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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伽达默尔的“美的现实性”

2013-04-12吴寒柳

关键词:伽达默尔时间性解释学

吴寒柳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论伽达默尔的“美的现实性”

吴寒柳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伽达默尔在《美的现实性:作为游戏、象征、节日的艺术》一文中提出了“美的现实性”这一概念,并分别用游戏、象征、节日这三个语词来说明这一概念所指的艺术作品作为构成物在时间性结构中对自身的显现和生成。在这一显现、生成的现实性的展开过程中,艺术作品的存在与人的存在实际上是同一、共在的。“美的现实性”这一概念不仅是对艺术理论的革新,而且具有十分重要的解释学意义。

伽达默尔;美;现实性;美的现实性

作为《真理与方法》第一部分的补充,《美的现实性:作为游戏、象征、节日的艺术》是伽达默尔于1974年所写的一篇论文(1977年出版)。在已有的研究成果中,学界对这篇论文中所出现的游戏、象征、节日这三个语词都分别做出了较为详尽的论述,但却忽视了对何谓“美的现实性”的探索。对这一问题的探究将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游戏、象征、节日这三个语词的内涵以及伽氏哲学解释学美学思想的理论价值。

一、“美”、“现实性”辨正

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思想始于对康德主体性审美意识的反思和批判。故而,伽氏对“美”这一语词的使用与德国古典哲学中“美”的概念所指涉的内涵不同,其对“现实性”的强调更凸显出了以往被忽略了的时间性结构的历史性意义。

在《美的现实性》这篇论文中以名词形态出现的“美”(die Sch?ne/the beautiful)这个语词,从语义学上来讲指的是一个美的事物。对一个事物何以能成为美的事物,即对美的本性的探究,在西方思想史上由来已久。在古希腊,美被用来指涉一种完满的秩序,一种与混乱、残缺截然不同的和谐;而在近代,美被归类于人类感性认识的能力,被限定在由理性所规定的主体自由的范围内。现代西方美学无疑是从对美感的批判开始。海德格尔认为美是真理的自行设入作品。伽达默尔作为海德格尔的学生,继承了海氏的这一思想,指出了“美是一种耀现(Her⁃vorscheinen/radiance)”[1]477。即一种使存在物自身显现出来的光。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光并非是外在于存在物的,而是美的存在物在自身中对自身的显现。这就避免了回到主客二分的对象性的思维方式上去。所以,伽达默尔更多地是从对作为美的存在物的艺术作品的考察出发:当“美”作为存在物的限定词出现时,指的是艺术作品的一种无目的的自我规定的实现以及一种无关功利的自我再现的喜悦[2]14。即当伽氏讲到“美”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讲艺术作品的存在的实现和显现。由此,对何谓“美”的进一步追问,将通过对作为艺术作品本源的艺术的追问得到回答。

首先,伽氏指出,要正确对待现代艺术,就要抛弃那种那种将艺术严格限定于主体认识能力范围内的理论。因为在这种理论规定下,艺术作品与它的生成世界没有关联,同时也与人类的生活世界没有交集。其次,他也认为在艺术中是能够认识到真理的。在海氏的《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提出的真理观——“真理就是存在者的去蔽,但无蔽从来不仅仅是一种实存状态,而是发生”[3]54-55的基础之上,伽氏指出真理是存在的事物在个人的解释视域中的发生、显现,并进而指出这种真理的发生同此在的展开一样是历史性的。由此,艺术实际上是一种对存在的经验,与人类自身的历史性息息相关。故而,当把艺术纳入到理解和解释这一解释学经验中,艺术就不能再被看作是一种审美意识的表现或审美体验的投射,而应该被看作是一种艺术经验。最后,艺术作为艺术经验同样具有着解释学经验的一切特征:否定性以及由否定性推衍出的那一种开放性和有限性。由此,艺术经验不仅是一种经验,而且只在经验中存在。在这一视野下,艺术作品实际上就成为了一种构成物(Gebilde),即一种在经验中不断构形的形象。美也实际上就是这种构成物在自身构形中的不断显现。

