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存在与时间》所展示的三重技术
2013-03-22包国光
包 国 光
(东北大学 文法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一、《存在与时间》中的问题结构和还原步骤
海德格尔前期主张现象学的基本问题是追问“存在之意义”或“存在本身”,存在的意义才是现象学所追求的“实事本身”。在《存在与时间》第二节中,海德格尔说,任何发问都有着其自身的结构:问之所问、被问及的东西、问之何所以问。在“存在问题”的发问中,问之所问是存在,问之何所以问是存在的意义,被问及的东西是存在者[1]6-8。海德格尔在1925年的马堡讲座中,对“存在问题”的形式结构表述得更清楚些:①问之所求:存在的意义。②问之所问:存在者的存在。③问之所涉:存在者本身[2]。
从海德格尔提出存在问题的“发问”结构中,可以区分出一个“三元结构”:存在者-存在者的存在-存在的意义。这个“三元结构”中包含着两对区分:存在者与存在者的存在之区分;存在者的存在与存在的意义(即存在本身)之区分。根据后一个区分,即存在者的存在与存在的意义(即存在本身)之区分,海德格尔声称存在的意义(即存在本身)被遗忘了,有必要重新提出“存在问题”。根据前一个区分,即存在者与存在者的存在之区分,追问存在的意义问题要从“存在者”开始。“存在又总意味着存在者的存在,那么,在存在问题中,被问及的东西恰就是存在者本身。”[1]8
海德格尔现象学-存在论的探索步骤,是从“此在”*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还把“此在”规定为与“存在问题”相关联的“存在者”。后期海德格尔把“此在”表述为“此-在”,此-在不再指称任何存在者,而与“存在本身”相关联。(Dasein)这个存在者开始的。因为“存在的意义”问题,是关涉此在的存在并首先由此在提出的。此在以领会着“存在的意义”这样一种方式生存着,此在的存在就是一种“存在问题”。为了标示此在的存在与其他存在者的存在的区别,海德格尔用“生存”(Existenz)专门指称此在的存在。
从生存论分析来看,上述存在问题的“三元结构”中,存在者就是此在,存在者的存在就是(此在的)生存,存在的意义就是此在的存在即生存的意义。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分析的任务是“双重的还原”:把此在还原到此在的存在上,即把此在的生存状态还原到此在的生存结构(操心)上;然后再把此在的存在还原到此在之存在的意义上,即把此在的生存结构还原到生存的意义(时间性)上。
本文将依据海德格尔的存在问题的“三元结构”和生存论分析还原所采取的步骤,将在以下三个层面上展示技术现象:①此在的生存状态(在世)层面上,技术作为现象是如何显示(被给予)的,显示为“什么”;②此在的存在结构(操心)层面上,技术又如何显示(被给予)、显示为是什么;③此在的存在的意义(时间性)层面上,技术作为什么、是如何被给予的。
二、日常“在世”生存中显示的技术
在《存在与时间》和《现象学的基本问题》时期,海德格尔把此在的存在方式规定为“在世界之中存在”(In-der-Weltsein),简称“在世”。这里的“世界”不是指存在者整体的“什么”或“总和”,而是指存在者整体的“如何”[3]。日常“在世”被称之为“在世界之中与世界内的存在者打交道”。在操劳活动中照面(begegnen)的存在者,海德格尔称为“用具”(Zeug)或“器具”,而“用具的整体性,一向先于个别的用具被揭示了”[1]81。“揭示”(Entdecken)是海德格尔前期的重要术语,有“去其掩蔽而展示出来”之意。
