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初期上海卫生运动述论
2013-02-18杨丽萍
杨丽萍
(华东师范大学社科部,上海 200062)
卫生防疫水平是衡量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社会文明程度以及民众生活质量的重要指标。对于刚刚成立的社会主义新中国而言,创建卫生防疫事业负载着更多的历史命意。其中包含着毛泽东矢志不渝的梦想,即改造中国与世界,也包含着共产党人打造属于自己的国家空间与国民群体的政治抱负。当执政者展开此类国家建设实践之时,遭遇了经济和政治资源贫乏的窘迫之境,对此,中国共产党启用社会运动的形式来予以化解。本文以1950年代的上海为时空范围,探讨卫生防疫事业的发展以运动模式展开的内在因素及其产生的强大效应。
一
自2003年以来,公共卫生事业在引起全社会关注的同时,学者们对于其历史的追溯热情洋溢。不少学者翻开厚重的历史记忆,对毛泽东关于卫生防疫事业的表达钩沉索隐。①相关研究见史春林:《建国后毛泽东关于卫生防疫的思想》,《毛泽东思想研究》2005年第2期;张晓丽:《毛泽东人民卫生思想及其实践》,《安徽工业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王亚峰:《毛泽东卫生思想的构成及其意义》,《毛泽东思想研究》1994年第2期;杨辉:《毛泽东医药卫生思想浅探》,《毛泽东思想研究》1994年第3期。然而,大多数学者的工作停留在资料整理与史实考证阶段。毛泽东作为新中国的缔造者和新政权建设的总设计师,他有关医疗卫生事业的话语,更是一种政治表达。因此,当我们的研究将视野投向社会上层,那些拘泥于细小繁缛的史料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才不会因仅仅限于个体事件本身而发生断裂。1950年代,国家与社会一体化进程持续发展,社会改造构成了社会发展的主旋律,卫生运动是其中一个时代强音。
早在延安时代,毛泽东关于医疗卫生事业的设想就付诸于实践。[1]1950年代,作为新中国总设计师的毛泽东有关医疗卫生事业的设想得以全面施展。“环境卫生,极为重要,一定要使居民养成卫生习惯,以卫生为光荣,以不卫生为耻辱。”“把卫生工作看作孤立的一项工作是不对的,卫生工作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有利于生产,有利于工作,有利于学习,有利于改造我国人民低弱的体质,使身体健康,环境卫生,与生产大跃进、文化和技术劳动相结合起来。现在,还有很多人不懂得这个移风易俗、改造世界的意义。因此必须大张旗鼓,大做宣传,使得家喻户晓,人人动作起来。 ”[2](P81)这段出自1960年3月毛泽东亲自为党中央起草的 《关于卫生工作的指示》的文字,清晰而全面地展示了毛泽东在医疗卫生事业方面的宏大追求:改造中国与世界。
当然,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在1950年代进行医疗卫生事业的建构更有着紧迫的现实诉求。上海作为当时中国的金融、文化中心,各项工作的开展对于全国均有着典型示范的意义。从1949年开始到1950年代,上海地区多次组织卫生运动。因此,我们就将其作为解读本文核心论题的时空场域。
新中国成立之前,整个国家长期处于疫病泛滥、缺医少药的状态。早在明朝时期,有关上海疫情的记载就屡屡见诸史册。自1930年起,上海就有12种传染病发病、死亡统计资料。这也意味着卫生防疫工作形势严峻,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进入三十年代末期、四十年代,战事频仍,上海疫病愈加严重。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难民涌入租界,疫病肆虐,甚至出现霍乱、天花、白喉、伤寒、猩红热、疟疾、痢疾相继暴发并流行的恶性情况[3](P5056),各类疫病发病人数、死亡人数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始终居高不下。1937年发病人数为11329人,发病率为929.7/10万人,死亡人数4310人,死亡率为353.7/10万人,病死率为38%;1941年发病人数为10635人,发病率为709.0/10万人,死亡人数3555人,死亡率为237.0/10万人,病死率为33.4%。1943年和1945年发病人数虽然有所降低,但病死率却极高,分别为59.5%和57.3%。[3](P5057)
