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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式人物
——吕蓓卡

2013-01-31徐玉梅

枣庄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夏娃丹尼斯迈克

徐玉梅

(枣庄学院 大学英语教学部,山东 枣庄 277160)

《蝴蝶梦》, 又译《吕蓓卡》(Rebecca), 发表于1938年, 是英国作家达夫妮·杜穆里埃的成名作。 它以原型式的人物塑造、哥特式的情节和环境描写赢得了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人们的青睐。 吕蓓卡是迈克西姆·德温特的前妻, 在小说伊始就已死去, 然而故事从头至尾都笼罩在她的音容笑貌之中。 吕蓓卡的人物形象及其发展和神话人物撒旦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们狡诈却也聪明, 他们通过变形、引诱实施报复; 他们既有着有悖于传统观念的思想性格和价值观念, 又被赋予了反叛英雄的名号; 他们敢于向占统治地位的社会道德、伦理和权威体系发出挑衅。 他们是时代的叛逆者。

加拿大著名学者诺斯若普·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认为文学不是对自然与社会的模仿与再现,而是神话和仪式的具体体现, 是神话的原型表现形式, 他认为文学是“移位的神话”(displaced myth), 古代的宗教信仰与神话在近代发生了移位,小说中的大体情节,如诞生、发展、遇难、挫折或死亡, 都与神话中某某神的诞生、发展、遇难、胜利或死亡有近似之处。 恶魔撒旦本是天使, 由于不满上帝的霸权, 为了争夺自由, 摆脱奴隶似的地位, 发动天使们叛变。 但结果以失败告终, 撒旦则由炽天使堕下地狱后为魔王。 在创世纪之始, 撒旦未曾谋面, 他在黑暗的角落里观察上帝的创造并伺机进行破坏。 在 《圣经·创世纪》中, 撒旦化为蛇形引诱夏娃偷吃智慧之果, 最终亚当和夏娃因违背上帝的命令偷食禁果而被赶出了天堂伊甸园, 从此开始了逃亡的生活。 撒旦给人间带来了引诱和灾难, 蛊惑人类犯罪, 并且将那些犯罪的人带入地狱。 曼陀丽庄园里发生的一切像极了伊甸园的故事, 女主人公吕蓓卡如撒旦一般, 经历了“天使”到“蛇”的变形, 并利用各种外在引诱“我”去探索“未知”。 东窗事发后, “我”和迈克西姆遭受惩罚, 最后被驱逐出曼陀丽庄园。 吕蓓卡一方面是美女毒蛇, 是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 另一方面她协议结婚, 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 她敢于反抗当时的社会, 敢于挑战男性权威和传统的伦理道德体系, 是时代的“新女性”。 吕蓓卡的形象正是位移了的撒旦。

1. 变形

本是炽天使的撒旦在反抗上帝的斗争失败后并不满于被逐下界, 为了报复化而作蛇形, 引诱上帝的子民亚当和夏娃违背其命令, 从而借人反抗上帝的权威。 《蝴蝶梦》中的吕蓓卡是小说真正的主人公, 她不满于父权制社会男尊女卑的现状, 以协议婚约钳制造成她生活不幸的夫君——迈克西姆, 亡去之后仍通过各种途径进行反抗并实施报复, 她在读者的视野中经历了从天使到蛇的变形。 生前的吕蓓卡在人们眼中是天使, 死去的吕蓓卡虽然失去了“天使”的真身, 可是却无处不在。 她时而化为物状, 时而化为人形。 西厢房弥漫着她的气息, 大厅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藏书室有她刚刚摘来的鲜花, 书桌上有她拟好的信件, 花园里、树林里、通往海滩的小路上遍布着她的足迹。 随处可见的大写字母R像其人一样站立着, 那压倒一切的倾斜令人不寒而栗。 吕蓓卡娇艳的脸庞化作血红的杜鹃花, 在院子的里里外外, 远远近近怒放, “杜鹃花并不单单充斥在窗外的草地上, 而且已经侵占到房间内部, 那娇艳的脸孔正从壁炉架上俯视着我……”。(第78页) 吕蓓卡那最令人战栗的力量是以恐怖的人形出现在曼陀丽, 这个人就是丹尼斯太太。 小说中对丹尼斯的描述, 就像在描述一个死去很久的吕蓓卡一样, 她冰冷, 没有一点生气, 两只眼睛深陷, 像极了尸体早已腐烂的惨白骷髅。 “有个人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此人又瘦又高, 穿着深黑色的衣服, 那突出的颧骨, 配上两只深陷的大眼睛, 使人看上去与惨白的骷髅脸没什么两样……她握住我的手, 我执着的是一只无力而沉重下垂的手, 死一样的冰冷, 没有一点儿生气”,(第63页) 丹尼斯成为了吕蓓卡的替身, 形成了难以抗拒的力量, 让迈克西姆受到了比法律更严厉的惩罚, 让“我”在曼陀丽的生活处处碰壁, 不断破坏“我”与迈克西姆的婚姻生活。

