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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鸡爷爷

2013-03-21段路晨

阳光 2013年2期
关键词:路路宝鸡钱包

段路晨

爸爸和妈妈的爸爸我都叫爷爷,家里的对话中,为了清晰明了,便用地域区分,一个叫“宝鸡爷爷”,另一个叫“杨凌爷爷”。两个爷爷几次不多的相聚,我叫一声“爷爷”,他们会同时应声,感觉十分有趣。如今回忆起那一幕,非常怀念那时的幸福,因为这个秋天之后,我只剩下一个爷爷了。

8月中旬,宝鸡爷爷住院集中治疗。十年前他患上了帕金森症,病情一年不如一年,治疗只能维持病情恶化得慢些。除了四肢僵硬,协调力下降外,身体各个器官都还正常,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今年离世。然而,表面的症状掩盖了体内的病痛,因为长期缺乏运动,爷爷的消化功能不好,起初只发现肚子胀大,这次检查肠子竟有60公分坏死。做过肠镜之后,爷爷陷入了昏迷。

此前一周,爷爷尚且可以走动,只是状态大不如以前,他常常出现幻觉,说些过去的事。我周末回去看他,在爷爷的病床前吃了东西,爸爸拉他起来吃完饭又继续睡了。爸说下午太热,加之病房人多让我先回去,晚上爷爷却说没有看见我。第二天一早,我又去医院,爸爸指着我对爷爷说:“爸,你看,路路回来了。”爷爷瞪圆眼睛盯着我,却冲我叫着二姑的名字。爸爸再三让他仔细看,他依然坚持说不是路路。我站在爷爷的正对面,看他闭着眼睛坐在床上,手里还顿挫地比划着,像唱戏一样。——回西安的火车上,我很失落,那个钱包里夹着我照片的爷爷,如今不认识我了。

8月31日,当爸爸在电话里告诉我爷爷病危的消息时,我有些将信将疑。那天雨很大,从西安到宝鸡的火车因为晚点整整拖延了五个小时,病房里围满了家人,全家人从各地赶回他的病床前。爷爷插着氧气罩,艰难地呼吸着。我拉着他的手喊他,却已经不答应了。他有些发烧,手很热,还有握力,像小时候他拉着我的感觉一样。我叫着“爷爷”,没喊几声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七岁学舞蹈的暑假,爷爷每天骑自行车送我上舞蹈班,三伏的天气,六十多岁的老人每天来回骑车近一个小时,从宝鸡市的最东头到最西头。我进去跳舞,爷爷就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看报纸,用草帽扇着风。炎热的天气里,只有几个家长全程守在外面,我中途休息出来喝水时,爷爷都坐在那里。老师安排我站在最显眼的中间位置,因为没有买练功服,不少小朋友不服气,而我那时真是不讲究也不在乎,竟穿着T恤裤衩跳了一个暑假,也从不和别的孩子攀比什么,依旧努力地跳好每个动作。偶尔,会有小朋友在休息时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从不害怕也不还口,因为我知道,爷爷在外面。下课后,爷爷拉着我一级一级地下楼梯,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就像今天我拉着他一样。

儿时的我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最勇敢。我在爷爷的自行车上发掘出好多种坐姿,每天回家的路途中,我会变换好几种姿势:坐在前面的杠子上,侧坐在后座,骑在后座,和他背靠背……上坡的时候,我会给爷爷喊加油,下坡的时候,我喜欢坐在前面,感受风一样的速度。时常,我半路喊累了,爷爷就会马上下车,待我调整姿势。我还悄悄地在后座上变坐法,他后来下车发现了,十分关切地说:“摔着了怎么办?以后不敢这样!”

爷爷一生与人无争,他给我说的最多的话似乎就是“不敢”二字。当我耍性子,当我爬高上低,当我不小心弄坏了东西,当我逗别人家的小狗玩,当我和别的孩子发生争执,爷爷总会说:“不敢!”他的语气从来不重,只是轻皱着眉头,而我总十分固执,认为没什么事。

奶奶家养过好几只狗,还养过猫,爷爷爱小动物,每天任劳任怨地照顾它们的饮食和出行。也为了它们,爷爷晚年很少出远门,因为放不下家里的小宠物。每年寒暑假,我喜欢和他去遛狗,一路走到渭河桥上,看小狗在一个个路灯下留自己的味道。印象中只在早上出去过一次,我总是懒于起床而埋怨爷爷为什么不叫我,他总说:“没事,睡吧,明天再去。”

宝石宾馆没拆之前,宾馆侧面有个镂空的墙,年幼的我侧身可以轻易穿过,每次到那里,爷爷就把牵狗的绳子给我,我和小狗从墙缝里先过去,然后等爷爷从大路上走来。这个瞬间常常发生,我站在说好的地方等爷爷过来,小狗会摇着尾巴开心地扑上去。宾馆即将拆掉的前夕,我们周末回家时,爷爷不止一次地念叨起这件事情。“拆了就拆了吧,不停地说什么呀!”家里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反应。但爷爷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我问他为什么,爷爷说:“拆掉了,就是再也没有了。”他拉着我,要求爸爸给我们在早已空空的楼前留影。我后来见过那张照片,爷爷没有笑。

宝鸡爷爷生病这十年,老奶奶过世了,小狗病死了,家里搬进了电梯房。我上了中学,考上大学,毕业后进入工作岗位,一年中极少几次见面都集中在他生日和长假。每次回家,爷爷都提前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微笑着冲我说:“路路回来了!”我也常常带着成长的烦恼回家,心里有很多话,却也不忍开口再问他,怕他担心。当他得知我现在单位还不错的时候,爷爷哭了。帕金森症带来了言语、行动上的变化,爷爷变得有些抑郁,极度善感,有时候看着报纸、讲着故事都能痛哭流涕。再也见不到他吃饭时的侃侃而谈,听不到骑车时偶尔唱的几句豫剧,看不到他下楼和邻居打麻将,吃不到他买给我的蛋筒冰淇淋,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去他最爱的钱币市场……而这些事情发生过的地点,也都在这十年间拆迁不见了。

是啊,拆掉了,就是再也没有了。宝鸡火车站对面的文化宫,是小时候他带我最常去的地方,那里有钱币市场、蹦蹦床、海洋球、冰淇淋机、游泳池……如今坐在屋里,我还能够还原出那一切的方位,还有爷爷等我时常坐的长凳。或许病中常年在家的他也能清晰回忆起那里的一切,以及所有与往事相关的事物。

爷爷很讲究,虽然生病在家,但钱包和手表依然天天带在身上。他的钱包里,夹着我九岁那年老奶奶过生日时唱卡拉OK的照片,我拿着话筒唱歌,后面是笑得十分灿烂的他。有次爷爷给我买文具付钱时,第一次发现他钱包里夹着这张照片。最后见到这张模糊的照片,已是爷爷故去后一个月,奶奶把它压在了桌子的玻璃板下。突然意识到,爷爷最后不认识我,或许是因为他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把照片取出来,图像已被水浸花泛黄,拿着照片,看着爷爷那时候精神矍铄的笑容,想起冰棺里他水肿的脸,遗像中含笑的嘴角。哦,那个我最爱的爷爷原本是这般健康!一年又一年,习惯了病怏怏、弓腰驼背、走路蹒跚的爷爷,曾经的外貌竟被淡忘了。我想,在奶奶、爸爸、姑姑的记忆里,还有爷爷年轻时身强力壮的体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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