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
2013-04-29李鑫鑫
评委意见:有时候你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不到,有时候你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遇到一个人,一个真正触动你心的人,你的人生或许就将永远改变。在这当中的成长,有时是件残忍的事,你或许会犯错,但犯错绝不可耻。有时候,我们做错事,是因为该用脑子的时候却用了感情。时光是无情的,又是平等的,它时刻告诉我们:青春有过,但只有一次,肌体也只能活一次,我们没有理由不好好珍惜。
(吕冉)
寻觅,抑或是关于切肤之痛的怀念。
梦中那个曾经许下誓言的少年,他的泡沫影子也被岁月的狂飙吹散,那是当初纯真无邪的笑靥……
明辰
我,柴明辰,应该为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举行一场葬礼,不邀请任何人。
这个古怪的想法一直萦绕在我脑际。
刚进入九月,北方的天气就开始变得萧瑟,河流还没来得及结冰,大雁却已成对南飞。走在路上,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落叶归根被任意践踏。这,分明已是入秋的感觉。
同往常一般,夕阳西下的时候,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家,那时估计只是一副很模糊的框架。
只是记得,从那天开始,生活开始变得不平静。
刚走到巷子口时,一辆黑色轿车便吸引了我的目光。当时的车只是富人的奢侈品,与陈旧的巷子显得格格不入。这车怎么会停在我家门口?莫非是奶奶来了什么贵客?进去就知道了嘛。一推开门,一股饭菜味儿便扑鼻扑来——一定是杨妈做好晚饭在等着我回来。
待我兴冲冲地跑进客厅,眼前这一幕,让我久久不能释怀:一名陌生男子双膝跪在奶奶面前,俩人双手抱头痛哭流涕。一场悲情戏在我面前上演,杨妈在一旁抹着眼角的泪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他是我爸?怎么可能?”
“说什么忤逆话,他是我儿子,我会认错?!”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明辰,你记住,他就是你爸,叫一声‘爸,你们就算相认了。”
听了这些,我疯狂地跑出客厅,跑出院子,跑出巷子,消失在街头巷尾的末梢。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们都把我当傻子哄着。我还记得,是奶奶亲口告诉我,他们早已遭遇车祸双亡。当我试着接受这个世界上只有奶奶这么一个亲人存活的事实的时候,上天却又魔术般地“赐予”我一个爸。他们说,我是冰冷的代言人,可有一天,地球也升了温。
或许,流浪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万般挣扎之后,我毫无意识地再次走进那个熟悉的街巷。
“明辰,过几天就和你爸走吧?”
“我没有父母,是您亲口告诉我的。”
“听话,你看清楚,他是你爸,他叫柴文远。”
“奶奶年岁大了,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城里享福了。人老了,守根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上了他的车,告别了我生活十五年的地方。我今后肯定是不会承认这个十五年都未曾谋过半面的所谓的爸的。
或许,我们见过。
思绪凌乱不堪,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奶奶
“小杨,快把晚饭热好,明辰马上就要回来了。”
“明辰已经被文远接走了,不是吗?”
“哦,我都忘了,看我这记性,已经接走了,接走了呀。”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家以后只有我和小杨了。
明辰,这个苦命的孩子,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补偿这样一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心灵,但愿我对他足够的好,可以让他回想起童年往事时,还能记得有这样一个爱他的奶奶,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当然,全世界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这个外表看似冷酷的孩子,内里却有一颗火热的心。岁月沧桑,让他心里结上了一道一揭开就要流血、就要疼痛的伤疤。
曾经,我是这样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把这个苦命的孩子扼杀在摇篮里,那样的话他就不会知道这些,也就不用承受这些伤心过往。
明辰
“你说你是我爸,那我妈呢?”
就这样,他没有再回答。面前的这个男人,让我不知所措。
我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爸,即使他给了我足够好的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就这样,我们在尴尬憋屈的环境里过了一年又一年。十九岁,当同龄人在为高考奋斗时,我惭愧地面临中考;而现在二十二岁的我,正在围攻高考。当然,这是多么让人可笑的数字游戏。
“我要学钢琴!”
