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的中美比较
2013-04-02韩梦洁
韩梦洁
(大连理工大学 高等教育研究中心, 辽宁 大连 116024)
一、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的联姻
国家与社会对高层次人才的需求,自古以来始终是高等教育合法性的根本体现。我国古代高等教育致力于国家治理人才的培养,欧洲中世纪大学主要培养牧师、法学与医学等人才。然而,过去高等教育的共同特点,皆以古典知识为学习内容、鄙视手工技艺、排斥自然科学,大学如同独立于经济社会之外的象牙塔。近代科技革命以后,欧美发达国家才呈现高等教育现代化的变革趋势,其标志不仅是德国研究型大学的创办,而且是注重专业化知识和科学技术的各类高等教育机构的出现。直到此时,高等教育与区域现代化建设开始从分离走向联姻。
所谓“现代化”,是人类社会在科技革命影响下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知识经济的转变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社会变革。从近代物理学的诞生、蒸汽机和机械革命、电气和运输革命、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革命到电子和信息科技革命,这些科学与技术的变革对人类社会现代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然而,由于中世纪大学受柏拉图的影响而“仅关注自己感兴趣的学问领域”,鄙视“体力式”的科学、艺术、技能、商业和政治,以至于那一时期许多伟大成就几乎都是在大学围墙之外的研究院获得的。18世纪,欧洲大学仍然被诡辩论与神学把持,当时许多著名学者往往是科学院的成员而非大学的教授,如笛卡尔从未在任何大学获得教授职位。直到19世纪,当欧洲大学开始适应外界社会时,它们才称得上是现代意义上的大学。
当传统学院抵制外界变革之时,社会创造了满足其需求的高等教育机构类型,如德国的研究型大学和工业大学、英国注重现代科学知识的红墙大学、法国的科学技术学院等,这些新机构模式及此后传统大学的转型成为高等教育现代化的范例。同时,与现代高等教育机构相伴而生的是高等教育的民族化与区域化。中世纪大学是国际性的,最早的博洛尼亚大学与巴黎大学等的学生来自许多国家,教师教学所沿用的语言是当时国际性的阿拉伯语。然而,随着科技知识对国家竞争力的作用,高等教育的经济社会功能引起各国政府的重视。由此,经历了现代化蜕变的高等教育,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动力投入到区域现代化建设过程中,进而对其所在国家高等教育政策改革产生深远影响。其中,美国高等教育系统从仿照欧洲模式到自主创新,是高等教育与区域现代化建设的成功案例。
二、美国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的演变
17、18世纪,欧洲殖民者移植到美洲大陆的是欧洲大学制度。毫无疑问,殖民地学院不仅沿袭了欧洲大学的组织安排,而且承继了其古典教育与宗教传统。自1636年哈佛学院创办至1776年独立宣言颁布,美国高等教育经历了140年的殖民地学院时期。美国殖民地学院的显著特征是古典教育与宣扬宗教的“双中心制”——以古典语言与文学为教学内容、以宗教为学院生活的纪律与精神约束。这种双中心制模式一直垄断19世纪美国高等教育,有些学院甚至延续到20世纪。1800年,美国学院数量增至25所。19世纪上半期,宗教组织在宗教复苏运动中创办了数百所宗派学院,但它们都是沿袭传统的古典教育模式。
事实上,美国独立后就开始构建现代高等教育体系的尝试。1779年,杰斐逊倡导州财政支持传授新知识的州立大学,尽管这个计划直到40年后才实现,但当时的一些州宪法中,如印第安纳宪法规定,“从城镇学校到州立大学应该对所有人是免费的和开放的”。19世纪上半期,在新技术革命、民主与平等思潮影响下,各类现代高等教育机构出现,如1924年建立的伦斯勒理工学院以及各种工业、艺术、制造业促进组织。1825年,哈佛学院引进现代科目,建立选修课程制。然而,现代高等教育改革遭遇1828年耶鲁报告的抵制,《关于博雅教育课程的报告》谴责对“上帝所赐予”的古典课程的篡改,明确抵制现代语言和经验科学的引进。它如果不是反动主义的,至少是美国教育历史上最保守的[1]。
尽管古典高等教育理念根深蒂固,但美国最终通过立法扭转了美国高等教育的方向。1862年,赠地法案根据每州国会代表数量分配每人30 000英亩的联邦政府赠地,用于创办和资助致力于农业和机械技艺相关领域的院校,不排斥其他科学和古典学科,包括军事战略的教育机构,各州立法须以此来推动工人阶级的自由教育和实用教育。1887年,哈奇法案以首付15 000美元为每州建立农业试验站以便学院向社区进行实用服务。赠地学院为美国现代化建设培养了大批实用型人才,推动了美国从农业国向工业强国的转变。1890年,莫里尔修订案对从英语到工程专业的普通学术课程每年提供一定的联邦拨款。1900年,美国赠地学院数量增至65所,本科生规模达19 268人。1875年,美国农业人口首次低于非农业人口。此后,农业人口百分比又迅速降至10%,从而实现工业化与城市化。
