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文化的浪漫体验与精神故乡的现实寻根
2013-03-18陈云哲傅羽弘
陈云哲 傅羽弘
(吉林大学,长春 130012)
诗性文化的浪漫体验与精神故乡的现实寻根
陈云哲 傅羽弘
(吉林大学,长春 130012)
谷崎润一郎一生曾两次游历中国,尤以初次中国之旅后留下的作品最为繁多。通过对谷崎中国之旅的分析解读,发现谷崎的初次中国之旅是一次诗性文化的浪漫体验,而这一文学现象背后隐含的实质是精神故乡的现实寻根。对于谷崎润一郎来说,中国与其说是异域他者,倒不如说是一个心灵故乡般的存在。
谷崎润一郎;中国之旅;体验;寻根
RomanticExperienceinPoeticCultureandRoot-seekingofSpiritualHometowninReality
谷崎润一郎(1886年7月24日—1965年7月30日)是活跃在明治末期至二战后日本文坛的小说家,有 “文豪”、“大谷崎”之称,他不仅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1964年还被选为全美艺术学院·美国文学艺术学院名誉会员。川端康成将“百花之王”的美誉送给谷崎,盛赞他“是从明治时代到现在为止的繁荣的文学中最为华丽、成熟绚烂的百花之王——牡丹”(千葉俊二 2006:95)。而唐纳德·金则称谷崎的作品全集是“日本文学的半世纪之鉴”(千葉俊二 2006:87)。谷崎润一郎初登文坛曾创作了大量女性、受虐等内容惊世骇俗的作品,不过观其一生之创作,可知其文风、题材、文体以及表达方式丰富多变。谷崎一生中曾两度游历中国并留下相关作品群,在初次中国之旅之后创作的中国相关作品数量相比于第二次尤其多。本文通过谷崎的初次中国之旅及其相关作品群的解析来考察该文学现象以及其背后隐含的精神实质。
1 谷崎润一郎的初次中国之旅及其作品群
20世纪初,铁路网在某种程度上得以完善,1912年日本交通公社成立,1918年开始发售“日中周游券”、“日满联络券”、“日鲜满巡游券”, 交通设施和旅行社的发展促使日本人的海外观光较之从前可以轻松成行,从而拉开海外旅行的帷幕。谷崎润一郎于1918年踏上朝鲜、中国之旅。根据谷崎在刚刚回到日本后执笔的《中国旅行》一文可知,谷崎的中国旅行历时两个月,10月9日由东京出发,从朝鲜经满洲到北京,从北京坐火车到汉口,从汉口顺长江而下经九江,登庐山,又返回九江,到南京,再从南京到苏州,由苏州去上海,从上海到杭州,之后再返回上海,从上海回到日本。
谷崎没有将初次中国之旅的体验整理成长篇游记,而是在他回国之后连续发表了取材于该次旅行的作品。例如,《庐山日记》、《苏州纪行》等纪行文;《观中国剧记》、《中国的料理》等随笔;《一个流浪者的身影》、《秦淮之夜》、《西湖之月》、《天鹅绒之梦》、《苏东坡》、《鲛人》等以中国为舞台的小说。谷崎初次中国之旅后发表的相关作品如下:
1919年——「美食倶楽部」(『大阪朝日新聞』)、「蘇州紀行前書」(『中央公論』)、「蘇州紀行」(『中央公論』)、「支那旅行」(『雄辯』)、「南京夫子廟」(『中央文学』)、「秦淮の夜」(『中外』、『新小説』)、「支那劇を観る記」(『中央公論』)、「支那の料理」(『大阪朝日新聞』)、「西湖の月」(『改造』)、「或る漂泊者の俤」(『新小説』)、「天鵞絨の夢」(『大阪朝日新聞』),1920年——「蘇東坡」(『改造』)、「鮫人」(『中央公論』),1921年——「廬山日記」(『中央公論』)、「鶴唳」(『中央公論』),1922年——「支那趣味ということ」(『中央公論』)。
初次中国之旅对谷崎润一郎本人及其文学创作意味着什么呢?“旅游不仅仅是在地理空间内或在历史时间中的位移;它还是在一种文化中,在注视者文化中的一种位移”(孟华 2001:147)。如果我们单纯的从地域空间的开放而言,交通网络的完善只是拓展了国家之间交往的便利性,但如果我们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待这种空间的裂变,就会发现这不仅仅是地域性拓展,在本质上是一种文化的挪移和变迁。在谷崎的首次中国之旅中,对中国的体验是:中国仍旧是一个遥远、神秘,充满异域情趣和浪漫情调,具有千年文明积淀的国度,现实中国形象与在古典文学典籍中建构的中国形象高度契合。对谷崎来说,初次中国之旅是一次诗性文化的浪漫体验。
2 诗性文化的浪漫体验
