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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勰“风骨”说辩疑

2013-02-09郭晓春

关键词:刘勰风骨观点

郭晓春

(1.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2.衡阳师范学院 外语系,湖南 衡阳 421008)

《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系统地阐述文学创作诸多问题的理论杰作,它在很多方面都是开创性的,后人也给它冠以“体大而思精”的美誉。其中有一篇名为“风骨”,专门阐述优秀文学作品应达到的标准,对其后中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风骨”也一度成为中国文学作品美感的代名词。然而,由于中国古代语言的复议性,以及刘勰提出此理论语境的独特性,使得后人对“风骨”内涵的理解莫衷一是,至今没有一致的看法。本文对前人的观点进行较为全面的梳理,同时在细读《文心雕龙》整个文本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见解,以实证的方法试图为风骨内涵正名。

一、历来对风骨内涵的阐释

自明清以来,不少《文心雕龙》研究专家就对“风骨”的内涵提出自己的见解,但由于研究者的美学取向或者切入点不同,往往得出不尽相同的观点。民国至现在,关于“风骨”的内涵的研究一直没有停止,观点层出不穷,但仍然没有趋于一致的看法,这不但弄得后学一团雾水,也给《文心雕龙》的研究或多或少留下一些遗憾。为学界正本清源,为一些争议性观点趋于一致是研究者的责任。要有新的突破,就必须对前人的研究了然于心,可以避免走弯路,因此,在提出论点前先对前人的主要观点进行梳理总结,也就显得特别重要。

1982年出版的詹瑛先生著的《文心雕龙风格学》一书中,罗列了自明朝曹学佺、杨慎等至20世纪80年代初专家、学者们有一定影响的论点,就达到34家之多。1991年出版的由罗宗强先生主编的《古代文学理论研究概述》一书中,又列举了关于“风骨”各种阐释达20余家。自1990年之后,关于“风骨”的探讨仍未止步,又出现了以童庆炳先生为代表的数家有影响的观点。这里,笔者将择其要点,一一阐述,以求能还原“风骨”一词研究全貌。这些观点中,不少都是对前人观点的重复,考虑这一因素后,自成一家之言且有一定影响的观点主要有八种。

1.认为“风”即文意,“骨”即文辞。这种观点的代表人物是著名的龙学家黄侃。他在《文心雕龙札记·风骨》中写道:“风骨,二者皆假于物以为喻,文之有意,所以宣达思理,纲维全篇,譬之于物,则犹风也。文之有辞,所以抒写中怀,显明条贯,譬之于物,则犹骨也。必知风即文意,骨即文辞,然后不蹈空虚之弊”[1]257。而对于文意,文辞,黄侃指的并不是简单的文章的意思,文章的言辞,他在后面根据“风骨”篇对这两个术语又有大量的解说。比如“风缘情显,辞缘骨立”“体恃骸以立,形恃气以生”“辞之于文如骨之于身,不然则不成为辞也。意之于文必若气之于形,不然不成为意也”[1]257。除此之外,他还针对其中的文句对文辞,文意提出了要求。他这种解说比较圆滑保守,相当于是对其中句子的释义,读过之后,让人觉得“风骨”的含义仍然讳莫如深,令人难以把握。由于他在龙学方面的造诣,该说法得到一些大家的支持,如著名龙学家范文澜就是这一说法的忠实的维护者。他在《文心雕龙注》中写道:“风即文意,骨即文辞,黄先生论之祥矣。”[2]516范在认同黄说之时,对风骨又有进一步说明。“窃复推明其义曰,此篇所云风情气意,其实一也,而四名之间又有虚实之分,风虚而气实,风气虚而情意实,可于篇中体会得之。辞之与骨,则辞实而骨虚。辞之端直者谓之辞,而肥辞繁杂亦谓之辞,惟前者始得文骨之称,肥辞不与焉”[2]516。他的解释很笼统,不会使读者对风骨的含义有明确的概念。