由此可见,1937之后上海疫病纵横肆虐,虽不无战争持续的关系,但卫生防疫事业的严重滞后更是其主要原因。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现代卫生防疫体系尚未建立,疾病防疫能力极低。直至1930年代,整个国家的卫生防疫事业并未正式起步,上海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据统计,当时全国仅有卫生机构3670个,其中各级各类医院2600个,门诊所769个,医院床位8万张。[4]上海共有医院病床10033张,其中私立医院占38.2%,外国医院占24.3%,市公立医院仅占37.5%。经过战争的破坏,到解放初期,上海八个市中心区共有病床4829张,每千人不足四张,而杨浦等五个工业区,一共只有病床1186张,每千人只有一张。当时全市两万家工厂只有143个保健站,郊区的医疗设备更加简陋。[5]卫生防疫力量如此脆弱,当然无力抵御任何天灾人祸。抗日战争胜利的1945年,全市传染病病死率高达57.3%。[3](P5057)
其二,现代卫生理念的缺乏,人居环境恶劣。自开埠以来,上海迈入高速城市化进程,然而,城市化亦是双刃剑。过快的城市化进程,使得上海短期内涌入了大量外来人口,随之而来的是城市公共设施建设以及人口社会化的滞后,这使得整个城市的卫生系统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一是,民间自建的简易房和棚户都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设施,而人口的集中居住,造成生活垃圾堆积成山,生活废水聚集成臭水沟浜,成为致病温床。二是,一些落后的生活习惯或习俗因人口集中而滋生各种卫生问题。举例而言,沪上有“浮厝”的殡葬习俗①上海县殡葬风俗,打砖椁棺柩土葬,平地起坟。富裕人家年长者死前择风水地打砖停,葬前“停柩”,棺置客堂数日再入椁中。稍次者在田野“浮厝”,砌一砖瓦小屋存放棺柩,再卜地而葬,常有数年不葬或永久浮厝者。再次者用稻草包外包棺材停放田野待日安葬。少数用草席包尸浅土埋葬。童尸有的丢弃路旁或墙侧,由慈善团体掩埋,或为野狗噬食。田野墓冡丛丛,白骨四露。有人施钱施物,以清理浮厝露骨。(上海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县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94页),一些数年不葬或永久性的浮厝,给原本就脆弱的公共卫生带来了隐患。而因战争等因素,又增加了大量露尸,使得上海人居环境雪上加霜。据公共租界工部局年报记载,1932~1942年各年露尸数0.6~2.9万具,占死亡报告总人数40%~60%。[3](P5094)不良的殡葬习俗为各种疫病的传播推波助澜。
在这种情形下,人民的健康水平是极其低下的。有统计显示,1930年,公共租界中国人平均死亡年龄22.7岁,次年22.2岁。[6](P480)关于死亡原因(简称死因),统计分析得出18大类59种,死因顺位依次是传染病、老衰、呼吸系病、横死暴卒、循环系病、消化系病,前五位死因死者约占全部死亡的76%。[6](P471)婴儿出生死亡率是一个国家卫生防疫水平的风向标。1932年10月,上海市高桥乡村卫生模范区对862户2795个婴儿作出生死亡调查,结果显示死亡率高达199.4‰。[3](P4996)
