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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颜之乐”所乐何事
——兼论儒家德福之道

2013-03-19韩玉胜

武陵学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颜子德福儒学

韩玉胜

(南京大学哲学系,江苏南京210023)

“孔颜之乐”所乐何事
——兼论儒家德福之道

韩玉胜

(南京大学哲学系,江苏南京210023)

“德福之道”的实质既是“德”“福”能否一致、道德高尚能否得到幸福回报的问题,也是关乎道德与幸福的统一性问题。儒家虽然没有直接将“德”与“福”两个概念联合起来考察,却深谙二者契合的机理。对于这种契合的状态儒家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乐”。透过儒学史上一则重要命题“孔颜之乐”,可知儒家所说的“德”往往是“大德”,“福”也不是刻意追求得来的,而是一种自觉、自由的生命状态,也就是说德福一致观是有条件的。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来谈“孔颜之乐”内含的德福一致命题才有其存在的意义。

“孔颜之乐”;儒家;德福之道

“德福之道”是中国哲学的一个重要命题,其实质是“德”“福”能否一致、道德高尚能否得到幸福回报的问题,即道德和幸福是否具有统一性的问题。儒家虽然没有直接将“德”“福”两个概念联合起来考察,却深谙二者契合的机理,这是儒家道德哲学的一大特色。儒家认为在“德”“福”统一的道德原理下,人们能进入一种坚持道义原则、注重生活志趣、体验生命情结、关乎人伦大道的自觉状态;对于这种状态,儒家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这就是“乐”。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儒学史上的一则公案:“孔颜之乐”①得到映证。“孔颜之乐”自宋理学鼻祖周茂叔开起话头,如程明道所忆:“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上)其弟伊川亦有《颜子所好何学论》传世,曰:“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朱熹更是多次与弟子探讨这一主题②。这一话题俨然成为宋明理学家们关心的热门话题,那么,“孔颜之乐”所乐到底为何事呢?

一乐贫

“孔颜之乐”的第一层意涵是“乐贫”。这里的“乐贫”不是以贫困本身为幸福快乐,而是“乐在其中”、“不改其乐”,是困顿之中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和道德品质。下面笔者通过回溯“孔颜之乐”命题产生的思想背景,深刻体会其“乐贫”的真实内涵。

(一)身处贫困,怡然自乐

《论语》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这段话是“孔颜之乐”的一则经典表述,它描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位贤者过着超乎常人的朴素生活,衣食方面没有过多讲求,粗衣淡食;起居也是异常简单,侧卧床榻,没有枕头,把胳膊弯曲枕头便睡;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愁苦之情,却是怡然自得、恬然处之,乐在其中。这种生活作风颇具君子风范,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极为不易。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论语·宪问》)人在生活富足的条件下能够做到不骄奢是比较容易的,而在贫困的条件下却能够不抱怨就相当困难了。面对物质生活资料的匮乏,能够“不怨”实属不易,但是,在儒家看来还应有更高的要求。《论语》记载了孔子和弟子子贡的一段问答:“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论语·学而》)也就是说,身处困境能够“不怨”、保持操守虽然值得肯定,如果能够“乐”才是难能可贵的。那么,什么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在孔子看来,非弟子颜回莫属。他对其得意弟子颜回有一段脍炙人口的评价:“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苦,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贫而乐”到底“乐”的什么?“贫而乐”又何以是“贤哉”?后世程子曰:“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故夫子称其贤。”程子指出了颜子之“乐”是不为外物所役。又曰:“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尔。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程颢也说:“颜子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箪瓢陋巷非可乐,盖自有其乐耳。‘其’字当玩味自有深意。”(《二程遗书》,卷十二)一个“其”字值得深深玩味,但还是没有确切指出“孔颜之乐”所乐何事。对此,朱熹解释道:“程子之言,引而不发,盖欲学者深思而自得之。今亦不敢妄为之说。学者但当从事于博文约礼之诲,以至于欲罢不能而竭其才,则庶乎有以得之矣。”[1]83一个“庶乎”也能看出朱熹只是猜测而已,故此,程子询问“夫颜子舍道,亦何所乐”时,朱熹也只是回答:“此只是赞咏得一个乐字,未尝正当说著圣贤乐处,更宜于著实处求之。”(朱熹集·卷四十一)总的来看,二程及朱熹对“孔颜之乐”的观点还是于隐晦的言辞中给了我们一些暗示:“贫而乐”不是因为贫穷的生活处境而感到快乐,而是因为精神不被物质环境所缚役、困约而表现出的怡然自得之乐。

