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话形容词的程度语义表达方式
2013-02-18刘晓丹
刘晓丹
（井冈山大学人文学院，江西 吉安 343009）
吉安市位于江西省中西部，赣江中游，东邻抚州市的崇仁县、乐安县及赣州市的宁都、兴国县，南接赣州市的赣县、南康市、上犹县，西接湖南省的桂东、炎陵、茶陵县，北与宜春市的丰城、樟树市及新余市、萍乡市接壤。在方言分区上，吉安方言属于《中国语言地图集》划分的赣语“吉茶片”。吉安方言内部差异较大，本文主要以吉安市中心城区即吉州区居民所使用的吉安话为例，考察赣方言吉安话中的形容词表示程度的语法手段和表义功能。
吉安话形容词表示程度的语法手段丰富多彩，从形容词程度标记特点来看，主要有以下几种表达方式：词内语素表示程度、形容词重叠表示程度、前加状语表示程度、后加补语表示程度等。通过各种语法手段可以使形容词的程度发生改变，或增强语义程度，或减弱语义程度，用不同的方式所表示的程度有明显的深浅差别，具有吉安话自身显著的特点。
一、词内语素表示程度
（一）单音节形容词前加表虚化意义的语素表示程度
吉安话中某些单音节形容词前可加上一些没有具体词汇意义的语素，构成独具地方特色的bA式形容词。其中A表理性意义，是整个词的核心；b表示语义程度、形象色彩等附加意义，读成重音。[1]例如：
纠酸 纠韧 喷香 嘣脆 齁苦
齁咸 齁辣 齁臭
溜光 溜圆 溜尖
溜滑 纰滑 梆硬 梆急
飞滚 飞嫩 辣湿 焦湿 焦干
飞薄 笃厚 飘轻 腾重
革稀 革浓 滂饱 麻生 深平
灿新 啪活 稀碎 稀烂
乜烂 乜乌 哒粘
这类bA式形容词中的语素b没有具体的词汇意义，书写时少有本字，多用借字。[2]（P215）这些b具有共同的类化意义，即表示程度很高，相当于普通话的“很”、“非常”、“太……了”等。 如“纠酸”、“齁苦”、“飞滚”就相当于普通话的“非常酸”、“很苦”、“太烫了”。
（二）单音节形容词前加表实在意义的语素表示程度
吉安话中某些单音节形容词前还可加形容词性、名词性等具有实在意义的修饰性的语素构成BA式形容词。例如：
笔直 寡淡 冰冷 津甜
壳硬 糯软 风快
铁紧 宣红（鲜红） 墨暗 透亮
雪白 蜡白
BA式形容词表示程度比较高的意义，B语素起程度加强、加深的作用，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很、非常、极其”的意思，因此前面不能再加“几、蛮、太”等程度副词。
这种BA式形容词语义特色鲜明，词义搭配较为固定，前加语素B看上去很像表示程度的副词，但和程度副词比较起来，“B”表示程度不像“很、非常、极其”那么笼统，而是具有形象性，与中心语素A结合后可以看作复合式的合成词，且中心语素A受B语素修饰后，词义更加生动形象可感。
上述bA式和BA式形容词具有描述性，在句子中常常用作谓语、定语和补语，有时也作状语，后面一般带结构助词 “格”，“格”相当于普通话的“的”。 例如：
（1）你格脸色蜡白格，生病了吧？
（2）春天里飞嫩格韭菜，几好吃！
（3）这锅八宝粥煮得革浓格，又香又甜。
（4）佢（他）风快格跑过去捉到哩那个小偷。
（三）双音节形容词前加形容词性语素表示程度
吉安话中某些双音节形容词前可加上一个或实或虚的形容词性语素，构成C里AB式，表示比原形容词AB的程度加深。C里AB式前的C虽由形容词性语素构成，不过它的意义已经虚化，但也不像“很”那样笼统，而是具有形象性。例如：
曲里拐弯 清里满早 稀里糊涂
（5）老大哩八十多岁哩，咋个事都稀里糊涂格。
（6）清里满早格，你就到哪里去啊？
