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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仪式理论视野下的彝族“姑娘酒”
——以花戛乡联山村彝族为例

2013-04-10梁宏信罗成芳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热内泼水婚嫁

梁宏信 罗成芳

“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礼记·婚义》)是中国古代社会对婚姻的经典诠释。[1]婚姻是与人类社会发展息息相关的社会活动,在人类社会生活中占据重要的位置,因此世界各个民族都有着丰富的婚嫁习俗,它是民族社会生产、生活的文化积累,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与稳定性。

彝族是贵州17个世居少数民族之一,贵州彝族的婚礼习俗表现有其自己的民族特性、地方性和时代性特征,对研究彝族文化有重要意义;特别是在社会流动性、城市化与社会文化急剧变迁的当下,研究彝族地区传统的婚嫁习俗活动成为人类学、民俗学的一项责任担当。本文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之上,结合范·热内普“过渡仪式”理论的相关知识,对花戛乡联山村彝族传统婚嫁习俗中的“姑娘酒”进行人类学、民俗学的诠释。

一、联山村彝族的婚嫁习俗

花戛苗族、布依族、彝族乡联山村位于乡政府所在地的西北部,距县城有140多公里,全村共有四个村民小组,即麻窝组、新村组、社戛组、卡拉组,土地覆盖面积7平方公里,其中耕地526亩(均为旱地),主产玉米、洋芋、苦荞等粮食作物和花生、太子参、核桃等经济作物;全村183户655人,以苗族、彝族为主,保存着丰富的民族生活文化。

当地彝族对于男女婚姻缔结要求相对严格,如同宗、同支、同姓不通婚以及姨表禁婚等;婚嫁过程也是相对复杂,除了需要经历传统的请媒、订婚、嫁娶、回门等环节外,在具体的细节上十分繁琐但独具民族特色,如出嫁前夜的“姑娘酒”就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活动。

彝族的婚嫁习俗主要分为“嫁”和“婚”两个部分。其中“嫁”相对于女方来说,俗称“姑娘酒”,即在出嫁的前一天,女方家举办宴席宴请亲朋好友,表示对新人的祝福。同时,在“姑娘酒”中,新郎迎亲队伍还需要经历泼水、对唱开门歌、跪拜祖先、行酒令歌等一系列礼仪过程,是一场具有丰富意味的仪式性活动,具有重要的意义;而“婚”则相对于男方而言,是在迎娶新娘进门所举行的一系列仪式,如进门前的“斩洗神”仪式,在新娘第二日回门时的再次“丢拜钱”仪式等。当地彝族婚嫁习俗十分复杂,前后需要经历一段较长的时间。

婚嫁是一项重要人生通过礼仪,是个人和家庭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当地彝族特有的生活文化展演形式。随着社会的变迁,当地彝族婚嫁习俗在此过程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近一二十年来,当地青年男女结婚已经很少有操办如此传统婚礼仪式。尽管如此,但在当地人的眼中,他们对于民族固有的婚嫁习俗仍有极高的认同感,非常重视婚嫁酒宴的举办:“姑娘酒”被认为是“新人”从此就从父母家庭出去了,将要成为她丈夫家庭中的一个成员,标识着女子从父母家庭(社会组织)分隔,向丈夫家庭(另一社会组织)聚合仪式过程,也是年轻女子从单身角色向妻子角色转变的过渡仪式。[2]

二、“姑娘酒”的仪式过程

姑娘酒举办的当天,新郎的迎亲队伍带着“彩礼”(这些彩礼主要是些迎亲必备的东西:一袋米、肉、酒、糍粑、还有一个用两个小簸箕包裹起来且煮熟了的鸡)在傍晚赶到,队伍人数不多,除新郎外就两个歌师、一个“挡水人”、一个“背坛人”和两个迎亲的小姑娘,但他们各有分工,都是迎亲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人员”。彩礼首先被新娘家人提前送进屋内,迎亲队伍则在进门前必须要接受新娘家人的一系列考验,如泼水、对歌等;进门后还需要有一番考验。这些“考验”构成了“姑娘酒”的仪式过程。