“开什么玩笑,马上要高考的人,不好好学习,你学这个?”
“对,你没有听错!”
“根本不可能,学什么,都不能学这个。”
“我是在通知你,没和你商量!”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还剩一个月的时间,但这并没有影响我追梦的脚步,梦想的力量如此大!当所有人开始每天拼命复习功课时,我却拿起了一本本乐理书,泡在图书馆,完全没将高考放在眼里。
不错,我在自学,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很可笑。
“明辰,我最近要出差一段时间,家里就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
“放心,死不了。”我巴不得你早点离开,当然,不要回来是最好的。
男人
“为什么母亲突然会病得这么重?”
“倒是你们,快回来看看吧。”
在接到小杨这样紧急的电话之后,我打点好这边的一切,连夜赶去了母亲那里。我没有告诉明辰这个消息。
当我到达的时候,母亲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看着她骨瘦如柴的身体,我瞬间有种不孝的惭愧感,是我没有照顾好母亲。
“不要……不要告诉明辰,他现在要考大学。”
“……”
那时我分明听到母亲说话的底气已经不足。她只是在努力地对我们微笑,告诉我们不要难过,生老病死,是注定的结果。
听着母亲已经说不清的句子,只是在隐隐约约呼唤着明辰的名字,却不让我们告诉他,来看看她。那天晚上,小杨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明辰的电话,然后母亲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来完成这段对话,她怕明辰会听出破绽。
“明辰啊,是奶奶。奶奶想你了,打电话看看你现在好不好。”
“奶奶,我很好。”
“嗯,好好考大学,奶奶就高兴了。”
“奶奶,很快就会高考完,考完我就回去,回去和你住,再也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哈哈,明辰,你记着,他是你的父亲,你一定要像对奶奶一样对他,知道么?奶奶知道明辰会听话。”
那时候,我已经看到母亲是多么痛苦,她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我赶忙让小杨拿去了电话,然后摁下了结束通话的键。那一瞬间,我看到母亲笑了,母亲笑得很真,即使身体正承受痛苦。
那天晚上,母亲安祥地睡去了,没有再醒过来。
之后的几天里,我和小杨处理了母亲的后事,然后,我带着小杨回了城里。不只是因为感激她这么多年对母亲、明辰的照顾,或许,更多的,是因为一种情感。
明辰
紧张的备考生活终于结束,终于可以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了。
而现在我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当我决定离开的时候,他回来了,面无表情。
“还以为你又玩什么失踪游戏。快送我回去。”说着,我便看到又进来一个人,是杨妈。对,我没有看错。
“杨妈?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她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把我气得半死。
“明辰,你听好,奶奶走了。”他说道。
“去哪了?”
“晚期胃癌。”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们在骗我,高考前一晚我还和奶奶通了电话,你们这些骗子!”
“明辰,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怎么可能?奶奶明明答应我,要我回去一起住的,不可能,不可能。”我肯定,那时的我已经神志不清。
“明辰,不要难过。你奶奶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你以为你让我安心高考,不告诉我奶奶离开的消息,不让我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我就会感激你?对不起,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我宁愿不考那次破试,也要赶回去和奶奶在一起。考了又能怎么样?你给我听好,听明白,我会更加恨你,是刻骨铭心的那种。你们都是一群怪物,怪得要命!”
