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狼》中“狼”意象的生态批评解读
2013-01-31郗彦晶
郗彦晶
(山东理工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淄博 255049)
《可可西里狼》是杜光辉继创作《哦,我的可可西里》、《金蚀可可西里》、《吉祥可可西里》等小说之后,于2010 年创作的又一部长篇小说力作。杜光辉,琼州学院当代文学创作研究所长、中文系教授,国家一级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可可西里狼》,“淋漓尽致地展示了这个关于人类本身合理生存的命题。”[1](P3)反映了人类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在那里与大自然、野生动物,以及人性中的善恶发生的悲伧、凄婉的鲜为人知的故事。特别其中“狼”意象的塑造,包含了丰富而深刻的生态意蕴。本文将从生态批评视角,来对其中塑造的“狼”意象进行生态批评解读,揭示《可可西里狼》的深刻主题,即人类无视生态问题对资源的“狼”性掠夺。
一
20 世纪,环境污染、水土流失、土地荒漠化、全球气候变暖、臭氧层出现漏洞……等生态危机不断出现,生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否则人类将失去自己的家园,生态批评就在这种背景下产生了。美国生态文学家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寂静的春天》的问世,揭示人类为了自身的利益,对地球上生命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进行无情的破坏,向人类敲响了警钟;继而在全世界掀起了声势浩大的生态运动,唤醒人类保护环境的意识。生态批评最早是由美国生态批评家鲁克尔特在《文学与生态学:一次生态批评实践》中提出来的,明确提倡“将文学与生态学结合起来”。随后有人提出“生态诗学”、“环境文学批评”、“绿色研究”等。
什么是生态批评?可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比较有可信度的是:布伊尔的“生态批评可以简要的定义为本着拯救环境之精神研究文学与环境之间关系。”[2](P430)另一个是美国生态批评的只要倡导者和发起者彻丽尔·格罗特费尔蒂“生态批评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研究。”王诺的“生态批评是在生态主义、特别是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探讨文学与自然之关系的文学评论。它要揭示文学作品所蕴含的生态思想,揭示文学作品所反映出来的生态危机之思想文化根源,同时也要探索文学的生态审美及其艺术表现。”[3](P47)他们都强调文学与环境的关系。即生态批评是研究文学与环境的关系,以生态为中心主义。
生态批评的主要特征是:第一,生态批评是跨学科的,跨文化的,跨文明的。现在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联系的世界,生态危机不是某个国家某个地区的问题,已经涉及到全球,所以生态批评也必然向国际性发展,必然与生态学、生物学、地理学、人类学、文化学、伦理学、宗教等联系着,必然要求生态批评从跨学科、跨文化、甚至跨文明的视角来探讨生态问题的复杂性及对策。第二,生态批评向其他理论借鉴,并交叉、整合,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的特点。例如,借鉴解构主义,开发解构男权中心主义的女性主义。总之,生态批评反对人类中心主义,追求的是生态中心主义,目标是人与自然和谐的共生。
二
狼是什么?“狼,哺乳纲,犬科。长足,体瘦,尾垂于后肢之间。栖息山地,平原与森林之间。性凶暴;平时单独或雌雄同栖,冬天往往集合出群,袭击各种野生和家养的禽、畜,是畜牧业的只要害兽之一。有时也伤害人类。”[4](P1882~1883)狼是肉食动物,以食草类动物为食,人类养的家禽当然也不会放过,有时甚至也袭击人,它们这样伤害其他的动物和人类,是其他动物和人类的天敌。在可可西里地区“狼的毛皮颜色是随着季节变化的。冬天它是浅黄或黄白色,有的甚至是全白色。夏天就会变成草褐色或黄绿色,站在草丛中还能分辨出来。到了秋天,他们又会变成棕黄色,与枯草很相似。”[1](P53)狼为了生存,练了一身好本领—保护色,人们就给狼带上了狡猾、狡诈的光环。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狼扮演的都是残忍、狡诈、贪婪、忘恩负义的形象,如《狼和狐狸》、《大灰狼》、《东郭先生和狼》等儿童读物,又如“狼外婆”、“狼来了”等妇孺皆知的启蒙故事,再如李白《蜀道难》中的“所守或匪亲,化为狼和豹”和杜甫《释闷》中的“豹浪塞路人断绝,烽火照夜尸纵横”等古诗,还有伊索寓言《牧童和狼》和安徒生的《小红帽》等西方读物,狼一直就没有过什么好的声誉,比窦娥还冤的狼的形象就这样根深蒂固地印在人们的脑海里了,并且狼这形象在儿童早期的教育中也根深蒂固地传承了下去。狼成了恶魔,就连带“狼”字成语如狼狈为奸、引狼入室、声名狼藉等都是贬义的,在现在文明人的眼里,狼就象征着残忍、狡诈、贪婪,由此人类为屠杀狼找到了借口。
