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视域下的“消极能力说”
——以《希腊古瓮颂》为例
2013-01-31高改革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高改革(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一、“消极能力说”浅析
作为19世纪英国最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济慈的诗学理论“消极能力说”重新审视了想象力及真理在诗歌创作中所占据的地位与重要性,并由此掀起了诗歌创作领域的一场革命。在1817年12月致亲人的一封信中,他曾写道:“种种事情在我的思想中吻合,使我立即看到,一个有成就的人,特别是在文学上有成就的人,是具备了什么品质而取得成就的,莎士比亚就大大具备这种品质——我是说,一种消极能力,也就是处于含糊不定,神秘疑问之中,而没有必要追寻事实和理性的急躁心情。”从这一段话中可以看出年轻的济慈从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汲取灵感,进而得出了区别于其他浪漫主义诗人而真正属于自己的诗学理论,这一理论看似寥寥数语,但其涉及的却都是诗歌创作领域中最棘手的问题。
首先,一个诗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几乎每个从事写作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疑问,但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触及问题的实质。济慈在1818年10月给他朋友理查德·伍德豪斯的一封信中说道:“至于诗人性格本身,它并非自己——它没有自我——它是任何事物又什么都不是——它没有性格——它享受光与影;……诗人是万千事物中最无诗意的了,因为他无个性。”在济慈的眼中,真正的诗人已经完全摒弃了自己的主观性,在诗歌的创作过程中,他必须客观的审视自己,将自己完全融入到所要描述的一切事物中去——太阳,月亮,大海以及一切拥有诗意与不变属性的物体,而这样做的前提便是首先否定自己,其中包括自己的情感、意识,乃至个性的能力。化自身于无形,融自己于万物之中,便是济慈对诗人本质的定义。
其次,济慈的“消极能力说”还就诗歌创作的过程进行了阐释。“处于含糊不定,神秘疑问之中,而没有必要追寻事实和理性的急躁心情。比如说,柯勒律治由于不能够满足于处于一知半解之中,他会坐失从神秘殿堂中攫获美妙绝伦的真相。”在济慈看来,艺术的创作过程必须以丧失理性为前提,像柯勒律治那样带着理性去斤斤计较细微真相是不可取的。其中所谓理性便是教条及规范对诗人想象力的束缚。浪漫主义诗人所共有的一个特点便是对自由想象力的推崇,从华兹华斯的自然畅想到柯勒律治的神秘幻想,再到拜伦及雪莱天马行空的革命交响曲,想象力始终是他们诗歌之流的不竭源泉。在这里,济慈所提到的实际上是一个完整的诗歌创作心理过程,即诗人以抛弃理性为前提,在创作过程中完全融入到客观事物之中,抛却自己的主体性,摆脱个性的束缚和偏见,与万千事物合为一体,以此来体察大千世界的奥妙与本质。
再次,“消极能力说”还体现了济慈所理解的诗歌创作的目的。他曾在《希腊古瓮颂》中这样写道:“‘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济慈的诗歌一直以来都因其对美的追求而被人们所欣赏,而对美的执着追求也成了济慈诗歌创作的首要原则。在济慈看来,美好的东西能够带来永恒的快乐,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真理。济慈眼中的美大体可以分为三种:即感官上的美,思辩带来的美,以及艺术所带来的美感。这三者中艺术美感作为最高的追求,是一切诗歌创作的最终目标。然而,济慈所谓的“美”却与传统诗学中的“美感”有所不同。古典主义将诗歌之美定义于既定的格式、音律及创作原则,传统诗学的教条陈规在此阶段展现的淋漓尽致。而济慈诗歌中的美更多强调的是一种延展的美,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限制,想象力的翅膀所触及到的地方都会绽出美丽的曼珠沙华。
二、解构视域下的“消极能力说”
作为20世纪下半期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德里达的解构思想在60年代以后掀起了轩然大波,并成为后现代理论思想的重要来源之一。
在场的虚幻性及落空是德里达对解构主义思想的最重要贡献之一,他从语言入手,否认了本体与本质的存在,并提出事物不存在一个固定的、先在的根本性特征或本质, 一切都是变动的、不确定的。这一论断使得西方传统哲学的“罗格斯中心主义”及形而上学顷刻间成为了一种幻觉。解构主义的意义不确定论以宣告作者的死亡来否定作者在创作过程中的意图。济慈的“消极能力说”中早已可窥见这一论断的踪影。诗人本身自我个性的消逝便昭示了作者主体性的泯灭。在德里达看来,“谁写作,谁有资格署名”这个问题并无确定的答案可循。一句来自古老传说中的唱诗与一首来自大自然的赞歌在其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究竟是谁在谱写美丽的乐章,我们只能对此作出一个个毫无根据的遐想。在通过消极能力摒弃自身的主体性后,济慈选择了融入一切客观事物的怀抱以摆脱个性与自我对自由的限制与束缚,只有这样自己的声音才能同所描绘的一切物体产生共鸣。在德里达看来,文学这种创作方式在开始的时候就与讲述一切的自由息息相关,也正是沿着这条道路,德里达坚持认为文学就是以实现人的自由为目的的一种创作模式。而这恰恰是对济慈“消极能力说”中诗人为了自由的驾驭想象力而选择抛弃自我的一种最好的注解。