除了赠地学院之外,美国的努力还体现在现代大学的创办与社区学院的形成,在卓越化与普及化两个维度完善了现代高等教育体系。随着城市化、工业化和居民迁移对科学技术知识的需求扩大,商业集团开始把教育当作一项投资。同时,联邦和州政府也已意识到高等教育的社会价值,从而使公共资金在高等教育上的投入成为可能。政府与商业集团的共同参与,加速了美国的现代大学运动。1876年霍普金斯大学的创办,标志着美国现代研究型大学的出现。1916年成立的美国研究委员会,在二战期间及战后对大学研究功能的提高扮演了重要角色。1957年苏联成果发射人造卫星导致的美国危机催生了《国防教育法》的颁布,使联邦政府大力提升了对科学研究的支持。1969年美国载人飞船实现登月,标志着美国科技已达到世界领先水平。
初级学院最初是为大学做准备的中等教育机构,20世纪逐渐发展为独立的两年制高等教育机构。1907年,加利福尼亚州率先在立法上改进了初级学院的理念,而且拓宽了学院的课程领域。他们把初级学院的目标界定为提供“合理的完全的博雅或职业教育”,学院课程不仅包括与大学课程相关的前两年学术科目,而且还包含了农业、手工、家政、教师等培训任务[2]。1900年全美初级学院仅8所,1922年增至207所,在校生人数达20 000人[3]。1947年《杜鲁门报告》提议把初级学院改称为“社区学院”,以服务于整个社区的任何教育需要。
20世纪中期,美国基本确立了服务于国家现代化建设的现代高等教育体系,包括公私立的研究型大学、硕士大学、本科学院与协士学院。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中,美国现代高等教育机构在激烈竞争中不断提升质量,以灵活应变的市场触角寻求服务于社会的立足点,不断吸收科学技术成果来促进高等教育现代化,反过来又以现代高等教育进一步推动科学技术的持续创新,从而全方位地为美国经济社会的现代化建设做出极大的贡献。
三、我国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的进程
尽管我国高等教育的历史较长,但现代高等教育是在与西方文化的接触中孕育出来的,这种文化接触是伴随着西方列强的侵略而被动地出现在中国历史上的。1861—1895年,洋务派掀起学习西方科技知识的现代化运动,开始创建具有现代高等教育特征的新式学堂。1905年,科举制度的终结标志着传统高等教育制度退出历史舞台。1909年,新式高等学堂共24所。1911年辛亥革命后,中国历经了战乱不断的北洋军阀、国民政府与抗日战争时期,我国的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在动荡的环境中曲折前进。直到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尤其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我国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才迎来良好的历史机遇。在新中国政府接管前,全国共有高等学校223所,其中包括公私立的现代大学、独立学院与专科学校等类型。
建国初期,我国政府开始实施现代高等教育改革以适应现代化建设对高级人才的需求。1950年,首次全国高等教育会议确定了高等教育改革的基本方针:“以理论和实际一致的方法,培养具有高度文化水平的、掌握现代科学和技术成就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高级的国家建设人才。”[4]1952年,高等教育领域进行了大规模的“院系调整”,致力于“将高等教育纳入经济建设培养专门人才的轨道,加速培养工程技术和科技人才,提高教育效率和改变教育布局的不均衡状态”[5]。通过院系调整,国家为公民提供免费的公立高等教育(完全取消私立机构),不仅在原综合性大学基础上改组专业学院,而且新设立了钢铁、航空、水利等工科大学与两年制专科学院。五十年代院系调整奠定了我国高等教育体系的基本框架。
1978年改革开放后,我国走上高等教育跨越发展的轨道,不仅体现在高等教育规模的快速扩大,而且还体现在高等教育制度的不断完善。1978年我国高校仅有598所,高等教育规模85.6万人,入学率仅1.56%。1999年我国实施扩招政策,2002年实现高等教育大众化,2007年高等教育规模跃居世界第一。2011年,我国高校数量增至2 409所,高等教育规模2 308.5万人,入学率26.9%。从高等教育体制来看,我国高等教育制度从完全由政府统管的体制转变为“以政府办学为主体、社会各界共同办学的体制”(1993年《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社会资金的融入解决了政府财政资金的有限性,也符合高等教育的公共与私人收益属性,从而促进了我国民办高等教育的复苏与繁荣,完善了现代高等教育体系。
