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的可行性研究1

文/李海平（湖北美术学院 设计系）

一、多种形态并存的汉字字形结构

汉字的字形结构实际上是多种形态并存的。汉字发展史上留下的众多汉字作品，无论是未成熟期图画性质浓厚的汉字，或是成熟后图形性消失了的汉字，汉字的字形结构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不同汉字字体经常呈现不同的字形结构；同一种汉字字体也经常存在多种字形结构变化发展或混合使用的现象。

1、不同字体呈现不同的字形结构

汉字不同字体间，其字体结构自成特征。汉字从最初的甲骨文到秦汉的小篆、古隶，发展到宋明时的印刷字体，几乎每个朝代都会对汉字形态进行一定的变革，字形结构特征呈现出或巨大、或微妙的差异。比如楷书与篆书、隶书的字形结构差异较大，三种字体虽然都偏方形，但却是不同的方形：楷书字形偏正方形、篆书字形偏长方形、隶书字形偏扁方形；而楷书与行书的字形结构差异就相对较小，两者字形都偏正方形。

图1 不同字体显示不同的字形结构

图2 兰亭序多字字体形态混合

图3 篆刻中心字的字体形态

图4 铅字印刷一字一印

汉字传播而演化成的汉字文化圈，其字体字形结构也经常自成特征。比如西夏文的绝对方块化。而1747年乾隆命人仿篆书创造的满文篆书，却是很有特色的长方形字型结构。

2、同一种字体中多种字形结构变化发展或混合使用现象

首先是汉字发展过程中某些字体字形结构的不定形或是变化发展。字形结构不定形的典型代表字体是甲骨文。甲骨文虽然相对成熟，它的偏旁部首已有规律可循，是规范化的文字，但是其字体形态却是变化的。李圃先生《甲骨文选读·自序》一文中对一千个常见甲骨文进行分析，发现“正方形和准正方形的字两百九十七个，占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七点五，长方形和准长方形的字以及准横长方形的字七百七十五个，占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二点五。”块体化的甲骨文在字体形态上并没有完全固定，这在大量现存的不同时期的甲骨文中都可以窥探到。字型结构发生变化发展的代表字体有楷书，也称正书，“正书本也是扁方的，到陈隋的时候，渐渐变方了。到了唐代，又渐渐变长了。”1本文用到字库字体与印刷字体两种称谓。当代由于有专门字库公司的存在以及当代印刷术的发展，所以印刷字体经常被称为字库字体。汉字字库字体方体、长体及下文提到的扁体都是相对汉字的字体外形结构而言，字形结构偏方为方体，偏长为长体，偏扁为扁体。可见楷书的字形结构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生了变化，并非固定不变的。

其次是汉字作品创作时的一种艺术追求。这几乎涉及所有关于汉字的艺术，比如书法篆刻和民间汉字艺术。书法是汉字特有的一种艺术，在历史上浩瀚的书法作品中，无论是书风上形成势不两立的“碑”和“帖”，或是书论上“平正”与“险绝”美学的相互牵制，同一个字不同的字形结构特征常常是书法家彰显个性特征的选择，书法中字体的大小参差成为一种章法的要求。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曾评其：“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大或小，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或大或小是一种形式美感，帖中字形结构完全不同的二十几个 “之”字更成为历代书家研究和临摹的典范。篆刻中印面形式的多样及其印面章法和形式美感的追求也使其汉字字形结构呈现变化多端的样式。中国印章在既定的方寸间安排字体，长方形、扁方形、曲尺形、菱形、圆形、椭圆形、心形、银锭形、异形、自然形等众多印面形式促使了印面汉字字形结构的多样化，比如日本中西庚男编著的《篆刻字典》中“心”字竟然有173种不同的字体形态，其中吴昌硕先生的就达22种。民间吉祥文字往往把汉字的字形构成加以美化，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字图案。这些文字图案装饰意味强烈，字体形态往往就是一种图案，依附于建筑或是工艺品。建筑与工艺品的多样性更甚于篆刻中的印面，因此不少吉祥文字的字形结构变化更呈现一种丰富多彩的景象。

二、汉字字库字体方块化的原因

汉字字库字体方块化有汉字自身字形结构特征的原因，它是汉字发展演变的一种必然结果，也有活字印刷术带来字形结构局限的影响。

1、汉字发展演变的结果

汉字字形结构方块化是汉字发展演变的一种方法。汉字历经数千年的发展，从甲骨文到如今的简体楷书，字形结构发生了多次变化，在变化过程中汉字字形结构方块化日趋成熟，而至完善。

