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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妮

2013-03-21王献青

阳光 2013年2期
关键词:春妮爹娘画画

当山花再一次开得漫山遍野的时候,春妮满十六岁了。

可春妮娘说,春妮已经十八岁了。

春妮就笑着问,咋到娘嘴里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春妮娘一边抖着从山上挖来的野菜,一边温和地说,你看呀,落地一岁,见风长又一岁,人本来就要多出来两岁呢。

春妮就捂着嘴咯咯地笑。

春妮娘又感慨地说,我还真没觉意呢,你就长这么大了,好像昨儿个你还流着鼻涕让娘抱呢,这会儿就出落成大姑娘了。呵呵。唉!

春妮娘仰着脸,沉浸在回忆里。幸福与甜蜜挂在脸上。春妮这时候不说话,就半蹲在娘的身边弯着眉眼盯着娘,看娘享受般地回忆。娘在春妮眼里,永远都是这般善良、仁慈,让春妮觉得始终有一种博大的暖流包围着她,保护着她,什么时候都让她觉得踏实、安全。

当春妮娘从回忆里走出来的时候,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再过年把儿,就该轮到给你找人家了。不过,我和你爸也商量过了,到时候,咱找个倒插门的。我和你爸快干不动了,得依靠个人养活。

我才不嫁人呢!春妮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像秋天山里的野果子。

我还要放羊呢。到时候,我家的羊啊,满山都是!到了冬天,把羊卖了,不就换成钱了?你看,我不嫁人不也可以养活你们吗?

春妮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羊圈门,取下挂在屋檐下的羊鞭,像风一样,旋出了门。后面几十头羊,就跟春妮的小丫环似的,一个个蜂拥着赶上,生怕招来主人的喝斥。春妮娘看着跑出去的女儿,自言自语道,女孩儿家哪有不嫁人的,真是的!看样子,还是小哩!

春妮早就不上学了。也就五年级吧。确切地说是五年级上半学期都没上完就不上了。不是春妮不愿上学,而是学校里的老师受不了大山里的清苦,走了,听说上南方挣大钱去了。没有了老师,学校自然就解散了。本来嘛,山里人对娃子们上不上学也无所谓的。识字会怎么样,不识字又会怎么样呢,还不都是一天三顿饭,不还是要上山下山砍柴、种庄稼?罢了,罢了,不上学就不上学吧,正好能腾个人手照顾鸡呀、猪呀、羊呀什么的。毕竟娃子也是人呀。人是小了些,但总比没人强。

刚不上学那阵子,春妮心里面难过着呢。她抚摸着书本,就像抚摸着自己的肌肤,多光滑啊,多亲切啊。摸着摸着,春妮就落泪了,偷偷地,不敢让娘和爹看见。

不过,后来春妮就看开了。娘不识字,不也养了她们姐妹三个?还有村里那么多她认识的女孩子,几乎都不识字,不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再后来,春妮爹逮回来两头羊,一头公的,一头母的,让春妮到山上放。这一对儿羊也挺争气的,不久就带了窝,而且一窝就咕噜咕噜产下十来只小羊呢。这些年来,在春妮的呵护和照料下,羊群一年一年的壮大,现在,羊圈都已经快盛不下了。

春妮把羊赶到了山上,山上到处都是嫩嫩的、绿绿的草,随它们喜好吧。

春妮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她端详着她的羊,一个比一个白,一个比一个精神,一个比一个通人性。春妮喊一声:海棠——!海棠就会抬起头“咩咩”地朝春妮这边叫上两声,好像在问:喊我做什么?

春妮就摆摆手对海棠说,没事,吃吧,吃吧,多吃点儿啊。

春妮给每个羊都取了好听的名字。春妮觉得,她给羊取的名字远要比娘给她们姐妹三个取的名字好听。什么豆苗、梨花、春妮,难听死了!唉,等我长大了,我就给自己改个好听的名字。

叫什么好呢?啧啧,还真得好好想想哩。

春妮就抱着腿摇头晃脑地琢磨起来。

这里的山海拔很高,其实仅仅是在山坡上呢,就感觉山是悬在半空中,从来没有根过。远处的山被雾气一团一团、一层一层地包围着,若隐若现,像害羞的小姑娘怕见生人似的。春妮把这种雾叫云。有几缕白云从春妮身边飘过。春妮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着,倒是那几缕白云旋转得更快了,一眨眼的工夫就飘远了,好像故意逗春妮玩似的。

