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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代驿站制度建设看康区社会发展

2013-04-10贡布多加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盐井锅庄驿道

贡布多加

清廷设立驿站制度,并不是它的独创,实际上驿站制度由来已久,是一个历史变迁的过程,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驿道的性质和所发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简单地说,有较为纯粹地互通有无的商业目的;也有体现中央王权统治的“以茶驭番”之目的。而到了清代,在原有的基础上建立了功能齐全、组织严密、制度系统的驿站邮传制度,不仅有效地管理了西藏地区的政教事务,驿道在边疆民族地区经济文化交流之功能越发突显。

一、入藏驿道

历史上,从中原进入藏区的路线很多,驿道纵横交错,像网状一样辐射于青藏高原及其周边,贯穿东西南北,连接着生活在深山峡谷地带的各个部族。其中,康藏驿道、滇藏驿道、青藏驿道的地位尤为突出,它们在中央王朝有效统辖藏区的历史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是中央王朝巩固边疆统治秩序的生命线,是地方经济繁荣、民族经济文化交往的重要枢纽,它们的历史作用不可小觑。

(一)康藏道

全程四千九百八十里,共安台八十四处,安汛十三处:打箭炉-折多山根-东俄落-河口(雅江)-拨浪工-西俄落-理塘-巴塘-竹巴笼-谷黍-江卡(芒康)-黎树-石板沟-阿足-乍雅-察木多-恩达-洛隆-硕板多-边坝-拉里-江达-墨竹工卡-拉萨。[1]

(二)滇藏驿道

自云南中甸至西藏洛隆宗,计程三千零八十里,凡三十八站:中甸-奔子栏-阿墩子(德钦)-热水塘-崩达-洛隆宗,以下至拉萨各程站同康藏道。[1]

(三)青藏驿道

全程四千一百二十里,凡六十八站:西宁-阿什汉-黄和渡-巴彦哈拉那都-木鲁乌苏-布哈赛勒-泡河老-卓诺果尔-喀喇乌苏(那曲)-达木(当雄)-拉萨。[1]

不过,上述三条主干驿道的地位和作用不尽相同,据史载:“惟云南中甸之路峻巇重阻,故军行皆由川、青二路。而青海路要绕行蒙古人居住的草地千五百里,又不如打箭炉内接腹地,外环土司,所以驻藏大臣往返以四川为正驿,而互市与贡道亦皆在打箭炉云。”[2]显然,相对而言康藏驿道更易行,战略位置更重要,在整个驿道中居于首要地位。清廷采取了“酌地方情形安设”的思路,减轻了驿站的经济负担,达到了资源优化配置的目的,有效地管理了西藏地方的政教事务。

二、驿站建设与多民族间经济文化之交流

从满清中央政府“治边固政”角度,驿站对安定边疆,巩固自身统治有着举足轻重的历史地位,这也是清廷设立驿站制度的根本目的;从开发边疆经济贸易角度而言,驿站制度的建立,带动了交通运事业的发展;交通运输业的兴盛,又促进了藏区与中原、藏区与周边其他少数民族之间的经济贸易往来,繁荣了贸易市场。这种良性循环的互动模式,有助于各民族间的友好往来和关系的融洽,使各民族间产生了“互为依赖”的经济文化关系,反过来对国家政权的稳固和整合社会资源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

(一) 驿道与族群互动

茶马贸易是中国历史上别具特色的边疆经贸形式,它包含了丰富的经济文化内涵,超越了“茶马互市”这样一个简单的交易内容。它在治边固政、整合社会资源、连接民族情谊、繁荣地方经济等多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历史功能。

历史已经充分证明茶马贸易之功能绝非是单一的。对普通百姓来说,走马帮是谋生、发财之路,即所谓“天下嚷嚷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去”,正因为驿道修建的完善、古道的畅通,马夫们通过行走古道获取经济利益,实现养家糊口的重任,使人们不畏艰难跋涉,在高山峡谷之中开辟出了一道道令人叹为观止的千年古道。而清廷对驿道的有效管理,系统布置,使茶马贸易经久不衰,异常活跃。可以说,没有经济功能的古道就失去了其跳动的心脏,其生命必将停止。