甲骨文一字多体，笔画不定，字形结构也多变，至西周后期及春秋时期，金文形体呈线条化和平直化；篆书时期，小篆由大篆简化而成，形体结构规正，笔势整齐，至隶书，汉字完成了一次历史性的演变，由篆书的圆转曲线变成方折的笔画，汉字形态呈平直方正，汉字字形方块化已经初现成效。楷书的出现使汉字方块化真正成熟，楷书从今隶进一步平直化，方块化，去掉隶书的波势和燕尾，字体方块特征非常明显，至唐代欧阳询九宫书写界格的创制，汉字字形结构方块化高度完善。

图5 大写字母宽窄比例设定

图6 大写字母宽窄变化形成的节奏感

九宫格的诞生使汉字字形结构方块特征深入人心，后人改进了更简明实用的习字格：田字格和米字格，使在方块里书写汉字成为一种识字和练字的基本方式，方块字从此成为汉字的代名词。

2、活字印刷术的限制

汉字字库字体方块化除了汉字自身字形结构特征的原因，也有古代活字印刷术字形结构局限的影响。中国古代活字印刷术的印刷方式使汉字形结构最佳的呈现方式是方块状，方块状也成为历代印刷字体的基本字体结构形态。

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带来汉字印刷字体程序化的进一步完善，汉字字形结构更显规范化，但是同时也局限了汉字字形结构的变化。“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可以分为三个主要步骤。首先是制活字。他用一种质地细腻的粘土（胶泥），制成一个个像铜钱那样薄的小泥块，象刻图章一样在每一块上刻一个字，放在火上烧过，就成了坚硬的活字。”1余秉楠. 字体设计基础[M]. 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 1996. p88.为了符号活字互换位置的需要，文字必须安排在等大的方格中，这直接制约上面汉字的字形样式，这种一字一印的方式使汉字字形结构特征更趋统一和理性，汉字印刷字体字形结构也呈现一种高度程序化的方块特征。

三、拉丁字母字库字体的启示

拉丁字母字库字体经常多种宽窄结构字形混合，混排时能产生音乐般的律动感，带给汉字字库字体长体与方体混排良好的理论指导和实践启示。

1、拉丁字母字库字体混合宽窄结构不同的字母

拉丁字母是由圆弧形和直线形形成的几何结构，宽窄结构不尽相同，本身就具备美的因素。早至1525年阿伯里奇·丢勒（Albrecht Durer）就意识到拉丁字母不同宽窄结构的形式美感，在《运用尺度设计艺术的课程》一书中谈到几何比例和几何图形运用到字体设计中，并尝试用模数方式来统一字体。实际上拉丁字母字库字体设计中，拉丁字母“可以归纳为方、圆、三角三种形状（H、O、A），并可分为单结构和双结构（O、B）,在宽窄比例上又有4×4、4×3、4×2 之分（M、A、S）.”2这里的混排并非指多套不同字体的混合编排，而是指每一套拉丁字母都混合了结构特征不同的字母。可见，一套完整的拉丁字母印刷字体经常混合不同宽窄结构的字形，并通过字母间良好的比例尺度和协调美产生美感。拉丁字母这种良好的运用自己宽窄结构不统一的设计方式为汉字字库字体混合宽窄不同字体提供了理论和实践的双重指导。2、拉丁字母混排3陈永常. 现代印刷技术[M]. 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 2003 .p276.的形式美感

拉丁字母混排很容易产生音乐般的律动美。这首先有拉丁字母的线性特征和几何化特征的原因，混排时拉丁字母很容易变成疏密匀称的一系列几何图形的连续排列，带来律动美；其次有拉丁字母宽窄混合秩序化的功劳，良好的拉丁字母宽窄比例尺度能形成一种不断重复出现的律动，如音乐般节奏那样加强字母之间的内在联系。这种具有音乐般节奏的律动美是方块特征的汉字字库字体难以达到的，值得参考借鉴。

四、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的可行性

汉字自身多种字形结构并存的混合现象使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和长体的可行性研究具备了先天条件，拉丁字母不同宽窄结构字体混合的方式带来理论指导和实践启示，而现有汉字字库字体长体、方体和扁体并存的现象，当代印刷术的发展和电脑的普及，为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和长体提供了实践上和技术上的可行性。1、汉字字库字体长体、方体和扁体并存