（四）双音节形容词中插入表虚化意义的语素表示程度
在双音节形容词AB中插入没有具体词汇意义的语素，构成AcdB式，表示形容的程度很高，同时也增加形象色彩。例如：
乌黑—乌漆抹黑 墨黑—墨咕纠黑
笔直—笔咕拉直 罗嗦—罗里八嗦
这类形容词在吉安话中已形成固定词组，在口语中使用的频率非常高，又有着较为形象生动的表达效果，地域色彩浓厚。AcdB式形容词在句法功能上通常充当谓语和补语。如：
（7）停电哩，到处墨咕纠黑格，今晚格球赛看不到哩。
（8）军训格时候，教官要求我们站得笔咕拉直格。
（五）形容词加后缀表示程度
1．词根形容词A加上叠音后缀，构成Abb式形容词。例如：
急热热 慢腾腾 紧绷绷 凉兮兮 冷飕飕
矮笃笃 矮墩墩 胖嘟嘟 瘦筋筋 软耷耷
肥冬冬 沙革革 气鼓鼓 饿捞捞 皱巴巴
一般来说，Abb式形容词多数表示语义程度的加深，如“矮笃笃”、“急热热”、“瘦筋筋”、“饿捞捞”；少数表示语义程度的减轻，如“凉兮兮”、“冷飕飕”，表示“有点儿凉”、“有点儿冷”。 Abb式形容词能在句子中用作定语、谓语、状语，但多作补语。[2]（P219－223）如：
（9）那个瘦筋筋格老大哩是新调来格局长。
（10）风冷飕飕格，我要回去加衣服。
（11）听话超市蒜籽在搞特价，几只女客婆哩急热热格上街去哩。
（12）一吹风，还硬是觉得凉兮兮格嘞！
2．词根形容词A加上非叠音后缀，构成Abcd式和A不bc式形容词。例如：
Abcd式：吊儿郎当 黑咕隆咚 圆咕隆咚
A不bc式：黑不溜秋 软不拉耷 肥不隆冬干不拉叽 酸不溜纠
Abcd式形容词附加的词缀增强了词根A的贬义色彩和形象色彩，没有理性意义；A不bc式形容词中的“不”并不表示否定意义，与bc一样仅为词缀而已。“A不bc”式表示出比“Abb”式形容词更强的贬义色彩和形象色彩。如：软耷耷——软不拉耷，肥冬冬——肥不隆冬，后者比前者更具贬斥意味，更有形象色彩。
Abcd式和A不bc式形容词的语法功能相同，常常作谓语、补语和定语，有时作状语。如：
（13）楼道里黑咕隆咚格，看都看不清。
（14）小川在花园里玩泥巴，脸上弄得黑不溜秋格。
（15）这个干不拉叽格馒头，没有汤真是难以下咽。
（16）昨晚佢失眠了，早晨起来软不拉耷格坐在沙发上，冇一发哩精神。
二、形容词重叠表示程度
吉安话用重叠这种语法手段的基本功能都是表示程度的增加，同时形容词经过重叠后增强了它的描绘性和生动性，使语言更加生动活泼。主要的重叠方式分析如下：
（一）单音节形容词重叠
吉安话中“AA”式重叠是由单音节形容词A重叠而成，表示程度适中。单音节重叠AA式在实际用法中须加“哩”构成“AA哩”式，在句子中常常用作补语。例如：
平平哩 扁扁哩 高高哩
瘦瘦哩 矮矮哩 胖胖哩
（17）格只细伢哩长得胖胖哩，蛮好歇。
（18）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过得平平哩。
（二）双音节形容词重叠
这种重叠方式主要是由AB式双音节形容词重叠而构成BAA、ABB、AABB、ABAB、A里AB形式，在表达程度上都比AB式形容词有所加深。[3]例如：
1．BAA式
这种重叠方式是由双音节形容词AB重叠前一音节A并置于B音节之后。例如：
哒粘—粘哒哒 梆硬—硬梆梆
喷香—香喷喷 笃厚—厚笃笃
纠圆—圆纠纠 飘轻—轻飘飘
在吉安话中，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其中一个音节的基本形式为BAA式，但也有少量的特例，即由双音节形容词AB重叠B而构成ABB式。例如：
年轻—年轻轻 干净—干净净
死板—死板板