2.引诱

《圣经·旧约》中化为蛇形的撒旦引诱夏娃, 说园中的果子可以吃, “你们不一定死, 因为神知道, 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 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创3:4-5) 亚当和夏娃在偷食禁果之后, 拿无花果树的叶子编裙子遮羞, 听到上帝的声音感到害怕, 如上帝一般知善恶荣辱。 引诱的结果表面上激怒了上帝, 实质上是撒旦对上帝权威的间接挑衅。 在小说中, 变形的吕蓓卡时时处处激起“我”的好奇心, 引诱我走进“禁区”, 触及她和她的一切。 丹尼斯太太带“我”参观曼陀丽时, 总是话里有话, 特别着重在“屋子的这一侧”, 时不时提及西厢的豪华, 向“我”暗示这一侧的房间比较低劣,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带我看房间,这是我隐约觉得不安。 其中原因,我也不明白。”(第84页) 就连宠物狗杰斯珀也习惯于旧主人的生活方式, 总是向它走习惯了的老路跑去, 把“我”引到另一侧海滩上吕蓓卡的小木屋里。 “我”的没自信、担惊受怕、受人牵制、有阴影的生活在一次舞会上遭到完全的破坏。 在“我”为舞会的服装而费神时, 丹尼斯好心地向“我”推荐了画廊里那幅手拿帽子的白衣少女的服装样式, 结果却是吕蓓卡曾经穿过的礼服。 在舞会上, 迈克西姆对我大发雷霆, 这让我羞愧难耐, 无地自容。 此时, “我”的沮丧, “我”的不自信及对迈克西姆的误解达到了顶点。 “他并不爱我, 他爱的是吕蓓卡”, 就这样丹尼斯太太没有费吹灰之力把“我们”都推向了痛苦的边缘。

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写道:“水的象征在天真世界中主要是清泉和淙淙而流的溪水; 到了低模仿的形象中, 追求的却是如康拉德所说的‘毁灭性的自然力量’——大海, 海面上又通常漂泊着人造的庞然怪物或‘狂醉的小舟’”。 吕蓓卡对于当时主流社会道德体系来说, 她有悖于常人, 是社会的反叛者, 是父权制代表眼中的“人造怪物”。 她是颠覆性的大海亦是小舟, 她毁灭自己也毁灭了他人。 “我现在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有不祥的预感。 原来, 凶险的不是那艘搁浅的船, 也不是那些厉声怪叫的海鸥, 或是那根朝着海岸倾斜的细长的黑烟囱。 可怕的是那纹丝不动的暗黑色的海水及水底下的秘密。”(第254页) 曼陀丽的故事至此也走向了高潮, 而吕蓓卡再也耐不住深藏海底的寂寞, 通过外船搁浅, 其尸骨浮出水面, 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和迈克西姆的幸福生活到此终结, 曼陀丽的一场大火让我们流浪天涯。 吕蓓卡作为反叛者, 她竭力闯出父权制为女性设定的苑囿, 颠覆传统道德体系, 挑战权威, 她是勇敢的撒旦。 然而,她虽是具有颠覆力量大海, 可也是“狂醉的小舟”, 她毁灭一切, 更被一切毁灭。