著名学者刘士林在《中国诗学精神》中,以诗性文化来概括中国文化的特质,把中国人的精神方式称之谓诗性的精神方式,如果从中国早期民族精神的深层文化结构角度而言,刘士林的阐述十分精准。民族之间的本质区别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民族文化的差异性,而中华民族与其它民族的文化差异性,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在文化的诗性特质和泛美文化的取向上。由于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差异,在西方社会的文明进程中,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处于一种相互对立的状态,个体通过对自然和社会的征服,来实现民族的现代化,因此,理性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成为文化的主流特征;而中国则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天然联系和原始情感较完整的保留下来,因此,感性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成为民族文化的主流特征。
体现在文化结构上,西方民族强调科学、民主等理性因素在文化体系内的主导地位;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体系内,充满感性体验的艺术和技术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具体的文化样态上,中国文化可以说是一种“诗性文化”,诗歌成为中国文学艺术的逻辑起点,从春秋时期的“诗经”到战国时期的“楚辞”,再到汉魏时期的“乐府”,一直延伸到唐代的“唐诗”,宋代的“宋词”,元代的“元曲”,始终占据着中国文学的主导地位,并影响着其它艺术种类。毋庸置疑,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中国文化本质上是一种“诗性文化”,不仅仅因为诗歌的艺术精神在文化体系内的主导精神地位,更是由于中国人的日常行为方式也呈现为一种诗性精神,展现出一种审美品质。与西方社会把人的行为建立在契约规范基础上不同,中国社会主要以道德伦理来约束人的行为,而且这种道德伦理的内质是礼乐文化。《乐记·乐本篇》云:“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因此,“乐”与“礼”成为相互提携,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乐”包含的广义的诗性精神成为“礼”的精神特质。因此,“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成为人们的行为准则和规范,在“礼乐文化”的体系内,人们的行为举止主要在“礼”的规范和“乐”的儒雅框架内进行衡量,也就是说,审美特征成为人们行为的主要评价标准。同时,从语言的角度而言,中国文化同样是一种“诗性文化”。汉语词汇在语义上具有复杂性、多义性、朦胧性的特征;在语法规则上,灵活多变,相对比较随意;在语音上,则具有音乐性,“汉语是一种心灵的语言、一种诗的语言,它具有诗意和韵味,这便是为什么即使是古代的中国人的一封散文体短信,读起来也像一首诗的缘故”(辜鸿铭 1996:106)。
谷崎的初次中国之旅,是对中国文化的这种诗性文化特质的体验之旅。在传统的美食、戏剧、自然景物等充满中国情趣的文化符号中,谷崎不断地回味、体验和认同中国的诗性文化,并建构出一个梦幻国度的中国形象。
2.1 美食中国
谷崎对饮食颇有研究也颇为讲究,因此在中国之旅的过程中,谷崎体味着充满喜悦的初次海外之旅,尽享着中国的美食。回到日本之后,谷崎似乎还在回味着中华料理的美味,并将之反映到作品当中。1919年,谷崎发表了两部与中国料理有关的作品——小说《美食俱乐部》和随笔《中国的料理》,表现出谷崎对中华料理的极大兴趣,也为读者展示了一个充满诗性生活方式的中国形象。
《美食俱乐部》是最能够体现谷崎对中华料理的极大兴趣的小说。美食俱乐部的料理最终达到的境界是,不仅仅以味觉去感受,而是将五官全部动员起来去品尝料理。作品中说“伯爵平日里就认为纯正的中华料理才是我们美食俱乐部会员们朝思暮想的理想的珍馐美味。所以,若这家浙江会馆正如他所推测的,过的是纯中国式的生活的话,那么这里才是伯爵的理想的世界。那楼上的餐桌上摆放的一定是伯爵长久以来一直向往创造的了不起的艺术——惊人的味觉艺术,现在正光芒四射地陈列在那里。伴着胡琴的乐曲,那充满欢乐与奢华的庄严的味觉管弦乐,高昂嘹亮,震撼着所有客人的灵魂”(谷崎润一郎 1981:155-156)。在对文本的阅读解析中我们发现谷崎这位一生追求五官快感的作家,似乎在借用《美食俱乐部》主人公伯爵之口表达着他自己所要追求的生活方式——“朝思暮想的理想的”中华料理、“理想的世界”(谷崎润一郎 1981:155)、中式生活方式。
