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民事责任

赵振华，江海亮

（1．海南大学 法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2．华中师范大学 法律系，湖北 武汉 430079）

自由平等是市场经济的本质属性和立足之基，任何对市场的操纵行为都是对自由平等精神的违背，都是对市场经济的扭曲，都是不当逐利的破坏性行为。期货市场亦然，期货市场发挥着价格发现和风险管理的核心功能，而操纵行为则使得价格机制无法正常运作，发生扭曲，产生不合理的非正常价格，而一旦正常价格无法形成，套期保值者和投机投资者等期货市场投资主体无法作出合乎经济理性的判断，风险管理的功能随之受影响而无法实现。功能得不到发挥，则期货市场的存在根基受到威胁，市场投资者的合理利益因而受到了损害。禁止操纵市场行为，追究其责是成熟期货市场的普遍做法，我国对于操纵行为也作出禁止，并规定了操纵市场者行政和刑事法律责任，对民事责任的规定却是空白，此实属立法考虑的欠缺。民事责任制度的缺位是对于整个期货市场操纵行为责任制度初衷的背离。规范市场秩序，使期货市场功能得以发挥，都是责任制度设立的浅层动因。期货市场的存在是为了创建一个公平自由的投资环境，投资者处于价值最优顺位，公平的环境脱离了投资者并无意义，因而操纵行为责任制度的最终落脚点还是在投资者身上。然而民事责任的缺位却使得制度建设的初衷无法实现。因而，期货市场操纵行为民事责任制度的建立是期货立法不可不重视的一大课题。

一、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性质

责任是行为人违反了法定或约定义务的第二性义务，或言不利后果，该行为是责任产生的现实依据和直接原因，所以行为性质决定着责任性质，两者是一脉相承的，分析责任性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分析行为的性质。操纵行为在各国的法律中定义有所不同，本文亦无意纠结在纷繁盘根的定义争论中。笔者认为，操纵行为本质上就是市场主体为制造人为价格的有计划之行动。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形式有许多，并且不会受限于现今的交易方式所限，“操纵的方法和技术仅仅受到人类的创造性的限制！”［1］目前而言操纵行为主要有市场力量型操纵、交易型操纵（分真实交易与虚假交易）、信息型操纵与跨市场操纵几种样态，其行为的主要着力点在人为价格。期货投资者一般综合应用基本分析法和技术分析法对市场进行考虑。基本分析法是将现实中影响期货价格的因素进行综合考虑，分析价格走向，比如政治环境、政策、经济因素、供需关系、季节、投资者心理等等；技术分析法是通过对市场行为本身分析，期货市场的日常交易状态，来预测市场价格的变化方向，主要参考价格变动、交易量与持仓量的变化等。因而人为价格对于投资者的影响是相当大的。操纵市场制造人为价格，是通过改变以上两种方法的参考量，进而左右市场投资者的分析，达到制造人为价格的目的，实现市场操纵，比如实施连续交易显著影响交易量，又或者散播有利于其制造人为价格的消息，例如虚构的政策。这些参考量性质上属于市场信息，对其进行控制就是对信息的控制，因而操纵市场本质上属于一种欺诈。欺诈是指一方当事人故意告知对方虚假情况，或是故意隐瞒真实情况，诱使对方当事人做出错误意思表示的行为。作为民法重要的法律事实，意思表示的作出有着变动法律关系的效力。相对人因欺诈作出意思表示之所以会成为欺诈的构成要件就在于法律关系的变动，换言之，欺诈实质上要求有一定后果发生，即要求有法律关系变动。因而欺诈的本质是以虚假信息诱使对方为错误之法律行为。操纵行为符合这样的行为本质。商事领域对于流通迅捷、交易安全的要求使得商法采取外观主义，不关注主体内心状态，意思表示在该语境下便无适用空间。但从法律关系变动的角度看，相对人作出相应的交易行为，就是引起法律关系变动的法律行为。所以对该项构成要件的解读不宜拘泥于意思表示本身，而应从法律关系的动态变化理解。操纵行为符合欺诈本质，属于广义上的欺诈。

从构成要件来看，操纵市场具备欺诈的构成要件。欺诈有四项构成要件：具有使他人陷于错误并因而为意思表示的故意；欺诈的客观行为；欺诈与受欺诈方的错误具有因果关系；受欺诈方因欺诈而为错误之意思表示。上已述之，欺诈对于意思表示的要求在于法律关系的变动，因而在商法语境下，欺诈中的意思表示要求可变通为实施交易行为。由此考察，操纵行为符合欺诈的构成要件。首先，操纵市场对于整个期货市场的价格产生机制进行扭曲，从而将不符合原本正常行情的重要信息（包括目前价格及其走向，和影响价格产生的各种信息）呈现在广大投资者面前，使其误信现在的市场情况，使其理性经济考虑受到不合理干预，作出交易行为，属于使他人陷入错误。其次，就欺诈客观行为这一点，随操纵行为经认定而明了。再次，因果关系上看，将赖以分析的信息加以控制的操纵行为与受害投资者陷于错误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最后，受欺诈方因受欺诈而实施了交易，客观上变动了法律关系。综上所述，从广义上看，操纵市场符合欺诈的构成要件。