一种社会的生活习惯和一种民族习俗的形成,总是离不开其所处环境的物质条件。生活在不同区域的人们,为了满足自身经济生活的需求,必然要跟周边地区发生贸易往来,历史上的茶马互易就是典型的例子。一般来说,藏区多高山草原,牧场辽阔,畜牧业相对发达,饲养牦牛、骏马等,相应地盛产乳制品、皮张等畜产品;也有高原特有的名贵药材,比如麝香、虫草、贝母等。而川滇等中原地区农业技术相对发达,种植多种农作物,是世界的茶叶盛产之地。这种不同的“经济-文化”模式为实现“茶马互市”奠定了物质基础。

实际上方圆几千里的青藏高原周边,不仅有波澜壮阔的茶马古道,还有举世闻名的藏彝走廊,盐马商路等诸多区域互动的经济联系纽带,历来是族际互动十分活跃的民族走廊地带。就茶马古道贸易商路而言,其主力军应该为藏、纳西、汉、彝、傈僳等生活在大西南和康藏区的各个民族。西藏察瓦龙有句谚语:藏人的酥油汉人的米酒;纳西人的工艺彝人的骡马;傈僳人的弓弩怒人的玉米……可以说,悠远的古道,是各民族共同奏响的动听悦耳的交响曲。

(二)古道神韵——弦子舞

从民间口头传说看,最早的弦子(藏语称“贝旺”)是由行走茶马古道的商人带入藏区的。当时马帮们常年行走茶马古道,路途遥远,不免生活艰辛枯燥,于是他们学习拉弦子,自娱自乐,以消除倦意、排解孤寂。后来,弦子到了热巴流浪艺人的手里,并发扬光大,成为了他们卖艺谋生的重要道具。

历史上的康巴流浪艺人,常年浪迹天涯,游转于今四川巴塘,西藏芒康、察隅、左贡,云南迪庆、剑川、丽江,青海玉树等康藏区。艺人们凭借嘹亮的嗓子、优美的舞姿、耳目一新的艺术表现形式,游转于上述地区,卖艺谋生。

2010年夏天,据笔者对怒江边镇察瓦龙乡则那村迪迪老人的访问(迪迪,女,74岁,当年跟随其父母流浪川滇藏诸多地方), 流浪艺人们崇尚自由生活,不愿被艰苦的田间劳作所束缚,但他们自食其力。通过跳热巴舞、拉弦子、唱山歌、刻玛尼石、揉皮、念经等手段获取经济收益,察瓦龙地区现存不计其数的玛尼石堆,是由当年的流浪艺人们所雕刻的。回忆起当年的流浪生涯,迪迪老人却显得十分幸福,她们一家跟随流浪人群,去过很多地方,甚至到过丽江、剑川、下关等地。流浪艺人们看准了茶马古道这条生意之路,游走于茶马古道沿途重镇。她们会跟随马帮行走茶马古道,每到一个“驿站”,当马帮们卸货休息时,艺人们便开始登场亮相。如此,在悠远的茶马古道上,艺人和马帮形成互为依赖的关系,各尽其能、各取所需。而马帮商人手中的“胡琴”自然流落到艺人的手里,艺人们在古道重镇暂停下来,开始挨村表演。

从目前弦子舞的分布区域来看,巴塘、芒康、德荣、迪庆、察隅、左贡等地成为弦子文化最为盛行的地区,历史上这些地区正处茶马古道沿途重镇,是随着茶马贸易而逐渐兴盛起来的,迪迪老人所说不无道理。藏族弦子文化的产生和发展,是基于茶马贸易的兴盛,离不开古道商人和流浪艺人的贡献。弦子舞在上述地区生根发芽,已经成为当地群众逢年过节不可或缺的表达生活的艺术形式,深得人们的喜爱。从藏文化发展本身来说,弦子舞的出现,极大地丰富了藏族歌舞艺术的种类,给当地人们的生活增添了美丽的色彩。

