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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20世纪以来的《髹饰录》研究

2013-01-21何振纪中国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学系

创意与设计 2013年2期
关键词:朱氏抄本王氏

文/何振纪(中国美术学院 设计艺术学系)

明代黄成所著《髹饰录》二卷,详细记录了当时所流行的各种漆艺技术。虽然中国自新石器时代始至16世纪,髹漆已经发展成一门相当复杂的工艺,但千古漆艺至今仅而成就此书。它是在明代特殊的气氛下,技术文本化浪潮的产物。因世易时移,它曾经被遗忘于历史的洪流当中。作为一份在20世纪之初才被“重新发现”的文本,《髹饰录》迄今仍被认为是一道曙光,并明晰了国内外各大博物馆中所保存的大量漆器在技术上的鉴别问题。结果,不仅是在中国,而是在世界各处收藏中国漆器的地方都不约而同地将《髹饰录》列入他们的研究视野之内。

一、20世纪以前《髹饰录》的流传

《 髹 饰 录》 至 迟 在 嘉 庆年 间(1796 ~1820年)已经在中国失传,仅有一部手抄本流存于日本。日本美术史家大村西崖氏述其流传曰:

“《髹饰录》一书,初木村孔恭,藏钞本一部。文化元年昌平坂学问所购得之。维新之时,入浅草文库,后转归帝室博物馆藏,并有印识可征。”1见节录大村西崖氏述流传及体例原函 出自 王世襄《髹饰录解说》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第17页。

木村孔恭,即木村蒹葭堂,是日本江户时代元文至享和年间(1736 ~1803年)赫赫有名的文人,集文人画家、本草学者、收藏家于一身。肥前平户藩主松浦壹岐守《甲子夜话》记木村氏藏书二二万卷。2松浦壹岐守《甲子夜話》、「其所貯スル物ヲ見ルニ書画草木石玉鳥魚ニ至ル迄和漢ノ品物皆アリ(中略)、又庚戌(寛政2[1790]年)ノ書牘ニ云フ蔵書既ニ二万巻ト」。《先哲丛谈续编》则说:“浪华木村巽斋好学嗜博、筑蒹葭堂、收藏古今之书十万余卷、又储集书画法帖古器名物。”3见中村真一郎《木村蒹葭堂のサロン》新潮社,2000。时值中日交流的大潮,蒹葭堂与日本许多汉文诗人相交往来,大量舶来汉籍被其收入堂中。4见高津孝『木村蒹葭堂なにわの大コレクター』『漢籍と日本人』2006年11月。及 水田紀久『水の中央に在り—木村蒹葭堂研究』岩波書店,2002。西塘扬明注《髹饰录》时天启五年(1625年),而据《明熹宗实录》所记天启时南居益曾曰:“闻,闽、越、三吴之人,住于倭岛者,不知几千百家,与倭婚媾,长子孙,名曰唐市。”5[明]张惟贤 等纂修《明熹宗实录》台湾中央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第2661页。而西塘正是三吴之都会。又见明郎瑛《七修类稿》、邓之诚《骨董琐记》记日中漆工往来之频密。清黄遵宪《日本国志》有云:“江户有杨成者,世以善雕漆隶于官。据称其家法,得自元之张成、杨茂。”1[清]黄遵宪《日本国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第430页。由此可猜见日人至西塘学漆者颇不乏人,《髹饰录》极有可能此时已随之传抄而去。2见索予明《蒹葭堂髹饰录解说》台北:商务印书馆,1974。第12、13页。

入蒹葭堂的《髹饰录》抄本历来被认为是传世的唯一孤本。据大村氏所说,东京美术学校帝国图书馆及尔余两三家所藏本,皆出于蒹葭堂本,并未曾有板本及别本。3见节录大村西崖氏述流传及体例原函,出自王世襄《髹饰录解说》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第17页。木村蒹葭堂在殁后七年(1809年),其巨大藏书才被收入幕府昌平坂学问所。昌平坂学问所是江户幕府直辖最大的儒学教学机关。大村氏猜测对《髹饰录》作眉批及夹注的寿碌堂主人很可能是昌平坂学问所一位笃学者,但这一推断在时序上有失偏颇。4见节录大村西崖氏述流传及体例原函,出自王世襄《髹饰录解说》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第17页。台北故宫研究员索予明认为抄本原文及大部分注释字迹似出于同一人手笔,换言之,抄本既传自蒹葭堂,则此批注之文,也应当是同出一源。5见索氏解说本,第13页。虽然寿碌堂主人不知为何许人,但他作为在现存最早抄本之上孜孜发微的第一人,《髹饰录》的流传,其人亦是功不可没。

