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形象和晚明浪子人格

罗如斯

摘要：贾宝玉是曹雪芹笔下一个极其丰富生动的人物形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曹雪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折射出作者所处时代的客观情况，具有深刻的艺术性和思想性。而晚明浪子则是以李贽、张岱等为代表的处于明末清初的特殊文人群体，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烙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具有深刻的文化意义和历史意义。本文试图通过贾宝玉形象与晚明浪子人格的对比分析，探索其共通之处和内在根源。

关键词：贾宝玉；晚明浪子；漂泊；叛逆；追求

贾宝玉是《红楼梦》的核心人物之一，经过曹雪芹的精心刻画，成为中国古典文学史上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形象，具有高度的艺术性和思想性。而笔者所说的“晚明浪子”是以李渔、李贽、张岱、冯梦龙等为代表的晚明名人。他们往往都颇具才华，受过良好的教育，具备较高的艺术天赋和审美能力；他们身处封建社会的没落时期，亲历了事实变迁、政治腐败、家道衰落、甚至朝代变更；他们开始觉悟到封建制度的种种缺憾，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现实；他们试图以任性妄为的闯将姿态走出自己的路子，却最终不可避免地流落成了封建礼教的囚徒。

一、漂泊感

贾宝玉和晚明浪子之所以有相提并论的意义，首先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相同的漂泊感。不满于现实，游离于现实之上，却又触不到理想，找不到内心的归属，便有了这种生而在世却无家可归的漂泊感。

这种漂泊感的成因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他们都感知到了当时社会的种种弊端，并心存改良的愿望。对晚明浪子而言，他们受到正统思想的教育和熏陶，也按照正统的惯性追求过世俗生活，却在正统的道路上屡屡受挫。而贾宝玉这个形象则多少有着作者的痕迹，曹雪芹所生活的时期虽是康乾盛世，却也已经是地主阶级的没落时期，封建社会的统治弊端大都已显露出来，所以他通过《红楼梦》有意无意地揭露自己所感知到的种种社会弊端。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心中的理想无法实现。首先，社会环境严重阻碍了理想的实现，他们作为觉悟较早的先进知识分子，还没有得到更广泛的社会认可，同时，社会经济与思想也还尚未发展到足够改变现状的条件。其次，他们自身受到封建思想的熏陶，潜移默化的封建烙印本就为他们套上了沉重的锁链。这重束缚有一部分被他们察觉，还有一部分他们甚至都还不自知，因此，表现出来便是一种懵懵懂懂的反感和抱怨，宝玉就这样抱怨他所处的生活：“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由不得我使。”①

这种内心深处的漂泊感，外化于性格，便表现为对现实社会的叛逆和对自由理想生活的追求两部分。

二、对传统的叛逆

晚明浪子的人格中包含了极其明显的反叛特征，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一，不热衷仕途经济。尽管他们对入仕的反感并非与生俱来的，但大都在经历了坎坷之后选择自适其乐，专注于艺术，并颇有成就。二，尊重女性。虽然浪子们的生活作风大都受到非议，但是他们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尊重女性，这在其许多作品中都能找到痕迹，如冯梦龙在《三言》中便有不少女性为追求自由而抗争的故事。三，以任性妄为的作风，表达对社会伦理，封建礼教的反叛。冯梦龙也好，李渔也好，都寻求无拘无束的生活，追求超脱的生活态度。

贾宝玉的叛逆更是人尽皆知，在曹雪芹的笔下，他被塑造成一个封建统治阶级叛逆者的典型，与自己所处的阶级格格不入，被同时代的人当成傻子和废物。其叛逆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他蔑视八股文，鄙弃做官，对封建统治阶级所提倡的仕途经济抱有反感；第二，反对封建礼教和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的观念，对于受封建绳索绞绊的少女十分爱悦、同情和尊重。第三，以他和黛玉的真挚爱情反抗封建婚姻制度，向往和追求自由恋爱的理想。”②这三种表现相互交融，构成了他叛逆的性格特征。

其叛逆性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恰恰相反，是由其对封建传统的忠诚转化而来，甚至可以说这种漂泊感本身就是对封建传统忠诚的结果。然而，他们所留恋和忠诚的封建传统的必然灭亡又决定了他们思想的悲剧性。