随着高等教育的发展进程,五十年代院系调整的某些弊端逐渐凸显,如条块分割严重、院系重复设置、缺乏综合型大学、资源配置浪费等问题。九十年代,中央以“共建、调整、合作、合并”方针,对我国高等教育机构再次进行了大规模调整,努力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并组建一批实力较强的综合型大学。同时,政府通过放权方式改革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把中央管理权逐渐下放到省级、地级单位,极大地促进了地方与社会高等教育办学的积极性,为高等教育有效服务地方现代化建设创造了有利条件。世纪之交,面对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挑战,我国在“重点大学建设”的基础上实施“211工程”与“985工程”,努力加强世界高水平大学和国内一流大学建设。这种资金集中配置旨在提高研究型大学的科技创新能力,从而为我国经济现代化建设提供高科技智力支持。进入21世纪,我国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逐渐步入稳定前进的发展轨道,但仍然面临着新的问题与挑战。
21世纪的前十年,是我国高等教育从外延式发展向内涵式建设转变的阶段,是从高等教育规模扩张向结构调整转变的阶段。经历1999—2006年的快速扩招,我国高等教育入学率与规模在相当短时期内实现了跨越式提高,但高等教育资源的有限性使高等学校难以承载过大的生源压力而导致质量下降,同时传统的授课模式与知识构成难以满足现代化建设所需要的大量实用型与应用型人才标准。到2020年,我国将实现在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 2010 年翻一番,我国综合国力在国际的地位将进一步上升。这一目标对我国高等教育,尤其是对优质高等教育的需求将进一步增加。同时,到2020 年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将达到40%,基本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要实现这个目标,必须调整与优化高等教育结构,努力满足社会的多样化人才需求,全面提高高等教育质量。
四、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的中美比较
纵观人类历史,我国拥有数千年悠久而灿烂的中华文明,而欧洲自11世纪才开始文明化,美国也不过仅数百年发展历程。然而,当近代欧洲科技革命推动英法德等国成为世界强国时,我国却因晚清的闭关锁国而错失科技发展的良机并沦陷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境地。尽管“我国现代化始于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及辛亥革命等一系列变革”[6],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现实与潜在的威胁”使这种现代化建设很难达到理想的目标。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特别是近三十余年来,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我国高等教育才获得了良好的发展环境和难得的发展机遇。
从中美比较的视角来看,由于历史原因我国在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中错过了很多发展机遇,而美国充分利用一个多世纪的现代化建设与高等教育发展,跃居为世界头号强国。自1848年鸦片战争爆发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我国经历了争取自由、独立与解放的百年艰辛。建国后数年,我国又遭遇1958—1976年的特殊历史时期,使我国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再次蒙受挫折。在我国遭受政治经济动荡的130余年中,美国自1861年内战后就开始不遗余力地投入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从沿袭欧洲模式到实现自主创新,再到引领科技革命,后来者居上,占据世界领先地位。目前,我国不断深化改革、扩大开放,构建和谐社会,处于国际关系相对稳定、国内形势欣欣向荣的良好发展时期,我们更要把握历史机遇,借鉴成功经验,深刻分析国情,努力实现跨越式发展。