寿碌堂主人对《髹饰录》展开发微的部分主要有增补、眉批、案语三项,分别以△、、○,、、……,、、……,、、……符号标识并安插文上。黄成《髹饰录》原文晦涩艰深,幸而有扬明作注,使其灿然而有迹可循。寿碌堂主人据黄成原文及扬明注释,将其中种种经史名句套用剔出,并分别阐明其出处,为追踪作者原意及深化扬明的注释提供参考。然而,寿碌堂主人引经据典,道来黄文扬注原文中种种出处,只可惜其笺证中微谬颇多。但无论如何,他率先引证出《髹饰录》原文行文间的特点,暴露出黄成写作的根基所在,为推断黄成的背景以至推敲明代漆工的处境明晰了一条线索。

带有寿碌堂主人笺证的蒹葭堂藏抄本末尾除了有昌平坂学问所的印钤之外,还有朱印:文化甲子,即1804年。此年正是蒹葭堂《髹饰录》入昌平坂学问所之时。6见「蒹葭堂献本始末」 及 有坂道子「木村蒹葭堂没後の献本始末」大阪市 史料調査会/大阪市史編纂所 編『大阪の歴史』巻号:1999-12,(通号54);掲載ページ:53 ~80。及后,在明治五年(1872年),原幕府昌平坂学问所的藏书与红叶山文库合并,在东京建立第一个公立图书馆——浅草文库,原藏于昌平坂学问所的蒹葭堂《髹饰录》抄本也被一并藏入。明治十四年(1881年),浅草文库大部分古籍被收入上野博物馆,即后来的帝国博物馆(1889年),蒹葭堂《髹饰录》抄本也在其列。帝国博物馆即后来的东京国立博物馆(1947年),《髹饰录》原抄本进入后至今未再作转移。

二、20世纪初期的《髹饰录》研究

在《髹饰录》原抄本辗转的一百年间,继寿碌堂主人之后研读过《髹饰录》的可能不乏其人,索予明便根据字迹在笺证中发现可能是他人补证的条目。7见索氏解说本,第14页。而在世纪之初,最早署名研究过《髹饰录》的日本学者应是美术史家今泉雄作。

图1 《髹饰录》书影

今泉雄作是明治大正时代(1868 ~1926年)活跃的美术史家,曾任京都市美术工芸学校校长、东京帝室博物馆美术部长、大仓集古馆馆长。今泉氏曾留学于巴黎,在吉美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Musée national des Arts asiatiques-Guimet)研究东方美术。8见依田徹「今泉雄作について」『茶の汤 文化学会』 会報 NO.59。回国后与冈仓觉三(天心)一同参与到文部省东京美术学校的创建。当时在日本美术界与脱亚入欧浪潮形成鲜明对照的便是主张东方理想的代表冈仓天心。冈仓氏与当时鼓动国宝调查事业的高桥健三一起创办美术杂志《国华》,志在对东洋美术进行评论、考证、写真,以冀对东洋美术作种种普及介绍。由于各种渊源,今泉氏在《国华》创刊号开始,连连发载茶道具、陶磁等各种东洋美术文章。而他的『髹饰录笺解』始载于明治三十二年(1899年)的《国华》杂志上。从1899年至1903年113 期至152 期,今泉氏《髹饰录笺解》相继登载。今泉氏是首位真正对《髹饰录》内容进行研究的日本学人。其《髹饰录笺解》的手稿现藏东京国立国会图书馆,手稿上有“常间居士寄藏”、“无碍庵”印,皆是今泉氏之号。

图2 明代漆家具

今泉氏《髹饰录笺解》的出版令日本的东洋美术史界对此书颇为关注。东洋美术史家大村西崖在1925年出版的《东洋美术史》中明代工艺一节便盛赞此书:

“民间之制,隆庆中新安平沙有黄成字大成之名人,其所出剔红,可比果园厂,其花果人物之刀法,以圆滑清朗,称赏于人。大成虽业漆工,亦能文字,曾着髹饰录二卷,叙述各种漆器之作法,此为中国唯一之漆工专书,天启五年西塘杨明字清仲为之注序,始公于世。”1见大村西崖『東洋美術史』東京:圖本叢刊會,1925:395 ~396。中文见 大村西崖 著 陈彬酥 译《中国美术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0。第211 ~212页。

有关《髹饰录》的消息随即传至中国,让其时正致力于搜集中国传统营造相关各种资料的古建筑学家朱启钤兴奋不已,遂迻书向大村氏求索一个复本。

朱氏开始搜罗各种营造相关资料始自1919年。其时朱氏正任南北议和会议北方代表,他在路过江南图书馆时无意中发现了一部宋代李诫的《营造法式》手抄本。1923年,朱氏与陶兰泉将《营造法式》校印完毕,1925年付梓刊行,遂后更萌生创立研究《营造法式》的专门机构,并于是年创办起中国第一个研究古代建筑的学术机构——中国营造学社。自此,朱启钤与阚铎、翟兑之便致力于搜辑营造佚书史及图纸等相关资料。朱氏在《中国营造学社缘起》一文中曾谈到学社使命于资料之征集者预拟目录丙部法式部分:

“大木作。斗科附。小木作。内外装修附。雕作。旋作锯作附。石作。瓦作。土作。油作。彩画作。漆作。塑作。释道相装銮附。砖作。坎凿附。琉璃窑作。搭材作。铜作。鐡作。裱作。工料分析。物料价值考。”2中华民国十八年三月二十四日紫江朱启钤《中国营造学社缘起》,见朱启钤《营造论》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09。第6 ~10页。

同年,朱氏更着手编辑《漆书》,更加明晰地将漆作髹饰分列为研究一类。

朱氏所辑《漆书》分为:《释名》、《器物》、《礼器》、《雕漆》、《制法》、《工名》、《产地》、《树艺》、《外记》,共九卷。3朱启钤 编,王世襄 辑《漆书》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油印本,1958年。据阚铎所记,朱氏为辑《漆书》,搜求五代朱遵度《漆经》未果。4[元]脱脱《宋史·艺文志》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5292页。适见大村氏极道黄成《髹饰录》之美,得识此书流存日本,求索之下,数月后得大村氏寓寄一部蒹葭堂抄本,并于1927年刊印出两百本。

朱氏在刊印大村氏惠赠之蒹葭堂《髹饰录》抄本之前,惜于此本辗转传抄,讹夺过甚,曾与大村氏一同斠校既竟,力求先复录注旧观。朱氏的目的是以复明本之旧,所以在丁卯本中剔出了日寿碌堂主人的眉批及案语、增补等内容,并由阚铎校订附印于书后。另外,朱氏还对正文作了些许改订。在丁卯版《髹饰录》初版后,朱氏将此版《髹饰录》印刷半数分贻友好,半数寄回日本藏原书者,藉为酬谢。

朱氏所修订的《髹饰录》版本在日本备受青睐。1927年之时,朱氏丁卯本有一百本送至日本。1928年,东京美术学校校友会又石印了该本。日人六角紫水氏于1932年出版的《东洋漆工史》所附录《髹饰录》的日文翻译底本便是源自朱氏丁卯刻本。5见 芹沢閑「髤飾錄の復活刊行」『日本漆工会会报』NO.321。

日本著名漆工艺家六角紫水曾于东京美术学校漆工科学习并于1893年毕业后留校任教,同时与冈仓天心一同从事国内古美术研究。1904年赴美,于波士顿美术馆(Museum of Fine Arts,Boston)及大都会美术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东洋部从事美术品整理工作。1908年归国后重入东京美术学校,并研究正仓院宝物与乐浪漆器古典技法的应用,曾参与中尊寺金色堂与严岛神社社殿的修复工作。六角氏在1932年出版的《髹饰录》日文译本是由芹沢闲所翻译,并由六角氏本人进行了补注。6六角紫水『東洋漆工史』雄山閣1932:245 ~287。

由于朱氏丁卯版已将寿碌堂主人的笺证剔出,六角氏书中所录翻译亦仅是黄文扬注,翻译中汉文名词条目皆保留,只语法上作变换。在坤集中,六角氏在大部分条目后作了补注。由于具有丰富的漆工经验,六角氏的补注精辟而到位,不但简明了各种中国漆工名目指代,而且与日本漆工又相互对照。六角氏《东洋漆工史》使《髹饰录》在日本漆工界获得广泛注意,此书于1960年又再版印行。

