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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般的激情

2013-04-29朱莉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3年9期
关键词:繁漪

摘 要:繁漪是曹禺文学作品中最独特的一个人物形象,她的出现是具有崭新的价值和意义的,她追求自然的人性,肯定原始的激情,同时她也是曹禺先生自身精神情感的艺术化身。

关键词:繁漪 艺术典型 五四时代精神

曹禺先生笔下的戏剧人物中,繁漪是最为独特的一个。她那雷雨般的性格,疯狂的举止,内心深处强烈的激情、矛盾和冲突,强大的精神态势和内在力量,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实属罕见。作为女性,这样的艺术形象迥异于以往传统的中国女性形象,作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个人,她追求的是自由放恣的生命状态。繁漪是曹禺先生喜爱的人物,他将他自身雷雨般的激情和才华以及对旧传统旧势力的反叛与抗争精神,全部倾注到繁漪身上,凝聚成这样一个闪光的艺术典型。

繁漪的出现是有崭新的价值和意义的,她既不同于甘心被侮辱、被摧残、被奴役而麻木不自知的底层妇女祥林嫂们(这是最典型的中国妇女形象);也不同于虽敢于大胆追求爱情,但终因无力反抗冷酷现世郁郁而终的才女林黛玉;更不同于怀春、伤春、为情夭殇、只能指望死后与情人幽会、并将希望寄托于神怪而非自己的杜丽娘;只有崔莺莺、杜十娘、窦娥还差强可比。只是崔的好结局得益于红娘的暗中相助,故事也逃不出才子佳人、功名富贵的老套;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痛斥薄情郎,这个醒悟了的青楼女子身上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和抗争精神,但最终她也只能以自沉自毁来反抗无情现实,这种反抗是悲哀的、有限的、无奈的;窦娥临终诉冤,感天动地,以死抗争,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艺术形象,但她要申述的却是她一贯的清白无辜、对传统道德规范的绝对遵从,她的冤屈和绝望在于被误以为不遵从,她要反抗的是这种误解;尤二、秦可卿与繁漪一样都犯下乱伦罪过,但前二者纯属柔弱女子,她们身上并没有强烈反抗的意愿,最终只是默默赴死,被玩弄,被欺辱,被湮没。悲剧性的人格,悲剧性的命运,身为弱者,女人从来都是被动地受制于封建宗法家庭、礼教制度,设若违反定遭严惩,但繁漪与她们不同,她憎恶厌倦死水一潭般的生活,又不甘心与世隔绝,而主动寻求爱,她是一个内心火热疯狂的女人,对她而言,无爱的生活宛如死寂,她像抓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了身边的周萍,并不顾及母子的名分,为了挽留周萍,竟然怂恿儿子周冲追求四凤,从而达到驱除情敌的目的。这种生命的癫狂状态来自于她个性中强烈的主动精神和自己把握、扭转、主宰命运的欲望,这是传统中国女性身上所匮乏的精神,与她相比,自私、优柔寡断的周萍显得如此苍白。另外她身上还有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掉,别人也休想得到,这种力量是可怕的、邪恶的,在爱欲情仇上,她从不善罢甘休;相比之下,莎菲虽是新女性,却仍多病,多愁善感,内心矛盾,躁动不安,既渴望情欲又受羞耻心的折磨,最终还是冲不破传统的藩篱。而像繁漪那样敢爱敢恨、义无返顾,最后如飞蛾扑火般去拼命挽留一种不正常、不正当的情爱的女性形象实属罕见,这是一种惊人的艺术创造,是对前人的突破和超越。

