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新生代小说中的马共叙事探析
2013-04-29陈梦圆
摘 要: 马华新生代小说中的马共形象晦暗、模糊,马共虽然是推动小说情节发展、制造高潮点、提供历史舞台的关键因素,读者却无法在阅读后建构出清晰的马共图景。本文将从叙事视角切入,探析马华新生代小说中的马共叙事,挖掘新生代笔下马共形象建构的秘密。
关键词: 马华新生代 马共 叙事视角
马华新生代小说中的“马共”多以隐秘的姿态存在于叙述者身后,很少浮出文本与读者面对面,呈现晦暗不明、模糊不清、扑朔迷离的形象特征,读者亦无法在阅读后建构出清晰的马共图景。本文以叙事视角为切入点,探析马华新生代小说中马共叙事的特点和意义,从而挖掘新生代笔下马共形象建构的秘密。
一
在马华新生代小说中,马共人物甚少以叙述者的身份出现,有关马共的情节也仅仅存在于他人的记忆之中,即读者只能透过他人的眼睛来看马共,而无法从马共的视角了解马共,这是由小说选取的叙事视角所决定的。在叙事学中,所谓“叙事视角”是指“叙事者进行艺术创作时所选取的方位或角度, 是视觉与被‘看见、被感知的东西之间的关系”①。马华新生代笔下马共题材的小说中,主要存在两种叙事视角:一是从与马共人物有着家族血缘关系的后辈视角出发,采用第一人称限知叙事,读者仅能通过“我”的有限视角来探知我祖辈(马共)的故事;二是第三人称限知叙事,通过“他”的视角来观察或回忆马共的隐秘岁月。
无论是第一人称限知叙事还是第三人称限知叙事,两者在叙事焦点上是十分相似的,强调读者仅能通过叙事者的有限视角来聚焦人物,而无法从内部或整体上观察人物。马华新生代小说中的马共只能存在于“我”或“他”的口中,甚至有时“我”也要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马共,比如黎紫书的《山瘟》就是以“我”之口,来讲述“我祖上”记忆中“山神”温义的故事:“温义拉我祖上藏身灌木丛里,隔一簇魔爪狰狞的羊齿之物。队长右手抓他后颈,耳语粗粝磨过他的听觉。我教你,想不要先被野猪发现,就得化身这些草木。我祖上但觉脖子的手稍为一紧,看看,温义黧黑的脸只剩一弯牙白阴森骇人。”②在这段叙述中,“我”所讲述的故事源自“我祖上”的回忆,“我”并没有亲历过这段历史,所以“我”口中的温义等同于“我祖上”口中的温义。温义在“我祖上”眼中是一个勇猛强悍被神化的男人,因此在这段情节中,读者接触的温义也是经过“我祖上”记忆筛选的片段截面。此外,若是从隐含叙事者的视角出发,马华新生代小说中的第三人称限知叙事几乎只针对“马共”,在把主人公——“他”当作叙事焦点时,隐含叙事者的视角并非处于完全的限知状态,如《夜行》《撤退》《山俎》等。换句话说,即便隐含叙事者能观察到主人公“他”眼中所未及的信息,但一旦涉及马共,隐含叙事者就完全跟随“他”的视角进入限知的状态,只透过“他”的眼睛来看马共。由上可见,不仅读者被迫从外部观察马共,就连作者也以站在外围无法切入的姿态来建构文本中的马共。
热奈特认为,视角的本质是对信息的限制。③新生代作家们选用限知视角进行马共的叙事,既进一步拉大了读者与马共之间的距离,还限制了读者获取马共信息的渠道,因此造成小说中马共形象的单一、模糊,同时也凸显了马华新生代作家对相关历史的不确定性。
二
尽管马华新生代作家在建构小说中的马共形象时,采用限知视角拉远了读者与马共的距离,但以目击者或观察者身份展开马共叙事的“我”或“他”却与马共存在无法割舍的情感甚至血缘纽带,这种牵绊无形中拉近了两者的情感距离,也为马共形象增添了真实感。
将以下小说中的主要人物进行串联:《鱼骸》中的“他”——大哥;《大卷宗》的“我”——父亲——祖父,《山瘟》中的“我”——我祖上——温义;《七日食遗》的“我”——老祖宗。每一条纽带中都存在家族式的血缘联系,但每一条纽带中的人物都没有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之中。与“我”或“他”连接在一起的人物都与马共相关,但这些人物要么存在于回忆之中,要么出现在“我”的窥视之下。这种视角模式一方面将叙述对象框定在了“过去式”这一时间范围内,另一方面又突出了存在于“现在时”的“我”或“他”对“过去”的审视眼光。由于叙事视角的限制,读者无法直接而全面地了解马共,必须要通过“我”或“他”的眼光导入。对“过去式”信息的获知受制于“现在时”的认知水平,与生俱来的家族血缘关系又强化了两者在族裔身份上的一致性,这样的视角定位为新生代作家在创作中超越族裔和历史的束缚、建构新的文化身份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以上小说中,“我”或“他”在文本中都保持着“寻找”的姿态:《鱼骸》中“他”寻找大哥的尸骨;《大卷宗》中“我”寻找记载着华族历史的大卷宗;《山瘟》中“我”寻找“我祖上”的记忆片段;《七日食遗》中“我”通过针孔摄录机寻找老祖宗的隐秘行迹。假若说“寻找”象征着族裔身份的溯源与对马共历史的探索,那么叙述对象被限定在象征“现在时”的“我”或“他”的视角之中则意味着寻找的过程其实就是消解重构的过程。“新生代出现之前的马华文坛对‘马华历史的塑造多数都包含在‘民族精神和族裔身份溯源这一基本框架之下。……至马华新生代,前辈作家所感受到的国、族之痛,对于他们也仍是现实中的问题和困扰,但较为开阔的视野和文学观使他们能够以一种更为丰富和理性的态度去回溯历史。”④新生代作家并不执着于马共的历史真相,回溯历史的目的并不是重现还原,而是在历史的幕布下进行超越族群意义的“自我”身份建构。他们“寻找”的不是“过去式”的历史真相与民族标签,而是“现在时”与“将来时”的文学突围路径。