日常在世的生存活动,例如用锤子来锤打,是非直观性的活动。“锤打本身揭示了锤子特有的‘称手’,我们称用具的这种存在方式为上手状态。”[1]81相应地不以上手方式照面、遭遇或发现的存在者之存在,称为现成存在或现成在手。上手存在(Zuhandensein)和上手性(Zuhandenheit),现成存在(Vorhandensein)和现成性(Vorhandenheit),是关于此在以外的存在者的两种基本存在方式。在此在的生存中,使其他存在者与此在发生关联并进入此在的存在的那种存在性质,就是上手性。器具之所以能以如此上手的方式来照面,是由于器具的上手性(上手存在)已经预先被揭示和被展示(Augenblick)了,即器具的上手存在已经先行被此在领会了,器具的上手性被给予了。海德格尔说:“仅当存在者之存在已经被展示时,仅当我领会其存在时,存在者才能被发现(照面),无论以知觉还是其他的通达方式(制作)。”[4]88
技术首先与通常是通过器具的使用显示出来的。从生存论立场来看,技术不能是任何种类的的“存在者”,存在者是影响着技术或被技术所影响的东西,技术是让存在者“产生”的东西。技术是操劳着使用器具的“方式”和“条件”,技术是让上手存在者如此这般向操劳来照面的“方式”和“条件”。技术在本质上是“让上手存在者产生”,技术通过上手存在者的照面而显示自身。向操劳活动照面的和上手的总是某种存在者(器具),被展示和被揭示了的是存在者(器具)之存在,即上手性和因-缘性。这种对上手性和因-缘性的展示和揭示,就属于日常操劳中的技术所指的东西。
在日常的在世生存中,技术以揭示上手性和因-缘性的方式而在此在的操劳制作活动中显示出来。技术作为揭示:是对(器具等上手存在者的)上手性和因-缘性的揭示;对被引入制作中的自然物的现成性和适合性的揭示;对制作方式和制作步骤的揭示。
三、作为操心的结构环节所显示的技术
1.此在存在结构的整体性——操心
日常在世的此在是以“常人”(das Man)的名义去存在的,具有陷入世内存在者中间的倾向,海德格尔将这种此在的基本的日常存在方式命名为“沉沦”(Verfallen)。海德格尔通过畏(Angst)的现象展示了此在的存在——操心(Sorge)——的整体结构的整体性[注]海德格尔用“常人”标示的是此在存在的非个别性的“非本真状态”(Uneigentlichkeit),它把自己交给了它的社会职业角色。沉沦公开出此在在它本真的能够自己存在这回事面前逃避到常人中,那么此在所要逃避的东西即本真的能自己存在,就已经展开了或已经被给予了。海德格尔称此在把自己带到本真的能自己存在面前的这种现身情态就是“畏”(Angst)。。
此在是为了它的存在本身而存在的存在者,对这种“为……存在”的领会即是向最本己的能在(Seinkönnen)筹划自身的存在。海德格尔说:“为最本己的能在而自由存在,因而就是为本真状态和非本真状态的可能性而自由存在,都显示在畏中的一种源始的基本的具体化中。向最本己的能在的存在从存在论上却是说:此在在其存在中已经先行于它自身了”[1]221。此在越过自身去筹划它的不确定的将去是的存在,此在就领先于它的自身。此在总已经“超出自身”去存在,作为向它自己本身所是的能在的存在,此在超越着去存在,即此在不能像其他存在者那样现成地存在,此在总是作为“可能之在”去存在。这种“为……存在”的存在结构,海德格尔把其规定为“此在的先行于自身的存在”,标示此在以筹划自身存在的方式去存在。
先行于自身的存在也仍然是在世界之中存在,此在存在着,就已经被抛入一个世界之中了。源始的畏已经把世界作为世界开展出来,能在世的此在只要生存着就已经在一个世界之中了。此在先行于自身之际,世界已经在此。被抛入一个世界恰恰是此在的有限性的体现,这种被抛性在畏中显示了此在存在的实际性。向本己的能在筹划它的存在,也就是把此在给予它本身。“此在之被交付给它自身的情况源始而具体地显现在畏中。”[1]222畏显示出,先行于自身的存在,也已经在世界之中了。在已经“在世界之中存在”中先行于自身,这是此在存在的本质性结构。