(二)取财以道,以义为乐

从儒家的取财之道也可觅得其“乐贫”的些许缘由。金钱、财富对于直接改善困顿生活处境具有显著的作用,对于这一点儒家当然知晓。儒家也认为获得必要的物质利益是人之天性,诚如荀子所言:“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非相》)但儒家对待财富的态度却没有表现得那么迫切,并不认为过分追求物质财富会获得快乐幸福的人生,因为如果随性而为可能至极必反,所谓:“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礼论》)即是说获取要注重度量分寸、讲究道义原则。孔子的理解是:“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论语·述而》)这里的“可求”与“不可求”的分界即是道义原则。对此,儒家还有一个更为哲学化的理解:义利之辩,对“义”与“利”的取舍遂成为儒家“君子”与“小人”的一个重要标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君子更为注重的是“义”,而不是“利”。那么,何谓“义”?“义,宜也。裁制事物,使各宜也。”(《释名》)即取自己该取的。小人则不是这样,往往只为追逐利益,孔夫子严厉批评了这种做法的严重后果,“放于利而行,多怨”(《论语·里仁》)。“多怨”又怎么会快乐呢?在儒家看来,对待财富的态度不同、获取的手段各异,所表现出的精神气质也往往是不同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论语·述而》)程子解释说:“君子循理,故常舒泰;小人役于物,故多忧戚。”“小人”心为物役,经常忧心忡忡;“君子”则心体舒泰,怡然自乐。

总的来看,在面对生活窘境、物质诱惑时,儒家强调不能随性顺袭,要遵礼守道、有所操守、怡然自乐。

二乐生

“孔颜之乐”的第二层意涵是“乐生”。这里的“乐生”有两层含义:一是生活志趣之乐;二是成就生命之乐。如果说“乐贫”体现了儒家的恬然胸次和道义追求的话,那么“乐生”则彰显了儒家对生活意义和生命价值的思考。

(一)生活志趣之乐

儒家思想是极具生活特质的,有的学者甚至提出了“生活儒学”②的概念。这种生活特质的外在显现即是生活情趣的洋溢,而生活情趣构成了“孔颜之乐”一个重要内涵。翻阅儒家经典,此生活志趣于两处体现尤为明显:其一,《论语·先进》记载了这样一个场景:有一次,孔子的四位得意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围坐在他身边,孔子问他们被重用后会干些什么?子路抢先回答:“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冉有回答:“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公西华回答:“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曾晳则回答:“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十分赞赏这个回答,因而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同上)宋儒朱熹对此解释曰:“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通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1]126可见,朱熹尤为赞赏曾子以日常生活为“乐”的志趣和胸怀。其二,《二程遗书·卷三》记载了宋儒“孔颜乐处”初探者周敦颐的一件日常趣事:“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其中还谈到“子厚观驴鸣,意谓如此”。《宋元学案·明道学案下》也载:“明道窗前有茂草覆砌,或劝之芟,曰:‘不可。欲常见造物生意。’又置盆池,畜小鱼数尾,时时观之。或问其故,曰‘观万物自得意。’草之与鱼,人所共见。惟明道见草则知生意,见鱼则知自得意。此岂流俗之见,可同日而语?”可见,宋明理学家们面对日常事物,诸如窗前草、小鱼、驴鸣,总是能表现出自己的生活情趣,于平常事物中窥见“生意”,觅得乐趣。