汉字字库字体虽然是以方体为标准字形结构，但是对方体外其他字型结构的开发在很早就已经存在，并有精品作品存世。比如晚清刻本《春秋》注文里的宋体是一种偏长方形的字体，字形结构瘦长，是细宋体的典型代表。

建国后，方体外的字库字体也一直受到国家和字体设计人员的重视。著名的长宋体和扁宋体即诞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长宋体和扁宋体都出自字体设计家牟紫东先生，因此它们也被称为“长牟”和“扁牟”。 “长牟”是我国第一套报刊标题字，1956因《人民日报》标题字体改革而诞生，1961年首先被用于《人民日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国的报纸都采用它作为标题字，同时期的电影片头中的“语录”也全部采用“长牟”体。

至当代，在字体家族概念的影响下，字库公司开发一套完整的字体家族都包含了方体、长体和扁体。标准方体之外，长体和扁体也成为一套字体家族必要的组成部分。比如方正公司开发的兰亭黑系列包含了兰亭特黑长简体和兰亭特黑扁简体。

2、当代印刷术的发展和电脑的普及

历史上每次印刷技术的革新往往都会带来字体的变化，但是带给汉字印刷字体设计巨大解放的是当代印刷术的发展和电脑的普及。

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使汉字字形结构更趋程序化和规范化，近代以铅字为主的西方近代印刷术和照相术发明的传入带来汉字印刷字体设计科学化的设计方向，引发汉字印刷字体设计新的设计规范和行业标准，标点符号和字符都纳入汉字印刷字体的设计范畴。但是这时代印刷技术的革新在带来印刷字体行业的良性发展的同时也带来字体设计的局限性，前文提到的历代汉字印刷字体高度方块化特征就有活字印刷术技术局限的影响。

当代印刷术的发展和电脑的普及真正打开了汉字字库字体的镣铐。1980年英国学者史密斯(Anthony Smith)先生曾出版了《谷登堡，再见！》一书，预示着“铅与火”时代的结束。当代印刷术使汉字字库字体轻松的脱离一字一印的局限，“数字式印刷任何相邻的两张印品都可以不一样，即可以实现所谓的可变信息印刷……数字式印刷被认为是一种可以提供信息的个人化服务的印刷方式，就是说顾客要什么就印什么。”1这里的文本编排方式以常规的横排为例。这种随意更改信息的印刷方式是传统印刷难以企及的。汉字字库字体的制作也实现了电脑化。目前字库字体设计软件的普及使一般民众都有可能尝试汉字字库字体的设计，这是“铅与火”时代所不可想象的。汉字字库字体各种字形结构的设计已经不存在任何技术上的限制和难题。

3、方体与扁体或是长体与扁体混合的缺陷

汉字字库字体宽窄字形结构存在方体、方体和扁体三种形式，因此存在方体与扁体、方体与长体、长体与扁体三种混合方式。其中唯有长体与方体混合可行性较大，而方体与扁体或是长体与扁体混合都存在明显的不足。

方体与扁体混合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就是增加了字体编排后文本所占的空间。一个原来可以一行编排20个方形汉字的文本，在混合扁体之后可能只能编排17个或18个汉字，这是一个明显的浪费空间的方式，因此方体与扁体混合可行性较低。

长体与扁体混合也有明显的不足。以方形为标准字形结构的汉字调整为长体或扁体形态时经常需要大力调整字体的结构和内部空白，当调整后的两种字形结构混合编排时，字形结构和内部空白都会因为对比太强烈而显得难以调和。

而以上的两种混合方式的缺陷在方体与长体的混合中都得到很好的调和，因此汉字字库字体方体与长体混合存在的可行性最大。

五、汉字字库字体方体与长体混合的意义

汉字字库字体方体与长体混合具有一定的经济意义，能增加版面的形式美感，调和中西文混排时的不和谐现象，同时能有效解决简化字带来编排时字体内白不匀的现象。

1、编排空间的节约

汉字字库字体方体与长体混合最重要的意义是经济效益。一个原来可以一行编排20个方形汉字的文本，在混合长体之后可能可以编排21个或22个汉字， 那么一个页面为25行的文本就可以多编排25个或50个汉字，即如果以一行20字计算可以多编排1.25行或2.5行。那么一本原来需要200页，每页编排25行的书籍，在混合之后以同样25行的编排方式，可能就只需要187.5页或175页，可以节约12.5页到25页。这是一个可观的数字，当一本出版10000册的书就可以节约125000页到250000页纸张。当这种方式普及到所有出版业或其他媒介的时候，这将是一笔难以估量的数字，其带来的经济效益非常巨大。