春妮想,等今年到了冬,一定要跟爹一起到镇里头去卖羊,还没出过山呢。听说,镇里头净是能绕花眼睛的东西。今年,我一定要去看看。爹应该会同意的。想到这里,春妮高兴了,吹了一下飘在眼前的雾。雾就快活地跳起了舞,轻盈地,轻盈地,旋转着。

春妮转头看了看她的羊。羊们都在舒坦的吃着草,优哉游哉的。春妮看着看着它们,就笑了起来,一种幸福的、具有成就感的笑。

忽然,春妮被一个会动弹的模糊的影子吓了一跳。春妮仔细瞅瞅,好像是个人。

春妮警觉地问,你是哪个呀?

是在问我吗?一个声音从雾气里穿过来。

天哪,果真是个人,而且听声音还是个生人!春妮条件反射似的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你干什么的?春妮问。

我?画画的。影子回答。

画画?春妮也喜欢画画。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教他们画过画,而且,老师还表扬过春妮,说春妮画什么像什么,具有画画天赋呢。

春妮迟疑了一下,仅几秒钟,春妮决定走向那个影子。她要看看那个影子画的画。走近了,春妮看到一个男人,穿着肥大的红衣服,头发有娘的头发长,胡子一大把,遮住了半个脸。

春妮怯怯地问,老伯,你画什么呢?

老伯?那个男人抬起头来,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问春妮,小妹妹,我还不到三十岁呢,怎么喊我老伯呢?噢,你应该喊我叔叔。哎,干脆喊我大哥哥得了。我可不想变得那么老!

从老伯一下子变成了大哥哥,春妮就有些想不通了。春妮小声地回应了一句,可你的胡子明明比我爷爷的胡子还长呢。

胡子长就是老伯了?男人眨了眨眼睛,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看样子,我还真得考虑重新塑造形象的问题,嗯,好像还有些严重啊。

你从哪儿来?春妮问。

从深圳。男人很认真地回答。

你怎么来的呢?这可是深山里啊。

可不是呢,我先是坐飞机,后坐火车,再后来坐汽车,再后来,就是靠我的11路私家车直接开过来的。

11路私家车?在哪儿呢?春妮还没看到过私家车是什么样子呢。

呶,在这里呀。哈哈哈!男人指着双腿爽朗地笑了起来。

春妮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春妮忿忿地说,你这人不实诚!

没有呀。男人立即止住了笑,他意识到自己的幽默风趣并没有感染到这个小姑娘,甚至有些适得其反了。这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我很实诚的!男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男人又说,如果你不想叫我大哥哥的话,你就叫我的名字吧。我叫李想,中央美院毕业。我准备吸取你们大山的精华,搞些创作。我喜欢自然的东西。

那你画的什么呀?春妮问。

呶,你看!男人把画板转了个角度,春妮也配合地把头伸过去。

画板上,一个小女孩,嘴里含着一根草,正神情怡然地望着远方;她的旁边,几头羊或低头吃草,或耳鬓厮磨;周围,一缕一缕的白雾将女孩儿和羊笼罩在一片安祥、神秘中。画的右下方,一只羊还没来得及画完。

天啊,你画的我?!春妮简直是叫了起来,声音里既有惊奇,又有喜悦。

真像!春妮由衷地说了一句。

真美!男人则说出了不同的话。多美的意境啊!这是脱离世俗的,让人不会生出任何杂念的美。这种美,会震撼人的心灵,会让人知足并且再也感觉不到疲惫。男人慢慢地说着,像在细品一杯香茗,边品边回味,边陶醉。春妮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男人的脸,忽然对这个男人肃然起敬起来。她想说什么呢,说你真厉害?还是想说别的什么赞美的话?可是,怎么开头呢?

没等春妮想好如何开口,男人倒先说话了。

你该不会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吧?我是怕破坏了自然美。摆显的东西,毕竟有做作感。当然,如果你要是有要求的话,我一定会满足你的。比如酬金。

酬金?春妮有些听不懂了。

你给我当模特儿,我当然得付你酬金了。噢,就是钱。男人补充说明。

我并没做什么呀。春妮说,爱画就画,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可你拥有肖像权。我侵犯了你的肖像权了,我必须得补偿你!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春妮觉得这人有些婆婆妈妈了,就说,你说的啊,我要什么都可以是吗?