正因为如此,改善医疗卫生状况已然成为全国人民的共同心声。换言之,来自社会的现实紧迫感和党的政治抱负在构建公共医疗卫生事业上面达成了高度一致。但问题在于,尽管卫生防疫事业的发展利国利民且意义重大,但实施起来却并非易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国家建设的任务格外艰巨。仅从政治层面来看,新中国成立之初,社会主义制度建设基础极为薄弱而形势逼人。接管时,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组织力量薄弱地区之一①上海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与此同时,上海地区也就成为党组织被破坏最为严重的地区。,“过去从来没有听见过啥叫社会主义”[7],民众对社会主义遑论认同,连最起码的认识也不多。与此同时,新政府成立后的一段时间里,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时又面临严重的资源不足。其一,经过20多年的国内外战争,物力和人力资源的消耗都达到了一个极限,当中国共产党接过国家领导权时,整个国民经济濒于崩溃。其二,当时的中国仍然是世界上人口最稠密的国家,同时也是最落后和最贫困的国家之一。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中国共产党不得不依靠发行纸币的方式来维持国家政治生活的运转。据统计,1949年国家的财政赤字占全部支出的三分之二,1950年财政赤字也占到了预算支出的18.7%,赤字总额折合小米达到70亿斤。[8](P7)其三,新中国成立之时,中国共产党不仅面对着极度严重的通货膨胀,还遭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孤立、经济与军事讹诈,正常的国家经济交往被切断,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获得贸易收入或者援助。
如前文所述,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医疗卫生事业,饱含着“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宏大命意。而新政权建立之初,在全国人民吃和穿基本生存需要都难保证的情况下,如何来建立和发展耗资耗时并背负历史重任的卫生防疫事业呢?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共产党启用了群众运动的方式来推进社会重建与改革。于是,支持政治整合和前期社会改革的群众运动就先于新体制的制度化而开展起来了。[9](P77)
换言之,为了化解卫生防疫事业因硬件不足而被延搁的问题,政府要尽可能广泛地发动群众。1949年6月,为改善城市卫生面貌,市政府动员3600余人,动用部队车辆,军民携手于一周内突击清除积累的垃圾3.5万吨,掩埋上海战役中留下的尸体3034具。[6](P217)成功动用群众力量解决卫生问题的这一成功实践,为此后通过群众性运动来弥补卫生防疫资源的不足提供了样本。1950年8月、1952年12月、1953年12月召开三次全国卫生会议,制定了新中国“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团结中西医,卫生工作与群众运动相结合”的卫生工作方针。周恩来总理对此强调指出:卫生工作必须与群众运动相结合,才能将成绩巩固起来并向前发展。如果卫生工作不与群众运动结合起来,卫生工作面向工农兵、“预防为主”、“团结中西医”的三大原则,就不可能很好地贯彻。为了保证生产建设与国防建设,为了作好少数民族的卫生工作,都必须发动群众。[10]
二
从1949年开始到整个1950年代,政府多次组织了卫生运动,这些运动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卫生运动的探索期 (上海解放到1951年),在这个阶段,政府探索通过群众运动的形式进行卫生工作。1949年底,上海市人民政府开展第一届清洁卫生运动。1950年1月,政府发出了“普遍开展清洁卫生运动,保持市民健康,希望全体市民作共同努力”的号召,接着,扩大清洁卫生运动拉开了帷幕。第二阶段是实践期(1952年的爱国卫生运动),这一阶段政府将卫生运动与抗美援朝联系起来,尝试将爱国主义热情与清洁卫生运动相结合,激发群众参与卫生工作。1952年,全国掀起了“反对美帝细菌战,进行灭虫、消毒的防疫运动”。这场卫生运动因配合抗美援朝进行,被首次称为爱国卫生运动。第三阶段是巩固期(1953年之后),1953年朝鲜战争停战后,有鉴于爱国卫生运动所取得的巨大社会效应,爱国卫生运动成为一项经常性的群众卫生工作得以固定下来。