“明辰,明辰,原谅你爸,这不是他的错。明辰……”杨妈一直劝着我。
我破门而出,扬长而去。
看着卡里的“银两”一天天接近零,我终于知道了,离开那个造钱的机器,是个天大的错误。只是,我不能低头回去,不然会被他们看不起,自尊将会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冲击。我不能,不能。
于是,我开始谋生。这个城市里,还能饿死一个活人?我想世界没这么大力量。
那几天,我开始大街小巷地找招聘的地方,最后,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厅里成功落脚,而且管吃管住。就这样,我开始了服务生的生活,一个月近2000块的工资,能养活自己。
很快,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早料想到不会很高,然后填报了离这个肮脏地方最远的城市。
“明辰,外面日子不好过吧?回家来吧。”看到这条短信,落款竟是“爸”——我多不想说出这个称谓。我不是一般的震惊,多少次我想过回去,虽然那里不配拥有“家”这个名词。
他还是找到了我,在街角那家咖啡厅里。
我不想说,这是第几次坐在这个位子和这个男人谈话,或许不是那种刀光剑影,虎视眈眈。
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出这么狠的招,让我措手不及。跪在我面前求我回去的这个“男人”,他放下了一个男人的所有自尊,义无反顾地向另一个小男人屈服。然后,我们都输得很惨,赢的是从未谋面却无处不在的上帝。
我没有流泪,不过是强自忍耐罢了。
杨妈
我不知道,文远找了明辰几次,那一次我亲眼目睹,文远竟然在明辰面前下跪,他是一个男人,他还是一个男人。
这一幕,让我心疼。
之后的几天里,文远不知道我去找了明辰。
“明辰,我知道你恨这个家,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你爸,是你亲爸!你就忍心看着一个老头下跪在你面前,然后无动于衷?你会折寿的!”
“你回不回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你,但是话,我今天给你说到这儿了。”
几天之后,我明明看见明辰站到了家门口,只是碍于面子,他始终没有摁响门铃,然后又走开,反反复复。
“你还是回来了。”我说。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了看那架摆在客厅里的白色钢琴。
文远回来的时候,已经高兴到快要发疯,我从来没有见到他这么开心过。虽然明辰没有理他,至少他不会再做类似的噩梦。
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明辰
终于等到了离开的日子。大学,我终于要来了。
记得离开那天,是他开车把我送到机场,说了一堆我根本听不进去的嘱咐,然后看着我离开。而那时,我心早已飞远,将他的话抛在了脑后。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好了,广播在催了,没听见吗?我都这么大了,还说这些没用的。”说着就提着行李过了安检口,然后上了飞机。总算有了这一天,我可以自己选择,带着身体和灵魂,仗剑出游,潇洒远行。
可这一切的前提,却是曾经。
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让我身心疲惫,一下飞机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大学报到。然后,终于轮到好好放松一下的时刻,憧憬着所谓的男生“桃源胜地”——所谓可以随心所欲地大把大把浪费时间的大学生活。
直到第二天醒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已经在这个陌生的地域了。看着其他舍友们还在熟睡,我习惯性地早起,去试着熟悉这个校园。
这里大得出奇,有我最爱的操场,还有高等级的图书馆。然后,穿过教学楼,一个精致的音乐厅落入我的视线,咖啡色的外貌加上钢琴式的外观,高雅地坐落在校园最安静的地方。那别致的风韵和独特的气势,好像会被更多的人遗忘。它会记得我来过,因为光临这里的人真的少得可怜。
走进去的时候,我变得越发兴奋。我没有看错,眼前是一架看起来放了很久的钢琴,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当我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的那一刻,它竟然出声了。我确信,这是一架好琴,只是很久没人使用罢了,我不得不说我想把它占为己有。
不知是因为天生的冷漠,还是有一种心理戒备,我总是学不会人情世故,学不会和任何人交流沟通。他们说我是个慢热型的另类,或许是他们不够深入不够充分地了解我,我明明是个冰冷型。
每当我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会去找那个安静的地方。去那里,只是想要寻求一种安慰。每次我都会弹着这首曲子,然后慢慢落下泪来,我猜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人,会写出如此凄凉的曲子,竟然也会让我这种人流出眼泪,或者说,是血泪。
几天之后,学校里举办了迎新晚会,这是学院师生都会参加的一场盛会。新入学的学生,对这场晚会那是期待到了极点。
“明辰,你要好好准备,争取一炮打红。”一个舍友调侃道。
“对呀,明辰,你可要给咱们系争脸哦。像郎朗那样把钢琴曲儿这么一弹,我敢保证,一倒一大片。哥们儿相信你,必须红得彩霞满天。”
我对这样的游戏毫无兴趣。
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搞到我会弹钢琴的消息,或许是看到了我床上散落的钢琴谱子。就这样,我被一群舍友用有形无形的手推到了台上。主持人还没来得及报幕,那几个积极分子已经把钢琴摆到了舞台中央,然后就看到打在地毯上的追光。我知道,这次是逃不了的。
当那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我全身心地投入,不知外界,只有自己。
然后,眼前开始模糊。离开那个舞台的时候,我听到台下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很多声音呼唤着“柴明辰”这三个字。
“你,怎么会弹出这首曲子?”