此在的实际生存不仅是一般地无差别的被抛的能在世,此在的生存总是实际的生存,总已经消散在所操劳的世界中了,此在生存着就要与存在者打交道。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的陷入存在者中间的日常在世,在畏中才显示出是对本真存在的逃避,但仍然是为了本己的能在世。“在先行于自身已经在世的存在中,本质上就一同包括有沉沦地寓于所操劳的世内上手事物的存在。”[1]222已经在世界之中存在的先行于自身,在返回自身把自己给予自身之际,就与存在者整体相关联而处身于存在者中间,让世内存在者来照面并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即寓于世内存在者而存在。
海德格尔把此在的存在结构规定为操心:先行于自身——已经在世界之中的——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这里的“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是指此在以处身于存在者整体中间、与存在者打交道的方式去存在。此在总要与自身之外的其他存在者相关联地去存在,此在的存在“离不开”其他存在者的存在。不管实际的此在是本真地生存还是非本真地生存,它都要“在一个被抛的世界之中先行于自身地寓于世内存在者而存在”。这样,海德格尔就将此在的分散的生存状态回溯还原到生存整体的整体性即操心上。
2.显示为“寓世存在”的方式的技术
此在的先行于自身,是超出了自身向最本己的可能之在筹划它的存在。此在向本己的能在去存在,而此在只有已经存在了才能超出自身,此在超出自身和筹划自身的何所在,恰是此在已经在其中的世界。此在已经在一个世界之中存在,才能超出自身向最本己的能在筹划它的存在。此在自身的去存在是不确定的,此在有向自身之外的存在者寻求存在的可能性。此在的在世界之中的先行于自身的存在就是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只有通过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地处身于存在者中间,此在才能实际地在一个世界之中存在。
从操心的结构层面上来看,“寓世存在”(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作为此在去存在的“先天的”结构性环节,给出了此在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的基本方式:即是让存在者来到此在的近处,让存在者以上手存在的方式被给予着向此在来照面。在操心的结构层面上,技术显示为“寓世存在”的方式,即技术作为此在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的方式而显现出来。
在日常操劳活动中作为对上手性的揭示而显示出来的技术,从作为“寓世存在”的方式的技术而来有其根据。只有此在作为“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才能揭示存在者的什么存在和存在者的如何存在,才能揭示存在者的上手存在和上手性。那么,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就是通过作为揭示的技术去存在的,技术就显示为是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就是揭示着世内存在者的存在,即揭示着上手存在者的什么存在和上手存在者的如何存在。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就是技术性的存在。
从日常在世操劳来看,技术是对世内存在者上手性(上手存在)的揭示;而从操心的整体结构来看,技术就显示为是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寓于世内存在者的存在就是揭示着存在者的上手性而与存在者打交道,即揭示着存在者的上手存在而处身于存在者中间。