(二)生命成就之乐

“孔颜之乐”不仅“乐”的是一种生活志趣,更“乐”的是生命之成就,感受生命的自由张扬之乐,可以说“乐“是儒家的生命基调。周敦颐把这种生命成就比之为“诚”,他认为“孔颜之乐”即是与天地万物之“诚”合为一体而展现出来的“乐”。据统计,“在其所著《通书》里,除去标题,正文共有‘诚’字20处,可见对诚的重视”[2]。在他看来,“诚”不仅是宇宙精神的实体,更是一切伦理道德的根基。“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通书·诚上》)“诚”何以是“源”呢?我们回溯到《中庸》中也许能找到答案:“为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也就是说,“诚”不仅能使主体发挥自己的本性,成就个体生命,即“成己”;还可以“尽物之性”,成就天地万物之生命。如此,“诚”发挥到极致,就能“成己成物”,人与天地并立为三。这样,就会出现如《诗经》里所描述的生命景象:“鸢飞唳天,鱼跃于渊。”(《诗经·大雅·旱麓》)程颢最为欣赏“鸢飞鱼跃”的境界,他说:“‘鸢飞唳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此一段子思吃紧为人处,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泼泼地。会得时,活泼泼地;不会得时,只是弄精神。”[3]这是一种活泼泼的精神自由境界。在这种境界中,生命彰显出本来的面貌,各种生命各遂其性,互不妨碍,各得其时,如《论语·乡党》所记载那样:“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难怪夫子曾经喟然叹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在这种境界中,“万类霜天竞自由”(毛泽东《沁园春·长沙》),生命按照其本性自由发展、伸张。因此,刘述先先生认为“儒家的生命观是一种真正开敞的生命观”[4]。在这种开敞的生命中怎会体验不到生命之乐?

三乐道

“孔颜之乐”的第三层意涵是“乐道”。人生的困境大体有两种:一种是生存资料的匮乏:缺食、少衣、陋居、逆旅等等;另一种是生存压力的表征:穷困、危难、孤立、死亡。人最困顿的时候往往不是生存资料的匮乏所致,而是精神意志的困顿。面对物质资料匮乏,尤其是人生逆境时,“乐道”遂成为一种充满活力的进取状态。这种“道”是一种高度的道德自觉,是幸福的真正源泉。“乐道”是“乐贫”和“乐生”的原动力。

(一)乐以忘忧

对孔子来讲,对于“忧”还是颇有微词的,如:“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徒,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虽然他“忧”的是礼仪不传、道德式微、道之不继,但令人印象更为深刻的是他“乐以忘忧”的境界。《论语》载:“叶公问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论语·述而》)这是孔子真实心态的表达。众所周知,孔夫子周游列国14年,心系苍生,却不被重用,因此,孔子以“累累如丧家之犬”自嘲。这是一种自嘲,更是一种忘忧的豁达!在现实生活中,“乐以忘忧”成了孔子的一种基本生活态度:在闲处时,“子之燕居,申如也,夭夭如也”;欣赏喜爱的音乐时,“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於斯也’”(《论语·述而》);在身处险境时,“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论语·述而》);在不被重用时,“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但是,这种从“道”的高度来体验“乐”之境界只有圣人才能达到,即使孔子盛赞的颜回也不能至之。据胡安国记载:“鲜于侁问伊川曰:‘颜子何以能不改其乐?’正叔曰:‘颜子所乐者何事?’侁对曰:‘乐道而已。’伊川曰:‘使颜子而乐道,不为颜子矣。’”(《二程外书》:卷七)程颐在《颜子所好何学论》中也说:“颜子之与圣人,相去一息。……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5]这可能是颜子为何只是“亚圣”的原因吧!

