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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派小说英译管窥
——以余华作品为例

2013-03-27

当代外语研究 2013年4期
关键词:先锋派译介当代文学

李 可

(解放军理工大学,南京,211101/南京大学,南京,210008)

1.引言

先锋文学已成为西方汉学家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创作及其作品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他们借以探寻中国当代社会、文化的一条途径。包括余华作品在内的中国先锋派①小说已被较为全面地译介到英语国家,但针对性的翻译研究似乎尚未全面展开。国内出版的主要权威中西翻译史中,几乎全部没有提及先锋派小说的英译。为填补这一空白,本文以余华作品的英译为切入点,从一个侧面客观展示中国先锋派小说英译的现状。

2.概况:余华先锋作品的英译及研究

作为中国先锋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②,余华充分反映出中国先锋文学的众多特征,尤其是在语言实验和叙述技巧革新方面。他从先锋到现实的转变也典型地展现了整个中国先锋派的兴衰。其作品先后被翻译成19种语言在全世界发行,其中译入英语的约22篇(部),译者绝大多数来自美国。英译本涵盖了余华从先锋派到现实主义不同时期、不同类型的作品,其中十余篇为其1987年至1989年间集中发表的中、短篇先锋派代表作,包括《一九八六》(1986)、《死亡叙述》(Death Narrative)、《西北风呼啸的中午》(The Noon of Howling Wind)、《十八岁出门远行》(On the Road at Eighteen)③、《现实一种》(One Kind of Reality)、《古典爱情》(Classical Love)、《世事如烟》(World Like Mist)、《鲜血梅花》(Blood and Plum Blossoms)、《往事与刑罚》(The Past and the Punishments)、《命中注定》(Predestination)等。这些英译文大多被收录在集中介绍中国新锐文学的作品集中,其中最具里程碑意义的当属王晶(Wang Jing)主编的《中国先锋小说》(China’sAvant-GardeFiction,1998)。此外还有赵毅衡(Henry Y.H.Zhao)主编的《迷失的船:中国先锋小说》(TheLostBoat:Avant-GardeFictionfromChina,1993);王德威(David Der-Wei Wang)与珍妮·戴(Jeanne Tai)合编的《狂放不羁:中国新作家》(RunningWild:NewChineseWriters,1994)以及弗兰克·斯图亚特(Frank Stewart)主编的《迷惑的舟:中国后现代短篇小说》(TheMystifiedBoat:PostmodernStoriesfromChina,2003)等。由刘绍明(Joseph S.M.Lau)和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现代文学文集》(TheColumbiaAnthologyofModernChineseLiterature,2007)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英译中国文学文集。该文集辟出专栏收录了包括余华在内多位中国先锋小说家的英译代表作,如苏童、马原、残雪、格非等。而最集中反映余华先锋作品英译的,当属1996年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余华个人小说集《往事与刑罚》(ThePastandthePunishments)。这使余华成为“目前惟一出版了英译个人文集的作家”(Kinkley 2000:256)。

包括余华作品在内的中国先锋小说已较为全面地被译介到英语国家,但针对性的翻译研究尚未全面展开。只有一些相关评论在个别文章中零星可见。如金介甫(Jeffery C.Kinkley)评价说,《往事与刑罚》的译者安德鲁·琼斯(Andrew F.Jones)“译得很好”(同上:257)。丹麦学者魏安娜(Anne Wedell-Wedellsborg)比较了《现实一种》的两个英译本中译者对主人公解剖场景的处理,认为:“Tai选择了将这一场景用现在时翻译,以对照于用过去时翻译的上文,这种策略有效标示出叙述声调的转换。Jones④也注意到了这一声音的多向性阻止了读者从连贯、阐明、整体的角度去看这一文本,结果是设法让它‘坦白’,供出它的秘密”(魏安娜2007:135)。而单就国内而言,除近年来少数介绍中国当代文学外译的综述性文章对先锋小说英译作品有所提及外,鲜有深入、全面的考察。

3.译介:繁荣与寂寞

以余华作品为代表的先锋小说英译,既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当代文学的外译大潮具有共时性,又凸显出鲜明特点。一方面,这些重要作品始终在文学的边缘与主流之间挣扎,国内翻译界几乎无人问津。但自上个世纪90年代初起,由海外译者、编者自发进行的针对性译介活动一直没有停歇,已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中被译介最全面的文类之一,国内国外“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而另一方面,在繁荣的背后,先锋小说英译也难以摆脱大多数中国英译文学普遍面对的束缚与困境:译者的寂寞和目的语国家主流读者的冷遇。