“我……我……”
“你怎么会有这首曲子的谱?是谁给你的?”
“是我……是我小时候在我家里无意间找到的。”
“什么?你家?”
“嗯?老师有什么疑问吗?”
“你叫什么?”
“柴明辰。”
“你父亲叫柴文远?”
“我从来没有认过他是我父亲,莫非林老师认识?”
“呵,老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
“昨晚听了你的演奏,真的很棒,很有天赋。继续走下去,你会成功的!”说完这话,林老师便悄然离开了。
第二天,林老师又找到了我,说是她要收我当她的学生。我从多个渠道获悉,林老师在学院里是钢琴权威,有着很高的声望。
当然,我很高兴,因为这毕竟是我多年的梦想。然后,拜师收徒就这样顺理成章了。
林老师,我说是我生命中的贵人,终于让我看到未来的一派光明美景。
林老师
我永远都不敢想象,二十三年之后,我会再次和这个孩子相遇,还是以这样的身份。
无论如何,我还是看不出眼前这个明辰,是当年那个身患小儿麻痹症的明辰。这二十多年,是我亏欠他们父子。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明辰实现他的梦想,然后看着他好好生活。我并没有想过要和他相认。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望。
我总是想要更多地挖掘一下明辰的过去。当我知道父子二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我再也不敢面对文远了。原来我的离开,造就的是这样一幕悲剧的上演。我总是努力地赎罪,用以填满这些记忆深处的空缺。
我会忍不住多看明辰几眼,因为我亏欠他的太多太多。
“林老师,林老师,你怎么了?”
“哦,没事,咱们继续上课吧。”
“嗯,这些日子十分感谢老师的关照,让我在这么好的环境学习钢琴,而且有了如此大的进步。”
“可不要这么说,是你有天赋,我之前就说过。对了,我帮你报了今年的全国钢琴晋级比赛,年底举行。”
“啊,我?这怎么可以?”
“没关系,其实你很好,只是不太自信。相信老师,还有几个星期的时间,一定可以。”
“我……”
“不要担心,有老师在,老师会陪着你一起去。”
接下来的时间,我带着明辰天天紧张地训练,终于,比赛日子越来越近,比赛的前两天我们就离开了学校,去了比赛的城市,静候比赛时刻的来临。
明辰
第一次,我遇到这样的老师,她了解我所有的喜好,然后,我可以舍弃自己的所有,包括所谓的尊严。
马上就要比赛啦,我没有任何杂念,我不能辜负老师对我的期望,我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后悔。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杨妈打来的,平时我们并没有多少联系。
“明辰,你快点回来,你爸他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已经手术10个钟头了,我实在没办法才打给你的。”
“杨妈,我马上就要比赛了,你现在要我回去?”
“明辰!”
“呀,肯定没事的,我比赛完就马上赶回去。”真是多事,什么时候车祸不行,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毛病,真是会赶趟儿。
很快,比赛就开始了。
这天,林老师陪着我去了赛场,抱着拿第一名的心态站到了聚光灯下,然后一个华丽的转身,所有人都在为我欢呼。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激动,这才是我要的。而比赛曲目正是我之前熟练的曲子,那首可以让我流下眼泪的曲子,虽然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我给它取名叫作《觅》,它感动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全场所有人,包括评委。
当我走下那个舞台,林老师异乎寻常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明辰,恭喜你,你成功了!”