(二)仁者之乐

之所以说“孔颜之乐”的至高境界——“乐道”是一种高度的道德自觉、幸福的真正源泉,其原因就在于这种“乐”不是超乎客观现实的,而是关乎人伦的,即“仁者之乐”。《论语》中有两处记载了孔子与弟子谈论志向的言论,一处在《论语·先进》中,孔子与子路、冉有、公西华谈论具体治国措施,孔子独赞赏曾晳的豁达,曰:“吾与点也。”另一处在《论语·公冶长》中。有一次孔子和颜渊、季路谈论人生志向,子路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孔子则曰:“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可见,孔子的最终志向并不在具体的治国理政上,而是立意更为高远。他认为,为政之“道”是使百姓养生丧死无憾、安居乐业、和睦诚信,因此,他特别强调内在心性修炼的重要性,强调对“道”的主动追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同时,他批评弟子以“行道不易”为托辞而放弃追求。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画”,朱熹解释曰:“能进而不欲。”[1]83因此,儒家并不是反对取仕和获取功名,而是强调收敛外在的欲望、返回内心、提高道德修养,这样,功名、俸禄顺之而来,“禄在其中矣”。后世儒家,自宋以来,尤其现代新儒家把这种精神概括为“内圣外王”之道。何谓“内圣外王”?所谓“内圣”即通过道德修养的方式,将个体内在的“天之道”转化为一种完美的道德人格,“外王”指在内在道德人格的基础上,把圣人的王道理想落实在社会生活和国家政治生活中,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圣王理想。外王”是“内圣”的自然延伸和必然结果。在儒家伦理的视域内,“内圣”表现为一种严格的道德自律和担当意识。儒家所讲的修身之道不仅是个体道德的完善,还有着更为崇高的使命感,也就是孔子所强调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因此,儒家所说的修身之道不仅是低层次的要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还有更高层次的要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对儒家来说,真正的“乐”是看到他们生存的社会人伦秩序有条不紊,各人都能安顿好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如此自会呈现出一派安乐的景象。

结语

通过上面分析,我们发现:在面临人生困境(物质匮乏、精神困顿等)时,儒家总能“不改其乐”、“乐在其中”,总能找到幸福的理由,没有因外在的压力而随波逐流。儒家此种幸福的源泉何在?笔者认为,最根本的是对“道”的坚守。但这种对“道”的坚守也不是常人所能为的,也就是说儒家的此种坚定立场不是无条件的,而是“德”的体现;其所说的“德”往往是“大德”。“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中庸》)“福”也更多的是精神的自由和生命的畅扬,不是刻意追求得来的,而是一种自觉、自由的生命状态。反过来讲,普通的“食色性也”之幸福怎能算是真正的幸福?这种“幸福”又岂用得着道德来保证?也就是说,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来谈德福一致的命题才有意义。总的来说,儒家意义上的德福一致至少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崇高追求。众所周知,孔子生活在周室衰微、礼崩乐坏的时代,面对混乱的道德现实,他和他的弟子们并没有因此而甘于碌碌无为,而是致力于拯救世道人心。物质资料贫乏的生活困境和志不得申的痛苦经历,并没有让他们感觉到痛苦,反倒砥砺了他们的意志品质,培养了他们的伦理精神:生活落魄,但取财有道;不为富贵而趋炎附势,因为“君子固穷”;四处漂泊,不忘心系苍生;不为所用,却依然自乐。他们也时常讨论职业问题,但不是讨论发财晋爵之技,而是安民定邦之道,言语中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正像马克思《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一文中提到的那样:“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人类的天性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们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达到完美。”“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末,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地、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6]正是这种崇高理想和追求夯实了儒家道德之基础,也成为其幸福之道的一个重要源泉。

第二,道德自觉。儒家德福一致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道德自觉。首先,自觉即自律。道德自由是在严格的自律下产生的,而且是长期的规约使然。“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论语·里仁》道德自由不是漫无约制,而是一种“发而皆中节”之和乐的状态。其次,自觉即安命。儒家提倡不要过分追求外在的名声、地位和财富。“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如此,就能够做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中庸》)也不过分苦恼于未知世界。从子路问事鬼神的对话中可见一斑。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雍也》孔子在这里做了“存疑”的解答。究其原因就是不让弟子过于执迷于此种问题之答案,而是要照顾好眼下之事。这样,顺乎自己“命”中所有,不过分慕乎其外,不执迷于未知,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就会“从心所欲不逾矩”了,自然“乐”在其中了。第三,强烈的道德主体意识。儒家所说的“乐”不仅仅是情感上的表达,更多的是一种品质、品格乃至意志。这种品质、品格和意志典型而集中的表达就是其强烈的道德主体意识,诚如牟宗三先生所言“开辟价值之源,挺立道德主体,莫过于儒”[7]55。无论是生活落魄时,还是在人生失意之际,儒家都不曾忘记自身自觉的道德主体意识,不曾忘记自身承载的道德使命,这才是豁达、乐观人生的根源之所在!

