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回湖南:唯一一次休养
2013-04-29夏远生
夏远生
1974年10月13日凌晨,毛泽东乘专列抵达湖南长沙,住进了省委九所六号楼,在湘休养了114天。这也是毛泽东生前回湖南的最后一次和最长的一次,期间,发生了许多休养中的故事。
“这一次是来休息的,不谈工作”
10月12日晚,毛泽东离开武汉来湖南。13日凌晨,毛泽东的专列由北向南驶入长沙。过去到长沙,专列一般都停在长沙南郊大托铺机场专线,可是这一次却停在城中间的长沙火车东站。
列车停稳之后,毛泽东步态蹒跚地走下车来,同在站台上守候迎接的湖南省委第二书记张平化等负责同志握了握手,爽朗地笑着说:“这一次是来休息的,不谈工作,你们搞你们的事去,我不影响你们。”
在湖南省委九所六号楼坪里,刚下汽车,毛泽东就认出了3年前见过的省委接待处工作人员肖根如、郭国群、曾彩谋,他念叨着郭国群、曾彩谋的名字,一一握手寒暄:“小郭、小曾,你们还在这里。”
对处长肖根如,毛泽东则开了一个玩笑说:“你还没有被打倒啊?!”
为保证毛泽东在长沙的安全和休养,中央办公厅和湖南省委都作了详细的安排。省委成立了警卫工作指挥领导小组。由于省委第一书记华国锋已经在北京工作,便由主持省里全面工作的第二书记张平化担任总指挥,省委秘书长李振军和省公安厅厅长高文礼负责具体工作。
省委九所六号楼,是毛泽东晚年爱住的地方。六号楼内部,毛泽东特制的木板床仍是那么宽,他常坐的藤椅仍是那么旧。叫六号楼,其实是一座平房,位于绿树成荫的陈家山下,南面是省委接待处,北面通烈士公园,东面是省委大院,清新、幽静,透着生机与活力。当时担任毛泽东秘书的张玉凤,后来曾介绍说:
九所后面的陈家山,种了很多橘子树,结满金黄的蜜橘。毛主席喜欢在橘林中散步,晒太阳,有时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身边工作人员说,不要打橘子的鬼主意。主席对湖南省委大院的植树绿化很满意,又清新空气,又生产水果,一举多得。
人生七十古来稀。1974年,81岁的毛泽东自1971年冬天突染重病以来,他被衰老和沉疴所困扰,精力和体力日弱,往常那样飞扬的神采和矫健的步履渐失,尤其是双目几近失明,为了挨过老年性白内障复明手术之前必需的漫长等待,毛泽东听从医疗专家的意见,悄然离开北京,先到武汉东湖,后到故乡湖南静静地休养。
12月23日,第四届全国人大的筹备工作就绪,根据中央政治局的意见,主持这项重大工作的中央副主席周恩来、王洪文专程飞赴长沙,向毛泽东汇报。
周恩来一踏进毛泽东的会客厅,毛泽东就马上请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关心地询问起周恩来的病情来。虽然毛泽东自己的身体也不好,病情时有反复,但是时隔半年见到半个多世纪的老战友,他显然十分高兴。
周恩来简要地作了回答。他更关心毛泽东的身体状况,转达了中央各同志对毛泽东的关切和祝愿。毛泽东当时身体状况不佳,病情时好时坏,所以他对周恩来说:“明年1月起,外宾我不见了。要求见,我也不见了。我吃饭、睡觉还好,游了5次泳。”
毛泽东身边的茶几上,放着准备好的纸笔,代言用的,说着说着,他就会用红蓝铅笔写一两个字,以帮助自己表达意思。毛泽东风趣地用湖南方言说:脑壳好,肚子好,就是腿不行了……
第二年,毛泽东返回北京以后,向中央政治局的同志们说起南方休养之行,也是这样轻描淡写:
“这一回跑了10个月,没有讲过什么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中央没有委托我。我在外面养病,我一面养病,一面听文件,每天都有飞机送。现在上帝还没要我去,我还能想,还能听,还能讲,讲不行,还能写。我能吃饭,能睡觉。”
“到橘子洲头看看”
10月15日,省委九所六号楼掩映在绿树丛中。清晨,天气有点凉。这是毛泽东回湖南养病的第三天。按生活惯例,他一般晚上工作,上午休息。可是今天一大早,他起床了,自己踱出卧房,径直朝六号楼前的空坪走去。
紧跟慢跑上来的秘书问他上哪儿?他脱口说:“到橘子洲头看看。”
秘书赶快叫醒卫士长李连庆,告诉他毛泽东要去橘子洲头。
曾彩谋,是陪同毛泽东上橘子洲头的服务员。她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毛主席突然要去橘子洲,我们一阵忙,都不知道老人家大清早的去橘子洲干什么?