先锋小说本身所具有的共性和个性造就了这一译介上的独特现象。

首先,先锋小说的特立独行、狂放不羁就像一种“审美突袭”,代表中国当代文学发出的“别样的声音”。这种“别样的声音”铸就了其自身独特的美学价值,很大程度上吸引西方译者以“个人兴趣”为初衷开启翻译活动。以《往事与刑罚》为例,该文集为时年22岁的译者安德鲁·琼斯独立翻译的第一本书。琼斯的翻译动机异常单纯,仅仅因为“对余华的作品感兴趣”。他开始翻译余华小说,“只是因为想要更深入地阅读原作”。“我的导师把我介绍给余华,”他说,“我们聊了聊,他便大方地同意让我来翻译他的作品”⑤。由此可见,琼斯当时并非专业译者或富有经验的学者,且这一翻译活动很大程度上出于译者个人动机,可以看作某种兴趣驱使下的自发行为——至少在一开始是这样。此后,琼斯向夏威夷大学出版社独立提交申请和样稿。经过对方考察和审阅,琼斯幸运地拿到了出版合同。该书最终成为了葛浩文主编的《现代中国小说》丛书中的一本而得以问世。

纯粹“兴致使然”的译作无疑存在着弊端。译者的资格(qualification)问题是其中之一。谈到自己的翻译时,琼斯本人坦言,“译文中一些讹误和不足之处,很大程度上归咎于当时自己有限的汉语水平”,“翻译过程中还掺杂了许多直觉和主观判断”⑥。类似的译者局限性现象普遍存在。文集《狂放不羁:中国新作家》共涉及11位译者,其中大部分为在校学生,只有两名译者相对而言具有研究和翻译中国文学的专业经验⑦。

与译者局限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作家让本土作品走进英语世界的强烈愿望。在《往事与刑罚》“译后记”中,琼斯回忆道,“余华非常热情地将他的作品交到了我这个年轻生涩的译者手中。我对他的信任表示感激”(Jones 1996:273)。这种热情与信任在某种程度上暴露出中国先锋小说英译的尴尬与无奈。在国内享有极高声誉的作家,却难有余地“选择”高水平译者。

其次,先锋小说吸引海外编者出于“文学责任”进行编辑出版。除了译者的自发行为,推动先锋小说广泛译介的最主要力量当属编者。致力于中国先锋小说译介的编者大部分为在西方研究和教授中国文学的海外华人学者,如王晶、赵毅衡、珍妮·戴、王德威等。他们构成了推动中国先锋小说译介的中坚力量。这其中葛浩文是个例外。作为“现代中国小说”丛书的主编,葛浩文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学“首席译者”。编者们的主要目的是向英语读者介绍中国先锋小说,消除西方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偏见。传统中国小说在西方目的语境中不受欢迎的因素包括“薄弱的人物设计”、“全知的叙述者”、“倾向于反映社会性而非个体性”,以及“挑战既定价值观和世界观的禁忌”等(Jenner 1990:184)。以余华为代表的先锋小说打破传统、打破规范、打破禁忌。这种叛逆性、创造性、去意识形态性的形象,以及与西方文学流派千丝万缕的关系,恰好满足了编者向西方展现中国“新”文学的意图。以赵毅衡为例,作为《迷失的船:中国先锋小说》的主编,他坦率批评了西方编者“根据作品的社会意义而非艺术价值来选择、翻译中国当代文学的倾向”,并指出,“新一代中国作家已经成长起来,摒弃了极端政治或社会化的小说创作模式”(Zhao 1993:17)。紧接着,他表达了自己编辑这部文集的目的,“我们编辑这本文集,旨在弥补这种倾向,给予读者亲身阅读先锋派新近佳作的机会。”“我希望这本文集能向世人展示,中国作家正为二十世纪世界文学做出独一无二的贡献;也希望能让西方读者的评论家相信,继续忽视这一新文学将会是他们的损失”(同上)。