在对封建传统文化的忠诚方面，晚明浪子与贾宝玉各有表现。

贾宝玉对封建传统的忠诚也从对传统文化喜爱中表现出来，他烧掉了绝大多数的书籍却没烧《四书》，而《四书》则恰恰是封建社会的传统思想的典型代表。不同的是，他的忠诚更多地体现在对封建地主家庭的依赖和自足上。

所以说，他们的漂泊感有着浓重的民族文化色彩。安居乐业是中华民族文化的鲜明特点之一，所以华夏儿女在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背弃自己的故土自己的传统而独辟蹊径。文化上也不例外！被传统文化孕育的贾宝玉和晚明浪子在正常情况下怎么舍得背井离乡！只是在传统制度和文化被扭曲，甚至逐渐与人性背离，与他们的本性产生了根本上的冲突，才沦为了“被漂泊者”。

三、对理想的追求

其对理想的追求主要体现在人生态度和对女性的态度两个方面。

晚明浪子的处世观以率性而为、洒然自适为典型特点。比如李贽，他一生都在追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生境界，试图从世俗的纷扰、俗务的羁绊、礼法的束缚中脱离出来。他无拘无束的行为被众多的人看成怪诞行为，如在知府任上，与和尚同坐公堂之上，一有空闲，就和和尚讨论佛法，甚至把办公地点设在寺院中，在寺院里处理公事。不论别人怎么看，他怡然自得。这种种行为，无不体现了他为人处世的率真和任性。

晚明浪子人格中确有放荡和不检点的一面，但这并不能否认其对女性的尊重和对纯洁爱情观的坚持。比如李渔，他可以算是晚明时期在生活作风上遭到严重非议的人，直至现在，很多学者都以其养姬蓄婢、好声好色、放诞风流、腐化享乐责之。然而，据《龙门李氏宗谱》载，李渔身边有乔、王二姬对其生活影响极大。这两个女子均是有艺术天赋，并经过李渔的发掘和培养成为了有名的艺术人才。李渔愿意发掘她们的天赋，并因材施教，不得不说也是对女性的一种尊重和珍惜。不仅如此，在李渔的以男女婚恋为题材的戏曲、小说中，也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封建纲常，争取人性自由的抗争。他笔下的帝王也崇尚男女之间的真诚爱情，明白只有抛开权势和财富才能找到真正的爱情：“从来富贵之人，只晓得好色渲淫，何曾知道男女相交，全在一个‘情字······若使他知道是个皇帝，纵使极力奉承，也总是一团势利，有些甚么趣来？”（《玉搔头·情试》）③

贾宝玉亦是如此，他认为“女人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以为女孩子服务为荣，更是说明了他对女性的珍惜。即使是大观园中的小丫鬟，他都愿意和他们推心置腹，视为知己，不愿她们视他高人一等，而希望平等对待，在农村里碰到农家女孩，也被她们的独有气质吸引，这种视所有女人都在可怜可爱之列的思想和最早的男女平等的思想，产生于他所处的环境实属难得。另外，他对黛玉的爱情以及其唯一性的尊重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其对女性尊重的表现。

不论是宝玉还是晚明浪子，在其放诞的外表下，都拥有一颗有着民主萌芽的心，其对男女平等的思想，对女性的尊重，在当时都是极其进步的。这主要由其漂泊心理所决定，在当时的社会，只有闺中女性才是没有完全被毒害而保有一丝正常人性的人，她们身上的这个闪光点便足以取得他们的尊重和喜爱。

不论是晚明浪子的人格还是曹雪芹塑造的贾宝玉形象，都包含了丰富的内涵，具有深刻的思想性。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不仅仅是其个人的生活追求，也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发展状况和社会制度与经济发展的摩擦。更重要的，其为我们展示了人性的光辉，展示了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背景下，人们对于人性自由的本能追求，具有不容忽视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

注释：

①[清]曹雪芹 高鹗.《红楼梦》[M].太白文艺出版社，2004年11月第2版：第47回第298-299页。

②童庆炳.《论高鹗续<红楼梦>的功过》[N].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63年第3期，第53-54页。

③刘琴.《重评李渔的婚恋妇女观》[N].重庆师院学报，1996年第3期：第87页。

参考文献：

[1][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太白文艺出版社，2004.

[2]陈清华.毕竟是书生——晚明知识分子的思想苦旅[M].崇文书局，2009.

[3]李正学.《贾宝玉》[M].中华书局，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