四、从时间性“到时”给出的技术
从在世和操心来看,技术显示为对世内存在者的上手性和因-缘性的揭示,技术作为在世的结构性环节,技术作为寓于存在者的存在方式,技术属于操心的整体结构。从本真的整体能在出发解释操心,才能通达此在之存在的意义即时间性。从时间性来看技术,技术又将显示为另一种形式。
1.此在存在的意义——时间性
在海德格尔前期思想中,时间性(Zeitlichkeit)是重要的术语,时间性就是此在的存在即生存的意义。“意义意味着首要的筹划之何所向。”[1]369被筹划的东西是此在的存在,而此在的存在是在操心的意义即“时间性”中展开的。时间性即是生存论的现象学还原的目标,也是现象学建构的目标。海德格尔说:“此在的存在意义不是一个漂浮无据的它物和在它本身‘之外’的东西,而是领会着自己的此在本身。”[1]370
2.时间性的环节——将来、曾在、当前
海德格尔将“先行的决心”[注]“先行的决心”表示的是“此在的本真整体能在”。规定为此在的本真的整体能存在,是此在生存的源始的根基。通过对“先行的决心”的进一步分析,海德格尔展示了此在的存在意义——时间性——及其包含的三个环节:将来(Zu-kunft)、曾在(Gewesen)、当前(Gegenwart)。 海德格尔的作为时间性的三个环节的将来、曾在和当前,其含义不同于通常的“未来、过去和现在”。
(1) 将来现象
《存在与时间》中的“将来”,不是指现成事物的“尚未”现在、以后某时将变为现实的那种“未来”,而是此在借以在最本己的能在中来到自身的那个“来”。“此在根本就生存着。保持住别具一格的可能性,而在这种可能性中让自身来到自身,这就是将来的源始现象。”[1]370生存是“来”到自身的存在,于自身中先行使此在本真地是将来的,只有此在根本上实际上将来着,先行本身才成为可能。
海德格尔把死规定为:“死作为此在的终结乃是此在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的、而作为其本身则不确定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1]297此在的向死存在作为向终结存在,是此在的最本己的可能性,死是此在生存不可逾越的可能性。当死这种可能性不可能了,此在也就不存在了。此在失去死的可能性,此在就不再生存了。而生存着就拥有死这种别具一格的最本己的可能性。此在只要生存着,作为存在终结的死就不来;但死的可能性却来着,来到此在的生存中。死的可能性作为死的延迟来着,死的延迟也就是死不着,死作为无不着。“将来”的来,就是作为死的延迟来着。死不着,死的延迟来着。死的可能性让此在的向死存在先行着。死的延迟将来着,此在的自身才能来到自身,但只能作为不确定的自身向自身而来。
(2) 曾在现象
《存在与时间》中的“曾在”不同于通常的“过去”,曾在不是指现成事物的消逝即“不再”现在,而是源自将来的回到自身的那个“回”。来到自身的将来,就是回到已经在此的曾在。或者说,将来以回到所曾是的存在的方式来着。“承担被抛境况却只有这样才是可能的——将来的此在能够是它最本己的‘如其一向已曾是’,亦即是它的‘曾是’。只有当此在如‘我是所曾在’那样存在,此在才能以回来的方式从将来来到自己本身。此在本真地从将来而是曾在。”[1]371
此在已经被抛入它存在着的不确定性,此在才能回到它的“曾是”。回到曾是的存在,只有先行着的将来才能返回。先行的决心就作为不着的死的拒绝而返回它的被抛的存在,就是回到它的已经展开了的它存在着。先行着也就是返回着。来到自身的将来也就是向自身的返回,是从不确定性的终结存在回到不确定性的被抛存在。曾在的已经存在也是不确定性的存在。曾在就是死的拒绝的返回,回到已经存在的所曾是;将来是死的延迟的到来,来到所将是的已经存在。曾在和将来都是不确定的死的不着的可能性,将来的来和曾在的回作为共属一体的让自身成为自身,开展出此在的生存的此。
(3) 当前现象