三、20世纪中期的《髹饰录》研究

六角氏《东洋漆工史》再版数年后,时于东京国立博物馆漆工室任室员的荒川浩和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研究志》(Museum)杂志1963年10月号上刊发《明清漆工艺与髹饰录》一文。1荒川浩和《明清の漆工芸と髤飾録》東京国立博物館編,東京国立博物館研究誌Museum,1963年10月。其时,荒川氏正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进行一项名为《髹饰录与中国漆工》的研究课题。2研究課題:髤飾録と中国漆工;番号:X40440——12337;代表者:東京国立博物館·学芸部工芸課·漆工室員 荒川浩和;研究期間:1965年度~1965年度;研究機関:東京国立博物館。其时东京国立博物馆所举办的“明清美术展”,荒川氏为是展的展品技法引用术语作说明而写就此文。文中:“关于《髹饰录》”,介绍《髹饰录》的相关情况;“关于各种技法”,介绍了雕漆、螺蜔、沈金、描金、存星各法。其中明显参考了六角氏日文版的《髹饰录》及补注,文中虽仅是作了简约介绍,但其特别之处在于将对应的日本漆工术语列在于《髹饰录》的条目之前,如“堆朱 剔红”、“堆黄 剔黄”、“堆黑 剔黑”、“雕彩漆 剔彩”、“屈轮 剔犀”、“雕漆彩绘 款彩”,等等。使读者对中日髹饰技法的异曲同工得到直接了解。

1972年,坂部幸太郎刊印松云居私记《漆事传》,书中初篇“髹饰录考”,尝试释读《髹饰录》。坂部氏是继今泉氏后另一位对《髹饰录》进行考证解读之人。坂部氏在《漆事传》中引述了各种文献资料进行互相推敲佐证,力图考译释义。无独有偶,此时于台北故宫任研究员的索予明也投身于解说《髹饰录》的工作,并于1974年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名为《蒹葭堂本髹饰录解说》一书。

索予明受雇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自进入20世纪70年代开始便着手于中国古代漆工艺的研究工作。他自谓曾于宝岛内遍访公私收藏,却搜获朱氏丁卯版《髹饰录》未果。于是通过李霖灿的介绍联系到当时日本国立东京文化财研究所室长川上泾,由他经手向日本国立东京博物馆复印得到原蒹葭堂《髹饰录》抄本一份。此抄本的影印本曾连载于1972年台北故宫《图书季刊》上。此后历时两年,索氏便完成了对此抄本的解说。

站在学生的角度分析,很多都会呈现出处理应用题时的恐惧心理,这既根源于应用题本身的题目复杂性,也是因为学生自身没能牢固掌握数学基础知识,在遇到问题时无法将之与有关的知识点联系起来.如果站在教师的角度分析,其在遇到应用题时讲解过于粗略,没能关注到学生解题思路的优化,让学生在对待问题时呈现出一知半解的窘境,再者,教师不能在课堂上进行教法的创新同样是一大弊端,因为教学手段的枯燥乏味,学生对于数学应用题的兴趣逐渐丧失,也是导致高中生数学应用题处理不够理想的因素之一.

索氏在两年内完成对《髹饰录》的解说,除了自身的长期积累之外,更得益于对诸位中日学者已有著述的了解,其中便包括古物学家王世襄的解说本:

“自从民国十六年,此书得与国人重面迄今,行将半个世纪了。对这本书真下过功夫作研究的学者,前此恐怕只有王畅安氏一人而已。王氏于一九五八年曾为此书注解,笔者曾见其油印初稿,辗转相传,惜非全壁,内容庞博,惟略嫌其枝蔓,而不无微谬。王氏对此书的研究,在国内说来,是首开风气,其功不可没的。”3见 索氏解说本,第14页。

早在丁卯版《髹饰录》初版后,阚铎后来又曾取该本缩印了约干部,但终归印数无多,传而未广。4见 1958年王世襄《髹饰錄解说》朱启钤先生序。1949年,文物学家王世襄游美归来,与朱氏相谈间备道海外博物馆对吾国髹漆艺术之重视,朱氏即出示《髹饰录》并以纂写解说之事相勖。此后数年,王氏旁征各种中外文献,博引历代古器,并求教于工匠名师,终成洋洋洒洒数十万字解说。