(一)泼水

泼水是迎亲队伍需要接受的第一个考验。当新郎队伍走近新娘家门时,早已准备在那儿的新娘小姐妹们端着瓢盆直接向挡在队伍前面的“挡水人”(通常是新郎的兄弟)泼去,“挡水人”不还击,他只需冲破泼水区奔到大门,泼水活动便会自动结束。据介绍,以前无论天气状况如何,挡水人都不能用雨衣之类的衣物来阻挡,只能硬生生地接受凉水的冲洗。其中这“泼水之礼”含义丰富,首先它具有仪式的意味,即迎亲队伍经过跋山涉水远道而来,路上可能会有一些不洁净的鬼怪跟随在队伍里,泼水将其“冲洗掉”是很有必要的仪式安排;其次,“泼水”也是青年男女之间相互娱乐,消除彼此陌生感的嬉戏活动。

(二)开门歌

迎亲队伍经过泼水之礼后到达新娘家门前,这时大门紧闭,新郎队伍需要通过对唱“开门歌”的形式让新娘家人把大门打开。两个歌师走近门前,隔着门板等待新娘家人的提问,新娘家请来的两位女歌师首先在门内发问,男歌师在门外一一作答,双方一问一答地都是彝族的山歌,只有回答满意了,才会开门迎接新郎队伍进去。对歌的主要内容大致是女方问男方带来什么东西?是否备齐了需要的肉、酒、糍粑等等?新郎歌师都按要求一一回答,前后大致约用十分钟。

(三)跪拜

迎亲队伍顺利进门后,“挡水人”代替新郎在堂屋前跪拜新娘家的祖先。当地彝族用两节竹筒寄存自己祖先的灵魂,悬挂在正屋的墙上,称祖灵筒(彝语“比吉诺”),挡水人进门后在祖灵筒前跪下,新娘家人这时送上一碗酒让他饮下,即表示接受他们成为亲人。

(四)行酒令歌

行酒令歌大约在23时开始,双方歌师带领各自队伍围绕着堂屋对唱酒令歌,他们一唱一和通宵达旦,直至第二天清晨。

1.敬祖

双方歌师在行酒令歌前首先需要敬祖。新娘家人将本家的酒和新郎送来彩礼中的一瓶酒、用两个小簸箕包裹起来的熟鸡及一些米摆到祖灵筒前。寨子中的老毕摩念一段经文,邀请祖先前来接受献祭的礼物。毕摩一边念着经文一边将双方献祭的酒倒入碗中(两个碗)混合起来,然后倒到地面表示敬献给祖先。新娘向前跪拜,也模仿毕摩将酒献给自己的祖先。新娘跪拜前就事先准备好十二元的“红钱”,敬献结束时把捏在手中的钱和碗一同交给老毕摩,毕摩收下“红钱”,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对话。向祖先敬酒结束后,毕摩再念一段经文,敬祖仪式也就结束。一些人帮忙收拾祭祀物品,而另一些人则将敬献给祖先剩下的酒分给在场的人享用。

2.对歌

对歌前要请歌神,请歌神是两个女歌师在厨房的火塘边进行。她们一边行酒令歌,一边领着新娘及她穿着彝族服装的小姐妹们,由新娘的兄弟持火把(玉米杆)在前,边唱边围绕火塘转圈。歌师唱完一段歌词后,持火把的兄弟领着大家从厨房出来,径直走进堂屋,这时堂屋中间已摆好了一张木桌,桌子上摆着一个装满零食的盘子,一些寨子里的人围着桌子嗑瓜子聊天。众人进入堂屋后,围着桌子开始转圈,女歌师新起一段酒令歌,跟随队伍一起转动起来。

请歌神入堂屋后,这时持火把的人退出堂屋,两个小姐妹端着酒碗走到新郎队伍中,邀请两位男方歌师入场。男歌师接过酒碗,表示接受邀请,然后带领迎亲队伍进场,一边跟着转圈一边扯开喉咙唱起彝族的山歌来。