三
然而,自然生态中的“狼”难道真的就如此可恨可怕吗?难道地球上就没有他们的生存的权利和空间吗?诺贝尔和平文学奖获得者施伟兹(A.Schweitzer)在他的《文明的哲学:文化与伦理学》提出敬畏生命的伦理学思想—“生命没有等级之分。”[5](P33)每个生命有机体都拥有同等的天赋价值。在中国,庄子的“天地合一”,体现的是生态系统的整体观,把整个宇宙看做统一的整体运化过程。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6](P77)体现的就是这个道理。生态系统是由不同生物种类及其构成的相互关联的复杂系统,其内在诸要素之间相互作用、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相互排斥,而且他们与所处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类也不例外,是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一节链条,其生存和发展离不开自然生态环境,不断与自然生态系统进行着物质、能量、信息的交换,是自然生态系统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人类只不过是地球生物共同体中的一员,人类的生命并不比其他生命优越,人类要关心和尊重其他生物。“人——社会——自然”是一个相互依存、相互协调、优势互补、相互作用、共生共荣的系统整体。
其实,狼,与其他生命一样也拥有同等的天赋价值,是维护草原自然生态不可缺少的一员,是草原生态链的关键一环,是草原自然生态的“晴雨表”,其所起的的作用是其他生物无法取代的,他们并不可怕可恨,在地球上有自己生存的空间和权利,是生态系统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其实,没有绝对厉害的动物。地里长草,黄羊一类的动物吃草,狼吃黄羊,鹫雕吃狼,就那么一物克一物。要是狼不吃黄羊了,黄羊的繁殖力又强,黄羊太多了草又不够吃,黄羊自然就减少了。要是鹫雕不吃狼了,狼的数量又太多了,就把黄羊吃光了,狼没有黄羊吃了也就降低了繁殖力……[1](P55)”狼狩猎其他物种仅仅是维持生命的需要,其征服欲、占有欲是非常有限的,总是在自身食用限度内捕食,不会造成其他物种的濒临和灭绝,反而有利于其他种群的优化,也保护了贫瘠的植被,使自然生态能够一直保持着动态平衡,狼功不可没,是阻止草原沙漠化的卫士,是维护草原生态平衡的中流砥柱。
四
人类欲望膨胀追求利益的“狼”性。无人区的可可西里,“离开了公路、离开了人类活动的痕迹,雪就显得格外洁白,白得令我们简直不相信地球上还有这么洁净的东西”[1](P27)。“天也蓝得出奇,蓝得没有一丝杂色,像被风雪擦过一样,显得那几朵云也出奇的洁白,像地面上的雪浮上了天空。”[1](P37)“没有人迹的地方真干净,没有纸屑、没有垃圾、没有噪音、没有污染。”[1](P33)在这里,藏羚羊、野牦牛、黄羊、野马、野驴、哈熊、鹫雕、恶狼、小鸟、雪熊、雪豹等遵循着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他们相生相克的生物链维系着自然生态的动态平衡。他们与人也息息相通,“人类从来没有进入过无人区,无人区的黄羊也从来没有见过人,他们的天敌中就没有人,所以它们见了人就不害怕。”[1](P60)他们会走到人的跟前,和人零距离接触,他们和人类之间是友好的,没有敌对。但是,人类进入可可西里,粮食供应不足时,为了自己的胃饱,毫不犹豫地把枪对准了这里的野生动物,用卑劣的手段屠杀狼,人类先侵占和剥夺了动物的生存空间,动物才为保卫自身的生存权对人类做出反抗,人类的闯入打破了这里的安宁和静谧,破坏了这里的原始生态。
粗野、暴躁、凶狠的王勇刚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代表,杀死喀秋莎和雪牛是他人性贪婪和残暴的开始。起初,王勇刚代表政府在可可西里执法,恪尽职守地维持这里的秩序,维护国家的利益。但广州之行,广州老板哈力发对王勇刚说“现在全中国都在搞改革开放,谁发财谁光荣,谁受穷谁狗熊。”[1](P172)“当今社会的人们只尊重两种东西,一是权、二是钱。有权的人利用权弄钱,有钱的人买通权力弄更多的钱。要是没有权又没有钱,在这个社会永远不会抬起头。”[1](P188)在哈老板的教唆下,他的内心开始躁动,唤醒了他的欲望,留职停薪创办公司,浩浩荡荡地开发可可西里,大肆开采这里的金矿。但暴富的他并不满足,贪欲使他与境外野生动物走私团伙勾结,将罪恶的黑手伸向了藏羚羊,利用现代的先进工具向他们开了枪,“一百多支冲锋枪发出暴风骤雨般的响声,一波还没有停息,另一波又遽然轰响。藏羚羊们还没有清醒过来,就全部倒在了血泊里。有一些中弹后还没有死去的藏羚羊挣扎到小河里,流出的血将河水染得鲜红。有许多刚刚诞生的幼羚也被子弹击中,它们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分钟、十几分钟,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什么模样,就失去了生命。”[1](P245)他对可可西里的掠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加速了他蜕化成狼性的过程,其人性逐渐转化为狼性。为了利益,他竟然把枪口对准了以生命守护可可西里野生动物的战友李石柱,把他打成了一堆肉泥,他成了真正的“恶狼”,欲望的追逐使他人性中的恶压制了善。人欲望的追逐,利益的诱惑,“狼”性贪婪和残暴是环境遭受破坏的刽子手。