如今,“巴塘弦子”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这一藏族歌舞艺术的珍宝,其产生和发展过程离不开茶马古道商贸的兴盛,离不开古道商人的传播和流浪艺人的发扬。因此,有人亲切地将藏族弦子舞称之为“古道神韵”,实为然也。

三、康区城镇的兴起

清初,在驿道沿途设立大粮台,加上清廷统治的巩固和地方秩序的相对稳定,使传统的“茶马互市”赋予了更多经济贸易交流之内涵。伴随着茶马贸易的兴盛和各民族间商贸活动的频繁,沿途兴起了大大小小的边远城镇,其中就有康定、巴塘、盐井、昌都等。它们成为了清以后茶马古道上的中心轴转站,为茶马贸易的兴起扮演了重要的地域角色。

(一) 康定锅庄

“锅庄”,现在人们通常理解为“圆圈舞”,是藏族舞蹈的一种。但“康定锅庄”不是指“康定圆圈舞”,这里的“锅庄”是指历史上茶马古道川藏线上独有的集货栈、旅店、饭馆、翻译等多功能为一体的中介机构,是康区独有的茶马贸易组织形式。

康定锅庄原本是土司下设的一个部门机构,是土司分封的产物。“锅庄的主人全都是明正土司的家臣,他们专门负责管理明正土司的土地、服饰、茶叶,呈写文稿、看守城门,接待来往贡使,等等。[3]” 正是因为茶马贸易的日益兴盛,以汉藏为主的茶马商人越来越多地汇集在康定,不同语言的差异,不同文化的碰撞,使得康定迫切地需要建立一个在汉藏间沟通的商贸中介机构。于是,锅庄的职能发生了变化,成为一个集货栈、旅店、饭馆、翻译等多项职能为一身的中介机构。

锅庄中介机构中有个重要的角色,称之为“阿佳卡巴”。“阿佳卡巴”意为“能说会道的女子”,一般都由藏族女子担任,她们负责各地驮队的接待住宿、翻译、商议调节等任务,和“藏客”关系密切,彼此信任。她们接待应酬客人十分周全,在锅庄外善于交际,精明能干,是促成藏汉商人双方生意的理想媒妁。后来,把这个对女主人的称呼变成了对锅庄男女主人的统称。

清代开瓦斯沟路,建泸定桥,在当地设茶关后,康定迅速成为“汉番辐辏,商贾云集”的商业城市。藏地驮队络绎不绝地来往于此,各地的商人在这里齐集。形成了“以专业经营的茶叶帮,专营黄金、麝香的金香帮,专营布匹、哈达的邛布帮,专营药材的山药帮,专营绸缎、皮张的府货帮,专营菜食的干菜帮,以及专营鸦片、杂货的云南帮等。呈现了48家锅庄,32家茶号以及数十家经营不同商品的商号。兴起了缝茶、制革、饮食、五金等新兴产业。民居、店铺、医院、学校、官署、街道纷纷建立。”[4]锅庄还带动了缝茶业、搬运业、造茶业、皮纺业等。 康定,从此成为因茶马古道而兴起的古道沿途城镇的经典例子。

(二)千年盐井

澜沧江畔的盐井(藏语称“擦卡”),地处茶马古道川滇藏交汇处。历史上盐井的战略地位十分突出,吐蕃军队曾多次沿着澜沧江南下,控制迪庆藏区,进而进入苍山洱海一带,与唐争夺南诏。到了明清以后,由于驿站制度的完善、古道贸易的兴盛、盐粮交易的频繁,盐井一跃成为了川藏滇地区十分重要的区域商贸中心。

盐井是康南藏区重要的产盐区。据考证,盐井产盐的历史至少有五百多年,它是利用澜沧江的卤水,通过当地老百姓一种古老的制盐技术,世代相传,把一袋袋盐提炼、烘干出来。整个过程分工明确,工序严谨,女子负责制盐,男子则负责销售。一部分就地销售,卖给当地的商店和生意的人;大部分则通过马帮运往附近的芒康、左贡、察瓦龙、迪庆、巴塘、理塘等藏区,用以交换粮食或畜产品。