这一类重叠后的形容词在实际运用中通常要加上“格”，构成“BAA格”、“ABB格”等形式。 在表达程度上都比AB式稍稍深一些，在句子中常常作谓语、定语和补语。例如：
（19）你年轻轻格，做发哩咋个不好，偏要去做贼！
（20）桌子上香喷喷格饭菜，都是你做格啊？
2．AABB式
这种重叠方式是由双音节形容词AB分别重叠两个音节构成的。例如：
热闹—热热闹闹 安稳—安安稳稳
客气—客客气气 斯文—斯斯文文
松垮—松松垮垮 热和—热热和和
AABB式形容词所表示的程度比BAA式又要深一些，感情色彩更强。用在句子中一般后加“格”构成“AABB格”形式，在句子中常常作谓语、状语、定语和补语。[4]如：
（21）咋个事都准备好哩，你就安安稳稳格坐到屋里等车子来接。
（22）格只伢崽哩长得斯斯文文格。
3．ABAB式。
津甜—津甜津甜 墨黑—墨黑墨黑
蜡白—蜡白蜡白 喷香—喷香喷香
齁咸—齁咸齁咸 宣红—宣红宣红
这种重叠方式由AB式形容词反复重叠构成，表示的程度比AB深，相当于程度的最高级。ABAB式形容词在句子中一般充当谓语，有时也作定语。例如：
（23）格只瓜津甜津甜格，几好吃哟！
（24）墨黑墨黑格天，只怕要落雨哩。
4．A里AB式。
A里AB式的重叠方式有厌恶、轻蔑的意味，只限于含有贬义的形容词。这是一种不完全重叠式，AB是一种固定的形容词，构成“A里AB”后，大多表示程度加深，而且带有贬义色彩。A里AB式形容词在句子中一般也充当谓语和定语。例如：
小气—小里小气 土气—土里土气
糊涂—糊里糊涂 懵懂—懵里懵懂
罗嗦—罗里罗嗦 神气—神里神气
慌张—慌里慌张 傻气—傻里傻气
娇气—娇里娇气
（25）佢离开乡下也有十多年哩，还是土里土气格。
（26）懵里懵懂格细伢哩，歇得不晓得回来吃饭。
三、前加状语表示程度
在吉安话中，形容词前几乎不用“很、非常、比较、十分、一点儿”等共同语常用的程度副词修饰，而使用具有地方特色的副词来表示形容词的不同程度，如“几”、“死”、“蛮”、“好”、“太”等，这些词具有丰富的表现力和独特的地域特征。
（一）“几”
“几”在普通话中表示询问数目或表示大于一而小于十的不定的数目。在吉安话中“几”除了保留这两种用法之外，还常放在形容词前面修饰形容词，相当于普通话中的“非常”，程度是高级，在词义上可以表示褒义或贬义的感情色彩。“几”修饰形容词时，整个句子的重音在“几”后面的形容词上，句末可不加语气词，也可以加语气词“哟”，一般构成感叹句，语调下降，表强调。例如：
（27）你看格只细伢哩几胖！
（28）桃花岛格桃花开哩，几客气哟！
另外，“几”修饰形容词时常常还表示度量性质，如“大、高、远、多、长、深、远、重”等，表示感叹语气。例如：
（29）热天里乡下几多蚊虫哟！
（30）格条上山路几远哟！
（二）“死”
“死”本为动词、形容词，在吉安话中经常修饰形容词，可看作副词，充当状语，表程度很高，在表义功能上常常带贬义色彩。“死”修饰形容词时，整个句子着重突出“死”字和后面的形容词，句末不加语气词，一般构成语气较强的陈述句，语调下降。例如：
（31）格只伢崽哩死精，咋个都晓得。
（32）而今格菜死贵，贵得吃不起哩。
又如“死坏”、“死蠢”、“死倔”、“死小气”。
“死”作状语时一般表贬义或不满意，所以表褒义和中性的形容词前不能加“死”，如不能说“死勤快”、“死仔细”、“死多”等。
（三）“蛮”、“好”
“蛮”和“好”在吉安话中是使用频率较高的副词，一般的形容词都可受“蛮”、“好”的修饰。二者从程度上来讲大致是相当的，对应于普通话中的“很。 ”
在语义搭配上二者基本上没有太多的褒贬限制，感情色彩不浓。“蛮”一般用于陈述句，而“好”稍带有感叹的语气。例如：