图3 朱地描金四季美人图衣柜 清雍正

王氏在其《髹饰录》解说本中不但对原文作了修订,而且根据丁卯本对黄文及扬注分门立类辑成共一百八十六条逐条进行解说。王氏的解说最突出之处在于其旁征博引,触类旁通,甚或就是一部中国漆工艺史。书中不但注重文献考据,还详尽描述并对照实物例证。由于王氏并非漆工出身,因而他在书中大量借助漆艺家沈福文氏《漆器工艺技术资料简要》,并且请教漆工匠师,文中也多处记录有著名漆工多宝臣的经验之谈。在书后,王氏还编辑出十四项漆器门类及名称表,为出于不同工艺的漆器定名起到参考作用。

1958年,解说刚完成之时王氏曾油印过一小批寄赠各地博物馆。但由于种种原因,直至1983年,王氏的《髹饰录解说》才由北京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此解说本随即成为考古、美术各方对古代漆艺关注的必读佳作。五年以后,漆艺家何豪亮去信王氏言:“《髹饰录解说》如能再版才好。现在大城市都买不到。”1998年,王氏《髹饰录解说》再版。文后并附上了何豪亮对解说寄予的批注参考。刊出的何氏批注共97 条。其中大部分是关于材料及做法的讨论。

王氏的解说基于丁卯版本的限制,使文中寿碌堂主人笺证部分地方略显紊乱。1见长北《髹饰录校勘记》载《故宫博物院院刊》2006年第1 期。丁卯版本后所附录寿碌堂主人笺证早在阚铎校订时已作改动。而王氏并未区分,却又重新插入文中。“宿光”、“霞锦”、“雺笼”、“夏养”、“冬藏”、“寒来”、“昼动”、“土厚”、“桂刮”、“洛现”、“泉涌”、“黑髹”、“犀皮”、“识文”、“皮衣”、“棬榡”等条皆有将阚笺与寿笺混淆插入文中的情况。

然而,索氏解说本虽然较王氏解说本精简,但是即使有漆艺家范和钧提供漆工专业意见,索氏解说本精善于其通俗顺畅之述说,一些地方又略嫌过简,或述而不详。如“云彩”条,“漆绿原料不知指何物”。2见索氏解说本,第19页。又如“露清”条,“‘而却至绘事’不可解,至或为宜之讹”。3见索氏解说本,第22页。“罩朱髹”条,“言其易为达到光亮的效果,而技术却不无困难也。此非实践不得而知”。4见索氏解说本,第91页。“剔彩”条,“但何以前者称重色(横色),而后者称堆色(竖色)?待考”。5见索氏解说本,第115页。“填漆间沙蚌”条,“‘重色眼子斑’即沙蚌所形成的一种景象,详情待考”。6见索氏解说本,第139页。等等。

四、20世纪后期的《髹饰录》研究

繁体中文版本的索氏《髹饰录解说》和简体中文版本的王氏《髹饰录解说》在20世纪下半叶的中国工艺美术界成为认识《髹饰录》经典的双璧。与此同时,日本学者对《髹饰录》的研究出现了新的动向。

东京国立博物馆研究员荒川浩和在1985年参与美国盖蒂艺术中心(Getty Center)在日本的漆艺研究小组(Urushi Study Group)会议上发表了一篇名为《论中国的髹漆技艺,以<髹饰录>的研究为据》(On the Chinese Kyushitsu Method,Based on a Study of Kyushoku-roku)的短文。7Hirokazu Arakawa. On the Chinese Kyushitsu Method,Based on a Study of Kyushoku-roku,N. S. Brommelle,Perry Smith ed. Urushi: proceedings of the Urushi Study Group June 10-27,1985. The Getty Conservation Instiure,1988.文中重新提出了研究古代漆艺的文本资料的主张。