启用社会运动模式所进行的医疗卫生事业建构,主要是进行两个层面的工作。第一个层面,通过组织化将整个城市包括每个民众纳入到社会改造的体制框架之内,为实施改造奠定基础;第二个层面以组织为依托,按照预定的模式改造城市空间,改造民众。
(一)组织化,即广泛发动群众,统一管理,形成建设卫生防疫事业的组织基础
组织化的目的在于,将零散的、缺乏组织框约的民众纳入到组织范畴,为进行社会改造准备条件。组织化包括三个方面的工作:首先,尽可能广泛地发动群众,动员起来的群众越多,社会改造就越是彻底。为了顺利开展1950年的扩大清洁卫生运动,早在1949年12月,市政府就将冬季清洁卫生运动列为当时的7项中心工作之一。1952年的爱国卫生运动中,“各级政府首长和党委负责人亲自掌握领导,组织了‘千军万马’的宣传大军,向广大群众解释爱国卫生运动的重大意义,进行卫生知识的教育。”[11]在动员过程中,工作人员“针对群众的思想情况,利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如报纸、刊物、广播、幻灯、座谈,以及小型展览会等,向工人、农民、市民反复进行卫生工作的宣传,使个个人认识到卫生工作是保障人民身体健康、胜利开展爱国增产运动的有力保证。 ”[12]
为了增加宣传的力度,宣传动员采取了“以条条动员结合块块动员”的模式进行。[13]即首先在全市范围举行动员大会,例如,1950年1月8日开始的扩大清洁卫生运动中,市长陈毅亲自为运动题词:“普遍开展清洁卫生运动,保持市民的健康,希望全体市民作共同努力!”[14](P43)市政府还发布《告全市市民书》,要求工厂、商店、里弄、公共场所等处经常有人打扫,市民不随地便溺、抛弃垃圾污物,爱护公共卫生设施。接着,再由总工会、各机关、工商联、妇联、医药卫生界等进行“条条动员”,他们或者举行干部会议,或者举行座谈会,演讲会等进行卫生运动的宣传。当年,全市组织以医务人员为骨干的宣传队伍18.3万多人[6](P255), 深入街道里弄、农村集镇,开展卫生防病宣传。在接下来一年半的时间里,上海市人民政府所印发的图书文字宣传品即达250万份,通俗宣传小册40余万份,放映影片及幻灯片观众278万余人。[15]在1953年的爱国卫生突击月中,全市共举行了干部动员会议9571次,参加各级干部412436人,群众大会9150次,出席里弄居民代表1231274人。全市通过座谈会、演讲会、放映电影等动员形式,共有2179273人次受到了动员[13]。在长期而密集的宣传下,上海的卫生运动几乎做到了“家喻户晓”和“家家动员,人人动手”。[16]
其次,对动员起来的群众力量进行有效地管理。进行了群众的动员之后,如若不能对动员起来的群众力量进行有效地引导和管理,则非但不能完成建立卫生防疫事业的目标,还可能增加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在发动群众的同时,市政府也十分注重对群众力量的管理和引导。“爱国卫生运动必须成为有领导的群众运动。广泛深入地动员和组织群众,是大规模地开展这一运动的关键。”[12]
1950年1月,扩大清洁卫生运动拉开帷幕,市“清洁运动委员会”成立,副市长潘汉年任主任委员。随后各区建立相应机构,街道建立了600多个支会,居民卫生小组发展到2万多个。[14](P43)这些组织建立之后,发挥动员和组织市民参加清洁卫生运动、控制传染病流行的作用。1952年3月,政务院决定成立中央“防疫委员会”,担当领导反细菌战、开展爱国卫生运动的任务。同月,上海市政府成立春季防疫委员会,由市长陈毅任主任委员。当年5月,市春季防疫委员会改称市爱国卫生委员会,下设办公室。从此,市爱卫会成为市政府负责统一领导、统筹协调上海市爱国卫生工作的议事协调机构。1953年,全市相继成立30个区爱卫会分会和一个水上爱卫会分会,以及1141个乡、镇爱卫会支会,4492个基层单位爱卫会[6](P219),里弄、乡镇成立爱国卫生工作队4000多个,训练了3万多名积极分子指导群众卫生工作。[14](P43)到1954年,“上海市各工厂、企业、机关、团体、里弄,市政都建立了基层卫生组织,拥有爱国卫生队员33000多人,平均每二百人中就有一人受到卫生训练。各地区、各单位曾不断发动全面清扫工作”。[17]