2.认为风骨即风格。这种观点是罗根泽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提出的,他在书中写道:“风骨是文字以内的风格,至文字以外的风格,刘勰特别提倡隐秀”,[3]240“由此之隐秀,尤其是隐,是基于文字而却在文字以外的一种风格”[3]241。此观点其实没有对风骨作出明白的解释,让人对风骨的内涵无所适从。学者刘禹昌等赞成这一说法。

3.认为风为情感,而骨为文辞。持这种观点的学者比较多,如周振甫在《文心雕龙注释》中谈道:“那末所谓风,是对有情志的作品要求它具有感动人的力量,要求它写得鲜明而有生气,要求它写得骏快爽朗,风就是对作品情志的美学要求。”[4]325-326“那末所谓骨,是对有情志的作品要求它的文辞精炼,辞义相称,有条理,挺拔有力,端正劲直。”[4]326他的这一提法得到广泛的认同,著名学者廖仲安、刘国盈、郭晋稀、刘永济、宗白华、王运熙、黄海章、童庆炳及韩国的汉学家金庆国等都持这一说法,虽然在说法上不完全一致,但其本质内容是一样的。

4.认为骨为情感和思想,风为文气。这种说法主要是从刘勰的其他篇章中寻找依据,比如《体性》中有“词为肤根,志实骨髓”,《附会》中有“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朱恕之、舒直持这种观点[5]26。这一观点的缺点是对文气一词解释不清,抽象而难以把握,给人虚无缥缈之感。

5.认为风、骨都是力的体现,风是感情之力,骨是逻辑之力。这种观点与第三种观点相似,不过这一观点强调的是力,也就是风骨所达到的效果。罗宗强[6]440持这一观点。

6.认为风是作品的思想、内容对读者的教育作用,而骨是完善的文句在读者身上所产生的力量。这种说法只是从风骨所产生的效果来分析的,与第五种出发点相似。陆侃如、牟世金[7]70持这一观点。

7.认为风为情感,骨为作品的思想、内容。赵仲邑[8]259主张这种说法。

8.受西方文论的影响,有学者试图用西方理论来阐释中国古代理论,认为风相当于内容,而骨相当于形式[9]33。

这几种说法,除了后面两说令人难以接受,其他的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故都得到一定的响应,其中又以第一种和第三种说法受到最广泛的支持,也许是因为其提出者在学界的影响比较大,而且对龙学钻研也深,能言之有理,论之有据。

对风骨的解释至今可以说是洋洋大观,可以汇成文集了。然而,风骨仍然在读者的头脑中疑窦重重,似还有进一步阐释的必要,以求能拨云见日,扫除读者心头的阴霾,这也正是本文的用意。

二、“风骨”内涵钩探

风骨的内涵到底指的是什么呢?笔者通过认真阅读《文心雕龙》文本,结合前人的研究成果,认为“风是指强烈真挚的感情,骨是指精炼有力的修辞手法,文章通过风骨的运用,最终形成摧枯拉朽之力,这也就是风骨所达成的效果”。因此风骨可以归结为:强烈的情感+适当的措辞+两者结合所产生的力。潘朂的《九锡文》与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分别指的是风骨的两个方面,而三只鸟(翚翟,鹰隼,凤凰)的意象则是用来形象的说明优秀文学作品所应具有的特点。不少研究对这些文辞分析不透,故造成理解的紊乱。

1.风的内涵

在《文心雕龙·风骨》的开篇,作者就写道:“诗总六义,凤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4]320诗这里指《诗经》,六义指的是风、雅、颂、赋、比、兴。而这六义之中,风位于首位,显示它的重要性,也因此受到作者的推崇,称之为化感本源,志气符契。当然,风是作为一种文体出现的,但这种文体在作者眼里,具有教化感染,抒情表意之功效。众所周知,自汉以后,对风的解释以《毛诗序》最为权威,得到其后文人的广泛接受。《毛诗序》中是这样陈述风的“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1]63。风作为一种文体,在汉以后人们普遍的认为就是其教化感染天下的作用。刘勰在这里明显的是取其功用而非文体。因此,在接下来的句子中,刘勰重点阐述了风抒情的功能。“是以怊悵述情,必始乎风”,怊悵就是愤怒惆怅的心情,往往感情深切,最能在诗中表现出来。这也符合古代中国“饥者歌其食,耕者歌其事”,以及“发愤著书”的传统。之后,刘勰进一步把风与情感联系起来,“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接着,文章又从反面论证风,“思不环周,索莫乏气,则无风之验也”[4]252。思是指思虑,也就是指感情,环周,成熟通畅,也就是说写作品时如果感情不强烈,不是有感而发,则会陷于无病呻吟,那么文章也会因为缺乏真挚的感情,而了无生气。由此可见,风骨篇中,关于风的定义都是围绕感情来展开的,风就是指强烈真挚的感情。