（33）今日格天蛮凉快。
（34）新格吉安大桥好长喔！
（四）“太”
“太”在吉安话中修饰形容词作状语时，在修饰程度上表示过分，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过于、过分”等表示程度极高，超越一般、正常的标准的程度副词。在感情色彩上一般表示对某人或某事不太满意，“太”在句子中一般要重读，可用于肯定或否定。表示肯定时，一般带有不满的贬义色彩；用于否定时，语气较为委婉。例如：
（35）格件衣服买得太小哩，箍得身上不好看。
（36）你也太不像话哩！
四、后加补语表示程度
形容词后加补语是吉安话中形容词表示程度的又一语法手段。吉安话程度补语的典型标志就是结构助词“得”，由“得”引出补语，构成“形＋得＋补”的格式，这种格式的使用频率很高。但在吉安话中也有不用“得”，直接构成“形＋补”的格式，如“热死哩”、“气死哩”。
（一）“要死”、“死”、“透”
普通话中有“要死”、“要命”用作补语表示程度之深的用法，如 “贵得要死”、“贵得要命”等。[5]（P137－139）吉安话中比较常用的是“要死”，不用“要命”。例如：
（37）今日热得要死！
（38）昨日夜里落哩雪，菜贵得要死！
吉安话中“死”还可以单独放在助词“得”后构成“形＋得死”的格式，如“气得死”、“贵得死”。
（39）今日到爬青原山，累得死！
除此之外，在吉安话中，“死”和“透”的用法与普通话一致，都可以单独放在形容词后用作补语。例如：
（40）我早上冇吃饭，现在饿死哩！
（41）这个人老是说话不算数，我嫌透哩佢。
从修饰的程度级别来看，“要死”、“死”、“透”所表示的程度非常之高，超出了人们身心所能承受的能力，是一种过量的程度。在语义搭配上，和加在形容词前的“死”一样，都是与贬义词连用。
（二）“很”
“很”是普通话中较常用的副词，除放在形容词前作状语外，还可放在形容词后作补语，前头要加“得”，如“好得很、热闹得很”等。而吉安话与普通话不同，“很”一般不放在形容词前来表示程度，而通常只放在形容词后作补语，构成“形＋得很”的形式，表示程度很高。例如：
（42）佢做起事来快得很。
（43）我跟老徐熟得很。
（三）“发哩”
“发哩”是吉安话中一个很有地方特色的表程度的词，放在形容词的后面，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一点儿”，表示程度较轻。例如：
（44）车子马上要开哩，走快发哩！
（45）前面路不平，慢发哩跑！
五、结语
吉安话中形容词的这些生动形式具有加强或减弱语义程度、改变感情色彩、增加形象色彩、区别搭配习惯等作用。各类语法手段中，表示程度义加强的方式多样而且层次丰富，而表示程度义减弱的语法手段较少，一般只有形容词加后缀以后程度减弱。各种形式均表现出很强的口语色彩和形象色彩，具有特别浓郁的地方特色。
[1] 张小克．长沙方言的“bA 的”式形容词[J]．方言，2004（3）．
[2] 杨绍林．彭州方言研究[M]．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5．
[3] 曹保平．都昌方言重叠式的构成形式及特征[J]．南昌大学学报，2002（4）．
[4] 崔建新．可重叠为 AABB 式的形容词的范围[J]．世界汉语教学，1995（4）．
[5] 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分析[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