在随笔《中国的料理》中,谷崎不再借用他人之口,而是直接生动地叙述自己中国之旅的重要一环——食之旅;敏锐而深切地抒发自己对中国美食的所感所想。通过作品,我们了解到,谷崎对中华料理不仅仅是热爱,也非常熟悉了解。究其原因,在《中国的料理》的开篇已经简洁地给出答案:“我从小就喜欢中华料理。因为我和东京著名的中华料理店偕乐园的店主从小就是同学,经常去他家里玩儿,美餐中华料理。所以,我已经完全习惯那种味道了。了解日本料理的味道是后来的事情了,我觉得即使是和西餐相比,也还是中华料理要好吃得多。因此,这次去中国的时候,吃纯正的中华料理是主要的乐事之一”(谷崎润一郎 1958:172)。谷崎的美食之谈的特征在于将之展开为一种文化论。通过中华料理,谷崎得出的文化论是:“吟诵崇高风格神韵缥缈的中国诗歌,然后吃那么油腻的料理,会觉得这似乎很矛盾,可中国人的伟大之处正是在于使这两种极端事物并存。我觉得能做出那样复杂的料理,再吃个酒足饭饱的国民总之是伟大的国民。总的来说,中国人中酗酒的人要多于日本人,可是却很少有喝得烂醉如泥的。我认为要了解中国的国民性必须要品尝中华料理”(谷崎润一郎 1958:172)。其实,不仅仅是《美食俱乐部》和《中国的料理》这两篇作品,在谷崎的诸多作品中,对中华料理都有着格外细致的描写。
2.2 戏剧中国
谷崎是一位兴趣颇为广泛的作家,喜欢研究美食,对戏剧也很感兴趣,自己曾创作戏剧。因此,初次中国之旅,一路行来,除了享受美食,还有一项必不可少的活动——每到一地都要观看中国的戏剧,并且在回到日本之后将自己在中国观看戏剧的经历、感受形成作品《观中国戏剧记》。
谷崎刚刚进入中国境内,就拜托当时在奉天工作的朋友木下圶太郎带他去看向往已久的中国京剧。虽然木下认为奉天是中国偏僻的城关,京剧还是去北京看梅兰芳演的才好,不过最终还是带谷崎去康平里的中华茶园看戏,这次看戏的经历及感受被谷崎写进《观中国戏剧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用谷崎的话来说就是场地简陋,戏剧本身也并不好看,虽然拿到了铅板印刷的节目单,可是一整晚上演了很多戏目,根本不知道现在演的是什么、是谁演的,戏剧的情节就更别说了,当然是一点儿也不懂。于是,在奉天看戏的结果就是幻想完全破灭,而后来在天津的经历也令谷崎颇为失望。分析其原因,除了戏院的设施、卫生环境不佳等因素外,谷崎因不懂中文而对戏剧内容不甚了解、对唱词台词不知所云应该说绝对影响到观看戏剧的效果。谷崎总结之前看戏的经验,在北京看戏前做足了功课。到北京的第二天,就去琉璃街买《戏考》,看戏时又请著名的戏剧通辻听花、同文书院出身的村田孜郎、平田泰吉解说、陪同,才逐渐看得懂。在北京停留的十来天时间,谷崎每天都要去一两家戏院看戏。基本上是根据报纸的广告知道当天上演的剧目,然后在《戏考》中找到该剧目,熟悉剧情,之后听取戏剧通的讲解,再去看戏。这样谷崎“就如突然大彻大悟了一般能够看得懂了”(谷崎润一郎 1958:167)。“悲哀之处我亦能感其悲哀、雄壮之处我亦能感其雄壮。我觉得《李陵碑》等剧目的悲壮气息我也感同身受”(谷崎润一郎 1958:169)。
谷崎在《观中国戏剧记》中写道,“如果能够去中国,我希望尽可能地去很多戏院,这是我很久以来的心愿。中国的戏剧、中国的演员,——具有强烈刺激性的色彩和高亢的音乐构成的那个国度的舞台光景,在没有观看之前就勾起我的好奇心,令我想象到若是能够去那里,就可以接触到我长久以来憧憬的梦一般的美与奇异的异国情调交织在一起的事物”(谷崎润一郎 1958:165)。从奉天到天津、从天津到北京、从北京到上海,谷崎似乎从未忘记过自己一直憧憬、关注的中国的戏剧,到杭州亦不例外。谷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并不放弃,依然执著地追求着自己憧憬的事物,购买书籍认真阅读准备,邀请专家为自己详细讲解,深刻的理解加上大师的演绎,京剧不再令人失望,成为真正的能够满足作家好奇心以及长久以来憧憬的梦一般的美与奇异的异国情调交织在一起的事物。
2.3 自然中国