2.骨的内涵

在刘勰眼里,骨指的是精炼有力的修辞手法。黄侃先生以为骨即文辞,我想是受到“沉吟铺辞,莫先于骨”的蒙蔽,铺辞与骨不是等同的,因为任何一篇文章都有文辞,否则不成其文章,但并不是每篇文章都有骨,刘勰的意思是沉吟铺辞,必须以骨为标的,故称先于骨。刘勰下文的论述,便越来越明晰了,“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4]320,这里,对“端直”的理解将直接影响对骨的理解。郭绍虞把“端直”解释为正确有力的表达思想,这种解释是不到位的。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来讲,整个文坛笼罩一种绮靡的风气,文章内容铺张而缺乏内容,刘勰写作的目的,也是为了抵制当时的这种不良风气。因此,他主张文风要端直,自然是指端正笔直,也即是指说话,写文章要单刀直入,不要转弯抹角,这是文章有力的一种方法,否则,如果在陈述观点时转弯抹角,必然使文章陈冗而无力。之后刘勰又进一步对骨给予更清晰的解释,“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4]320,作者明确提出,用词必须精炼,这是骨的要求,与结言端直是相互呼应的。只有言语精炼,言简意赅,才能取得力的效果。接着,刘勰还从反面解释骨的内涵,“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4]320,瘠义指的是意义单薄,肥辞指的是辞藻堆砌,瘠义肥词会造成文章繁杂而混乱,这是与骨的要求背道而驰的。可见,从刘勰陈述骨的句子可以判断,他所说的骨,就是指措辞,措辞必须精炼,直截了当,直抒胸臆,才能有力量,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这就是作者对骨的内涵的要求。

风是指强烈真挚的感情,而骨是指精炼的修辞手法,这两者合在一起,就形成了风骨,也就能达到一种特别的效果,这种效果指的就是力量。其实,只要认真阅读原文,就不难发现,当风骨两个字连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表达力量的含义的。“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4]320。意思非常明显,不管你的文章写的是如何的辞藻华丽,如果缺乏风骨,就会没有力量,可见风骨指的是力量。“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4]320。为什么一篇文章会达到难以改动一个字,而且也不显得凝滞不畅,这正是风骨所带来的效果,由于风骨的运用,文章才有了力量。“夫翚翟备色,而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4]321。这句话迷惑了很多学者,如有学者就专门写了“从三只鸟的意象看风骨的内涵”,得出风骨内涵是力的结论。刘勰用三只鸟,即翚翟、鹰隼、凤凰来比喻三种文章,翚翟比喻辞藻华丽,铺张绮靡之文,鹰隼比喻刚健有力的文章,而凤凰则是指既有文采而又刚健有力的文章。“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4]321。这是指如果文章达到了风骨的标准,则会篇体光华,也就是因为有文采而光彩夺目。最后,在刘勰的《赞》中,对风骨进行的总结来看,同样体现了风骨与文采是息息相关的。“情与气偕,辞共体并。文明以健,珪璋乃聘。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才锋峻立,符采克炳”[4]321。这里出现情,辞、文、健、风、骨、峻,符采等词语,都是与风骨相关的,它们都是风骨的不同表述而已。情是情感的要求,辞是措辞的标准,文是指文采要求,健是指措辞,峻也是措辞,满足了以上的要求,就能达到符采克炳,也就是文章显得光辉灿烂,文采飞扬,即所谓“藻耀而高翔”。