正当林老师说要去庆祝这场完美的胜利时,我的手机突然再一次急促地响起,是杨妈打来的。然后,她声泪俱下地告诉我,如果再不回去,那个我叫爸的男人就会永远离去,说我会后悔一辈子。
当然我并没有在意这个,一旁的林老师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让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去,而且林老师承诺会和我一起回去,说毕竟和他是老朋友。
然后,我们一起回去,去医院看了那个男人。
杨妈说得一点不假,现在他被隔离在ICU重症监护室里,任何人都不让见。杨妈看到林老师的时候,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她们作介绍,可她们的对话却让我吃惊。
“林佩怡,好久不见。”
“嗯,我和明辰刚刚参加完比赛,就直接飞过来了。”
“杨妈,你怎么会和林老师认识?”
“都是过去的事了,都是旧相识了,以后你就会知道。”
然后,医生出来,我也没有多问下去。医生说他现在情况很危急,说医院已经尽了最大的力,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听了这个,杨妈一下子瘫坐在地下,林老师分明已经开始抽噎。只有我,没有任何感觉。
之后,他转到了普通病房,渐渐睁开了双眼,重新看到这个灯火通明的世界。我知道,他看到我,是开心的。
“这是?”
“文远,这是佩怡啊,是林佩怡,真的是佩怡来看你了。”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睛里有了泪光,那一束微光渐渐凝聚成一串串泪珠,无声地落在惨白的脸颊。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到底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关系?
“佩怡,你还是来了,整整二十四年了。”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不怨你。”
“文远,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文远,我……”
“你看,这是儿子,他大了。我记得,我……我保证过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好好休息。”
我越听越不知所措,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把我叫到跟前,握着我的双手,这次,我没有躲,更没有反感。
“你看,她就是你妈,你的亲生母亲啊。我终于找到她了!”
“什么?你说什么?”
“这次,我不想再欺骗你,我……我不想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人世,所以我选择告诉你。你会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你会知道所有的……”说罢,他已经松开了我的双手,我被他说得晕晕乎乎。接着,他的眼光开始凝固,手也无力地下垂,身体开始慢慢变冷,最后他的整个身子都变得坚硬。
我知道,他离开了。
杨妈哭得撕心裂肺,林老师在一旁站着,流着泪。而我,在原地无动于衷。我只知道,他走的时候,没有遗憾,起码他见到了我,然后亲口告诉我林老师是谁。
和奶奶一样,他脸上也是挂着笑走的。
那天晚上,杨妈把我叫到她的房间,随手递给我几个厚厚的黑色笔记本。
“这个,我没有让你爸带走,看了这个,你就全懂了。”
“明辰,你应该会明白,我说过,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
“本来,我、你爸、你妈是大学同学。我很仰慕你爸的才华和为人,一直深深地暗恋着他。可你爸和你妈是学校里一对出了名的情侣,郎才女貌的他俩令全校所有人羡慕。我只能躲得远远的,一次次在心里祝福你爸。
“毕业之后,他们有了爱情结晶——你。只是他们还没有登记结婚、没有举办婚宴。你知道,在当时,未婚先孕和未婚先育的女子在道德、传统、世俗、生存上要受到多大谴责,要背多大的黑锅,甚至会影响一辈子。
“因为你妈家里人怎么也不同意让你妈嫁给你爸,没其他原因,就是因为穷,门不当户不对,而且你妈已被许配给一家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幸的是,你那时长时间地发烧,被确诊为小儿麻痹症。