“现实性”(die Aktualit t/the relevance),由形容词aktuell(意为现实的,有现实意义的,与时势相关的,当前关注的;趋势)派生而来,不仅仅指的是此刻、当下的意义,而且也有对现实的关注、批判和现在的不断变易、变形的意思,是一个与时间性相关的名词。时间性并不等同于时间:时间是同一同质的,而时间性却并不是。时间性与无时间性、超时间性相区分,是一个历史科学的概念,与历史性都是对时间问题进行把握思考的结果。从对时间意识形式的批判出发,海德格尔提出了时间性这一概念,用来解说“此在理解和解释存在的存在”和说明“时间作为这种理解和解释存在的境域”[4]15。这便意味着时间性实际是此在存在的时间状态的规定以及此在解释、筹划的意义维度。于是,将来取代现在成为了时间维度的立足点,此在也只有在自身向着将来的历史性的筹划中才能实现“在此”存在。

伽达默尔则在此基础之上指出了时间距离作为时间性结构的诠释学意义。一方面,理解的循环作为此在存在的理解本体论中的结构因素,是建基在一种对意义完全性的预期、对真理完全性的筹划之上的。即理解的循环实际上是发生在对事物的理解和对这种理解的理解之间。这便意味着理解不仅仅是一种接受,而且也是一种区分:区分事物本身和对事物的理解。正是时间距离使得这种区分得以可能并不断地发生下去。另一方面,时间作为使此在存在意义显现出来的境遇,同样也是“现在植根于其中的事件的根本基础”[1]297。事物在时间中显现自身,且这种显现是延续性的,故而对事物意义的汲取也是无法穷尽的。正是在这种汲取中,错误的解释被指明,新的解释被给出,事物才得以存在于一种新的意义关系中。事物的这种不断展开之所以成为可能也在于时间距离,是时间距离才使得此在和事物获得了其本真存在的延续性。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本真存在的延续性却并不就意味着是一种单一同质的连续,而是延续性和非延续性的统一体。在这种统一体中,非延续性是更为根本的,是延续性得以可能的基础。这表现为非延续性作为一种此在存在的瞬间与两种现实性的替换与过渡关系:一种是趋于毁灭的、自我消解的现实,一种是正在到来的生成着的现实[5]90,这两种现实性并不是先后产生、截然分开的,而是同时存在于瞬间这一时间的非延续性中:“自我消解着的东西,一般地只在其自身的统一体中同对新生事物的经验一起被经验到”[5]90。这便意味着旧的现实性实则是新的现实性得以生成的现在。这种现在便具有了批判性和创造性。也正是在这种现在中真理才得以发生。由此可见,伽达默尔讲“现实性”实际上是在时间距离的历史性意义上来讲的。现实性不仅指涉了我们经验文本或艺术作品这类由传统递交给我们的流传物的此刻、当下,而且也是此在和流传物在历史中存在的展开之可能,更是此在和流传物不断生成之发生。

二、“美的现实性”的具体内涵

通过以上对“美”和“现实性”概念的厘清,可知“美的现实性”在伽达默尔那里其实指的是艺术作品作为构成物在时间性中对自身的逐渐显现和生成,同时也提示了此在对自身存在的扩展与这种构成物的显现、生成的过程实际上是同一、共在的。这种显现和生成是如何表现、如何发生的、如何实现的,伽达默尔分别用游戏、象征、节日这三个语词进行了具体地展开和说明。

针对以往从游戏者主体意识出发对游戏的规定,伽氏指出了在游戏中,游戏本身的重要性超越了游戏者、游戏者的行为等一切因素。作为一种来回往复不追求目的的自行运动,游戏始终是自我表现的,并在这一表现活动中构成了一个空间。在这一游戏空间中,原本游戏与游戏者之间存在着的那一距离被消解了,游戏者与游戏者之间、游戏者与观看者之间的距离也被消解。前者体现为游戏自身设定并遵守规则,以自身为目的,从而包含并超越游戏者的理性所要求的目的性;后者体现为“游戏始终要求与别人同戏”[2]23,在此种意义上,游戏成为了一种交往活动。