一辆拉起浅色窗帘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九所,驶出省委大院的后卫门,上了林荫大道。
轿车一路上缓缓驶过清水塘、小吴门、老火车站、五一广场、湘江东岸,都是毛泽东在青年时代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也许他是特意选择了这条路线,旧地重游,感受一下青年时代峥嵘岁月、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青春气息。
轿车驶上崭新的长沙湘江大桥。服务员告诉毛泽东,湘江大桥用一年时间就建好了。
轿车在橘子洲水陆寺遗址停下来。橘林笼罩着薄雾,冷冷的江涛拍打着江岸沙滩,低厚的云层涂抹得江天一色,空气中似乎有一种袭人的凉意。
毛泽东很想下车走一走,但是天气很凉,工作人员极力劝阻。他只能拉开窗帘,透过车窗,看一看他魂牵梦绕的湘江水、橘子洲,远眺那若隐若现的过去熟悉的地方,河西的岳麓山,河东的第一师范……任往事在脑海再现,任思绪在心中起伏。
橘子洲头已经建起一块高大的诗碑,镌刻着毛泽东手书的《沁园春?长沙》。他的诗词、书法俱佳,笔走龙蛇,气势磅礴。50年前,在韶山点燃了农民运动的烈火,湖南军阀气急败坏,派兵追捕,潜回长沙城的毛泽东,正是三十而立过一点的年纪,他独立寒秋,望湘江北去,踏橘子洲头,挥洒着中流击水的革命激情,多么豪迈!50年后,81岁高龄的毛泽东,坐轿车之中,只能忆往昔,意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一种若有所失又有所思的神情掠过脸庞。许久,他说了一声:回吧!
毛泽东在长沙,闲来无事,组织工作人员重读一些历史文献。汪东兴曾经回忆说,当时他负责读《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听完一段,引发了对党史的回顾。毛泽东对大家介绍说:
我在湖南先建立青年团组织,接着建立党组织,1921年到上海参加第一次党的全国代表大会,打了六年“工”,还帮助国民党做了不少事。那时我对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还没有弄清楚。1927年,我们吃了国民党反动派的亏,这时才认真深入研究中国问题,作了很多调查研究。从1927年到1940年,经过 13年的研究和实践,才写出《新民主主义论》这篇文章。读《新民主主义论》要理解其基本观点。比如:中国革命虽然是民主革命,但必须由无产阶级来领导,否则难以取得革命胜利;既然是搞民主革命,革命就要分阶段进行。在无产阶级领导下,建立革命阶级专政。还有,一定要从实际出发,不能离开当时的实际条件。
听到毛泽东现身说法讲党史、讲理论,在场的同志都感到是上了一堂生动而深刻的政治课、党史课。
毛泽东在眼睛几乎失明的情况下,发明了一种他自称是“听文件”的方式,继续关注着党和国家的大事,倾听着国际上的风云波涛。在长沙,他一面养病,一面听文件。
“马王堆帛书印了书,也给我一本看看”
毛泽东在长沙休养时听读古代文学作品大字本,可以说是他的一项经常性的“功课”。长沙马王堆帛书大字本的印制,就是这样催生出来的。
1972年夏,震惊世界的马王堆汉墓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据《考古中国:马王堆汉墓发掘记》记述,国家文物局等单位曾为毛泽东赶印了马王堆出土帛书的大字本。故事是这样的:
1974年毛泽东来到长沙后,知了新华社播发、人民日报转载的有关马王堆发掘与出土一批珍贵帛书的消息。他对古代历史、古书的钟爱是众所周知的,当身边读书的工作人员读到《老子》《战国策》《黄帝内经》等书名时,毛泽东不时露出兴奋与激动的神色。
当工作人员读完消息最后一句:“出土的帛书、简牍、帛画等珍贵文物,已由国家严格保护,并正在组织专业工作者进行整理、修复、释文和研究中。”毛泽东兴致勃勃地微笑着说:“好嘛,他们干了一件大好事,挖出了这么多宝贝东西,中华民族的历史了不起啊!你们有时间要多看一点历史书籍,对提高政治、文化水平都有好处。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整理出来?”