盐井特殊的地理位置,特殊的方物,自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盐井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是盐马贸易的中心城镇。藏族著名的英雄史诗格萨尔中的《姜岭之战》,据说与争夺盐池有关。2012年冬季,笔者奔赴西藏东南边镇盐井实地调研,重新认识了盐井的历史地位。在康南,方圆几百里之内,唯有盐井产盐,甭说盐井周边的藏区,甚至千里之外云南怒江州的高黎贡山、中缅边境的独龙江流域都在食用盐井生产的井盐。在当时交通十分不便的情况下,这些地方离盐井实在过于遥远。听盐井镇纳西族夏孔老人讲:当盐井的盐到了远在云南的维西县时,当地的傈僳族人会伸手抓一把盐,然后把手放在额头前,闭着眼睛,口里念诵着什么,以示对“千里之盐”的敬畏。听察瓦龙尺列老人讲: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盐井商人经过五六天的跋涉,用马把盐驮运到察瓦龙来卖。察瓦龙人又背上那些盐,沿着怒江,经过五六天的徒步,转卖到云南的高黎贡山地区,独龙江流域。当地的傈僳族、独龙族、怒族都期盼着盐的到来。尺列老人惊讶道:可能他们长时间没吃到盐,憋坏了,视盐比金银尤甚。盐到了贡山等地,价格则可以翻好几倍,甚至有一斗盐换十斗米的时候,这种暴利让买卖双方都很不是滋味,只怪盐路太遥远、古道太难行了……

千百年来,盐井利用有利的地理位置和制盐技术,吸引了周边地区众多的商人,改善了当地自身的生活条件,传承了古老的制盐技术,加强了区域文化交流,丰富了地方文化内涵。可以说,盐井边镇的兴起,是整个茶马贸易发展的缩影,也是驿站制度在藏区经济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具体体现。

结语

清廷在稳定边疆、巩固自身统治的历史过程中,针对不同地区的实际情况,对症下药,实施了行之有效的治国策略。纵观整个中国历史,我们可以发现清朝对各个民族地区的治理是成功而有效的。一方面,清朝通过军事力量根除多起发生在边疆地区的危局,打击蒙古准噶尔部,平定藏内叛乱,反击廓尔喀入侵,回击荷兰殖民者等;另一方面,清朝统治者在民族地区实施了多项“非军事”治理手段,通过建立健全驿站制度,改善民族地区的交通状况,开发边疆地区的经济文化,使边疆民族之间不断融合,形成互为依赖经济文化关系。这些策略在安定边疆、稳定地方秩序方面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清廷通过经济和文化整合功能,利用善男信女的宗教文化心理,把握茶马贸易产生的多边效益,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交通等多个方面,形成合力,巩固了中央政权。同时,有力的驿站管理,兴盛的边疆商贸,亲密的民族关系,使各个民族开发了区域经济,繁荣了地方文化,进而对中央王权产生向心力,有效地解决了边患。

清廷对驿站制度的重视,对川滇藏交界地区不同民族间的经济贸易往来提供了便利。随着茶马古道的开通,社会人口流动频繁,各种文化交融现象加深,民族间关系密切,相处和谐;古道沿途藏区城镇的兴起,贸易的繁荣,使纳藏等各族商人获得了切实的经济利益,形成了小区域内的经济共同体;各民族间在生产实践领域互相学习、传播、借鉴,使这些地方形成了相似的经济文化模式……应该说,清朝驿站制度的建立、完善、管理,对稳定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巩固清廷自身政权、开发边区经济、活跃区域传统文化、加强民族间的交融、增强对中央王权的认同感等多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笔者以为,探讨驿站制度和茶马古道的历史作用时,应该由茶马贸易的兴盛来体现清朝驿站制度的必要性,由边疆地区经济文化繁荣来体现驿站制度的实用性,由边疆各民族向心中央王权来展现驿站制度的重要性。

[1]曾国庆、黄维忠编著.清代藏族史[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2年

[2]黄沛翘.西藏图考(卷四)[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p126

[3]王一意.茶马古道上的康定锅庄[J].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0年第1期

[4]周智生.茶马古道上的纳西族藏客起源探析[J]. 西藏研究 , 200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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