其三,强化民众对组织及组织活动的认同,为持续而宏大的卫生运动灌注动力。通过群众运动虽然能有效地弥补医疗资源不足,但运动时间性很强,运动一过,若体制建设跟不上,卫生工作容易恢复原状。为了克服领导干部“浪头一过,万事大吉”的“麻痹思想”[18],使卫生运动深入人心。 市政府采取了很多办法,包括每年定期开展卫生突击月活动,建立检查和奖评制度等等。但这些也只是辅助性的措施,为了使卫生运动更为广泛持久和深入,从1952年起,卫生运动被称为“爱国卫生运动”。
卫生运动缘何冠以“爱国”,而不是单纯地称为“卫生运动”?事实上整个1950年代各类政治社会运动层出不穷,有反投机运动、镇压反革命运动、民主改革运动等等。其中爱国主义缴粮运动和爱国卫生运动都被冠以“爱国”,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卫生防疫体系工程浩大而政府资源严重不足,在这种情形之下,充分调动并发挥群众的力量就成为国家制度建设的有力支撑。当然,这种支撑不仅仅是道义上的,而需要广大人民群众的身体力行。如何有效动员民众是问题的关键,卫生防疫事业的进展固然会给人民群众带来切实的好处,但这有赖于运动开展之后,在此之前,如何使得这个浸淫在资本主义氛围中一个世纪之久的城市被唤起?在物质刺激阙如的情况下,精神激励就成为唯一的途径。卫生运动被冠以“爱国”,就使得关心自身和热爱国家被有机结合起来,提高了民众对卫生事业的认同度,人民群众亦从中获得了参与卫生运动的双重动力。
广泛而深入地动员,再加上有效的组织和领导,使得整个卫生运动具有了强大的影响力,为改造城市、改造民众奠定了基础。
(二)依托组织支撑,以构建医疗卫生事业为目标,实施社会改造
透过这一时期的卫生运动,不难发现,其主要工作都是围绕两个方面展开:其一,打造干净整洁的人居环境,成就健康国民;其二,移风易俗。而这些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对于医疗卫生事业的政治诉求。
52年(1952年,笔者注)6月12日上海市开展爱国卫生运动扑灭五害,即召开了里弄居民大会,宣传动员放幻灯片,当时有500多人参加大会,每幢房子产生1个卫生员,另有组织扑蝇队。经过一个月的卫生运动,举行了评模授奖大会,奖品有香皂、毛巾、奖状,并规定贯彻经常性卫生工作,定每月2日、12日为大扫除日子,平时每日上午十时,下午二时每户居民统一行动打扫自己门外和门内。经过卫生运动做出的成绩:修建垃圾箱7个。修建小便池3个。医药救助次数537次,用款1251800元。清除垃圾14吨。捕获老鼠460只,扑灭苍蝇14万只,注射防疫人数2340人。
资料来源:《久安里居民委员会情况调查》,上海市档案馆B168-1-773。
以上资料生动反应了爱国卫生运动期间,民众被组织起来自己动手解决卫生防疫问题的场景。具体而言:
其一,整治居住环境卫生。
整治人居和市政环境是卫生运动的一项重要工作。在1949年底的清洁运动中,全市发动群众18万人次,清除垃圾、渣土污泥9000余吨,整理路面97处,近4万平方米,整治环境3000余处。[6](P214)在1952年的爱国卫生运动中,全市发动群众共清除垃圾26544吨,填平污水沟和洼地10372处。[19]从这年起,每年定期开展一次突击灭鼠活动,同时发动群众扑灭蚊子、苍蝇等。据统计,仅当年全市共计捕鼠33万只,塞鼠洞11万余个。[6](P221)在1953年2月的爱国卫生运动突击月中,全市“以勤洗衣服,勤洗澡,不喝生水,不吃生菜,不随地吐痰”为宣传内容,填没了1400多处污水沟和1800多处洼地,疏通了6000多处沟渠和2000多处明沟。[20]仅1958年全市就发动居民159万人次,填没污水浜153公里,埋下水管道180公里,疏通河浜228公里,填没60万立方米,为历史上治理塘浜最多的一年。[6](P224)人居和市政环境的改善,有效地阻断和降低了各种传染病的发生和传播。
其二,移风易俗,纠正落后生活风俗和习惯。
风俗习惯是政治文化的重要载体。政权更迭后,人们的风俗习惯往往表现出很大惯性,只有当人们为全新的政治文化所同化,他们对于新政权的政治认同才能全面形成。因此,移风易俗就成为国家政权建设的一个组成部分,是社会改造的重要内容。一些传染病的流传往往和落后的生活习俗、习惯密不可分。浮厝和露尸是为上海一大卫生隐患。上海解放后,集中处理了浮厝和露尸问题。1949年11月,市卫生局组织人力掩埋、火化露尸3.3万具。[6](P217)通过动员工作,一部分浮厝得以迁葬,一部分甚至实现了火化,经过几年的努力共处理陈年积柩达12万具。[14](P43)科学研究证明,一些传染病通过讲究卫生完全可以做到可防可控。