机灵的工作人员见毛泽东意犹未尽,便趁机进言道:“听说这个墓是湖南省委书记李振军同志主持挖的,主席若有兴趣,何不让他来给您讲讲。”
李振军接到电话,很快从省委大院的侧门来到,在毛泽东对面沙发上坐下,详细谈了马王堆汉墓的发掘经过以及周恩来等人的关怀。毛泽东听罢,说道:“我见过这个墓出土的帛画,还送了日本的田中一本,那幅画很好看,内容也丰富,不知这批帛书什么时候能整理出来,印不印书?”
“这个我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想书肯定会印的,只是早晚的问题,这个我可以跟国家文物局的王冶秋同志联系一下。”李振军回答。
“印了书,也给我一本看看。”毛泽东说。
“这个我跟王冶秋同志联系,争取尽快办到。”李振军表示。
王冶秋得到李振军从湖南打来的电话,深知事关重大,立即催促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人员,尽快整理出一至两本的帛书内容,送印刷厂印制,视印制的情况和质量,再考虑如何转呈毛泽东阅览的问题。
帛书《老子》甲乙本由故宫博物院的专家整理出来后,王冶秋立即批示文物出版社,派得力的编辑人员进行编排,拿到设备较好的上海新华印刷厂印制。
出版社接到通知,迅速派出曾编辑过《西汉帛画》的编辑黄逖负责这项工作。黄逖携带印制好的《老子》乙本样书,从上海返回北京。王冶秋召集有关专家对书中的内容再度作了校对和研究,确认无不合时宜之处,才放下心来。
王冶秋在国家文物局办公室将黄逖召来说道:“毛主席想看帛书,但他老人家眼睛不好,小字看不清楚,我们研究了个办法,你能不能把上海出的线装书改排成大字本,以最快速度印出来?”言语表情中透着此项任务的紧迫黄逖满口答应下来,投入紧张的工作。他把从上海带回的两册样书,一页一页地拆开,标上改排36磅的字号,再设计成八开竖排外加丝栏的形式。在文物出版社社长高履芳和其他编辑人员的协助下,一部八册一函用玉扣纸精印的大部头线装书,很快由北京新华印刷厂印出。
王冶秋接过此书,检验一遍后,通过有关渠道转交给仍住在长沙的毛泽东手中。
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乙本“德经”上讲:“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说的是高尚的道德不标榜,低等的道德挂在嘴皮上,似乎时刻都在讲道德,因此却是无德。早年熟读中外伦理道德著作的毛泽东,对《老子》中的道德学说抱有浓厚的兴趣。
在众多的《老子》版本之中,毛泽东晚年曾经读过马叙伦的《老子校诂》、高亨的《老子简注》、《重订老子正诂》、张政烺的《道德经解释》、江希张的《道德经白话解说》、唐代傅奕校订的《道德经古本篇》等大字本。
在长沙给毛泽东读马王堆出土帛书《老子》大字本的工作人员,不太懂得古典道德概念,读起来是例行公事,既费神又不太理解,毛泽东听起来却津津有味,兴味盎然。
“湖南也可以建个电视台”