三
无论在创作视野还是文学观念上,马华新生代作家都有着比前辈作家更开放的创作姿态,在后殖民主义理论与后现代主义创作手法的影响下,其作品往往呈现出更多元化的意蕴。新生代小说中的马共叙事虽大多采用限知叙事视角,但叙事者在叙述时常常在叙事语言上营造出多元“对话”的姿态。如黎紫书《山瘟》中“我”的这一段叙述:
且让我勉力把经验与印象凑合起来,去述说这段落。时值正午,阳光在林中千树万木撑开的伞穹上喧哗腾攘。那天该我祖上轮值去搜粮,可他这样人物只想走到受潮的雨林里找一些野覃交差了事。正当他刷洗锅子后准备出发,队长温义却拿一把来复枪挺立他跟前。
“你,跟我去打山猪。”我猜他实际上用手指挑一挑,这么说。⑤
“我”与温义素未谋面,关于温义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我祖上”的记忆。但在该段叙述中,“我”不仅凭借经验与印象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并以旁观者的姿态叙述出来,还对温义的语言和行为进行了主观性的建构。在温义话语的第一人称再现以及“我”的心理活动再现之间,两者在交错的时空中形成对话,体现了对时空和历史的超越。在马华新生代小说的马共叙事中,“对话”的建构有着多样的形式,《夜行》中的隐含叙事者常常跳出限知视角,营造出主人公“他”仿佛一直在与自己对话,记忆中阿佐的话语与现实中“他”的心理感知相交汇,在自问自答间完成现实与回忆的交错融合。黄锦树小说在涉及马共时经常出现的原版信件,就在叙事者的叙述中穿插进了另一方的话语信息。《鱼骸》中弟弟的来信,打破了隐含叙事者的话语形态,在文本中形成“他”、叙事者、弟弟三者间的对话,强化了“他”在现实与虚幻间游走的生存姿态。《山俎》中在英国伦敦邱园档案馆一个长期被忽略的卷宗中发现的一张微不足道的手稿,也为小说所进行的马共叙事穿插进了另一方的声音,在叙述中对话历史、对话华族的过去、现在、未来。
综上述,马华新生代作家在建构马共形象时,主要采用了限知的叙事视角,让读者只能通过“他人”的眼睛来看马共,拉大了读者与文本中马共的距离,造成其形象的模糊与不全面。叙事主人公与马共家族血缘式的纽带关系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寻找”姿态,体现了马华新生代作家在历史与民族意识上的进步,宣告了他们试图建立新的文化身份,以更开放的创作姿态寻求马华文学突围的鲜明立场。在限知视角内展开的多元“对话”,赋予文本更多元化的结构与更丰富的意蕴。以上与叙事视角相关的叙事手法的运用,使得马华新生代小说中的马共形象更具有解读性,也为读者探究马华新生代作家的创作姿态提供了更多元的途径。
① [荷]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谭君强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68页。
②⑤ 黎紫书 :《山瘟》,见《出走的乐园》,花城出版社2005年版,第98页,第97页。
③ [法]热奈特:《叙述话语·新叙述话语》,工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26页。
④ 彭程:《从黎紫书创作看当代马华新生代文学观念的演进》,《电影评介》2012年第2期,第99页。
参考文献:
[1] [英]马克·柯里.后现代叙事理论[M].宁一中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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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英]斯图亚特·霍尔.文化研究读本·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M].罗钢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4] 饶子,杨匡汉.海外华文文学教程[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9.
[5] 王列耀.趋异与共生——东南亚华文文学新镜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6] [马来西亚]陈大为,钟怡雯,胡金伦.赤道回声[M].台北:万卷楼图书公司,2004.
[7] [马来西亚]黄锦树.马华文学与中国性[M].台北:元尊文化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8.
[8] 王德威.黑暗之心的探索者[A].山瘟[M].台北:麦田出版社,2001.
作 者:陈梦圆,文学硕士,暨南大学2011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