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后的悲剧
2013-04-29穆旭光
摘 要: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周氏兄弟失和之谜,历来多为人们讨论。然人们对之的解释见仁见智,莫衷一是,各自有其合理之处。本文试图从一种新的视角上来探讨周氏兄弟失和之谜,在我看来,理解周氏兄弟失和之谜当另有一说,那即是“人生独立说”,即周作人长大后精神独立与周树人“长兄如父”间的冲撞。此说能比较合理地理解这千古之谜。
关键词:周氏兄弟 失和之谜 人生独立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许多谜团,波谲云诡,扑朔迷离,人们对之的解释真假难辨,见仁见智,莫衷一是。例如1923年7月19日,原本兄弟怡怡的周氏兄弟,突然绝交了。周作人写给了兄长鲁迅一封绝交信。关于信的内容,凡是对现代文学有点了解的人,都耳熟能详,这里就不赘了。从此兄弟二人如天上参商,形同路人。对此事学术界有不少的探讨。例如鲁迅的好友许寿裳撰文试图探明周氏兄弟失和原因,他指出鲁迅作为长兄,为弟弟们(作人和建人)做出了贡献和牺牲,结论是“作人的妻羽太信子是有歇斯底里性的。她对于鲁迅,外貌恭顺,心怀忮忌。作人则心地糊涂,轻听妇人之言,不加体察”(见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自从许说一出,附会者甚多,但此说遭周作人的拒绝。后来有爆炸性内幕,认为羽太原为鲁迅恋人,后来旧情未断,作人颇为尴尬,最终导致兄弟失和。(参见葛胜华:《她是否一直默默地横在他俩之间》,《文学自由谈》2012年5月)北京大学钱理群认为:“这里毫无是非曲直可分,只能说是同样美好的人性,同样强大的个性彼此冲突,不可解脱的悲剧。……呵,可悲而愚蠢的民族!可悲而愚蠢的人生!可悲而愚蠢的人!”(钱理群:《周作人传》)最近顾农撰文说周氏兄弟失和的原因是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居八道湾时养有小动物,鲁迅夜间去爱氏房间闲聊,途经羽太房间旁,因之引起羽太猜忌。(见顾农:《周氏兄弟之决裂与爱罗先珂》,《文艺报》2012年7月20日)以上各种猜测虽然各有之理,但总有瑕疵之处。有时前后矛盾,不能自圆其说。如果说羽太挥霍无度,但她的挥霍是建立在鲁迅在经济上无私投入的基础之上的。她赶走鲁迅,岂不是自断财路?再者,羽太挥霍无度说,也与她的贫苦出身不太相符。顾农先生的鲁迅经常赴爱罗先珂处交谈途径羽太房间旁说,也仅仅是主观想当然,没有切实合理的根据。最为无稽者当为羽太原为鲁迅之恋人,鲁迅与朱安完婚,不得已介绍给作人,后来旧情复燃,争风吃醋的说法。在我看来,理解周氏兄弟失和之谜当另有一说,那即是“人生独立说”。此说能比较合理地理解这千古之谜。
周氏兄弟早年丧父。树人以少年之身独支家庭,加之树人聪慧练达,号称“胡羊尾巴”,作人为人平和,钻研学向,不谙世事。因之一切杂务都由兄长代办,树人为人热情,愿舍己而为人,性情热切而急峻,有些事情不免爱之切而责之严。这样一来,兄弟二人虽称为伯仲,实为父子,所谓长兄如父是也。在兄长这一方面认为责之严是因为爱之切。怡怡之情油然而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事情发生了微妙了变化,从人的生长发展规律来看,幼年、少年时期,依赖性强,但到了青年时期人的独立性,反叛性渐强。这种变化是隐蔽的,有时是下意识的,一般人不容易理性把握。在我看来,周氏兄弟的失和,为此关系甚密,而双方却没有理性地把握住,以至于弄僵,成为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谜团。
兄弟二人一母同胞,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儿时的诸多事情头绪太多,无法厘清。恐怕使兄弟二人第一次出现龃龉是1909年4月,兄弟二人都有重大的人生选择,作人同羽太信子要结婚了。二人的费用陡然增加,树人一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品德又显现出来,毅然回国谋职,以微薄的工薪供给作人及其家庭。二年以来,负担颇重,鲁迅倍感压力,于是大哥便催促作人也回国。“周作人本不想立即返回家乡的,他还有读法文的愿望。要不是鲁迅亲自去日本把他接回,恐怕还要学更多的东西吧。在哥哥面前反抗是不行的,鲁迅对弟弟自有他的威严,一方面得到哥哥的爱,另一方面又受到某种规范,周作人隐隐地感到了鲁迅对他的压力。但这压力并不像后来那样大。至少在回家前后,他对哥哥大致是唯命是听的。”(孙郁:《鲁迅与周作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虽然做了服从了哥哥的决定,但个人的去从,取决于兄长的决定,在他心里不能不说是一块垒。在这件事情之前,就发生兄长对弟弟的威压。1905年,周作人根据太炎的要求翻译印度的哲学著作,原文艰难,十分难译,好久没有大的进展。周作人回忆说:“大概我那时候很是懒惰,住在伍舍里与鲁迅两个人,白天逼在一间六席的房子里,气闷得很,不想做工作,因此与鲁迅起过冲突,他老催促我译书,我却只是沉然的消极应对,有一天他忽然愤激起来,挥起他的老拳,在我头上打上几下,便由许季茀起来劝开了。”