在长沙休养期间,毛泽东喜欢看湘剧、花鼓戏、京剧的传统剧目。可是这些剧目在“文革”中除“四旧”给除掉多年,剧团都不敢演了。湖南省委就组织各剧团重排演出,通过电视转播,在九所播放给毛泽东看。看什么节目,首先由省委接待部门列出一个节目单,再由毛泽东阅后亲自圈定,湖南文艺界和电视台就组织演出和播放。传统戏曲《刘海砍樵》《讨学钱》《苏三起解》《哭碑林》,都是毛泽东点看的剧目。有一次,他问起“刘春泉到哪去了?我想看她的戏。”于是,省委通知省湘剧团,让刘春泉演了多部传统剧目,拍摄成电视录相带,送给毛泽东观看。毛泽东看后很高兴,虽然这些戏多次看过,但他仍然说:“虽观旧剧,如阅新篇。”
由于有些戏剧节目采取了电视转播的方式,湖南周围的邻近省区偶尔也能在电视节目中收看到这些传统剧目,感到很惊讶,于是纷纷打电话向湖南方面询问,为什么在电视中播放这种被称为“封资修”的节目,为什么搞“复旧”,是不是上头有什么新精神?湖南省委不方便说明真实情况,只好搪塞,说是传统戏曲,古为中用,批判吸收。实际上,这种转播也促进了当时党的文艺政策的松动和调整。
后来,已调国务院工作的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华国锋,了解到毛泽东观看电视转播节目的情况后,特地从北京调来一部电视转播车,直接向毛泽东的住所六号楼播放节目。
由于毛泽东在湖南针对某些具体问题发表了意见,也对湖南省委工作作了一些指导,因此,湖南省委当时大力抓了文学、艺术、教育、卫生、体育等方面的工作。湘潭大学也复校了,后来该校建设成全国重点大学、省属的文理工综合性大学。湖南省歌舞团排演了舞蹈《阿妹上大学》,花鼓剧团排演了《瑶山新学》,全省文化教育事业得到一定的促进。“文革”中下放到农村的文艺团体也陆续收回城市,文艺工作者又开始文艺创作演出,如话剧《枫树湾》等作品,在全国都有一定的影响。
特别是毛泽东点看传统戏曲节目,突破了“文革”以来戏曲舞台的禁锢政策,对于广大文艺工作者是很大的震动和启迪,他们开始思考文化传统与现代文艺的辩证关系,感觉到党的百花齐放文艺方针的正确,在文艺界解放思想方面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毛泽东在湖南看了不少电视节目,饶有兴致。因此,他希望湖南把彩色电视事业发展起来。在此之前,湖南电视台一直是黑白电视节目。毛泽东在湘期间,湖南省委为他播放了湘剧、花鼓戏、京剧、歌舞等节目,毛泽东看过很高兴,说:“你们湖南的电视台不错嘛。”
湖南省委的一位负责同志说:“我们湖南没有电视台,是通过从北京调来的电视转播车给您看的。”
毛泽东说:“湖南也可以建个电视台嘛。”
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湖南省委很快在长沙烈士公园的最高处专门辟了一块地方,组建了湖南电视台。随后,把潇湘电影制片厂也建立起来,丰富了湖南人民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
10月16日晚,毛泽东在观看湖南电视台的现场直播文艺节目以后,就对省委领导同志说:“希望把彩色电视发展起来,让更多的人看到电视。”
在中央、省委的大力支持下,1974年10月30日,湖南电视台成功地进行了彩电节目的试播工作,这是湖南彩电事业发展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