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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隽永的《书衣文录》

2013-04-10杨靖华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13年3期
关键词:皮纸书皮孙犁

杨靖华

孙犁先生爱书,到手之书,不论新旧,总自己动手,包个书皮或做个封套。他平实地自谦道:“是童年读书时期养成的一种爱好书籍的习惯”,并雅称其所包书皮为“书衣”。

时下七十开外的老人,凡入过私塾和上过小学堂的大抵都有过包书皮的经历。一是“恒念物力惟艰”,出于珍惜器用的家庭教育;而更多还是在“敬惜字纸”——这一当时儒林中的训规下养成。记得少时同班一童对包书不解,问老师“书为什么要包呢?”老师霍然正色道“看过庙里的菩萨吗?为什么要贴金呢?”童子遂奉书为神明,班上群童无论如何嘻闹打斗,可以抛笔、丢墨,可以掷砚,独不敢动书。

但有几人象孙犁先生那样,直到老年还在包书?先生包好书皮后,由于长年的“文字积习”,除“题书名、作者、卷数于书衣之上”,还偶有感触,亦附记之,形成自己独特的书衣文体。这些文字后来得由山东画报出版社于1998年5月结集出版,定名为《书衣文录》,首印万册。

《书衣文录》诚如编者所言,“是一本十分奇特的书”。文笔简洁而隽永,其中所录,或可作书话读,或可作日记读,甚或可作小品、杂文读,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笔下无不溢现出长者的睿智。个中感受,细细咀嚼,回味无穷。而我却还分外看重先生装“书衣”的手艺,从包书之前的整理、清污、补破损,到包装用纸的选择,包装的方法,至装饰一新后,斟字酌句,伏案写下一笔娟秀、清雅的行书,无一不凸显先生全身心的投入和对包书技艺的精益求精。

先生包书之初,必先清洁修整书籍,尤其是旧籍,须“去其污染,粘其破裂”。1965年2月先生收到北京寄来的《明清藏书家尺牍》残册,于是“每晚修整数页,十余日方毕”,可见修整的持久和耐心。若有线装本脱线,先生亦亲订之。甚或书籍架中放久,免不了在书顶上落有尘污,先生便用细砂纸打磨一净,而此法一般仅为专营书籍的店员所知晓,先生居然“专业”如斯。

书皮用纸,先生凭经验,也颇考究。软纸、薄纸、毛边、皮纸等皆视书籍状况而选用,如线装本多用毛边纸,平装本用旧封套或信件封皮。1975年末,家人替他从纸店买来书皮纸二张,他一看“色质均劣,手指一划则脆裂……非包书之纸也”。而他人弃之纸篓里的包装废纸,先生却“喜其厚重”展平使用。大概皮纸韧性好且耐磨,先生很喜欢,但包书量大,常不敷其用。1975年3月6日,先生包毕《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写道:“今日下午,搜罗皮纸,包装小说数种。纸小则并贴之,纸污则擦净之。”可知为拼接和擦净书皮用纸很费了一番功夫。而最让人击节的是1975年2月5日所记:“余中午既装《小说考证》竟,苦未得皮纸为此书(注:指《小说技谈》一书)裹装。适市委宣传部春节慰问病号,携水果一包,余亟倾水果,裁纸袋装之。”先生亦不禁自解自嘲道:“呜呼,包书成癖,此魔怔也。”

先生包书之法,“初用中学同学张砚芳包书法,甚严密”,之后大概稍简。而对于多册的线装本,先生便做一书套并装之。实在难以修复者,先生便将其散页叠在一起,收入一书袋中。一本《宋词选》,因有人借,先生“恐其有失,软纸皮外,另加硬纸皮焉”,包了两层!先生爱书心切,包书日勤,熟而生巧。1975年5月29日,在烛光下包毕《元文类》一书,先生不无自得地在文字结尾写下三个字“善暗装”——指光线虽暗,亦能凭指尖感觉而包书自如耳。

看似简单的手工劳作,先生从事得如此有滋有味,至老不倦,形诸于文字中的包书细节又如此鲜活亲切,直是爱书人的一种心境的自然流露——“一接触书,我把一切都会忘记,把它弄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我觉得是至上的愉快。”

记得先生1952年1月参观托尔斯泰的旧居时曾有记:“这老人很喜欢操作和劳动,在莫斯科住宅的一个小房间,木案上保存着他做工的斧、锯、钳子和铁钉。站在这些工具面前,把这些工具和他那不朽的文字工作联系起来,想一想吧。”寒舍的这册《书衣文录》是2000年初购读于广西南宁,今日捡出,拂去书顶上的微尘,又翻阅一过。如何把孙犁先生这些隽永的文字和他娴熟的包书技艺联系起来,还真得“想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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