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词“各”的语义特征分析和语义类型考察

熊 莉

(武汉大学留学生教育学院/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

学界对“各”的词性存在分歧，我们较倾向于《现代汉语八百词》和《现代汉语词典》的界定，认为“各”肯定有副词的词性。本文想探究位于动词前的“各”作副词用的语义特征和语义类型(以下为了行文方便，都称副词“各”，即位于动词前的“各”的用法。)。我们对国家语委2000 万字的现代汉语语料库的语料进行检索，排除典型的不是副词用法的句子，共得到618 个句子。其中，“各V 各的”为固定格式，本文暂不考察，共得到543 个句子。例如:

1)八一队门将王振杰、北京队门将路建人［各］扑住一个点球。

2)参加这次汇演的京、津、沪京剧院、团和中国京剧院，将［各］拿出三台剧目:一台是新创作(或改编、移植)的京剧现代戏;一台是新编古代戏或经过推陈出新的传统剧目;一台是以三十岁以下优秀青年演员参加演出的新创作或新整理改编的折子戏专场演出。

3)中国19 个大姓的人口占了55.6%，也就是说，全国约有一半人口使用19 个姓氏，张、王、李、赵四大姓，［各］有将近1 亿人。

分析这543 个句子，可以看到“各”具有［+类别性］或者说是［+同类性］的语义特征，如上例，可以说“都扑住一个点球”、“都拿出三台剧目”、“都有将近一亿人”。或者换个表达形式也可以说通:

1’)八一队门将王振杰扑住一个点球。北京队门将路建人扑住一个点球。

2’)参加这次汇演的京、津、沪京剧院、团将拿出三台剧目，中国京剧院将拿出三台剧目。

3’)姓“张”的有将近一亿人，姓“王”的有将近一亿人，姓“李”的有将近一亿人，姓“赵”的也有将近一亿人。

如果我们把这543 个带“各”的例句都简写成“S = A + 各+ V + P”，那么我们可以看到在“各”前面的部分A，也就是充当“各”的主体的A应该是表示两个或两个以上数量的成分，或者是联合词组，并且应该在“各”之前。故A 的语义内涵应该大于等于2。即:A∈AN(AN≥2){A1，A2，A3……AN}

所以，我们可以把“S =A +各+V +P”转化为以下形式:

……

通过对语料进一步分析，这里的P 虽然有的是单数(“一个点球”、“将近一亿人”)，有的是多数(“三台剧目:一台是新创作(或改编、移植)的京剧现代戏;一台是新编古代戏或经过推陈出新的传统剧目;一台是以三十岁以下优秀青年演员参加演出的新创作或新整理改编的折子戏专场演出”)，但是都不是完全相同的。“各”只约束了他们数量上的一致性，都是“一个点球”、“三台剧目”、“将近一亿人”。但这“一个点球”肯定不是同一个点球(不可能两个守门员扑住同一个点球)，这“将近一亿人”肯定也不能是相同的一亿人(不可能一个人同时姓四个姓)，那“一台是新创作(或改编、移植)的京剧现代戏;一台是新编古代戏或经过推陈出新的传统剧目;一台是以三十岁以下优秀青年演员参加演出的新创作或新整理改编的折子戏专场演出。”也极大可能是不相同的(汇演当然是表演不同的戏给观众看，除非是比赛，所以肯定是不同的)。那是不是可以假设“各”还有［+差异性］这样的语义特征呢?再看下面几个例子:

4)正在你推我让之际，冈村的妻子又端出同样三碟，在其他三人面前［各］放一碟。

5)双方［各］陈利弊得失，报纸上颇热闹过一阵子。

6)杨、马、赵年事已高，长期在家休息，［各］住在城东、城西、城南，传了二十天算是快的了。

看第四个例句，前文明确说“冈村的妻子又端出同样三碟”，说明“各放一碟”中的“一碟”肯定是相同的一碟。这一个例句已经推翻了我们前面的假设，“各”并不具有［+差异性］的特征。

再看下一个例句。“双方各陈利弊得失”。如果第四个例句还勉强可以用上述格式(可以说:甲面前放一碟，乙面前放一碟，丙面前放一碟。)的话，那第五个例句就有点套不进去了，如果“双方”我们分别用“A1”、“A2”表示，“利得”用“P1”表示，“弊失”用“P2”表示。我们可以得到以下式子:

(甲方陈利弊得失，乙方陈利弊得失。)

或者:A1 +V+P1，A2 +V+P2(甲方陈利得，乙方陈弊失。)

或者:A1 +V+P2，A2 +V+P1(甲方陈弊失，乙方陈利得。)

或者还可能有:

A1 +V+P1/P2，A2 +V +P2(甲方陈利弊得失，乙方陈弊失。)

A1 +V+P1/P2，A2 +V +P1(甲方陈利弊得失，乙方陈利得。)

A1 +V+P1，A2 +V+P1/P2(甲方陈利得，乙方陈利弊得失。)

A1 +V+P2，A2 +V+P1/P2(甲方陈弊失，乙方陈利弊得失。)