为了减少传染病的传播,养成市民良好的日常卫生习惯,1952年的卫生运动中提出了 “八净”(孩子、身体、室内、院子、街道、厨房、厕所、牲畜圈都要干净)、“五灭”(灭蝇、蚊、虱、蚤、臭虫)、“一捕”(捕鼠)的要求和“打死一个苍蝇就是消灭一个美国鬼子”的口号。[21](P47)1953年,在几年的工作基础上,市政府又开始提倡饮食健康,要求居民对家用食具进行洗烫,并着重对饮食行业和生产厂家的卫生进行了改善。其中包括对从业人员进行培训,环境的清洁和食具的消毒,对店摊安置防尘设备;从业人员要求双手清洁,指甲剪短,衣服整洁,并对4670名工厂炊事员进行了培训。1956年在全市组织群众采取“四勤”(勤捉、勤洗、勤扫、勤晒)、“一嵌”(嵌没易躲藏臭虫的缝隙)的办法消灭臭虫,并将职工宿舍、居民家庭及旅馆、理发店、洗染店、浴室等作为重点开展灭臭虫活动,当年消灭臭虫的旅馆、浴室达90%。[3](P5056)经过反复突击,1958年上海基本消灭车船、影剧院、医院等处的臭虫。由此,人居、环境卫生和居民个人卫生获得了根本性的改善。
三
毛泽东这样说过,“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 ”[22](P1512)尽管建国初期上海卫生防疫工作面临严峻挑战,在事业开展阶段又遭遇重重困难,但通过进行轰轰烈烈的卫生运动,卫生防疫事业取得了突出的成就。
第一,以社会运动为形式的卫生工作,有效地缓解了政府资源不足而可能招致的效能低下问题。在历史演变过程中,社会运动总是充当着新时代的助产士的角色,因为它经常能够通过激烈的形式迅速达成目标管理的诉求。为了完成政治整合和社会改革的双重任务,中国共产党选择通过社会运动的形式来推进制度建设。通过社会运动的形式,建国初期的卫生防疫事业开展其规模之宏大,在我国历史上是空前的,全国各阶层人民都积极地参加了这个运动。[23]
在人民群众的广泛积极参与下,运动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在1950年的卫生运动中,仅在一月份,全市共动员20万人参加了清洁工作,共清除垃圾12187吨。[24](P116)“1952年的爱国卫生运动,出现了空前未有的奇迹。过去公共卫生上所不能做到的事情,如不用杀虫剂而减灭蚊、蝇,整个城市出现无蝇现象等,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期间,竟由群众自己创造出来了。可见卫生工作能依靠群众,与群众密切结合起来,收获是不可想象的。”[17]当年全市共清除垃圾83.7万余吨,填平积水洼地58.6万平方米,疏通沟渠40万平方米,消灭蚊子9.8万公斤、苍蝇0.8万公斤、老鼠46.1万只。[14](P43)
在填没肇家浜臭水滨过程中,除1000余名建筑工人外,每天有近千名机关干部、职工、学生、居民参加填浜义务劳动。1957年5月工程竣工时,该工程共埋设巨型管道3124米,填土20万立方米,建泵站2座,双向车道路面达3020米并且建立了街心花园。[6](P223)到1958年,上海市发动百万市民,基本治理完成了孳生蚊子的全市的臭水滨工程。[25]
正是有了群众运动的积极补充和配合,上海市政府在卫生防疫事业建设方面取得了快速进展。建国仅仅四年的时间里,上海就建立起较为完备的卫生防疫组织。作为全市卫生防疫工作的核心——上海市卫生防疫站建成,区卫生防疫站分布在全市30个区,多区采取了公共卫生护士和防疫员分地段负责制,居委会设立卫生委员会,卫生工作队等基层组织,平均每200人中就有一人受过卫生防疫基本知识的训练,周密的传染病报告制度建立。[26]从此,上海地区的卫生防疫体系得以初步建立。
第二,卫生运动迅速有效地降低了各种疫病的爆发率,市民生命健康水平提高,中国共产党人“改造中国与世界”的设想获得顺利实施。卫生运动的顺利开展成效显著。解放不久,霍乱就再未出现病例,一向在上海盛行的天花,也在1951年7月之后绝迹,消灭天花比全国、全世界分别早9年和26年。[3](P5095)白喉、伤寒等病例的数字急剧下降。以各种传染病的发病率来说,1956年和1955年相比,伤寒和副伤寒降低了60%,虐疾降低了19.2%,乙型脑炎降低了4.5%。1957年和1956年相比,伤寒和副伤寒又降低了10%,虐疾又降低了52.7%,乙型脑炎又降低了52.3%。[27]