“之后,你妈被无情地带走,把你留在你爸身边。你不会想象到,那时候,你爸死也要把你治好。那几年,他每天奔波在外,去寻医生,去寻医院,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一天天好了起来。现在你知道你比同龄人上学迟的原因了吧?就是因为给你治病,耽误了入学时间。
“你的病基本痊愈之后,你爸便把你托付给你奶奶照顾,只身去了外地拼搏。你奶奶年事已高,体弱多病,照顾你已经相当困难,于是我便在你奶奶生活的地方找了工作,并到你奶奶家帮助你奶奶一同照料幼小的你。
“就这样,一直倾心于你爸的我,在你妈消失之后,总算有了一次把握他的机会,心甘情愿地等着你爸,等他回来。我要与他重新建立一个普通、平常却不失温馨的家庭。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时光无声无息,我却无怨无悔,一切无花无果。”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做了些什么?简直禽兽不如!”我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么一句。
现在,我开始后悔,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学会叫他一声“爸”。
看着这一篇篇带泪带血的日记,字字如刀,剜刻在我的心里。
xx年x月x日 晴
今天,佩怡离开了。我说过,我会一个人把我们的孩子带大,让他过得快乐。
xx年x月x日 晴
已经又是一年了,明天就是新年,明辰应该会很高兴吧。继续奋斗几年,然后回去见他们,虽然很想很想。
xx年x月x日 晴
终于,终于快到回家的日子了。外面混了这么多年,终于也熬出头了,希望明辰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爸。
xx年x月x日 晴
十几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家里的景象,看到故乡的风景。母亲比以前憔悴了很多。只是,明辰,对我有极大的抵触。我知道,他不会再认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只是尽全力做到最好。
xx年x月x日 晴
明辰大了,他还上了大学。今天已经走了2个月零4天了,电话也没有打回来。他那里也会是晴天吗?
……
我有种看不下去的感觉,然后直接翻到最后一篇,我清楚地看到,那天就是他出车祸的前一天。原来他每天都写自己的心迹,从不落下一天,直到生命终结。
那天,黎明的时候,雾霭袅袅,清风习习。我挎上装着几个厚厚笔记本的休闲包,双手捧着一瓶爸爸最爱喝的酒,脚步沉重地向墓地走去。我想好了,我要去和他坐坐,聊聊天。我忽地感到了害怕,现在我真的很怕面对他,我更后悔自己的叛逆和固执。
那里,真的是个安息的好地方。我跪在他的坟茔前,恭恭敬敬地给爸斟满一杯酒,和他一道饮下了我俩从未沾唇的酒,我便跟他唠起了家常。
“爸,原谅儿子,原谅您这个不孝的儿子!今生,我只能用成就来报答您;来世,如果我们有缘成为父子,我再好好孝敬您。”我知道,这些悔恨的话他再也不会听到了。
当我点上香烛、点燃冥币后,我虔诚地向爸的坟头磕了三个头。之后我轻轻地靠在他的坟前,像一个离家多年的浪子靠在父亲的胸口。这是我第一次与爸这样亲近。
一只只小鸟掠空而过,惊醒了我飘飞的思绪与身边的一切。
离开时,我忍不住回首望了望长眠于此的爸,竟惊喜地发现——他的坟顶摆放着一束紫色的小花儿,那些花儿开得是那样的平淡无奇,却又别有风味。
(本文获第十二届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三等奖)
获奖者感言
李鑫鑫
《觅》取材于我们身边的人和事。看过它后你不难发现,这是一篇关于寻找的故事,没错,这正是我的本意。小说里所有的人都在寻找,只是寻找的东西有所不同罢了。柴明辰的寻找贯穿始终,这是一场与命运的挣扎……
完成这篇小说的过程坎坎坷坷。因为是高三,所以我不能霸占电脑,只好在晚上等父母上楼熟睡之后,偷偷摸摸在楼下客厅里码字到深夜,累了就听歌,醒了就码字。那是寒假里,要知道高三的寒假,我们只有7天。记得在除夕那晚别人在过年,我在电脑旁累到要死,到凌晨5点顶不住睡了过去,电脑开着,文字未保存,当我醒来的时候,无奈被妈妈训斥。后来,我就很小心了。终于在开学前一晚凌晨完成了它。之后便是修改,想起元宵节人家晚上都去外面狂欢的时候,我又坐在电脑前修改着它,直到自己足够满意,一遍又一遍。然后,在3月10号,把稿件发给了小编。
对于文字,我想说:要么爱它,要么不要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