故此,刘勰笔下的风是指强烈真挚的感情,骨是指精炼有力的措辞,风骨要达到的目标是凤凰,可用下列公式表示:凤凰=风+骨+两者结合产生的力。

三、从《九锡文》和《大人赋》等作品旁证风骨内涵

要弄清风骨的内涵,除了可以从风骨篇的具体论述中得出结论外,还可用前人的两篇文章进行证明。在阐述何为风骨时,刘勰写道:“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乃其风力遒也[4]320。”这里刘勰分别提到两位前人的作品对风骨加以说明,一个是东汉末年汉献帝时的潘勖,他作的《九锡文》堪称有骨的典范;另一个是汉武帝时的著名辞赋家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刘勰认为有风的典范。

《九锡文》是潘勖为曹操加封九锡之事而写的册,全标题为《册魏公九锡文》。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军阀割据,拥兵自重,这时汉献帝要加封曹操为魏公并加封九锡,就必须说服天下人,封住好事者的悠悠之口,并提出充分的理由,让满朝大臣心服口服,让那些割据军阀也无话可说。潘勖当时作为朝中重臣,为了不辱使命,必定也是经过一番仔细斟酌,因此对遣词造句,篇章安排格外精雕细琢,最终完成这篇传世美文。文章写得非常有说服力,被刘勰选来作为体现骨的典范的作品。

该文开篇曰:“朕以不德,少遭闵凶,越在西土,迁于唐卫。”[10]500寥寥十六字,把一个身如浮萍,漂流罹难的皇帝的无助形象点划得淋漓尽致。“当此之时,若缀旒然,宗庙乏祀,社稷无位,群雄觊觎,分裂诸夏”[10]500。个人遭难犹可自己忍受,祖宗基业的丧失则势必使自己成为不肖子孙,不但无颜见黄土之下的父老,也必饱受天下人的耻笑。“一人尺土,朕无获焉。即我高祖之命,将坠于地。朕用夙兴假寐,震悼于厥心”[10]500。眼看就要江山易主,作为子孙的汉献帝是茶饭难咽,寝食难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形势是如此的危急,自然需要为主尽忠的臣子,如此引出丞相曹操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恤朕躬。乃诱天衷,诞育丞相。保乂我皇家,弘济于艰难,朕实赖之”[10]500。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在此国家存亡之秋,难得曹操有此尽忠之心,如此之人,怎能不予以重用,怎能不委以军国大事,并给予一些特权呢。接着,文章进一步铺垫,为曹操加锡造势,连续列举了曹操的十一大功勋,包括兴兵讨董卓、讨黄巾军、建许都、击溃袁术、诛吕布、打败袁绍、拓定四州、定塞北、屈刘表、灭马超、收服鲜卑。如果说战功卓著还不足以享用九锡之赐的话,曹操还是一个德高望重之人,在尊孔崇儒的汉朝,这点就足以使天下归服了。所以,接下来作者就是对曹操的德行进行了一番列举。“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以明德。班叙海内,宣美风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狱;吏无苛政,民不回惄;敦崇帝族,援继绝世。旧德前功,罔不咸秩。伊尹格于皇天,周公光于四海,方之蔑如也”[10]501。那么,经过这一番表述,曹操可谓就是一个功德圆满之圣人了,就连伊尹、周公在他面前都要逊色三分。行文到这里,给曹操九锡似乎已经顺理成章之事了,然而,妙在文章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有更深的阐发。虽然功德无量,但赐九锡并非儿戏,定得有章可循,而封建社会最有权威的书籍无非就是十三经。于是,作者又在《左传》中找到可以让曹操毫无芥蒂的接受九锡的先例。文章以东周春秋战国为例,当时周王朝也是岌岌可危,王国四分五裂,各个诸侯国各自为政不听周王宣召,这种情况可以说与东汉末年情形颇为相似。为了对付藐视周王朝的诸侯国,周王朝先后分封了齐桓公、晋文公为盟主,给予他们领地和征伐大权,以达到节制各诸侯国的目的。作者列举这两个实例可谓是绝妙之极,让整篇文章终于水到渠成,给曹操加封九锡更是无懈可击了。文章最后一部分自然就是如何对曹操加九锡的过程。