再看第六个例句，又有所不同。有汉语语感的人都可以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可能说是“杨住在城东、城西、城南，马也住在城东、城西、城南，赵也住在城东、城西、城南。”它的意思只能是“杨住在城东，马住在城西，赵住在城南。”我们可以格式化为:A1 +V+P1，A2 +V+P2，A3 +V+P3

与第五个例句不同，这里P1、P2、P3 不能相互交换。

考察543 个带副词“各”的例子，无外乎上述三种情况，这三种不同的语义指向类型我们可以用字符表示为:

三类中，甲类占有绝对优势，乙类次之，丙类只看到了这一个例句。乙类中，P 为抽象名词，而且是包含正反意义的抽象名词，如利弊和得失、所恨和所爱①等;丙类中，V 是一种限制主宾语之间唯一对应意义的动词。如上例“住”，一个人同一个时间不可能分身住在两个地方。

我们来考察一下P 的具体类型，以便更细致考察这三种类型:

(一) P 为数量词 在得到的带副词“各”的例句中，P 为数量词的例句共有216 个，占有绝对数量。这一类有两种类型:“A +V +数量词”和“A+副词(如“又、可、皆、都等”)+V+数量词”。如:

7)据一位工程师计算:一个人一天的时间可分为三份，工作、睡眠［各］占八小时，剩下的三分之一，加上一年的五十二个星期日，以及七天的节假日，总合起来比一年的工作日还要多。(第一类)

8)柏拉图见得一切普遍的观念，都有为种为类的身分，［各］皆包着无数的个体;就是说每个普遍观念，皆可以相宜与无数的个体。(第二类)

通过对这216 个句子的分析，我们得出当P为数量词时，都属于前文中甲类并列式的语义类型。

(二) P 为抽象名词 P 为抽象名词的句子共有188 个，仅次于数量词的类型。这一大类中又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单一义的抽象名词:如:

9)粤沪两队同是讲究细腻功夫，讲究配合的我国南派强队，［各］有独到之处，昨晚均有高水平的表演。

10)不论在华北、华中或华南，不论在江北或江南，不论在平原地区、山岳地区或湖沼地区，也不论是八路军、新四军或华南游击队，虽然［各］有特殊性，但均有同一性，即均有敌人，均在抗战。

二是正反义的抽象名词

11)但尽管［各］有所恨所爱，却只有一个是正义的走向胜利的……这就是最广大的劳动群众的恨和爱………谁如果和这个劳动群众的爱和恨背道而驰，那他最后必然像街头的垃圾一样被革命的大风扫入又脏又臭的毛厕;中国古书上有几句话给这种违抗潮流的人的规律作了个论廓的描述，那句话说:"生乎今之世，返乎古之道，恶人之所好，好人所恶，灾必待夫身。

通过考察，我们得出单一义的抽象名词为甲类并列式的语义类型;正反义的抽象名词为乙类交叉式的语义类型。

(三) P 为反身代词 在副词“各”的句子中，P 为反身代词的也不少，共有86 个。一般为“A+V+其+N”的形式，少数“A +V +己+N”的形式，这种形式多已形成固定词语，如“各抒己见”。这类都是甲类并列式的语义类型，PN 形式上相同，内涵上不一致，各自对应自己的N。如:

12)共同主张［各］教派求同存异，互相尊重，［各］行其是。

13)这个要给，那个不肯，如果［各］执己见，非得散伙不可。

14)如果君臣都能永不懈怠，［各］保其终，天下便可无忧不理，超越前代是没有问题的。

(四) P 为疑问词，这个例句不多，只有一例。

15)［各］有什么特性?

初看，这是应该属于甲类并列式的情况，但是如果我们试想一下这个问题的回答句，就特别有意思，情况并不那么简单。有可能是带“各”回答，如“各配有一套CD。”也有可能是根本不用带“各”的句子来回答，而是分别回答每种的各自特征。我们仿照着造了下面两个句子:

16)他们各买了什么?

17)她们各是谁?

第16 句，我们可以回答“他们各买了一台电脑。”也可以回答“他买了吃的，他买了用的，他买了玩的……”;第17 句我们可以回答“她们都是老师。”或者“她是玛丽。她是安娜……”，都符合我们上述的分析，既可以用带“各”的句子说明其共有的特征，也可以不用“各”分别表示。这里，问句和答句的形式并不完全对应。

(五) P 为其余成分 如具体名词;介词短语+动词;应/须等+ 句子;少数动词;习惯语(如“各扫门前雪”)。

这些例句并不多，五类一共才有55 个例句，而且很多是重复的，如“各扫门前雪”就有三次。这里多数是甲类并列式的格式，只有一句(前面我们提到的)属于丙类格式。②

综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带有副词“各”的句子语义类型共有三类，并列式、交叉式和对应式。并列式占多数，交叉式次之，对应式甚少。其中P为数量词、单一义抽象名词、反身代词、疑问词以及其他成分(除方位词集合或者地点名词集合)时，语义类型为并列式;P 为正反义的抽象名词时，语义类型为交叉式;P 为方位词集合或者地点名词集合时，并且满足A、P 数量相等时，语义类型为对应式。

注释:

①“但尽管［各］有所恨所爱，却只有一个是正义的走向胜利的。”出自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

②“杨、马、赵年事已高，长期在家休息，［各］住在城东、城西、城南，传了二十天算是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