(周作人:《知堂回忆录》第二卷《八三·邬波尼沙陀》)自从1912年鲁迅到北京之后,便着手张罗买房子,1919年11月4日,鲁迅以3500元买了北京八道湾11号的一个大院子,以后母亲弟兄三人及子女都搬过来,购房修屋鲁迅付出最大,出力最多,维持家庭实属不易,加之鲁迅是一个急性子,对社会,他担忧,他探讨,苦闷至极;对家庭他付出,他奔跑,他舍己为人。他的处世原则是“肩负着黑暗的闸门,为下一代谋生路,放他们到光明的地方去。已经进入中年的他,毫无个人享乐的情感,倒是时常想想别人,为他人做些什么。虽然亦有个人的恩怨,时常也发一点脾气,但于己身顾及得十分有限。”(孙郁:《鲁迅与周作人》)“时常也发一点脾气”,可能是导致兄弟失和的导火索。要知道,这时的二弟周作人已不是当年的遐寿了。由于多年形成的弟從兄意的习惯,此时的鲁迅还没有从旧有的兄弟关系中转变过来。周作人已是名满全国,乃至世界的知名的大作家、大学者。他的名气可以和乃兄齐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就郁积于胸的“独立”渐渐滋长了,只是没有一个爆发的“日子”,1923年7月的中旬,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这即是本文开头的作人交给哥哥的绝交信。
论述到此,可能有人认为,拙文把责任推给鲁迅多一些。对此,我则以为,这是一种误会,开掘出周氏兄弟失和的奥妙,是为了还原历史的真相。以这次兄弟失和的来龙去脉来说,我则以为,说出历史事实的真相,对鲁迅无损,反而在某种意义上,为这位伟大的人物增添了光辉。
就以长兄如父而言,充分说明了鲁迅尽到了父殁之后,作为兄长的责任,甚至可以说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尽人皆知,鲁迅对周作人付出的太多了,可以用“关怀备至,仁至义尽”来形容也不为过。在这个“长兄如父”形成的过程中,一种树人为主,作人为辅;树人出主,作人听从;树人嗔怒,作人暂忍的家庭关系逐步形成。这充分说明鲁迅的付出、牺牲是有目共睹的。再者鲁迅所承担的经济重负、精神重负、思想重负是作人及其他人无法想象的。一个人承担如此的重负和压抑,在日常生活中需要宣泄和释放。有时鲁迅说话急躁一些,态度严峻一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悲剧的根源是对作人潜滋暗长的“独立”意识,鲁迅并没有及时觉察,还是一如既往地实施着“长兄如父”的家庭生活准则,有时甚至是“爱之切,责之严”。这样一来,蓄之既久,必然有一天会爆发出来。等到1923年7月19日的上午作人向树人递绝交信时,两人既惊愕,又无奈。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两大巨擘的兄弟失和之悲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事件的突现,对两人的刺激都是巨大的。鲁迅觅屋另住,大病一场,作人则是黯然神伤,从此参商拒见,出现了形同陌路的尴尬人生场景。就以对此的反省而言,也可以看出两人的境界的高下来。此事过去之后,鲁迅写了小说《我的兄弟》和散文《风筝》。这两篇文章都是以非己之过来企求弟弟原谅自己的,把问题提高到“精神的虏杀”的高度,由此可见,鲁迅不仅“时时解剖别人”,“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剖解自己”。而作人,则没有这样的精神境界。从作人这方面来说,固然生理的成长,有“独立”倾向和“独立”要求都是合理的,都是对己的成长有利的。在这个事件中,作人有两大失误,首先,这种“独立”要求的方式方法是错误的。“有话好好说”,为什么非要采取这种决绝的割袍断义的方式呢?再者,事情伊始,鲁迅要求面谈,周作人断然拒绝。隔了许多日,鲁迅到八道湾取书,作人及妻“突出骂詈殴打”,太过分了。由此可见,作人是一个不谙世事之书生,积蓄于心的块垒爆发出来便不讲究方式,也不计较后果。说到后果,可以说是关系到自己的生死荣辱。作人虽然是一个文章大家,读书也极多,但通观其一生,他在关键时刻是一个没有主见之人,正如大家所熟悉的周作人的附逆,便是铸成人生大错的失足,假如没有1923年7月19的兄弟失和,周作人有长兄指引,断然不会有如此身败名裂之下场!
参考文献:
[1] 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
[2] 葛胜华.她是否一直默默地横在他俩之间[J].文学自由谈,2012(5).
[3] 钱理群.周作人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
[4] 顾农.周氏兄弟之决裂与爱罗先珂[N].文艺报,2012.
[5] 孙郁.鲁迅与周作人[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
[6] 周作人.知堂回忆录[M].香港:三育图书有限公司出版,1980.
作 者:穆旭光,文艺学硕士,河南商丘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美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