《存在与时间》中的“当前”也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现在”,当前不是指现成事物的“正在”现在,而是从将来回到被抛的曾在之际,决心把自身带入处境的有所当前化(Gegenwärtigung)的当前。海德格尔说:“先行的决心这样开展着此的当下处境:生存有所行动地对实际周围世界上手的东西寻视操劳。下决心寓于处境中的上手事物的存在,亦即有所行动地让周围世界在场的东西来照面,这只有在这种存在者的某种当前才是可能的。”[1]371生存着就是让可能的自身是其自身的此,而不管这个自身是怎样的自身。当前的当前化,就是让自身成为自身,让自身处于自身,让自身显示为自身,同时也就是让存在者来照面。海德格尔的说法是“曾在着的将来从自身释放出当前”[1]372。决心总是把此在带入其生存的处境。“处境是那向来已在决心中展开了的此,生存着的存在者就作为这个此而在此。”[1]342在先行的决心的展开中,生存的是其自身的此的是着,就是当前。
将来作为死的延迟来到自身,曾在作为死的拒绝回到自身,死的延迟的来到和死的拒绝的返回作为死的不开展生存的此,将来的来到自身和曾在的返回自身才能是其自身的此。当前作为将来和曾在的此的是着,接收和保存着不确定的死的不。当前把生存所是的自身作为此展开和揭示出来,让自身的不确定性成为不确定性的自身,自身作为不确定性才能保持为自身。同时,当前也让存在者来照面。当前既揭示着自身也揭示着来照面的存在者。当前的是它的此的是着,就是展开着、开展着和揭示着。当前的作为将来和曾在的此的是着,也是生存的此的展开着和揭示着。当前既展开着也揭示着此,也展开着和揭示着自身如何成为自身,自身如何是其自身。
3.时间性的本质规定——到时(绽出)
在《存在与时间》第六十五节中,海德格尔对时间性给予了规定:“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着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时间性绽露为本真的操心的意义。”[1]372海德格尔的时间性是从此在的生存结构中展示出来的现象,时间性并不“外在”于此在的生存。在欧洲传统的时间观念中,把时间理解为以“现在”为基础的线性序列,是外在于此在的时间,此在像其他现成事物那样在“时间中”存在(持存、运动、变化)。而时间性不是此在生存之外强加给此在的东西,时间性作为操心的意义就是“生存本身”。死的拒绝的返回——曾在,死的延迟的来到——将来,死的不本身(让生存)是着——当前,时间性就这样作为操心的意义开展着此在的生存。
《存在与时间》中的时间性是统一的源始现象,将来、曾在与当前不是分离在“时间之流”中的前后相继的序列环节,而是统一地“到时”(Zeitigung)。到时是时间性的本质特征,也可以说是时间性的时间化。海德格尔说:“时间性不存在,而是‘到时候’。”[1]374时间性不像存在者那样“存在”,时间性“有着”。非现成性的、不确定性的此在的生存,通过时间性的到时而去存在(展开存在)。时间性到时的本质就是给出“存在”,给出此在的各种生存状态和生存方式。
时间性的三个环节即将来、曾在和当前的到时样式,显示为“向自身来”、“回到(被抛境况)”、“让(存在者)照面”的特征,这些“向……来”、“回到……”、“寓于……”等现象,海德格尔称其为时间性的绽出(εκστατικον)。“时间性是源始的自在自为的‘出离自身’本身。因而我们把上面描述的将来、曾在和当前等现象称作时间性的绽出。”“时间性的本质即是在诸种绽出的统一中到时。”[1]375时间性的绽出意味着,时间性总是出于自身又离开自身,向自身之外而去;但绽出仍然属于时间性本身,是在自身之中的出离自身。
4.时间性绽出(到时)的本质