男人很认真地点点头,嗯,只是千万不能要得太高,我可是个穷画家哦!

那,那你能不能把你的画送给我?春妮见男人有些迟疑,又赶紧说,那画上可是我噢!

男人笑了,对春妮说,那当然,那当然,男子汉大丈夫是要说话算话的。不过,你得让我把画画完,不能送半拉子画吧?还有,我真的很喜欢这幅画,我想复制一份后再送你,你看好吗?

男人说话,不紧不慢,斯斯文文。

春妮没应答,只笑笑点了点头。

男人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画起了春妮的羊。

春妮知道,这时候,她是不能说话的。春妮就静静地蹲在地上看,从男人有拐有棱的脸转移到画板上,再从画板上转移到男人有拐有棱的脸上,眼睛就再也不愿意挪开了。

他的眉眼真是好看!浓浓的眉就像家门前的榆树叶,有风就会动;他的眼睛,透澈得就跟后山的深潭水一样,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汪出眼眶眶来;瞧他的鼻子,高耸耸的挺立着,把脸的轮廓装扮得分外清晰、明朗;当然,还有嘴,它的每一次鼓动,都会让人觉得马上就要有新鲜的故事要讲,使人舍不得离开半步;还有,还有,还有他的胡子,怎么会一点儿也不觉得难看,反而觉得挺生动的呢?

春妮看着看着,就觉得情况不对了。自己这是怎么啦?心里面怎么就忽忽地跳个不停?脸上为何也像冒火一样?哎呀,哎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春妮赶紧扭过头,把眼睛从男人的脸上收回来。春妮还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但是,但是,这分明又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呀!

春妮还在窘着,只听那男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春妮小声地说,我叫春妮。我是春天生的。

噢,春——妮儿。呵呵。嗯,怪好听的。男人对着春妮笑。

可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听,我正打算改个名字呢!春妮望了一眼男人的脸,可是一碰到那男人的眼睛,春妮又赶紧低下了头。

是吗?那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男人轻声问。

真的?那好啊。春妮眼里一不小心放出了光。

哦,那我还真得好好想想呢。这样吧,明天你来取画的时候,我把想好的名字对你讲,好吗?男人的声音轻柔柔的,像抚过脸的雾。

好啊。春妮说完,站起身来,准备走开。毕竟一个女孩子老是跟一个陌生男人待在一起不是太好。没走两步,春妮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睛躲闪着对那个叫李想的画家说,说话可是要算话的哦。那我明天这个时候来取画,行吗?

当然行!画家使劲地冲春妮点了一下头。

春妮就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还有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村里人都说,春妮笑起来是最好看的。春妮也想把最好看的东西给这个叫李想的男人看。

春妮走近羊群,温柔地呵斥着羊,肚子都撑成什么样了,还贪嘴?回家了!羊鞭一扬,羊们就乖乖地按着熟道回家了。

春妮赶着羊,想回头再看看那个叫李想的人,但又不敢,生怕让人家看出来落个笑话。

回到家,把羊归了圈,春妮就回了自己的小屋。娘连连叫春妮吃晚饭,春妮都没听见。

娘进屋敲了敲春妮的头嗔怪道,咋啦?灵魂出壳啦?

春妮不好意思地回应,没有,没有,我在想事情呢。

娘又追问春妮在想什么事情,春妮就打岔道,也没什么。天还没黑呢,怎么这么早吃饭?

娘就白了一眼春妮,天天不都是这个时候吃的饭?今儿个是怎么啦?

春妮拽了娘的胳膊,撒娇说,好好好,吃饭,吃饭!

两个姐姐都出嫁了,现在家里头只剩下春妮和她爹娘三个人。平常吃饭,春妮的嘴是闲不住的,不是说枣花家的大花狗跟海子家的猫干架,结果狗没干过猫,就是说四婶家的女儿莲蓬学人家烫头发,结果用铁钩把头发给烧焦了。总之,一顿饭下来,总能让爹娘笑个不停。可是今天,春妮是有心事的。有了心事的春妮就不说话了。

爹和娘互相看看,爹递了个眼色给娘,娘就问,到底咋啦?出什么事了?

啥事也没出!

那咋不说话呢?