2、增加版面形式美感

图11 简体广字造成的内白不匀现象

图12 规范宽窄比例和设计字体

文本编排时混合方体与长体能有效提高版面的节奏，增加版面的形式美感。目前汉字字库字体由于高度程序化和标准化，纯方形字体的文本经常因为缺少变化而显得生硬。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虽然也呈现高度程序化和标准化，但由于方形或长形的不规则重复出现，能形成一种律动感，有效解决纯方形形态的生硬感，如同中国书法或篆刻中追求字体的大小参差的章法，也是对传统艺术一种间接的继承和发扬。

另外，文本混合方体与长体也能提高阅读时的视觉舒适度。现代版面中，汉字的标点符号采用全字符或半字符的方式，起的就是调节版面提高阅读舒适度的作用。文本编排混合方体与长体能增加版面变化，减少单一字形结构带来的疲劳感。

3、调和中西文混排的难题

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能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中西文混排时的不和谐现象。国际交流的繁荣，使几乎任何一个平面设计师都面临中西文混排的情况。采用不同设计方式完成的中西文字库字体经常带来混排时很多难以调和的难题，其中中文单一的方形字形结构就经常与西文多种宽窄混合的字形结构产生冲突。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能在一定程度上与西文呼应，产生律动感而达到和谐，是解决中西文混排难题的一种解决方式。

4、有效解决简化字带来编排时字体内白不匀的现象

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有效解决简化字带来的编排时由于某些字体内白过大造成的内白不均现象。简化字调整了繁体字的复杂结构，减省了笔画，结果有些汉字内白显得很空大，比如“广”字。繁字体“廣”内部笔画繁多，简化后的“广”字字体内部和右下都呈现空白，在文本编排时候，这部分的空白往往因为面积太大而出现白点的现象。混合方体与长体的设计中会把这类字体设计为“长体”，通过字形结构调整有效减少字体内部的空白面积，达到所有字体内白匀称。

六、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的设计方式

汉字字库字体混合方体与长体的设计技法与常规汉字字库字体设计技法一样。其中略有差异的是“长体”的设计。首先在设计之初根据汉字结构特征和笔画数量归类，列出属于 “长体”的字样；其次根据设计设想规范方体与长体的宽窄比例关系；最后根据设定的宽窄比例标准化设计。1、根据汉字结构特征和笔画数量归类“方体”或“长体”

汉字有几种典型的字形结构特征，这为归类“方体”或“长体”提供了方便。把具有以下条件的汉字归为“长体”，其余的归为“方体”：所有笔画数量在6（含6笔画的）以下的独体结构的汉字全部归为“长体”，如月、飞；所有笔画数量在6（含6笔画的）以下的上下结构的汉字全部归为“长体”，如只、节、朵；所有笔画数量在6（含6笔画的）以下的半包围结构的汉字全部归为“长体”，如区、庄；笔画数量在4（含4笔画的）以下的左右结构汉字归为“长体”，如仁；个别笔画数量在6（含6笔画的）以下的全包围结构汉字归为“长体”，如回、团；。

2、规范方体与长体的宽窄比例

方体与长体的宽窄比例可以参考西文的方式设定。可以规范三种宽窄比例方式，比如 10×10、10×9、10×8 之分（M、A、S）10×10为方体，10×9、10×8为长体，其中12×9为笔画数量在4至6，10×8笔画数量在4以下，当然这个比例可以更细化，比如12×12、12×11、12×10，宽窄比例更微妙；也可以只规范两种宽窄比例方式，比如4×4和4×3，或是比例更微妙的12×12、12×10。但是无论规范两种或是三种的比例，应注意比例数字不能差别太大，需控制在一定的范围里，通常这个比例范围最大为70%，超过这个数值，汉字的美感就会有所损失。

3、根据宽窄比例标准化设计

最后阶段字库字体的设计技法与常规汉字字库字体设计技法一样，绘制字稿、修字、整合字库，质检测试和最后的商品化，这是一项程序化和标准化的字库字体设计。其中的差别是在设定字体字身框的时候，根据最初规范的不同宽窄比例，可能会有两种或三种方式的字身框，不同于常规汉字字库字体唯一的正方形字身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