1988年,东洋史学者佐藤武敏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研究志》(Museum)上发表了《论髹饰录——以其版本及注释为中心》一文。8佐藤武敏《髤飾録について-そのテキストと注釈を中心に》東京国立博物館 編 東京国立博物館研究誌Museum 1988年11月,第15 ~24页。这篇文章最重要之处是将东京国立博物馆中另一个名为德川本的《髹饰录》抄本与原蒹葭堂抄本进行了对照比较,力图对原书有更真确的了解。9佐藤武敏《髤飾録について-そのテキストと注釈を中心に》東京国立博物館 編 東京国立博物館研究誌Museum 1988年11月,第15页。德川本是一直被认为是江户末期抄出的《髹饰录》写本,因于乾集、坤集末尾有“德川宗敬氏寄赠”印而名为德川本。佐藤氏从笔迹到遣词造句细致深入地对照了两个抄本,指出德川本较蒹葭堂本寿笺中误字、脱字、脱文更少,而且文面对照更清楚,从而推断德川本更接近原本。10佐藤武敏《髤飾録について-そのテキストと注釈を中心に》東京国立博物館 編 東京国立博物館研究誌Museum 1988年11月,第17 ~21页。另外,佐藤氏还对寿碌堂主人其人作出详细推敲,根据德川本干集表纸上“春田永年标注”推论春田氏应该便是寿碌堂主人,并最终得出结论认为德川本《髹饰录》抄本应是蒹葭堂更早的本子。11佐藤武敏《髤飾録について-そのテキストと注釈を中心に》東京国立博物館 編 東京国立博物館研究誌Museum 1988年11月,第15页。

另一方面,自1992年开始,工艺家田川真千子在奈良女子大学松冈研究室展开了一项名为《髹饰录实验研究》的研究工作。该项目历时5年,田川氏以同名实验报告书结题。书中分列十章:“《髹饰录》所记载的色彩”、“《髹饰录》所记载的色彩表现材料”、“《髹饰录》所记载漆的调制”、“实验《髹饰录》 着色料篇”、“实验《髹饰录》 漆的调制篇”、“实验《髹饰录》 黑色漆篇”、“实验《髹饰录》 赤色漆篇”、“实验《髹饰录》 黄色漆篇”、“实验《髹饰录》 青色漆篇”、“实验《髹饰录》 绿色漆篇”。12见田川真千子《髤飾録の実験》奈良女子大学松岡研究室,1997。内容主要集中在色漆料的实验上,并通过长达4年时间试验色漆的性能,对漆器古物的修复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日本在20世纪后期将《髹饰录》的研究领域大大地拓宽的同时,西方的《髹饰录》研究也悄然而至。早在1967年,美术史家梁献章(Hin-Cheung Lovell)便从王世襄《髹饰录解说》中择译出部分内容。王氏曾将其1958年的油印本《髹饰录解说》寄赠国外博物馆。1959年,故宫博物院研究员陈万里与英人大维德(Percival David)互换研究资料时,资料中就有王世襄所赠的《髹饰录解说》。大维德是英国非常重要的中国瓷器鉴藏家、学者。从1927年始,他大量搜购自10世纪至18世纪中国瓷器及绘画、漆器等相关艺术品。另外,他还藏有大量关于中国艺术的书籍与文献资料。大维德在撰著其力作《中国鉴定学:格古要 论》(Chinese Connoisseurship:The Ko Ku Yao Lun)之时,其中有关髹饰的种种便广泛引用了王氏解说本中的内容。1Sir Percival David,Chinese connoisseurship: the Ko ku yao lun,the Essential Criteria of Antiquities,1971.

梁献章翻译王世襄的《髹饰录》并没有出版,收在斯图加特林登博物馆(Linden Museum,Stuttgart)。林登博物馆是欧洲收藏中国漆器最重要的藏地之一,其藏品大部分来自大藏家弗里茨(Fritz Löw-Beer)。弗里茨在20世纪50年代中出版过几部关于中国明清漆艺的著作,成为当时欧洲研究中国漆器的专家。