不想说呗!赶紧吃吧,吃过我刷碗。春妮说完就一口一口地扒起了饭。

饭桌上就静了起来。静得只能听见筷子碰碗的声音。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院门被人拍响,有人叫门,家里有人吗?

春妮觉得声音有点儿熟。正想起身去开门,娘已经到了院里。

只听娘打开门,问,找谁啊?

一个男人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想在您家借宿行吗?我会付钱的。

娘问,你是干什么的?

男人回答,我是进山来画画的。原本想住帐篷的,没想到山里到了晚上这么冷。

娘听明白了,又看像城里人,就说,山里哪有不冷的?那你就进来吧。

几乎是同时,春妮和进屋的那个男人都叫了起来: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春妮娘感到奇怪。

噢,也不算认识。只不过,下午放羊的时候见过。春妮觉得让爹娘觉得他们太过熟稔了会不好。

真的这么巧!男人很兴奋,对春妮娘说,下午我画的就是这个小妹妹!

什么?春妮娘一脸的困惑。

看到春妮娘满脸的不解,叫李想的男人赶紧放下手中的帐篷,取下背上的画夹,打开给春妮娘看。

哎呦,这不是春妮吗?她爹,快过来看,快过来看哪,给咱春妮画得好俊哝!

春妮爹就偎了过来,边看边连连应道,就是、就是,画得真好!真是大画家!

春妮就偷偷地看那个叫李想的男人,没想到正与李想的目光撞个满当。春妮下意识地赶紧低下了头。

晚上,娘亲自给李想铺了床,那还是春妮两个姐姐未出嫁前睡的。

春妮听到那个叫李想的男人跟娘说如果方便的话,他想吃住在她家,就算是家庭旅馆吧,他会付钱的。

娘却说,只要你能吃惯山里的饭,睡惯山里的床,你呀,想住多长就住多长。就像到自家亲戚一样,还什么钱不钱的!

但李想却一再强调要付钱,如果春妮娘不要的话,他就不能住在她家。

后来,听到娘和李想又相互说服了一阵,娘最终答应只象征性地收点儿就算了。

第二天早上,春妮醒来洗脸的时候,李想正好从山上跑步回来。李想冲着春妮感叹道,哎呀,没想到山里的早晨是这么的美!空气好新鲜呀!怪不得你们小姑娘的皮肤都那么好,原来是吸取了山里的精华呀!

春妮就咯咯咯地笑,打了盆山泉水,边递给李想边说,要是真喜欢就永远留下来!

李想歪了一下头说,咦,还真跟我想的一样呢!呵呵!

吃过早饭,春妮又要出去放羊。她问李想,你今天要出去画画吗?

李想笑眯眯地对春妮说,我呀,今天不打算出去了,我得先把要送你的画画完,要不,我不就成了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春妮使劲地“嗯”了一声,开心地赶着羊出了门。

一上午,春妮满脑子都是李想的身影。他说话的样子,他笑的样子,一遍遍地重复着,每次重复,都让春妮春心荡漾。春妮知道,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才过了大半晌,春妮就急急地赶着羊回了家。

娘问,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春妮说,羊都吃饱了呗!

说话间,就听李想在屋里喊,春妮,快过来,看我画好了!

春妮就飞进了屋里,看到画板上有一幅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画。

李想耸了耸肩膀对春妮说,小姐请挑选吧,要哪张都行!

春妮看了看李想,又在两幅画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指着昨天的那幅说,就要它了!

李想用右食指在春妮的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说,你真行,看中的也是我喜欢的!不过,既然答应过你,只好送你喽!这样吧,我帮你挂在你的房间,如何?说着就动手揭画。

春妮还沉浸在李想刚才刮她鼻子的情节。他的动作好轻,好柔,似春风拂过,又似柳絮轻点,春妮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李想边帮春妮挂画,边对春妮说,上午你不在家的时候,你娘跟我说你也喜欢画画,还拿了你的画给我看。别说,你还真具有画画的天分呢!怎么样,想不想拜我为老师?你的这个老师还是不错的呦!

真的?我可以跟你学画画?春妮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

那当然,只要你愿意!李想给了春妮一个调皮的手势。

春妮高兴地跑出门外,对娘大声地说,娘,李大哥他要教我画画呢!

妈白了一眼春妮,都多大的人了,还大呼小叫的,也不怕人家笑话!娘跟你说,人家可是城里来的大画家,别捣乱呀!