新娘穿着黑装,腰间别了三根小姐妹们送给她的手帕,头上扎着黑色的头巾,走在两个女歌师的后边,她的身后是寨子里自己的小姐妹;新郎则和自己团队跟在自己歌师的后面,双方队伍围着堂屋转着圈子聊着天,歌师们则是一唱一和在场中对歌。

在此期间,其他人员可以自由参与进去,也可以自由地退出队伍。在队伍转圈的同时,两个负责敬酒的人轮番地向在场的人敬酒,人们可喝亦可不喝,不强求。据了解,他们这时敬给观礼人的酒(共7杯,分7次进行)分别是新娘本家的酒、新娘三位叔伯的酒、新娘姑妈家的酒、新娘娘舅家的酒和新郎带来的酒,“杯杯是酒、位位是客”没有特意给谁而不给谁喝的道理。

3.了结歌

男女歌师一唱一和一直持续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的破晓时分。双方歌师带领所有参与转圈的人回到火塘边,新娘兄弟再次点燃火把,走在队伍的前面。双方歌师在火塘边转圈边对歌,一段歌词唱罢。持火把的人引领大家再回到堂屋,歌师在后面对唱山歌。大概又持续了半个小时,歌师突然高呼一声“谁是新娘的兄弟?”,这时从旁侧两三个新娘的兄弟窜出来高呼“在这”,他们迅速扑向媒人,将事先裹在手上的锅烟灰涂到媒人的脸上(称之为“打花脸”),大家一阵嬉戏在欢笑声中散去。

众人散去后,男女歌师则分别走向门两侧屋角的两个酒坛(坛里插着三根竹竿和一些竹叶,坛地洒有一些玉米粒)分别唱起“了结歌”(歌师的说法,即送歌神)。首先是女歌师在左侧、男歌师在右侧,唱过几分后,双方互换位置。“了结歌”结束,行酒令歌活动也宣布结束。

(五)送亲

1.丢拜钱

据介绍,大家吃过早饭后,会重新回到堂屋。新娘在两个兄弟的陪同下端着盘子向长者一一敬酒,长者则在喝过酒后,向盘子里放一些零钱,赠予新娘买“针头毛线”(当地人的说法:男子享受田地房屋、女子享受针头毛线),这个仪式称为“丢拜钱”仪式。

2.发亲

“丢拜钱”结束后,新娘回屋稍作收拾,然后由哥哥背出家门,跨上马背随三个叔伯、姑妈、娘舅及一些姊妹、兄弟与迎亲队伍前往夫家(传统的婚嫁习俗是骑马去新郎家,但现在人们大多乘坐交通工具)。

当地彝族婚嫁习俗十分复杂。据了解,通常是通过媒人说亲、选日子、下帖(农村人一般传话请客)到新郎前来迎亲;姑娘酒当天进行的泼水、开门歌、跪拜、酒令歌对唱、送亲等;送亲至男方家后,还要举行相应的仪式,如进门前的“斩洗神”仪式,在新娘第二日回门时的再次“丢拜钱”仪式等等。前后需要经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新娘才在家人3送、丈夫3接的反复接送中安顿下来,正真地成为丈夫家庭中的一份子。婚嫁礼仪也才是正真的完结。

三、“姑娘酒”的仪式过渡性

婚嫁礼仪是人生四大仪礼(诞生礼、成年礼、婚礼、丧礼)之一。经历这一仪礼,表示“社会承认一对青年男女所建立的配偶关系,即意味着他们开始建立自己的家庭、繁衍子孙等。”[3]彝族婚嫁习俗中的“姑娘酒”是传统婚嫁礼仪中的“嫁”的部分,它是新娘家人为其举办的“出嫁酒”,意在通过这个仪式来实现新娘社会角色的转变,从此与父母家庭分离,进入新的社会组织——丈夫家庭之中,成为其中一员;同时也在此仪式中接受新郎成为自己的亲属成员。这种仪式呈现被法国学者阿诺尔德·范·热内普(Van Gennep)视为“过渡仪式”(rites of passage)。