王世襄《髹饰录解说》的西传为其后许多研究中国漆器的西方学者提供文献材料。其中不乏像甘纳尔(Harry Garner)《中国漆艺》(Chinese Lacquer)之类在西方引起广泛注意的漆艺著作。2Garner,Sir Harry. Chinese Lacquer. London: Faber and Faber,1979.随后,英、美、法分别出版了王氏《传统中国明清家具》(Classical Chinese furnitur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3Wang Shixiang ; translated by Sarah Handler and the author. Classical Chinese furnitur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London : Hanshan Dang,1986.《中国家具珍赏》(Connoisseurship of Chinese furnitur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4Shixiang Wang; Quanyou Yuan. Connoisseurship of Chinese furnitur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Chicago: Art Media Resources; Hong Kong: Joint Pub. (H. K) Co,1990.《中式家具》(Mobilier chinois)5Shixiang Wang. Mobilier chinois. Paris : Editions du Regard,1986.等书。王氏文物研究书籍在西方的传播与世纪末艺术史学界升温的物质文化潮流有关。当前,在欧洲研究中国明清时代物质文化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史学家是柯律格(Craig Clunas)。在《技术与 文 化》(Techniques et Cultures)杂志1997年29 号上,柯律格发表了《奢华的知识:1625年的髹饰录》(Luxury Knowledge: The Xiushilu (‘Records of Lacquering’) of 1625)一文。6Craig Clunas ,‘Luxury Knowledge: The Xiushilu (‘Records of Lacquering’) of 1625’,in Techniques et Cultures,29 (1997): 27-40.

柯律格从视觉艺术角度来讨论明代的物质文化,并涉及对艺术与消费社会的分析。长期供职于英国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 Albert Museum)的经历,柯氏对中国漆艺颇为熟悉。1981年,在《东方陶瓷学会译丛·第十辑》(The Oriental Ceramic Society Chinese Translations NO.10)上,登载了柯氏翻译王世襄《谈匏器》(Moulded Gourds)一文。7Wang Shixiang,translated by Craig Clunas,‘Moulded Gourds’ The Oriental Ceramic Society Chinese Translations Number Ten (London,1981),16-30. 王世襄《谈匏器》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年第1 期。1983年,《英国汉学研究协会通报》(Bulletin of the British Association for Chinese Studies) 上 刊 发 柯 氏《 王世 襄 之 游》(The Visit of Wang Shixiang),此正柯氏为《大美百科全书》(Encyclopaedia Americana)编写“漆器”条之时。8Craig Clunas ,‘The Visit of Wang Shixiang’,Bulletin of the British Association for Chinese Studies (1983),39-40.两年后,柯氏写就《晚明倭漆趣味;以文献为证》(The taste for Japanese lacquer in the late Ming; the textual evidence)一文,其中便参考了王氏的《髹饰录解说》。9Craig Clunas,‘The taste for Japanese lacquer in the late Ming; the textual evidence’,Far Eastern Department Working Day on the Late Ming (privately circulated),1985.王氏的解说本也成为后来《奢华的知识:1625年的髹饰录》一文的主要参考资料。

柯律格有关《髹饰录》的论述可谓是此方面跨学科研究的代表,而其主要出发自艺术史。世纪之交,随着西方技术考古研究的热浪,作为中国古代技术著作的《髹饰录》也被纳入中国技术考古学的研究领域之内。所刊载柯律格《奢华的知识:1625年的髹饰录》一文的《技术与文化》中国专刊,主编便是研究中国技术史专家白馥兰(Francesca Bray)。柯氏《髹饰录》一文早于1995年白馥兰在巴黎组织的“技术与文化在中国与安第斯”(colloque Techniques et cultures en Chine et en Andes)的研讨会上发表,后来法国汉学家林力娜(Karine Chemla)在其《科学史与文本的物质性》(Histoire des sciences et matérialité des textes)一文中总结了柯氏此文的观点。10Karine Chemla,«Histoire des sciences et matérialité des textes»,Enquête,Les terrains de l'enquête,1995,[En ligne],mis en ligne le 1 février 2007.

五、近10年来的《髹饰录》研究

进入21世纪,中国的《髹饰录》研究由于有着20世纪数位专家的研究所组成的坚实基础,开始向漆艺实践的领域推进。约在2003年,有着漆工经历的长北,应设计史家杭间之邀参与到由杭氏2002年始所主编的《中国古代物质文化经典图说丛书》当中,负责对黄成《髹饰录》作图说。长北图说本《髹饰录》2007年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首版印数6000,为近年国内《髹饰录》传播最为普及的版本之一。1长北《髹饰录图说》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

图4 明代漆家具

长北《髹饰录图说》以王世襄、索予明二人的解说为基础。她在原文中具体对照了王、索的版本,在二者之间作出权衡,并掺入一些自己的修改意见。长北所进行修订的标准是索氏从东京得来的原抄本副本,她的校勘使得其图说据本更接近原抄本的真容。另外,得借王、索二人解说本的详尽,长北还修订了原蒹葭堂抄本的一些微瑕。虽然悬而未决的问题常常各家各说,但长北的《髹饰录图说》本的而且确在尽量做到有问必答。