这些海外编者确实功绩卓著。凭借他们的努力,中国先锋小说第一次展现在西方读者面前。然而,尽管编者们抱有美好的愿望,他们的努力很大程度上仍然受限于Jenner(1990:186)所称的“文化责任(culture duty)”。译作的潜在读者群和影响力都十分有限。葛浩文也坦言他译介中国当代文学感到“十分寂寞”⑧。这一局限性反过来又间接影响到高水平译者的涌现,以及出版商的支持。

最后,先锋派本身作为中国特定的历史产物与文化现象,俨然已成为西方汉学家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他们借以窥视中国当代社会、文化的一条途径。文学作品的“研究热”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译介热”。李陀(Li Tuo)将先锋小说诞生的一九八五年视为重要里程碑。他认为在这一年,“中国大陆文学见证了一次质的转折”(Li 2000:140)。这不仅是文学的转折,更反映出政治气候、社会文化的转折。先锋派小说的反传统、反规范恰恰折射出特定历史时期中国经济社会和文化思想的动荡与变迁。一个典型例子就是西方学者对20世纪90年代初先锋派衰落的解读。不少人将其归因于1989年中国的政治动荡,认为是赫然紧缩的政治氛围帮助扼杀了过于离经叛道的先锋派。这种在西方学者看来“文学-社会”式的密切互动关系吸引着汉学家孜孜不倦、饶有兴趣地深入探索。

另一个吸引汉学家目光的就是中国先锋小说与西方现代、后现代文学的“血缘”关系。文革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西方文学作品及文论得到大量译介。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从形式主义到后结构主义,中国先锋小说家们毫不讳言西方文学思潮对自己的影响。余华就曾坦言,村上春树、卡夫卡、博尔赫斯、福克纳等都成为他灵感的来源。用充满“洋味儿”的文学形式来表现地道的“中国故事”,这种中国文学史上不多见的创造性结合也吸引了汉学家对中国先锋文学进行研究。

这其中,余华又是汉学家们研究的热点。丹麦学者魏安娜对余华作为研究对象在西方的地位给予了颇具代表性的评价:“在中国,(余华)的创作曾如催化剂,催生了各种对待审美现代性的美学态度;在西方,一些华人学者如唐小兵、赵毅衡等,在他们有关中国文学中现代与后现代存在可能的思考中,常常视余华为中心角色”(魏安娜2007:137)。

因此可以说,西方汉学界对中国先锋文学的研究热,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译介热”。而余华的中心地位也奠定了其作品获得最广泛译介的基础。以学术研究为目的的译者和读者群构成了英译先锋小说的主要受众。这也无可避免地导致了译介活动上的一个突出局限性:由于潜在读者群和市场有限,商业出版社并不热衷于出版英译中国先锋小说。迄今为止,所有相关文集均为大学出版社出版。例如,《往事与刑罚》由夏威夷大学出版社出版,里程碑式的文集《中国先锋小说》则由杜克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余也无一例外。与商业出版社不同,大学出版社倾向于出版学术著作以及昂贵的精装书,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读者规模。另一方面,大学出版社的经济实力难以与商业出版社媲美,某些文集还需要政府或非盈利机构的资助才能得以出版。《狂放不羁:中国新作家》就是个例子,这本文集获得了美国“文化规划委员会”(Council for Cultural Planning)的项目资助。薄弱的经济支持无疑限制了小说的译介和传播,一定程度上也阻碍了对更多高水平译者的吸引。

4.译作:挑战与缺憾

翻译先锋作品无疑具有挑战。余华是先锋派中实验最激进、个人风格最突出的作家之一。暴力、残酷是其作品的中心主题,但叙述语言中又常常流露出一种惊人的冷漠与置身事外。叙述者轻松、游离的语气与血腥、残忍的场景形成强烈对比。此外,作者往往刻意烘托语言的单调感与碎片感,叙述者的思维仿佛是简单而迟钝的。一些学者将其称之为“刻意避免文本深度”(邢建昌、鲁文忠2000:143),中国著名作家莫言就称这些作品为“仿梦”,称余华为“中国当代文学第一个清醒的说梦者”(莫言1991:30)。余华所制造的这种独特修辞语言,打破读者的审美习惯,给予他们全新的阅读体验。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余华的文本暴力可以从两个方面解读:内容的暴力——即对血腥与死亡的执着描绘;形式的暴力——即对叙述和语言的肆意操纵。