在范·热内普看来,“每一个体总是共时性或历时性地被置于其社会的多个群体。为从一群体过渡到另一群体以便与其他个体结合,该个体必须从生至死,始终参与各种仪式。”[2]尽管仪式形式存在差异,但它们都是为了使仪式中的个体能够从一巫术——宗教或世俗群体到另一对立群体过渡。那么从一个群体到另一个群体、从一个地位到另一个地位的过渡就自然而然地被视为现实存在的必然内涵,因此每个个体的一生均由具有相似开头与结尾的一系列阶段组成,即是诞生、社会成熟期、结婚、为人之父、上升到一个更高的社会阶层、职业专业化以及死亡等。[2]其中每个事件都伴随着仪式。而他则将这些仪式都看成是一种过渡的动态进程。为了更进一步让人们理解这种“过渡性”的含义,他将这个动态仪式过程进一步分析成分隔仪式(rites de separation)、边缘仪式(rites de marge)以及聚合仪式(rites de agregation)或与之并行的阈限前仪式、阈限仪式及阈限后仪式这样三个前后相继的连续阶段,通过这三个部分的承继衔接从而构成了一个动态的仪式过程,而被其称之为“过渡仪式”体系。但范·热内普同时强调,在社会生活中这三组仪式并非始终同样重要或同样地被强调细节。[2]

通过范·热内普的理解,彝族婚嫁礼仪即是一个整体性的“过渡仪式”过程。而在这个仪式进程中,“姑娘酒”只是仪式进程中的分隔阶段:新娘从父母家庭(社会组织)、单身集团、家族甚至村落中分离出来,形成社会生活中的一个特殊个体——“新娘”,在即将来临的婚礼仪式下一个环节里聚合到自己丈夫的家庭、“人妻”集团、丈夫家族甚至村落之中,实现一种社会角色、社会状态、社会空间以及生命状态的转换。同样地,新郎也是如此,在这个仪式之中即获得一种聚合新娘家庭的“合法性”。然而,当视“姑娘酒”为一个独立的仪式整体的话,它同样存在“分隔——边缘/阈限——聚合”的三阶段仪式过程,在仪式过程的记述中得到很好的诠释:如“敬祖”是一种分隔仪式,“行酒令歌”是一种边缘仪式呈现,而最后的“了结歌”就是一个聚合到世俗生活的仪式过程。

因此,对“姑娘酒”的这种认识发现,在范·热内普“过渡仪式”理论体系中,“三段论”仍需要进一步“完善”,才能对此过程具有穷尽的解释力。这种完善即是看到在每个独立的进程阶段中包含着相对独立的“三阶段”,而且可以根据“三阶段”的分割机制不断地进行分割。这样的认识主要基于:现实仪式之中总还包含着一些次级仪式,而每个次级仪式之中也都会包含着完整的仪式过程即“分隔——边缘/阈限——聚合”。然而,建立在时间和空间基础之上的过渡仪式理论体系也给这种“完善”带来了难题。因为宽泛时空观上的过渡仪式既是时间上的“过渡”,同时也是空间上的“通过”,甚至还是文化、制度、经济等多个维度上的转变。因此,范·热内普的“过渡仪式”理论体系应该是在多维的生活空间中,多向度、多层次、多维度的“过渡”或“通过”,而非简单的线性进程,也绝非一个简单的图式所能表示清楚。那么,这种三阶段的“分割机制”将要进一步延伸就存在其必然的难度,无法掌控其走向。尽管如此,在现代多元时代背景下,从“多向度、多层次、多维度的过渡或通过与多层级的‘分割机制’”对范·热内普过渡仪式理论进行再认识,也正是对其多维仪式分类原意的积极回应。这也正好在彝族传统的婚嫁礼仪及其“姑娘酒”的探讨中找到了实例。

[1]张文霞、朱冬亮.家庭社会工作[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p3

[2][法]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著,张举文译.过渡礼仪[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p118-145、p188、p5、p14

[3]陶立璠.民俗学[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年,p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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