在刘勰眼里,这是篇骨髓峻的文章。其最大的特点是文章的措辞和结构,使文章产生强大的说服力。天下大乱——皇权难保——曹操横空出世、忠肝义胆——剪灭群雄、功勋卓著——德高望重、胜于伊尹周公——东周封盟主以保江山——分封曹操以保江山。可以说整篇文章一气呵成,无孔可入,产生的力量足以让所有的人信服,这正是“骨”的体现;文章语言精练有力,直接明了,没有废话,这正是“骨”的最高要求。作者没有卖弄技巧和文采,而是以事实为依据,娓娓道来,故产生了强大的力量。也即是符合了风骨引用的《尚书》中的句子:“辞尚体要,弗为好异[4]321”。结合《九锡文》,再读风骨,难道我们不能得出骨的含义就是要措辞直接明了,结构要环环相扣,从而达到精练有力的效果吗?

同样,从司马相如的《大人赋》也可以得出“风”的内涵。《大人赋》是司马相如为了迎合汉武帝求仙心里而作的,在当时朝廷道教盛行的环境下,很容易让人想到作为宫廷官员的司马相如不会不受影响。这时的司马相如也已是步入晚年,想必也感到了死亡的逼近而要寻求长生不老,求仙似乎成为唯一之途。因此,他的《大人赋》本是迎合汉武帝之作,但其中却不乏规讽之意,同时有渗透了作者对神仙人世无常的情感。那么,他在整个赋作中注入自己的强烈感情,表达自己的强烈愿望,也就是人之常情了。而且,《大人赋》与他的名篇《子虚赋》和《上林赋》使用的措辞很不相同,通篇用的都是离骚体。我们知道,《离骚》是屈原抒写他被流放的愤懑心情,带有强烈的感情,后来仿离骚的作品都被看做离骚体或楚辞体,这些几乎都是带有强烈感情的篇章。司马相如在这里摈弃他以前惯用的句式,而改用离骚体是有其深意的,也是为了表达他强烈情感的需要。

在《大人赋》中,作者首先抒发了人世短暂艰难的情感。“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11]170。简单几句,就足以看出作者惆怅凄恻之情,可以说这几句就定下了全篇的感情基调。之后作者用了大量的句子描写仙人的生活,无非就是体现了他自己的美好向往,而这种不可实现的美好向往更加衬托出人世的悲凉。作者倾注了复杂的情感,悲叹——欢悦——失落——惆怅在自己所有的作品中,司马相如认为他的《大人赋》写得最好,而后世却往往以《子虚赋》《上林赋》作为他的代表作,这种认识偏差恐怕是因为切入点的不同,《子虚赋》《上林赋》都是作者为了邀宠而应制的恢弘之作,而《大人赋》虽说也是为汉武帝而作,却包含了作者的真情实感,是他自己心声的体现,这对崇尚诗言志的传统中国文学来说,司马相如自然会认为这是他最好的篇章,也足以表明该文感情的真挚强烈,因而受到刘勰的特别青睐。

可见,风骨中的风指的就是强烈感情的抒发,这种感情在作者眼里是一种力量,它与精练的措辞的骨结合在一起,就会产生振荡心里,惊天地、泣鬼神的摧枯拉朽之力,也正是刘勰贵对优秀文学作品的美学要求。

四、结语

综上所述,在风骨篇中,风指的是强烈感情的抒发,而骨是指措辞要直截了当,精练有力,结构紧凑。两者结合在一起,文章就能产生很大的力量。风、骨各有自己的内涵,而风骨则成为力的象征,这种力是建立在强烈真挚情感及精当措辞基础上的,风骨的结合才可以创作出精美的作品,也就是像凤凰一样,既有文采又有力量。历来研究者多为风骨篇中的一些个别句段所迷惑,虽然都能窥豹一斑,看似合理,但却始终未能睹其全貌,诚实学界之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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