第三,生命情愫。“孔颜之乐”彰显了儒家强烈的生命意识,这种生命意识是体察于万物、内化于人心的。在儒家看来,面对奔流不息的大川,鸢飞鱼跃般之生机盎然,人可以开阔胸次、净化性灵,获得“上下与天地同流”之生命境界。诚如熊十力所言:“这种不断的变化,我们说为大用流行,这是无可呵毁的。我们依据这种宇宙观,来决定我们的人生态度,只有精进和向上。”[8]可见,熊先生肯定了这种源于自然、内化于人心的刚健精进之精神,并突出了其生生不已之演进向度。梁漱溟也说:“生命本性可以说就是莫知其所以然的无止境的向上奋进,不断翻新。”[8]只有积极有为的奋进精神才能贯通人之生命,亦如牟宗三先生所说:“生命严格来说不只是横剖面地挂搭在现在的时空中,若只是那样,生命就没有意义;一定还要有纵贯线,因此有长生、觉悟过程。所谓觉悟,就是要把人的纵贯线唤醒,这才是生命的扩大。”[7]79“孔颜之乐”可以说是于人生困境之中觅得的那份豁达、恬淡与自在,而其内在向度则展现了一种刚健有为的生命情愫,儒家也坚信抱有这种亢进有为的生命进取精神,人生必定是“乐”即幸福的。

注释:

①本文所说的“孔颜之乐”不是独指孔子、颜回之“乐”,而是更为广泛意义上的儒家之“乐”,那么,“孔颜之乐”能否概括儒家之“乐”呢?目前学界有“孔颜之乐”、“曾点之乐”的说法,有的学者从个体与群体之心灵安顿对“孔颜之乐”与“曾点之乐”做了区分(参见王斐《“孔颜之乐”与“曾点之乐”之异同新解》,载《皖西学院学报》2008年第6期)。笔者认为:“孔颜之乐”本身包含了个体与群体之心灵安顿两个方面的内涵,“曾点之乐”也是“孔颜之乐”本有之义,要不孔子怎么说:“吾与点也!”而且仔细分析“孔颜之乐”的内涵也能发现这一点,详见正文。

②参见朱熹《朱子语类》第31章《贤哉回也》篇。

③“生活儒学”是研究儒学的一个新路向,有的学者将其列为当今研究儒学的形态之一(参见李承贵《当代儒学的五种形态》,载《天津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吴光先生也认为面向生活实践的“生活儒学”提供了一个儒学深入社会生活的路向,黄玉顺教授也在积极倡导“生活儒学”(参见黄玉顺《儒学与生活——“生活儒学”论稿》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总的来看,“生活儒学”的提出引起了诸多学者的讨论,在此不一一赘述。笔者认为,“生活儒学”是对儒家伦理生活特质的认肯,而这种生活志趣之乐恰是这种生活特质的外在显现。

[1]朱熹.四书集注[M].王浩,整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

[2]蔡方鹿.周敦颐对儒家经学的创新——以《易传》、《中庸》为中心[J].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9-12.

[3]周敦颐.周子通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0:59.

[4]刘述先.生命情调的抉择[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62.

[5]程颢,程颐.二程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4:578.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7.

[7]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

[8]熊十力.新唯识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5:307.

[9]梁漱溟.人心与人生[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4:22.

(责任编辑:张群喜)

B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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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014(2013)04-0015-05

2013-05-25

韩玉胜,男,山东滨州人,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儒家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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