海德格尔的时间性不是外在于此在之存在的东西,而是此在的存在本身。死(作为无)不着,生存就展开着,因而死规定着生存的结构和生存状态。将来的让自身来到自身,是作为死的延迟来到生存,生存是死亡的代理。把死这种不可逾越的可能性作为可能性保持在生存中,此在自身作为死的可能性就不是将死亡引向自身,而是超出自身,即向生存的可能性出离自身。自身作为差异出离自身,自身也作为差异来到自身。曾在的回到(曾是的)自身,是先行到死之际作为死的拒绝而返回生存。回到曾是的存在,就是向生存的实际性出离自身,也是自身作为差异回到自身。当前的是自身的是着,作为死之不让生存是着,开展出作为自身之差异的当前的此而接收保留着将来和曾在。自身不能自拘于自身之中,即自身不是“同一的”自身。自身出离自身,此在才生存着。此在只有作为差异超出了自身才能是着,当前的是着向作为自身之差异的世界出离自身。时间性绽出即是作为自身差异化的出离自身。时间性自身即差异化为将来、曾在和当前,又保持在自身的绽出统一之中。时间性的绽出既出离自身,又在自身之中。前一个出离自身的自身,是差异化的自身;后一个在自身之中(绽出着)的自身,是自身的差异化的统一。三种绽出是源始地统一的,时间性在其自身中的出离自身,就是到时(时间化)的本质。
时间性通过差异化为与自身不同的自身来成为其自身。时间性作为将来现象,向着它的曾是的被抛的能在出离,将来作为出离自身就是向曾在的返回;时间性作为曾在现象,向着它的已经在此的实际处境出离,曾在作为出离自身向当前投入;将来和曾在,作为时间性的差异来到和回到当前的此。时间性作为当前现象,一方面向着曾在的将来的“此”出离;另一方面向着它的周围世界的存在者出离。当前作为时间性的差异,接收着曾在的将来而是其自身,即将自身揭示为自身所是的此,同时也将周围世界的存在者揭示为上手存在者。自身揭示着自身的此,以及周围世界的存在者的被揭示,都是当前作为时间性的差异的出离自身。技术作为揭示,参与构成着时间性到时的差异化的出离自身。时间性到时的本质上的差异化的出离自身,要求开展出自身之外的东西来实现时间性的时间化,这就意味着时间性自身通过向自身之外的世界绽出而显示为自身。
5.时间性绽出到时中被给予的技术(作为通道)
时间性的绽出拥有绽出所欲到达的“境遇”或“视野”这样的东西。时间性之绽出“作为‘出离到……’,基于其不同的绽出特性,拥有一个由出离样态出发,亦即由将来、曾在及当前这些样态出发得到预先确定,并属于绽出自身的境域。每一绽出作为‘出离到……’拥有一个既在其自己之中,同时又属于‘出离之何所至’这个形式结构的预先确定。我们把这个‘绽出之何所至’标示为绽出之境域,或者更确切地说,绽出之境域性图型”[4]413。海德格尔的绽出之境域并不脱离时间性,仍然属于时间性之绽出本身,并且是由绽出(从形式结构上)预先规定的。
时间性的绽出是向自身之外出离,离开自身而到达绽出之境域。绽出之境域虽然仍然属于绽出的机制,但绽出之境域已经不属于“自身”。时间性出离自身、超出自身,在到时之际时间性也返回自身。出离与返回(超出与回到)同属于时间性绽出的到时机制。时间性在出离自身和返回自身之际,让自身是其自身,即将自身揭示为自身的此。出离自身、返回自身、是其自身,都是时间性自身的差异化,时间性的绽出就是时间性自身差异化的统一到时。
时间性从“何处”出离自身、向“何处”返回自身、在“何处”是其自身?时间性绽出是通过此而绽出的。时间性从自身的此向自身之外出离,超出自身到达绽出之境域,所从出的自身的此尽可以是不确定的,自身之外的绽出之境域却在出离自身之际得到了确定;处于绽出之境域的时间性向曾是的已经在此的自身返回,自身的已经在此就是在一个世界之中处于存在者中间。那么,时间性的返回自身就是以回到世内存在者的方式得到实行;出离自身的时间性在返回自身之际,揭示自身是其自身的此,即以揭示上手性的方式与上手存在者一起到场显现。
时间性绽出的出离自身到达绽出之境域,从绽出的境域(视野)回到上手存在者,也就是回到自身或向自身返回,也就是在绽出之际向周围世界的存在者出离。时间性绽出的这一“出离”自身和“回到”世界内的存在者(即回到自身)的机制,使技术得以可能,并能够从时间性出发进一步规定和给出技术。