3.驱逐

撒旦式人物吕蓓卡生前迷惑众生, 死后化为人形物状, 她引诱“我”, 利用“我”的言行, 刺激迈克西姆这个父权制代表脆弱的神经, 以至于东窗事发后迈克西姆说“吕蓓卡得胜了”。 案件审理完毕, “我”和迈克西姆踏上了回家的路, 可是通往曼陀丽的大路的地平线上, “那儿一片猩红,就像鲜血在四下飞溅。火炭灰随着咸涩的海风朝我们这儿飘来。”(第368页) 弗莱认为火是一种净化的象征, 若非纯洁无暇, 谁都得经过火的炼狱, 才得净化。 正如驱逐亚当和夏娃离开伊甸园并把守生命树道路的火剑一样, 曼陀丽庄园的一切最终也都付诸火海。 “我”和迈克西姆被驱逐, 从此流浪天涯, 随着命案的败诉, 作为吕蓓卡使者的丹尼斯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她顿时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苍老了许多。 丹尼斯也一同被摔了下去, 葬身于火海之中。 善与恶在火中毁灭并重生。 但是小说也并未结束, 故事还在延续, 英国女作家苏珊·希尔在续集《德温特夫人》写道:“我们并非罪行被揭露而遭受惩罚, 是这些罪本身在惩罚我们。 我们无法一直忍受着良心的谴责至生命结束。” 吕蓓卡像一根扎进身体里的无法拔出的针刺, 继续让迈克西姆感受到她的存在而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丧身于车祸中。

善与恶是对立的, 相互依存的, 善终究要战胜恶。 人们一向把吕蓓卡看作是邪恶的化身, 她轻浮、放荡、奸诈、狡猾, 可是她虽死犹生, 最终迈克西姆却死于不安和内疚中。 故事的结局不得不让我们思考:究竟谁善谁恶? 说到这里, 我们还要找到吕蓓卡的原型人物——撒旦。 在弥尔顿的《失乐园》中, 撒旦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 他不满于被上帝奴役的地位, 他宣扬自由, 带领人类觉醒。 在《圣经》中他虽然引诱亚当和夏娃食禁果, 却让他们知道了善恶荣辱, 人类从此开始了独立自由的生活, 摆脱了被奴役的地位。 从这一层面上说, 撒旦才是我们人类真正的救世主。 作者达夫妮·杜穆里埃的这部作品形成于20世纪30年代, 而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 正是女权运动的兴起时期, 英国妇女在1928年就已经获得了选举权。 但是男权思想的根基如此牢固, 妇女虽然获得了选举权但思想仍然很传统, 像吕蓓卡这样漂亮、聪明有主见, 敢于追求自己的生活和幸福的女性很少见, 但她们很不受欢迎甚至遭到唾弃。 笔者不否认她过着放荡奢侈的生活, 但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放荡”? 答案是女性被压制的社会地位及她与迈克西姆的畸形婚姻。 吕蓓卡对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不是被动的接受, 而是反抗。 她反抗的是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制与迫害。 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庸, 更不是奴隶。 她被说成是魔鬼只是因为她怀疑男权社会, 她违背了男权的意愿。 因此, 从女性主义角度来看, 吕蓓卡更是英雄。

傅立叶说:“强权之下有异化。” 对于撒旦我们不能将其简单的评判为恶的化身, 那么, “根据个人的利益评判女人是错误的。”(西蒙娜·德·波伏娃 第205页) 因此, 关于吕蓓卡, 一个撒旦式人物, 我们也不能用“好”或“坏”两个简单的词来定义, 就让她在众说纷坛的评论中, 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于善与恶、好与坏的百花齐放中。

[1]达芙妮·杜穆里埃著,林智玲,程德译.蝴蝶梦[M].北京:译林出版社,2010.

[2]苏珊·希尔著,郑大民等译.德温特夫人[M].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3]诺斯罗普·弗莱著,陈慧等译.批评的解剖[M]. 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4]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铁柱译.第二性[M]. 北京: 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5]肖明翰. 撒旦式人物: 英国文学一个重要传统之探讨[J]. 外国文学, 2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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