哼!春妮噘起了嘴,抱起娘的胳膊使劲地摇了起来,娘啊,我就是想学画画嘛,你不是常说我画啥像啥吗?

到底是娘宠着闺女,拗不过春妮,只好让步,嘴里却说,好好好,随你吧!只是,先得把羊放好了,咱家今年还指望这些羊过年呢!

保证没问题!春妮开心地跑回屋里,看到李想正对着自己摇着头笑。

人家有什么让你好笑的!春妮在心里嘀咕。

李想果真教春妮画画了。

每天,李想帮助春妮把羊群赶到山坡上,就选个地点,支好画架,开始画画。一开始,李想只是让春妮看自己画,告诉她如何选景,如何起线,如何上彩等基本的技巧。再后来,李想就指点着春妮在画布上直接画。

李想高兴地看到,春妮悟性果然很高,只要自己稍微一点,她就能理解,而且把握的很好。李想兴奋地对春妮说,看来自己这个伯乐真的相到一匹千里马哎!记住为师的话,坚持练下去!还有,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一定要接受正规的学习。我相信,凭你的天资,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画家的!

春妮不知道伯乐是谁,更不知道千里马是谁,但是李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听得懂的,这让春妮激动不已。自己真的能成为像李想一样了不起的大画家吗?

闲暇的时候,李想就跟春妮一家人说起外面的世界,说起美术界的一些事情,也说起自己曾经办过的个人画展。李想对春妮爹娘说,春妮这小丫头是个天才,可千万不能埋没了!

春妮爹娘就眯着笑眼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春妮以前的老师也这么说过。只可惜呀,春妮命不好,生在咱大山里。

应该让她走出去!李想想了半天,又对春妮爹娘说,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我可以把她带出去,让她走画画这条路。我想,春妮一定会有出息的!可是……春妮爹娘相互望了望,没好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对春妮就像对自家的小妹妹一家喜欢,同样,我也会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她的。另外,费用不是问题。

听到李想的话,春妮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但是春妮很不高兴李想称她为小丫头。春妮想,我早就不是小丫头了,真是的!

春妮这些天一直憧憬在对未来的幻想中,她甚至想到有一天他要成为李想大哥的妻子,并且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准备好早餐。想到这儿的时候,春妮不禁面红耳赤,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春妮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好画画并且像李想大哥说的那样成为一名优秀画家,这样,自己才能配得上李想大哥呢。

可是有一天,李想无意间对春妮说起了自己的女朋友。他说他很想念他的女朋友,也很爱她,这次回去过后,他们应该会很快结婚。

春妮感到冰从天降,全身都冷了。原来,李想大哥真的是一直把自己当小妹妹看待了!春妮的心一阵阵地像被针扎一样疼痛,整个人也空了。春妮找了个借口,躲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任泪水悄悄地流下。春妮想了很久很久,虽然很难放下,却又不得不将对李想的那份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再次回到李想身边的时候,李想看到春妮的眼睛通红,就关心地问怎么啦?

春妮赶紧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有东西掉进眼里了。

李想就拍了拍春妮的头开玩笑说,睫毛这么长也不顶用,打它!

春妮就苦笑了一下。

春妮的话越来越少,而且李想也觉察到,春妮似乎在故意疏远他。

李想对春妮的表现很不满意。他对春妮说,学画画一定要有恒心和毅力,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望着李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春妮不由得流下眼泪。李想一下子慌了,连连道歉,说自己说话是重了点儿,但出发点是希望春妮不要放弃学画画。

春妮望着李想俊朗的脸庞,心想: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啊!

这一天,对春妮来说,无疑是世界末日来临,到处一片漆黑!她希望时间能够倒退,一切重新来过!但是,一切却又真实地发生了,无法改变!

春妮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一天,春和日丽,万物生机勃勃。李想照例背着画夹,建议春妮把羊群赶到山涧里,他要教春妮画水。春妮看了看李想期待的眼神,虽然知道现在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更多地会感到痛苦,但却又无法拒绝他的善意。

山色很美。汩汩的泉水顺着山壁形成一道道小溪流,温柔尔雅地汇聚到一个深潭里。深潭像个美少女的眼睛,透彻、清亮,好奇地收纳着它所触及的景物。青山、绿树;白云、红日……这是大自然的杰作。李想显然很兴奋。他问春妮,看到这么美的景,你想到了什么?