除了中国传统的美食与戏剧,谷崎对中国的人文自然景观也极其迷恋。对于自己游历过的地方,谷崎在后来的作品中均有提及,其中,最令谷崎着迷的还是苏州,他曾对朋友土屋计左右说“苏州很好。那残破的古城墙、路面铺设的古瓦、道边盛开的野花都让我迷恋”(土屋计左右 1959:3)。在谷崎结束初次中国之旅回到日本发表的游记作品中,写苏州的有两篇,《苏州纪行前记》和《苏州纪行》记述了谷崎的足迹,描述了令其陶醉的水乡之美。
对于苏州的桥,谷崎在游记中感叹说,“吴门三百九十桥说得一点儿也不差,苏州的街市中运河纵横交错,桥的数目非常多。那些桥几乎都是以石头建造,侧面看去,呈美丽的拱形,高出城市的民宅许多架在水上宛如彩虹。我觉得这里就是东方的威尼斯”(谷崎润一郎 1981:41)。在谷崎的眼中,苏州的塔也是美丽的。“不仅苏州,中国的塔非常多。中国不同于日本到处是平平的屋顶,那些塔不知为附近的风景平添了多少情趣、增添了多少变化。黄昏时分,以某条街道为目标从乡间小路走来时,或者靠在汽车窗边眺望越来越近的目的地时,远方平原的那边最先迎接我们的就是塔。我们会觉得‘啊,那里有座塔,那边已经是城镇了’。这时候,塔带给行路的客人一种无以言表的眷恋之情”(谷崎润一郎 1958:130)。在谷崎的眼中,苏州的水是美丽的。苏州的“房子一致背水而建,虽然是背着的方向,可许多人家都建有伸到运河上的阳台,水与房子的关系如此密切深厚。水似乎要浸入房子;房子似乎在戏水,且有围墙的房子甚至给人一种漂浮于运河上的感觉”(谷崎润一郎 1958:131)。
在初次中国之旅后,谷崎创作的文本中对中国的描写贯穿了唯美主义的风格,对中国文化的向往和崇尚之情灌注在文本的字里行间。当谷崎来到杭州时,更是盛赞杭州之水——“来到中国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如此洁净清澈的水”,“水流透明澄澈如琅玕”,“苏州之水比南京更清,杭州之水比苏州更清,越往南行中国越是美丽了。”当“夕阳睡眼朦胧地静静地沉入吴山后面逶迤连绵的慧日峰和秦望山之间”,雷峰塔于“蓊郁的南屏山翠峦中卓然而立”,西湖之水“若是掬一捧在掌心,静静置于空气中,那水也许会承着皎洁的月光凝固如水晶一般”。船桨“哗哗地划着那粘着厚重的湖水,感觉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又粘又滑的湖面上迤逦而行”,船桨离开水面,水便“泛着青光如一枚罗衣般满满地荡漾开来”,澄澈的湖水并不轻快,而是有着厚重的感觉,因为“水底苍苔状的纤细水草丛生,一如柔软的天鹅绒地板反射着暗绿色的光泽”(谷崎润一郎 1958:209-221)。《西湖之月》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对杭州绝佳的景致和自己置身其中的心情却着以重墨,表现得淋漓尽致。
谷崎的游记作品群以及后来的一些作品或集中或零散地描绘了一个诗意的国度——中国,作品中中国美食、汉诗、典故层出不穷,合情契景,古典浪漫的作品氛围中可以感受到谷崎的汉学修养。同时,也可由此追溯至少年时代偕乐园的人生体验与谷崎少年时代研习汉诗汉籍的人生经历,而这种在中国诗性文化浪漫体验的精神实质与其说是一种异国体验到不如说是作家精神故乡的现实寻根。
3 精神故乡的现实寻根
故乡情结是人类情结的一个具体表征和符号,是个体的生活经历和命运机遇的积淀,在思维中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念和精神旨归。故乡具有多维度的阐释空间,既包含地理学、生命学层面上的具体旨归,同时,又涵纳文化、历史、精神、文学等层面的精神指向和情感确认,是一个可以激活个体情感记忆和精神诗意的语汇。故乡在时间链条上归属于过去,是过去曾经存在过的,但现在已经消逝的事物和人物,这些事物在个体的精神空间中凝结成一种回忆性的、反观性的精神记忆。这种记忆往往呈现出两种样态:一种是诗性的,不断地被人们迷恋和珍惜,成为个体的精神故乡和精神家园,对其“乌托邦”式的想象,这种故乡意象是臻于完美和纯净的,是诗人精神的慰藉和心灵的依托;另一种是非诗性,甚至是令人厌烦的,当“生活在别处”之后产生一种“被抛”感和“无根”感。所以,一种更为理性和批判精神会注入到对故乡的叙事之中,一种十分复杂的感情纠缠在其中。