由于在场存在的虚幻性,一切试图探索真理及意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德里达将对西方形而上学及“罗格斯中心主义”的批判作为自己解构思想的目标,他认为“中心不是一个固定的点,而是一种功能,一种无数的符号替代游戏得以发生的不定点。”解构主义并非什么新的哲学或批评理论,它的意图旨在向人们提供一种更为开放广阔的空间,去发掘更多的可能性。解构思想认为,正是由于这种开放性,艺术作品的意义和真理不是确定不变、一劳永逸的。恰恰相反,它具有不可确定的特征。正如济慈所言:“一个人能安于一种不确定的、神秘的、怀疑的境地中,而不急于追究事实和理由”。这种不确定性的状态带给诗人的是无限的想象力,当有足够的空间进行驰骋时,飞翔的翅膀是不会感觉到任何疲惫的。在解构主义的视域下,任何使艺术作品显得过于封闭陈旧的教条及束缚都应该被摒弃及分解,文本的意义是一种矛盾运动的无限延异,所以,它永远不可能获得某种确定的意义,存在的只是差异的无限性和无限的差异性。
德里达对传统形而上学及“罗格斯中心主义”的无情批判同时也触动到了审美主义的痛处。如果在艺术作品及审美过程中真的除了差异性的语言游戏外,其它的任何可值得追求的目标都一无所有,那么这个游戏本身的娱乐性又在哪里?在这一点上,济慈做的并不算太过火,他在努力倡导消极能力以拓展自由想象力的空间的同时,也在为自己寻找着归宿与落脚点:“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消极能力并非对一切事物的完全否定,这就像在通往圣地的旅途中,我们不得不经历一些挫折与苦难的洗礼,而这些点点滴滴的经历终会在日后成为我们灵魂得到升华的财富与筹码。也许我们不得不承认,艺术真理与审美主义确实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模糊性与不确定性,然而这却丝毫动摇不了我们对美与真理的追求。
三、《希腊古瓮颂》的解读
《希腊古瓮颂》是济慈“消极能力说”与美学思想得到集中体现的一首诗歌。面对一个埋藏地下数千年的古瓮,诗人任凭自己的想象力在古老的历史与浩瀚的宇宙之间翱翔,游走于一缕缕雕刻的花纹中,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动人的故事。
诗歌以对话的形式展开,面对着古老的艺术与神秘的气息,诗人在对古瓮一声声的倾诉与疑问中渐渐迷失了自我。全诗只有在第一节中诗人的身份是依稀可辨的。随着诗歌叙述的推进,诗人的身份不断发生变化,从作为古瓮的赞美者,到成为雕刻中柔情的笛手,树下的美少年,鲁莽的恋人,乃至幸福的树木及神秘的祭司,诗人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自我角色,从诉说到疑问,从倾听到赞美,每个动人的故事中都映有诗人朦胧的身影。在这里,诗人本身的主体性已经完全丧失,取而代之的是其融于万物的一个个灵魂。解构主义所倡导的“作者之死”及其写作意图的不确定性在整首诗歌神秘而朦胧的气息中表现的淋漓尽致,这种不确定性引发的是人们对这一幅幅古老而神秘的雕刻背后故事的无限遐想。
在诗歌叙述的过程中,诗人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问“In Tempe or the dales of Arcady? / What men or gods are these? / What maidens loth? / What mad pursuit? / What struggle to escape? / What pipes and timbrels? / What wild ecstasy ?…”这一连串的疑问看似语气强烈,咄咄逼人,但在诗歌中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响应。整个画面就像投石块于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不会有任何的迹象昭示底岸的存在。在爱与恨,永恒与短暂,生命与宗教,美感与真理等主题相互交织的诗歌氛围中,任何答案的出现都会因为现实的存在而显得苍白无力。当一篇乐章被划上了休止符时,这一乐章的命运便已宣告终结,背负着理性的想象又何尝不是如此。解构主义认为,为了获取更加广阔开放的空间,就必须放弃一切陈规及教条,只有无限延异的矛盾运动才会彰显文本意义的存在。反观《希腊古瓮颂》整首诗,几乎每一句诗歌的出现都只为激发更为广阔的空间来放飞想象力的自由驰骋,诗人的消极能力带来的是艺术想象力在空间及时间上无限制的延伸。
济慈在《希腊古瓮颂》一诗中点明了自己短暂一生的执着追求:“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诗人的这一观点在整首诗中都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从古瓮“处子”般的静寂之美,柔情风笛的无声之美,鲁莽恋人的心酸之美,再到幸福情人的热恋之美,小镇街道的恬静之美,以及冰冷牧歌的永恒之美,这一切都在这一完美的时刻留住了时间的脚步。与此同时,艺术之美也从有声到无声,从绽放到凋落,从短暂到永恒而一步步地得到了升华。解构主义无限延异的矛盾运动对于时间及空间限制的超越,真正体现了艺术的延展性,而这正是济慈消极能力所追求的最终目标。
四、结语
“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或许这便是对济慈诗歌最完美的阐释。短暂如夕阳晚霞般的一生,恰如流星在最耀眼的时刻陨落。诗人已如古瓮般归于沉寂,罗兰·巴特的“作者之死”在掀起时代最强音的同时,却也成就了诗人灵魂走向永恒艺术殿堂的归属之路。
参考文献:
[1]德里达.声音与现象[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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