游戏对于“美的现实性”的说明则在于显明了表现作为艺术作品的显现方式的重要意义。艺术作品对自身的表现就是游戏,且艺术作品无法与这种游戏脱离开来。这便意味着艺术作品实际上是在不断地表现中才得以确立自身,艺术作品作为构成物的不断构形也始终统一于这种表现。而在这种表现中,艺术作品与人之间的同一性显现了出来。即艺术作品与此在共在于世界之中的状态显现了出来,故而“艺术作品的结构本身和这作品结构所引起的经验之间原则上是不可分离的”[2]28。由此,现代艺术带来的那一种艺术作品与人之间(不论是作为观众、消费者还是读者的人)的距离也被破坏和消解掉了。

象征,是一种有所寓指的形象。这种形象既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具体表现为一种形象性,就如同古代各人所执作为相认的通行证的那各一半的陶瓷碎片;抽象表现为一种普遍性,如同某个涵义丰富的概念,内含许多不同的意指。伽氏所用的“象征”概念是源自于柏拉图对话中阿里斯托芬关于一个完整生命存在的每个一半寻找另一半的比喻。即以一种有限性找寻完满性的活动。故而,在这一活动中存在着一种矛盾的同一体:有形与无形、形式与意义、有限和无限,并且呈现为一种一分为二,二而合一的存在。

象征这个语词说明了艺术作品作为一种存在事件是如何变化发生的。这首先体现在只有当作品成为一种构成物时,艺术才能出现。因为艺术作品作为构造物出现时,原来作品之为作品的那一类东西不再存在,即作为信息携带和传播的那种身份消解了。其次,在构成物的意义上,作品作为作品自身向人类言说,即作品作为一种存在的扩展向人类显示了出来。当人们被纳入到这种结构中时,“所感受到的其实并非独特的东西,而是可经验的世界的整体,以及人在世界中的存在位置,亦即人的与超越性相对的有限性。”[2]33由此,人的存在的有限性也被标明了。最后,不仅象征指向意义,象征本身也是一种意义。这表现为,每一次对艺术作品的经验都是一种对有限性的否定,是一种在废除中的不断生成活动。在此意义上,象征说回应了游戏说。游戏作为一种自我表现的活动,其存在的自我增长的那一种特性,恰恰能被象征所揭示出来的这种建构生成活动所说明。至于这种建构生成具体如何实现,伽氏运用了节日这一概念进行说明。

节日,首先是作为一种时间,其次是作为一种庆典活动而存在。作为时间,节日是属于庆典的时间;作为活动,庆典是属于时间的节日。对于前者而言,庆典时间不仅是重复性的,即每隔一段时间就发生,同时也是聚集性的,即人们为了一个庆典而聚集在这个时间场里;对于后者而言,时间的节日是对时间自身的返回,即返回到节日所纪念的那个时间点,从而借此维持节日本身。在这种返回活动中,由于聚集在一起的人们自身具有的特性不同,所处的历史阶段不同,他们的参与实际上是丰富了已经过去了的那个时间的内涵。同时,节日与非节日相区分:对于前者而言,节日时间与平日时间不同。平日时间被人们在某事或某活动上将其花费掉,是一种具有个别性的体验;而在节日时间里,人们参与到节日里便是为了感受时间本身,从而驱散了那种个别体验性。对于后者而言,庆典活动与平日活动不同。平日活动实质上就是人类谋求生存的活动,以分散的、个别的行动为特性;而在庆典活动里,人们以活动本身为目的,以积聚的、共同的行动为特性。