在谷崎初次中国之旅后创作的关于中国叙事的文本中,故乡情结主要是指精神上对中国文化的情感指向,而不是将中国作为地域空间上的现实故乡。这种精神故乡具有“皈依”和“返还”两种向度。“故”字在中国古代语汇中是“根本”的含义,《广韵》中“故,旧也”,是与“旧”相对的概念,如果没有地域空间的位移和转变,也就没有故乡情结的产生,同样也就不存在精神的故乡,“怀乡就是返回与本源的亲近”(海德格尔2004:87)。具体而言,谷崎的精神故乡是指,身处在日本的时空秩序和文化体系之中,来勘察中国传统文化,并不强调地理空间的变迁,并不强调两种文化体系的对立,而是生发出类似于游子离乡之后对故土、乡情的怀念之情,时刻向往着在肉体和精神上回归中国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诉求表意在对中国优美的自然环境、优雅的生活方式、古朴的人际关系的叙事之中,在此叙事中蕴含着精神的向往和回归,是精神的升华和诗意的提升。“中国”一词在谷崎的精神谱系中表征了一种对自我文化出生和栖居之地的经验性表达,它象征着熟知、迷恋、向往等诗性的精神旨归,激起作家对中国的思乡感、归家感。谷崎的这种精神故乡情结,成为其文学写作中的普遍精神意识和情感指向,成为文学创作的母题和主要叙事内容,以及意义指向和审美意蕴。
1922年《中央公论》1月号(新年号)中有一栏叫做“中国情趣研究”,该栏目下发表的5篇文章中有谷崎润一郎的《所谓中国情趣》。这篇文章是其初次中国之旅后创作的一篇明确阐述自己中国观的极具代表性的作品,谷崎将自己对于中国的热爱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说,“我们今天的日本人几乎全盘接纳了西方的文化,看上去似乎被同化了,可是,我们的血液中中国情趣的蒂固根深到令我们自己都十分吃惊。我是在最近特别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我也曾认为东方的艺术落伍而不把它放在眼里,可是我认为几乎所有憧憬醉心于西方文化的人会在某个时候回归日本情趣,最终走向中国情趣……它们都是从孩提时代就在他们的祖先代代学习的中国学问中成长起来的。虽然会有暂时崇拜西方的时代,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会再次回归祖先传承的思想……我在校的时候上过汉学的私塾,母亲教过我十八史略。我至今都认为比起现在中学枯燥无味的东方史教科书,当时那些记载着有趣的教训、逸闻的汉籍对于孩子来说有着更大的帮助”(谷崎润一郎 1958:210-211)。正如谷崎所说,古代中国文化对日本文化有着巨大的影响,很多人都是浸润着中国文化成长起来的。虽然明治以来,日本文学受到西方文学的巨大影响,在那个西方文艺理论盛行的时代,连人们提倡的关于人才的口号都由从前的“和魂汉才”变为“和魂洋才”。可是,对于众多作家来说,中国与其说是异域他者,倒不如说是一个心灵故乡般的存在更为贴切。同样,对于谷崎来说初次中国之旅与其说是一次异乡之旅,倒不如说是一次期盼已久的诗性文化的浪漫体验,而该文学现象背后隐含的精神实质是精神故乡的现实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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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崎润一郎.所谓中国情趣[M].东京:中央公论社, 1958.
土屋计左右.在上海的谷崎君[J].谷崎润一郎全集月报, 1959(29).
Chen Yun-zhe Fu Yu-hong
(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Tanizaki Junichiro has traveled to china twice in his life. He did most of his writings especially after his first trip to China. Through analysis and interpretation of his travel in China, this research finds out that Tanizaki Junichiro’s first travel in China is a romantic experience in poetic culture, and such literary phenomena indicates root-seeking of spiritual hometown in reality.
Tanizaki Junichiro;china travel; experience ;root-seeking
I106.4
A
1000-0100(2013)06-0138-5
2012-07-31
【责任编辑孙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