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商业史启示录

刘苏里

彭德格拉斯特《左手咖啡，右手世界》，是一部好教材，透过该作，除获得咖啡（豆）种植、制作、啜饮等，以及咖啡的商业史知识，还能看到人性，看到因人参与构成的世界，有着我们喝着咖啡，而很难想象的另一层面貌。作者的意图，大约从书名中可窥一斑。

人类开天辟地以来，除爱情之外，有三样事物与人类相伴至今：土地、贸易和宗教。这里主要谈谈贸易。

贸易即商业。在人类生存中，它区别于土地的关键，是其流动性，流动性与生机有关，与自由有关，进而与创造力和自治有关，而自治是宪政民主制度的核心要素。换句话说，一个人群无论大小，其生机、自由状态，进而其宪政民主制度成熟发达与否，与贸易有着须臾不可分的关系。

或者还可以这样说，无论过程多么艰辛乃至血腥，贸易之路，是导向自由之路，导向宪政民主之路。

本书作者虽未直接论证上述历史逻辑，潜台词却包含此一逻辑，我称之为“启示”。

启示首先来自作者绘制的多幅咖啡传播地图。

无论时间点，还是地理分布，商战激烈程度，以至最后复归平衡（咖啡公平贸易协议），咖啡传播地图，极其接近近代以来的世界历史地图。

随地理大发现，欧洲人将咖啡豆带到南美大陆，获得出奇成功。

靠着南美大陆作为北美（尤其美国）后院的优势，围绕咖啡贸易，以及加工制作，广告销售，在北美上演了一场持续最久，过程惨烈，花样无奇不有的商战。

因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以后，美国在全球经济地位的提升，加之美国人“无厘头”地偏爱咖啡，导致近百年的咖啡商业史，几乎就是美国咖啡进口、制造商与种植产地，以及咖啡经营巨头间，无休止的商战历史。

两次世界大战，在改变世界历史地图的同时，也改变着咖啡商业版图。书中再现此一过程和状态，细致入微，精彩纷呈。

用作者的话说，并非那么夸张，是咖啡贸易，将各个世界卷入全球化进程。

咖啡贸易，如同其他重要商品贸易，引发无数抗议、阴谋和暴力，导致商贾巨头自杀，总统下台，甚至政权更迭。

人类近代以来历史，从来是伴着权力对抗喁喁前行——从掠夺、杀戮、欺行霸市，走向谈判、契约和公平。这是咖啡贸易史给读者的另一启示。转换的节点，与人民掌握自己命运的程度，有着密切关系。

对不论来自商业还是政府权力的持续抵抗与制约，是咖啡贸易逐渐趋向公平的关键因素。作者说，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咖啡公平贸易的曙光，终于现于地平线，是谓人类自觉于历史的见证—希望中虽透着悲怆，然而前景可以期待。

作者叙述中，无意间也划了一条曲线，横纵轴线，分别代表咖啡种植和贸易深度，与宪政民主化程度，也颇有趣。

仅以南美和日本为例，读者可获得两个启示：一是咖啡贸易引发输入地革命，以及政治转型；一是这一进程非常艰辛曲折，从无一蹴而就这回事。

日本大正时期引进咖啡，咖啡馆也成了谈论变革的上选之地，但直到二战后，日本才摆脱十九世纪业已转型的西方逻辑，认清纠缠几个世纪，用暴力开拓生存空间的心结，走向现代宪政民主化道路。

更早实现宪政民主化的南美，经历若干次反复，随着咖啡贸易日趋公平，迎来政局稳定，摆在南美人民面前的宪政民主化大道，第一次成为可欲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