有表演,因为“其实你上台了,你就不是你了,站在演讲台上,打扮得衣冠楚楚,用着不是你平常说话的声调,本来就不是我自己了”。
旧问题与新局面
对于以自己为主线的纪录片《出路》,王振祥个人觉得“内容太少了,远远不够”,他的希望是能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和关注,“就像很多农村里面的学生,传递给他们的信息就是你必须要去读书、你要不停地上学,但是上什么学?读什么书?都不知道。”
导演陈为军觉得,这个片子承载的最基本的东西是:“任何一个社会里的弱势群体,他们永远是以很自卑的心态面对生活,面对自己。不论是哪种文化背景里面的观众,看了我这样一个片子,他们能把头抬起来,看看所处的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我要改变一下周围的系统,我才有可能去改变我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万超这样的城市里的“蚁族”,还是王盼这样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考生”,归根结底片子探讨的还是教育制度所引发的社会问题。而这已经不是新鲜话题。
“要出路只有唯一的办法,那就是国内高等教育平等发展,取消‘一本、‘二本这样的等级,让每个学校平等竞争。”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说。
在熊丙奇看来,985、211等工程都是政府配置资源的一种方式,现今民办教育之所以萎缩,是因为没有进行深层次的教育改革。“教育改革唯一判断标准就是受教育者权利有无增加,所以核心问题还是政府向学校放权,中央向地方放权。”而这么多年来,“减负减了么?去年有个主持人在《钟山说事》上做了一期节目《高考天问》,有人说很过瘾,可‘高考天问十几年前就在问了,还过个什么瘾啊?”
国际合作模式
在纪录片导演周浩眼中,导演陈为军是“跟国外电视台合作最最广泛的一个导演”。武汉大学的张卓教授认为“有了国际合作的模式是一个好的事情,当你处于一个匮乏状态的时候,你需要给更多类型、更多的人一个共同发展的机会”。
程春霖在《出路》后期制作过程中,去过开普敦,与制片人、剪辑师等人进行合作,进行片子后期的加工。让他惊讶的是剪辑师给了他一本厚厚的BBC的规范,里面包括了制式、码流、校色、声音要达到何种标准,字母用何种字体和大小,“都有一套完整的工业规范”,片子剪辑之后,程春霖把片子拿到混音室,“我之前真不知道声音有多糟糕,那种声音让我坐不下去,完全是难堪的感觉,怎么可以这么差?”
而对中国的不同了解,也让这部中西方磨合的纪录片呈现了不同的面貌。
片尾,求职多方碰壁后的万超进入一家广告代理公司,与一起培训的新入职员工互相分享心路历程。一个男生站上台前说:“泰戈尔说过,你受过的苦将照亮你的路。我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一定会非常成功。”
而后,一个帅气的男孩子上台,“我就谈一下我最近的恋情吧,没什么大的经历,就送点牛奶啊爽歪歪之类的,但是她回去,别人给她一个钻戒,第二天跟我显摆,一个钻戒,订婚啦。(我)结不结婚?现在一无所有,一穷二白。每次都说自己年轻,刚毕业,是这样的,可以慢慢混,一步步来,我始终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一个借口,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困惑,找不到方向,所以我现在就是一个平庸的失败者。”
下面,负责培训的女职员接话道:“现在女人怎么选择男人?光有爱情可以么?你要拿什么去留下你心爱的女人?你要把你自己打造成一个非常成功的人。她的家庭需要支出的时候,你能拿出一张卡,去取吧。”
最后万超也站上了台。
“我们都非常喜欢这段,我们把一个人上升到一个面,所有人面对的都是一样的问题:工作、爱情、家庭,所以在武汉台的版本上,这些都是保留的。”
在国际版本中,陈为军、程春霖和制片方发生了争执,制片人按照西方人的理念认为,这种培训方式没有见过,怎么会在公司场合分享如此私密的事?找工作应该,婚姻的压力来自哪里呢?后来在国际版本中这些内容都拿掉了,只保留了万超和同学吃饭交谈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