余华本人在文章《虚伪的作品》(1989)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文学理念。他认为日常语言是一种“确定的语言”,是消解了个性的大众化语言,只能向人们展示一个“无数次被重复的世界”。而余华本人所追求的是一种“不确定的语言”,为的是“寻求最为真实可信的表达”。因此,为了表达的真实,语言“只能冲破常识,寻求一种能够同时呈现多种可能,同时呈现几个层面,并且在语法上能够并置、错位、颠倒、不受语法固有序列束缚的表达方式”(余华2007:5)。

这种对文学语言的定义和追求与形式主义文论不谋而合。或者也可以说,余华的文学思想与作品深受形式主义的影响。王晶在评论中将中国先锋派作品看作一种“形式主义事业”,将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文学繁荣期称为“形式主义时期”(Wang 1998:13)。陈晓明(2002)也详细剖析了中国先锋作家所采取的形式主义策略。

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讲,翻译余华先锋作品的最重要前提之一,便是全面认识原作语言与叙述形式的重要性。如何处理这些形式将直接影响到译作传递的艺术效果。纵观余华先锋小说的英译本,译者们大多采用直译的方法来处理原作中偏离常规的语言现象,从中我们能较深刻感受到译者为忠实再现原作语言风貌所做的努力。琼斯在《往事与刑罚》“译后记”中写道:“翻译之初,我问余华他认为什么样的翻译是最合适的。他的回答很简洁,‘如果你能抓住我语言的形象和韵律,那其他一切就都有了。’但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Jones 1996:272)。这种不易在包括琼斯在内的多位译者的译作中都有所体现。部分译者在领会作者创作意图,以及自由驾驭源语和目的语上都稍显力不从心。

首先,余华对语言操纵的一大目的就是极尽渲染暴力,而这种暴力恰恰是通过或冷漠或戏谑的口吻来衬托的,颇有些“用笑声反衬悲伤,用喧闹烘托寂寞”的意味。以《现实一种》为例:

原文:胸外科医生已将肺取出来了,接下去他非常舒畅地切断了山岗的肺动脉和肺静脉,又切断了心脏主动脉,以及所有从心脏里出来的血管和神经……尿医生看着他们在乒乓球桌上穷折腾,不禁忧心忡忡起来,他一遍一遍地告诫在山岗腹部折腾的医生,他说:“你们可别把我的睾丸搞坏了。”(余华2006:192)

Helen Wang译:The thoracic surgeon had removed the lungs, and had happily cut Shangang’s pulmonary artery and pulmonary vein, the aorta, and all the blood vessels and nerves leading from the heart....It really got at this doctor toseethemallatthetable-tennistables.He couldn’t control the anxiety rising inside him in waves, and kept on telling off the doctor who wasdealingwithShangang’s abdomen, “Don’t go messing up my balls.” (Yu Hua 1993: 183)

Jeanne Tai译:The chest surgeon has already removed the lungs and is now merrily cutting through Shangang’s pulmonary artery and pulmonary vein, followed by the aorta, and finally all the other blood vessels and nerves coming out of the heart....As he watches the other doctorsfiddlingandputteringat the table, he finds himself growing more and more worried.Over and over again he cautions the doctorsmonkeyingaroundnear Shangang’s abdomen: “You fellows had better not mess up my testes.” (Yu Hua 1994: 67)

这是小说中一段非常经典的解剖情节,叙述者通过故作轻松的语气突显场景的血腥,好似这不是一场尸体解剖,而是几个闲汉在轻松地做手工。其中“折腾”二字是画龙点睛之笔。但两个译本的译者对该词的处理却存在较大差异。Wang译感情色彩较中性,甚至采取迂回的策略将第一个动词“折腾”省略;相比之下,Tai译本则更胜一筹。通过“fiddling”,“puttering”和“monkeying”几个生动、形象的动词,比较准确地传达出原作鲜明的戏谑口吻与“无所谓”的反讽意味。

余华实验性语言的另一特征是蓄意重复。作者通过用词的重复、句式的重复来营造叙述氛围。以《十八岁出门远行》为例:

原文:我奇怪自己走了一天竟只遇到一次汽车。那时是中午,那时我刚刚想搭车,但那时仅仅只是想搭车,那时我还没为旅店操心,那时我只是觉得搭一下车非常了不起。(余华2006:60)