春妮望了望李想,轻轻地回答,这些东西我都看了十几年了,早已经没感觉了。

李想奇怪地盯着春妮问,你、这是怎么啦?这不应该是你的回答,一个画家如果连审美的情趣都没有,还怎么能画出让别人感到美的画呢?

呵呵。春妮惨淡地笑了一下,没再吱声。

李想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看了一下春妮又说了一遍:小丫头!

春妮的心里隐隐地难受了一下。

李想不管这么多,他耐心地一边画一边给春妮讲画水的要领,并要春妮好好记住。

春妮却老是集中不了精神。他站在李想的旁边,一不留神又把眼睛移到李想的侧面上了。

唉!春妮心想,我不能这样下去呀,李想大哥人家有喜欢的人了!

春妮就直起身子,把眼睛移到远处。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必须好好调整一下。

她看到她的羊们在潭边悠闲地吃着草,一只羊好像被藤子绊住了,正急得“咩咩”叫。

春妮轻笑了一下,对李想说,小羊缠住了,我去帮它解开。

春妮走到小羊前,小羊昂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头蹭着春妮的裤腿。

春妮就拍了拍小羊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来了,一会儿就好了。

春妮给小羊解缠在腿上的藤子的时候,心里面忽然又生出一些凄凉来:与动物处长了都有感情,何况人呢!不禁泪水模糊了眼睛。

藤子缠得很厉害,春妮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去拽。但这一拽,却将成为春妮永久的记忆。

由于用力过猛,藤子断的那刻,春妮的身体向后倾去,掉进深潭里,她本能地发出“啊”的尖叫。

李想抬头一看,不好!春妮掉进水里去了!他疾步跑过去,一头扎进水里,摸了好几下才摸到春妮的胳膊。他从背后抱住春妮,把春妮带到潭边,又用双手把她顶到水面。春妮抓住了一把青草,在李想的帮助下爬上了岸。

山里的春天虽已来到,但潭里的深水依然寒冷彻骨,这让水里的李想直打冷颤。

李想几次想爬上岸,无奈岸边的山石长满了青苔,几次李想都滑了下去。春妮看到眼里,急在心里,她趴到岸边,把手伸向李想,大声叫着,把手给我!快把手给我!你一定要上来!

李想就把手递向春妮,嘴里还没忘叮嘱春妮:你一定要好好学画画!

春妮一边伸出胳膊去够李想的手,一边哭着说:我会的,我一定好好学!你也一定要上来!但好多次,两个人的手刚挨着,李想又沉了下去。

春妮着急呀,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根树枝,就跑了过去,想拿这根树枝去救李想。可是等春妮拿回树枝的时候,却看不见李想的影子了。

李想大哥——!李想大哥——!春妮拼命地喊着。没有回音。

春妮发疯地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快来救救李大哥!快来救救李大哥!

等春妮找来几个水性好的青壮年来到深潭把李想捞上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李想面色发白,嘴唇发紫,他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

不——!李大哥——!呜呜——!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春妮抱住李想的头,使劲地摇晃着,但是李想再也醒不过来了。

春妮让爹娘把李想葬到了半山腰上。春妮说,李想大哥喜欢看风景,这里风景好,李想大哥会喜欢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春妮就整天跪在李想的坟前,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春妮的爹娘啥也不说,他们知道李想是为救春妮死的。春妮这样,说明她已经长成个知情知义的大人了。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陪着春妮默默流泪。

清明节这天,山里的雾气大得很。春妮带了纸钱,她要上山去祭奠李想。

春妮一边烧着纸,一边哭着跟李想说话。春妮说,李大哥,你快看呀,今天的雾好大,把我们整个山都罩住了。你还没教我怎么画雾呢!呜呜——!

从山上下来,春妮跟爹娘说了一个令他们感到震惊的决定,她要进城去找李想的女朋友,告诉她李想为了救她而出意外的消息。而且,她会留在城里学画画,那也是李想大哥最后的心愿。

春妮爹娘当时就哭了,他们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过了许久,春妮娘对春妮爹说,明天就把咱家的羊全卖了吧,好给娃当路费!

作者档案

王献青:女,1976年9月出生。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2001年开始写作,在各级刊物发表小说、散文、曲艺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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