五
不健全的社会经济发展机制的“狼”性。当地政府领导为了把这里的经济抓上去,给省委立军令状,“为什么不在可可西里无人区下点功夫研究,那里的的潜力要是挖掘出来,可能是了不起的经济效益。”[1](P148)这些政府官员,为了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戴地稳和牢,以牺牲可可地区的资源为代价,建立开发可可西里无人区办公室机构,大胆地开发可可西里地区,王勇刚被任命为专职副主任,过度强调经济效益,却忽视了生态环境的保护。天生杀心太重的王勇刚把握住了这些政府官员的心里的想法,“我的公司给政府上缴的各种税款、管理费,占州政府收入的一半以上,政府的财政就离不开我。”[1](P278)“他上交的税款、金子、管理费基本支撑了州财政,每年又给社会公益活动捐那么多款,他本人又是人大代表。”[1](P248)他每年给政府带来巨大的财政收入,所以“一些领导就千方百计地接近他,为他办事替他说话。”[1](P248)并且他也满足这些官员在金钱、生理和心理上的欲望,“舍得在领导人身上花钱,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有他的保护网。”[1](P248)他们都心甘情愿做他的保护伞,由此王勇刚不受任何管制,像只挣脱缰绳的恶狼,在可可西里可以任意狂滥开采和捕猎,结果原来碧绿的草滩被挖得疮百孔、坑坑洼洼,基本上见不到一只动物,不忍心让这悲剧再发生下去的石书记想把可可西里无人区封锁起来,提出在可可西里禁猎、禁采、禁入的三禁方案,但是他的方案每次在党委会上都通不过,因为“州委对这事没有形成决议,相当大一部分人不同意。”这是一大部分官员的金钱思想在起作用,可可西里给政府财政带来巨大收入,在这里发了财的人,从老板到民工,都不同意失去这棵摇钱树,否则政府的财政会减少一半,大家都会饿肚子,所以石书记无法除掉以政府为保护伞的生态毁灭力量。
六
精神危机的人类和物欲横流的商品社会毁灭可可西里的“狼”性。在《可可西里狼》中,王勇刚性格的发展变化过程就是人类在现代文明进程中精神异化、心态失衡的嬗变过程。大都市物欲横流、疯狂拜金,他经受不住各种诱惑,在哈老板的教唆下,品尝了金钱给他带来的享受,如美女以前他只能想想现在可以大饱眼福了,住总统套房等等所谓的享受使他道德沦丧,精神上焦虑,信仰缺失,与国外走私集团勾结走私藏羚羊皮盲目获取最大的利益,最终在金钱利益面前丧失了自己的价值追求和人格。王勇刚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代表。这就是人类的贪婪、残暴,也是可可西里的野生动物遭屠杀的根源,也暴露了人类心灵的生态失衡。暴利诱惑促使人类道德和良心的麻木,使可可西里的自然生态严重失衡,这背后反映的是人类在精神上所遭受的种种污染和破坏,心灵上焦渴、浮躁、孤独和虚空,染上了精神疾病,与自然灾难一样,出现了精神生态的危机。从此,人类的精神空间填充的是物质和金钱,人类精神的火焰在物质的滔滔洪水中黯淡下来,社会物质的诱惑促使人类去屠戮动物和破坏自然,人性危机出现,严重破坏了可可西里的自然生态。利益的追逐使人性中的恶压制了善,人性逐渐转化为狼性,文明的发展使人们的心灵在物质中变得冷漠和自私。
总之,生态危机是人类对自然生态的肆意破坏造成的,是现代科技文明的直接产物。生态批评以全新的视角来关注生态问题,正逐步从边缘步入中心。杜光辉通过他的《可可西里狼》揭示可可西里地区环境遭到人类的严重破坏,来对人类欲望膨胀追求利益、不健全的社会经济发展机制和精神危机的人类和物欲横流的商品社会进行批判,这一切是人类中心主义酿成的恶果,“要从根源上消除生态危机,必须走出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主导下的生存范式,向生态中心主义的生存范式转变”[5](P193),表达了他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理想。人类只有回归自然、返璞归真、融入自然、感悟自然,才能最终与自然和谐。人类只有平等对待环境和生命,主动善待、爱护、保护他们,人类失衡的精神生态才会得到平衡。
[1]杜光辉.可可西里狼[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2]Lawrence Buell .The Environmental:Thoreau,Nature Writing,and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J],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
[3]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4]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
[5]胡志红.西方生态批评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6]赵萍主编,老子原著.老子[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