前面已经阐释过,在世中显示的技术是对上手性(或上手存在)的展示和揭示,操心整体结构中显示的技术是“寓世存在”的方式。要展示和揭示上手存在,对上手性或上手存在的领会是条件,领会上手性就是向着时间性绽出的境域(视野)筹划上手存在。而这种对上手性的筹划之所以可能,是由于时间性的自身筹划把自己筹划到绽出之境域(到场呈现)上,也就是出离自身到达自身之外的绽出境域,然后时间性又从所绽出的境域(视野)回到境域(视野)上照面的存在者。从作为当前之绽出境域的到场呈现回到绽出境域(视野)上的存在者,也就是回到世界内的上手存在者和现成存在者,同时也是回到自身的此。这是时间性之绽出到时的本质性环节。时间性从所绽出的境域(视野)回到上手存在者和回到自身的此,也就是从存在者的存在(到场呈现)回到存在者本身(上手存在者和现成存在者),这种“回到”的如何实行及“回到”的通道如何构成,由时间性的绽出-境域性的到时机制一同给出了。对应着时间性从所绽出的境域(视野)回到境域(视野)上照面的存在者之通道,时间性绽出的“出离自身”也拥有着“出离的通道”。
时间性的绽出-境域性的到时机制,给出了出离自身的“通道”和返回自身(回到上手存在者)的“通道”。这种时间性绽出的出离和返回的“通道”,既给出了自身也给出了上手存在者,既揭示了上手性也揭示了自身的此。技术就作为时间性绽出的出离和返回的“通道”,在时间性到时(时间化)中被给予了。技术在向时间性回溯还原中显示为属于时间性绽出机制的出离和返回的“通道”。
时间性绽出从所绽出的境域回到上手存在者和回到自身的此,这也是在绽出之际向周围世界出离,这种向周围世界出离的通道和模式,是通过技术而实行的。时间性绽出的出离自身,就是向自身之外,即向世界和向存在者,就要筹划世界和揭示存在者的存在。时间性绽出的从所绽出的境域返回自身,同时就是回到存在者,就要给出作为自身与存在者相互关联的“技术”,就是揭示上手性和揭示自身的此。因而,时间性的绽出-境域性机制中的出离和返回,都通过联结自身与存在者的“技术”而实行,技术就作为属于时间性绽出机制的出离和返回的“通道”而被给予。因此,时间性向自身之外的出离,也是通过作为通道的技术而实行的。时间性出离自身就是返回自身,返回自身也是出离自身。技术作为时间性绽出从所绽出的境域(视野)回到上手存在者的通道,技术才能揭示上手性。回到上手存在者同时也就是回到自身,因此,技术也作为回到自身的通道和模式而归属于时间性之绽出,因而技术才能揭示自身的此,使自身成为揭示着的存在。
技术的生存论上的源始根据在于时间性之绽出-境域性的机制:技术作为时间性绽出的出离自身的通道,技术作为向世界内存在者(和自身)返回的通道,技术作为对上手性和自身的此的揭示,在时间性差异化的绽出到时之际成为可能。作为时间性绽出的出离自身的通道和返回世内存在者的的通道的技术,是源始的技术。时间性之绽出-境域性机制,决定了时间性出离自身并返回自身。时间性的这种“向自身之外出离”和“回到上手存在者(和自身)”都要求着技术作为绽出(出离和返回)的通道,这就是技术的意义。
从作为时间性绽出之“通道”的技术而来,作为“寓世存在”方式的技术和作为对上手性进行揭示的技术,才有可能被给出并显示出来。这样,技术就奠基于时间性的到时(时间化)机制,并在某种特定的时间性到时(时间化)的绽出-境域统一中,技术作为出离自身和返回自身的通道而到时。因而技术才作为对上手性(或上手存在)的展示和揭示,成为操劳中与上手器具打交道的条件和方式。
技术与此在的关联,源于时间性之到时的绽出-境域性机制,技术就作为此在自身与存在者的“关联”环节而被给予。从生存论存在论的立场来看,技术不是作为“主体”的“人”的创造的产物,而是作为“人”(此在)的存在建制即时间性绽出的一个环节,而随同此在的生存一起到时的。
[1]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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