传染病的有效控制,使得人民的健康得到有力的保障。1951年,市区居民死因顺位,首位是传染病 (含寄生虫病,下同),占全部死亡人口50.4%。其中,0~4岁婴幼儿占62.5%,麻疹是主要死因,其下依次为循环系病、损伤及中毒、呼吸系病等。1960年,循环系病居死因首位,传染病退居第二。[3](P5095)由于传染病的有效控制,人口死亡率下降。根据1957年上海市防疫站的统计,“如以1951年居民死亡率和婴儿死亡率为100,1956年的统计各下降为34.5和38.9”,“如以1951年的四种呼吸系病——白喉、流行性脑脊髓膜炎、麻疹和百日咳——的死亡专率为100,1956年的统计各下降为3.2、2.8、7.1和8.2。 如 以1951年 二 种 肠 道 传 染病——‘伤寒、副伤寒’和痢疾——的死亡专率为100,1956年的统计各下降为1.1和24.2”。[28]随着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人民健康水平获得迅速提升,1957年上海市第一医学院曾对2万多中、小学生的身高、体重进行测量,与1931年相比较,男女生身高平均增加3-4厘米,体重增加2-4公斤。[29]1951年,上海市区居民平均预期寿命男性42.0岁,女性45.6岁。 到1954年,男女性均超过60岁。[6](P480)人民健康水平短期内获得如此大幅度的提升在整个人类生命史上都是不多见的。
综上所述,在1950年代,中国共产党通过卫生运动成功地动员了上海广大民众参与政府的卫生防疫事业建设。通过群众性运动的形式,中国共产党有效地缓解了政府资源不足而进行基础建设的困境。在民众广泛而深入地参与之下,一些因卫生防疫事业滞后而导致的卫生问题获得了最大程度的解决,城市环境、人民的健康水平短期内获得了根本性的改变,而上海卫生运动也成为中国共产党人改造中国与世界实践中的成功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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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上海市一九五三年爱国卫生运动工作的总结[Z].上海市档案馆,B242-1-535.
[14]上海卫生工作丛书编委会.上海卫生(1949-1983)[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
[15]卫生防疫工作的成就[N].文汇报,1951-07-03.
[16]动员全民,乘风破浪,除尽四害——全国千万群众投入爱国卫生运动[N].人民日报,1958-02-05(7).
[17]上海市举行评奖爱国卫生模范大会[N].新华社新闻稿,1954(1575).
[18]深入展开爱国卫生运动[N].文汇报,1952-07-08.
[19]上海工厂、农村、机关、学校、里弄广大群众踊跃参加爱国卫生运动[N].文汇报,1952-07-06.
[20]本市春季爱国卫生运动突击月结束[J].文汇报,1953-03-25.
[21] 李德全.三年来中国人民的卫生事业[J].新华月报,1951(10).
[22]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3] 五年来我国卫生事业大发展[N].新华半月刊,1958(3).
[24]熊月之.上海通史[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
[25]互相督促彼此学习共同提高,为大城市卫生工作树立榜样[N].人民日报,1958-09-10(7).
[26]保障人民健康消灭流行性疾病,上海已建成强大的卫生防疫组织[N].新民晚报,1953-12-09.
[27]一定要把上海变成清洁美丽的城市——金仲华代表报告上海市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N].人民日报,1958-02-13.
[28]在党和人民政府的关怀下,上海人民健康水平有很大提高[N].新民晚报,1957-07-05.
[29]烈性传染病大大减少,人口死亡率直线下降,上海人民健康水平显著提高[N].文汇报,1957-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