对自然人性的追求,对原始激情的肯定,以及对烂熟衰败的古老文明摧残、压抑自由健康之人性发展的否定在曹禺的创作中从《雷雨》开始,并一再得到体现(如此后的《北京人》)。曹禺擅长表现雷雨式的人物、压抑后的激情,繁漪是个开端,也是个高峰,此后在《原野》中金子和仇虎身上又得以延续。当然,繁漪的出现也非偶然,曹禺创作《雷雨》时,作为一个才华出众、激情洋溢、思想敏锐的青年,深深感受到时代精神的召唤。五四以来,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禁欲主义遭到猛烈的攻击,大批先进文化的传播者热烈赞美呼唤自然的生命力、原始的野性甚至兽性,渴望用此来改造柔弱驯化了的国民性,这是一个充分尊重与肯定人的本能与自然情欲、呼唤生命的自由与欢乐、追求人性放恣的时代,“凡是人欲,如不事疏通,而妄去阻塞,终于是不行的”(周作人《读〈欲海回狂〉》)。这一论点在《雷雨》中,尤其在繁漪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现,情欲胜过伦理,感情超过理智,她的所作所为就是要冲破种种束缚,得到感情的满足与安慰。她拼命反抗着沉闷压抑、等级森严的旧家庭,反抗一切压制生命、禁锢思想的旧道德旧礼教。作者早年也生活在类似的旧式大家庭中,独自度过孤独的童年和少年,生命力受到种种的摧残和压抑,“老房子永远是这样闷气,家具都发了霉,人们也都是鬼里鬼气的!”他憎恨这摧残健壮活泼的生命力的古老鬼魂,在作品中刻意渲染这种霉、闷、阴郁的老房子。《雷雨》选取了一个最为典型的中国旧式家庭,将中国文化中最为阴暗腐朽、最压抑人性的一面表现出来。这一切都为了烘托一个电光火石般的人物的出场,沉闷、阴暗、压抑、令人窒息的环境造就了繁漪阴鸷的性格,但是作为一个受过启蒙教育的现代女性,她决不会像传统的柔弱的中国女性一样逆来顺受,仅仅顺从于命运,默默地活着,暗暗地死去。她像一头困兽被“放在一口深井里,拼命挣扎”,她反抗着这无爱的生活和对生命的压抑,她甚至不顾乱伦的廉耻,疯狂地爱上了周萍,直至最后酿成了一幕人间惨剧。郁达夫式的宣言:“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所要的就是爱情!我所要的就是异性的爱情!”这种爱情至上主义的口号简直如同发自繁漪之口,为了情爱可以不顾一切,这样的女性在中国是史无前例的,这是一个极端的女人,正如她自己所言,“一切都是走向极端,要如雷如电,轰轰烈烈地烧一场”。她身上巨大精神能量的瞬间释放、沉睡着的人性的觉醒、自然生命力的喷发可谓惊世骇俗,这种精神强度恐怕只有鲁迅笔下的疯子和孤独斗士才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繁漪的疯狂正在于她的清醒和反抗。这是一个在五四精神感召与催化下激动着的生命灵魂,她有活生生的强悍的个性,是能独立特行的一个人。当然,繁漪身上有极端自私的一面,个人至上,行动疯狂,宣泄感情不加节制,这也是时代精神的烙印,五四是一个崇尚个性的时代,充分肯定人的价值、人的欲望和自由意志,反对任何对自由生命力的抑制。五千年来的古老文明尤其是“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理学对个体生命压抑得太久,太深重了,“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骂,敢怒,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鲁迅《华盖集·忽然想到·五》)。因此肯定自然情欲,反对中庸、保守、压抑个性自由发展的传统道德,反对吃人的道德礼教对妇女的摧残,这种人性解放的呼声来得如此迫切,难免矫枉过正(如过分放纵一己的个人的情感,忽视灵与肉、情与理皆备的健全人格的营建),但在艺术创作中却出现了像繁漪这样迥异于传统人格的崭新的艺术形象,这样的艺术典型在戏剧规定的有限时空间内光芒四射。

曾有论者将《野草·颓败线的颤动》中被世人所唾弃的孤独绝望的老妇人认作是鲁迅先生自身精神的写照。的确,很多作家都会将自己的性情、精神、思想、情感和当下此刻独特的心境在创作中不由自主地投注到笔下人物身上,使他(她)仿佛带着自己的呼吸,吐露着自己的心声。从这点来看,繁漪也可认作是曹禺先生自身精神情感的艺术化身,是他投向黑暗冷酷人世的一道闪电,一场雷雨。

(朱莉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3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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