从中美比较的历史视角来看,政府在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中都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但因政治体制的差异而采取不同的行政干预方式。我国传统上是一个集权主义国家,中央政府可以通过颁布政令与资源配置,迅速有效地为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提供政治经济保障。然而,这种行政手段要保障改革措施的长效性、前瞻性与战略性。美国是三权分立的联邦制国家,不具有对全国所有社会事务的强制性权力,如内战前州政府改组公立大学的计划因传统学院的势力的抵制而失败,因而美国改革特点体现为保留制度传统基础上的调整与完善,如美国沿袭传统模式的文理学院依然存在,与不断涌现的不同新类型机构共存。
从中美比较的现实视角来看,市场在我国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中的作用仍未完全解放,而美国充分发挥了市场的调节机制。从私立高校的恢复到学生承担成本的增加,并不意味着我国高等教育市场化。按照高等教育市场的标准,高等教育提供者应该有四种自由(参加市场的自由、确定产品的自由、使用可得到资源的自由、确定价格的自由),消费者也有四种自由(选择提供者的自由、选择产品的自由、充分的价格和质量信息、直接支付包括成本的价格)[7]。美国独立后就逐步确立了高等教育的自由市场概念,高等学校在设置、招生、录取等方面具有相当的自主权,高校之间对生源、教师、研究经费等都存在着激烈的竞争,优胜劣汰的市场机制使美国高校形成了强烈的企业精神与服务理念。在市场机制方面,我国应该进行循序渐进的改革,从而使高等教育能够快速适应市场需求,以更有效地服务于区域现代化建设。
现代高等教育体系要密切关注现代化建设需求,以分层分类的高等教育机构培养科研创新型人才、实用专业型人才和职业技术型人才。目前,我国不断完善现代高等教育体系,逐渐确立了各级各类人才培养的结构性框架,但是仍然面临着内涵式发展与深层次改革的重大任务。我国《教育规划纲要》提出了战略目标,“到 2020 年,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基本形成学习型社会,进入人力资源强国行列”。党的十八大报告对教育的论述,也根本地体现在“教育现代化的基本实现”。现代化命题的提出,进一步明确了高等教育发展的两个基本问题:一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需要现代化的高等教育支撑和驱动;二是高等教育要在服务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完成自身的现代化蜕变[8]。在党和国家发展战略的指引下,我们要抓住良好的历史机遇,加快高等教育与现代化建设的步伐,早日实现富民强国的中国复兴梦。
参考文献:
[1]W H Cowley. Don Williams. International and Historical roots of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M]. New York: Garland Publishing Inc., 1991: 108.
[2]A M Cohen, Florence B. Brawer. the American community college[M]. San Francisco: Jossey-Bass publishers, 1996:3-4.
[3]D William C. Higher education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5:74.
[4]高等教育部办公厅.高等教育文献法令汇编(1949-1952)[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58:18.
[5]何东昌.教育奠基中国:1952年院系调整涉及全国3/4高校[J].中国高教研究,2008(12):56.
[6]孙立平.后发外生型现代化模式剖析[J].中国社会科学,1991(2):213-223.
[7]J Gbloed B. Marketisation in higher education, Clark’s triangle and the essential ingredient s of markets [J]. Higher Education Quarterly, 2003, 57 (2): 1102-1135.
[8]张德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与高等教育的历史责任[J].中国高教研究,2013(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