当节日用来指涉一种具有聚集性的艺术经验时,其内涵首先体现在艺术经验是持续性的,其次体现在艺术经验是共在性的。就前者而言,正如游戏显明了艺术经验对空间距离的消解,节日也显明了艺术经验对时间距离的消解,将本是体验性的、瞬间性的东西经验成为延续性和永恒性的东西。艺术作品作为构成物也在人们对这种时间活动的不断返回中实现了自身存在的延续,并在除旧更新的瞬间迎来了存在的展开。对后者而言,这恰恰显示了《美的现实性》一文对《真理与方法》的发展:《真理与方法》“只在节日的结构上看艺术,根本未注意到节日的聚集此在、打破隔阂、促进交流的功能。”[6]224也就是在这种聚集中,人们对艺术作品的经验和停留而形成的艺术经验才使得艺术作品作为存在事件得以实现,而且也实现了此在在历史性中的自我理解和相互理解。

三、“美的现实性”的理论价值

伽达默尔的“美的现实性”的这一提法是对艺术作品存在意义的凸显:随着哲学作为形而上学思想的产物在现代思想和后现代思想中的死亡,由鲍姆嘉通创立的美学学科的内涵也发生了变化。之前那种被理性所限制、规定的感性学研究、以及在主客二分思想下对艺术作品的价值研究也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以超越感性和理性、比感性和理性更为本原的姿态出现的存在问题的探索。存在规定着存在者,无论是人还是艺术作品都受存在的规定和指引。艺术作品不再只是我们思考、探究的对象物,而是与我们一同存在在这个世界中的他者,我们通过理解艺术作品来达到对自我存在的理解。此外,我们作为存在者的思想也要接受存在的规定,这表现在思想不再是理性地去认识存在,而是要超越感性与理性之分去经验存在。故而我们作为历史性的存在者就需要不断地返回到艺术作品中去,并在这种对艺术作品持续性地接近中来获得对自身存在的确定性。在这种不断返回中,艺术作品和此在都获得了自身存在的增长。

这一对艺术作品存在意义的凸显和对美的现实性的强调也第一次将美学带入了解释学的视野。具体表现在:一方面,美学的系统问题归结为了艺术经验问题。虽然自然和艺术作为美的经验必然要纳入到解释学的视域,但在“有所述说”的意义上,自然被排除在外了。而这里所说的艺术,指的则是艺术作品而非艺术美。因为只有在对艺术作品的经验和理解中,我们才接触到了完整的生活世界并获得了存在的增长和意义。在此意义上,伽氏指出:“对艺术的经验就是对意义的经验,而且只有作为如此的经验才是理解的一项工作。就此而言,美学实际上即归属于解释学。”[7]54另一方面,在对艺术作品进行经验的这种理解活动中,艺术作品自身与本真性相遭遇,势必蕴含着要将艺术作品解释成“人自己对世界的定向和人自身的自我理解的整体”[5]479的要求,这一要求则必然带来人与自己、人与世界的相遇,从而艺术经验就必然承载着人类的自我规定和历史性,故而在此意义上伽达默尔才说:“解释学经验唯有通过艺术经验,才是被实现了的”[5]480。

[1] Gadamer.Truth and Method,Second Edition[M].trans by Joel Weinsheimer and Donald G..Marshall.New York,1989.

[2] Gadamer.The Relevance of the Beautiful and Other Essays[M]. Translated by Nicholas Walker.Edi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Robert Bernasconi.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

[3] Heidegger.Poetry,Language,Thought[M].trans.by Albert Hofstad⁃ter,China Social Sciences Publishing House,1999.

[4] Heidegger.Being and Time[M].Translated by Joan Stambaugh.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6.

[5] (德)伽达默尔.伽达默尔集[M].严平,编选.邓安庆,等.译.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2.

[6] 李鲁宁.加达默尔美学思想研究[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4.

[7] (德)伽达默尔,(德)杜特.解释学美学实践哲学:伽达默尔与杜特对谈录[M].金惠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责任编辑:毕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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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941(2013)03-0125-04

2013-04-2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康德与哲学解释学”(项目编号:12CZX040)的系列成果。

吴寒柳(1985-),女,湖北仙桃人,主要研究方向为解释学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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