琼斯译:I think it’s weird that I’ve walked all day and only seen one car.That was around noon, when I’d just begun to think about hitchhiking.But all I was doing was thinking about hitchhiking.I hadn’t started to worry about finding an inn—I was only thinking about how amazing it would be to get a lift from someone.(Yu Hua 1996: 3)

Eric K.W.Yu等合译:I was surprised at having seen a car only once in all my day’s walk.I saw the car at noon, just exactly when I wanted a ride.I just happened to want a ride then, I hadn’t begun to worry about an inn, I was just thinking that a ride would be terrific.(Yu Hua 1999: 324)

原文中,作者通过对“那时”的重复,营造出句式的重复,从而刻意烘托氛围的单调,以及叙述者思维的迟钝。余华小说的“仿梦”特质就在这种貌似机械的不断重复中得以凸显。两个译本的译者在大致保留原作形式的基础上,都或多或少进行了省略,令原文的韵律、节奏发生了变化,艺术效果受到削弱。笔者试用“when”的重复进行改译,以作商榷:

I think it’s weird that I’ve walked all day and only seen one car.That was around noon,whenI wanted to get a lift,whenall that I wanted was just getting a lift,whenI hadn’t started to worry about finding an inn,whenI thought how amazing it would be to get a lift.(李可2010:69)

最后,先锋小说的语言特点还体现在对西方后现代派小说技法的描摹上,例如摒弃传统小说的全知视角,转而借用人物有限视角叙事,从而达到更加真实表现人物特征的目的。余华小说《一九八六》中对主角疯子的描写就是典型一例。

原文:在一阵像下雨般掉下了一批批人后,他看到楼房没有了,只有一堆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这情景叫他异常激动。他在桥上拼命地吼,拼命地跳。随即他听到了轰隆一声巨响。他看到这堆火突然变矮了,也变得宽阔了。(余华2004:63)

琼斯译:Flurries of bodies, one after another, rained down from the building until the structure itself vanished, leaving only a glowing tower of flame in its wake.The tower brought his frenzy to an even higher pitch.Watching from the bridge, he shouted and jumped as if his life depended on it.Soon afterward, heheardastringofexplosion.Theflamescrumpledtothegroundbut continued to burn across the expanse.(Yu Hua 1996: 139)

随着一声巨响,着火的房子轰然倒塌,在非理性的疯子看来便是“火突然变矮了”。作者通过疯子的有限视角来观察世界,不动声色地只对声音、形状进行直观描摹,使读者能够更真实感受人物的所见、所感。但显然,译者并未察觉并领会作者意图。译文中,“crumple”一词无疑“泄露”了建筑物倒塌之意。甚至原文中的“轰隆一声”,到译文中也变成了“爆炸声”(a string of explosion)。试问,丧失正常思维的疯子又从何得知什么叫“爆炸”呢?可见,译者对原作特殊语言形式的理解和把握,对再现原作艺术价值具有重要影响。

5.结语

对余华先锋小说的英译研究为探索中国先锋文学外译打开了一扇窗户,既反映出中国当代文学外译中的普遍共性问题,又凸显出特有的现象。西方译者的“个人兴趣”、海外编者的“文学责任”,加上汉学家们对作品社会与文化附加值的期待,三者的“不谋而合”共同推动了作品的翻译。同时,先锋小说的诞生直接受到上世纪西方现代、后现代派小说汉译潮的影响,而今先锋小说又因其独特身份与鲜明特征受到西方译者青睐,从而推动其向海外的英译。这种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之间译介与研究的互动关系,在中西翻译史上独树一帜,也因此赋予了先锋小说英译研究特殊而重要的意义。

附注

① 文中“先锋派”专指先锋派小说(家),不包括诗歌、戏剧等,下同。

② 文中对先锋派小说相关作品与作家的范围划分,参考并依据张清华(1997:1)与陈晓明(2002:79)的定义。

③ 又译作“Distant Journey at Eighteen”。

④ 即上文提到的珍妮·戴和安德鲁·琼斯,原作者做了省略。

⑤ 引自笔者与Andrew F.Jones通过电子邮件进行的访谈,收录于笔者硕士论文《余华先锋派小说英译研究》之“附录1”(Appendix Ⅰ:Interview with Andrew F.Jones)中。

⑥ 同5。

⑦ 可参见该文集后所附“List of Contributors”,其中详细列出译者个人资料。

⑧ 参见季进(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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