在2000年以后,近邻韩国也渐增对《髹饰录》研究的兴趣。早在1976年之时,韩国一志社在出版著名工艺美术家金钟太的《漆器工艺论》中便附录有“蒹葭堂髹饰录”。它的原本出自东京美术学校的版本,即1928年由该校校友会翻印的朱氏丁卯版《髹饰录》。这本书现在藏于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该馆前身便是日本殖民时代朝鲜总督府图书馆,惜其鲜为人知,一直传阅未广。直到1976年,金钟太《漆器工艺论》的出版,《髹饰录》方才进入韩国漆艺研究者的视野之内。

金氏《漆器工艺论》全书分为:“总论”、“漆器的纹样”、“漆器铭文”、“剔红漆器”四章。在铭文一章中,金氏以“前汉时代的铭文”、“王莽时代的铭文”、“后汉时代的铭文”编年分类来讨论朝鲜半岛乃至中国出土漆器的情况,并列有:“历代漆器官制与漆工表”,亦依:“战国时代”、“前汉⑴”、“前汉⑵”、“王莽时代”、“后汉”,逐一录入。第四章“剔红漆器”分别介绍了:“剔红的制作方法”、“唐代的剔红漆器”、“宋·元代的剔红漆器”、“明·清代的剔红漆器”、“剔红的种类”。2김종태『칠기공예론』,일지사,1976. 쪽:116 ~145.

金钟太的《漆器工艺论》书后所附录“蒹葭堂髹饰录”的目的是方便读者根据原抄本比照其书中所论述的内容。此书出版后颇受欢迎,不久后又重印,大大促进了《髹饰录》在韩国的传播,使在韩国内更多人认识到《髹饰录》的内容。金氏《漆器工艺论》的出版正值漆艺研究进入韩国高等教育领域的发展期,韩国首尔淑明女子学院、大田培材大学、釜山东亚大学等陆续开展漆艺研究生教育,近年来也有专门介绍《髹饰录》原文的课程开展。例如韩国东方大学院大学校造型漆艺科教授权纯燮便开设有“髹饰录述评”(髹饰录原典研究)课程。3권순섭 '휴식록원전연구'. URL: http://www.dongbang.ac.kr.

韩国高等教育对漆工艺研究的推动使近来一些有关《髹饰录》的带有新时代色彩的文章出现,例如《传统漆艺技法在现代造型艺术中的应用》(2009)一文。4文中的第四部分“当代艺术设计中的传统漆艺应用”便以《髹饰录》的门类为纲,分别列出“质色”、“纹㯡”、“罩明”、“描饰”、“填嵌”、“阳识”、“堆起”、“雕镂”、“戗划”九类。并重新将现代的一些漆艺创作置入其中,以剖析各类传统漆工在现今艺术设计中的应用关系。5同上,页16 ~43: 현대조형예술에서 응용된 전통옻칠기법.

2000年后,西方学者对《髹饰录》在中国技术史中所扮演角色的关注与日俱增。德国图宾根大学(Eberhard Karls Universität tüebingen) 继2003年举办《中国匠作则例》(chinesischen Handwerksregularien,jiangzuo zeli)研讨会后,近来又专门针对《髹饰录》开 展 专 项 研 究(Vom Verzieren der Lackwaren / Die Metaphysik des Lackhandwerks)。6"Vom Verzieren der Lackwaren" / "Die Metaphysik des Lackhandwerks". URL: http://www.sino.uni-tuebingen.de.与此同时,中国美术学院也展开了一项关于《髹饰录》传统设计技艺的研究课题。7“《髹饰录》传统技艺复原及其研发设计”。URL: http://xkjs.caa.edu.cn/index.php.《髹饰录》遂成为中外谈论中国古代装饰技术以至体验的重要材料。

纵观20世纪以来各方对《髹饰录》的研究,呈现出内外兼修、互相促进、相得益彰的局面。总而言之,无论是关注于文本本身还是探索文本的各种外在关系,我们都不难体会到这部辗转传移的工艺书籍之难能可贵。它让现代艺术史学者们对于回顾往昔千纹万华、纷然不可胜识的明代漆艺得以按图索骥,同时也为众多漆艺创作者回归传统得以资借前人诸多意见,于复精明古今之髹法,实谓不可多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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