操纵市场这种欺诈与债法上的欺诈又有区别。第一，后者仅具有民法上的意义，而前者不仅仅具有民法意义，同时还是刑法和行政法的规范对象。操纵市场属于广义上的欺诈。第二，法律对于不同欺诈的规制目的不同，就债法上的欺诈而言，着眼点在于保障民事主体意思表示之自由，为此对于欺诈束以合同法拘束力；就操纵行为而言则着眼于令欺诈人承担赔偿责任，弥补受害人的实际损失。第三，欺诈的相对方不同。操纵行为欺诈的相对人并非具体交易相对方，而是不特定的交易主体。易言之，操纵行为实质是对整个期货市场的欺诈。由于期货交易之时各方均不知晓，亦均不关心交易对方是谁。在这样的方式下，操纵行为制造出来的欺诈性信息对整个市场的影响，将使得每一个投资者都有可能成为操纵行为人的欺诈相对方。若细察交易关系的各方主体则会发现，由于期货市场的经纪交易制度，实际上的交易关系各方主体是各自期货经纪商，真正投资者都在该关系之外，这一点根本上使得期货市场操纵行为不能适用契约责任。第四，基于以上所述，操纵行为和债法上的欺诈行为在适用责任规则上亦有不同。本文讨论的是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民事责任，对于刑法行政法的规则不予讨论。债法中的欺诈行为一般适用法律行为的无效或者可撤销制度。市场操纵行为，如上所述，既然不是债法行为则无法适用契约责任。然对操纵行为适用责任的选择上，仍有侵权责任与独立类型责任两说。笔者认为当采前者。操纵行为侵犯他人合法权益，认定为侵权行为适用侵权责任显然更具妥当性。独立类型责任虽免定性之复杂，但对于法律关系本质的认识无实质意义，于理论上亦难以自圆。期货法作为民商法中具体部门法，对其本质的认识应该从民商法的基本理论上寻找根据，而非遇到棘手问题后为求方便而开一道后门。

期货市场属于金融市场，从该种市场的交易过程去分析，金融市场由交易所提供场所，电子化撮合各方交易，各方既是买方又是卖方，金融商品在此不断流通，赚取差价可认为是金融商品的使用价值。所以不妨可以换个角度考虑认识金融市场主体，期货市场上的主体既是投资者，同时也是消费者，所消费之物便是金融商品，因而操纵行为所侵犯的便是投资者的金融消费权。金融商品与现实中的商品服务一样，消费者消费该商品服务的使用价值，譬如购买电器为了使用该电器，去到理发店享受理发的服务，将该种商品服务的使用价值为我所用便是消费一词内涵所在。每一位到金融市场上的投资者都是怀着一个目的：融通资金，取得经济利益。金融商品的存在价值，具体至本文所论之期货亦不例外，都是为了投资者赚取利益而服务。然而操纵行为的存在，威胁了投资者赖以在金融市场上生存的根本——市场信息，侵犯投资者在金融市场的基本权利——金融消费权。

金融消费权，随消费者进入金融市场而生，退出而灭。一如人生存之基本人权，金融消费权乃金融消费者在金融市场的基本权利和根本目的。金融消费权实质是为保障公平交易机会，保障消费过程不为非正常人为因素所干预，而不在确保市场主体稳妥地赚取经济利益。不论盈亏，而论过程之公平，这才是该项权利的真义。作为一项期货市场主体之基本权利，金融消费权有以下的特点：

第一，从权利的场域来看，金融市场及该市场上的一切交易活动是该项权利的作用场域，如资本市场、货币市场、保险市场、外汇市场、金融衍生品市场等等，期货市场当在此列。在现货市场的消费均不属于该项权利的作用场域。由此决定主体的特定性，即权利主体为金融市场投资者——消费者。

第二，从权利效力来看，金融消费权是对世权，每个金融消费者均有义务不为侵犯他人公平投资的权利之事。这一点在现今金融市场中尤为重要。现代的金融市场，以资本市场为例，投资者中有优势的大投资者和弱势的中小投资者，前者之优势常被滥用致使后者的权益受损，甚至是毁灭性打击。金融消费权约束市场上每一个投资者，不能滥用其优势，不能试图通过非游戏规则的手段谋求私利，损害他人之权利。

第三，从权利的内容来看，金融消费权的权利内容为保障每一位投资者的公平交易机会。金融消费者对于该商品的真实情况的了解，亦即金融消费者得到有关行情价格的信息真实性不得为任何人为因素所侵犯。其权利行使，公平交易机会的获得亦不得为任何主体无端的剥夺限制。

依上文所述，操纵行为人实施的操纵行为性质上属于市场欺诈。以欺诈侵犯投资者金融消费权，进而导致其经济损失，所以将操纵市场行为定性为侵权行为顺理成章，金融消费权为该侵权行为之客体，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民事责任则是侵权责任。由于操纵行为客观上导致受害投资者的财产损失，因而学界有认为操纵行为侵犯的是受害投资者的纯粹经济损失，从外观上看，侵犯金融消费权的情形与侵犯纯粹经济损失相似。但是对于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纯粹经济损失并没有从法律关系的层面揭示这种侵权行为的本质。此外，纯粹经济损失的范围有所纷争，法律对纯粹经济损失进入侵权法范围严格限制，只有在客观上构成法律所承认的损害，因果关系具有相当性或可预见性，并且一般而言需要证明加害人主观的故意。确定性不强，不利于保护金融消费者的权利，笔者认为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民事责任不宜适用纯粹经济损失。

二、期货市场操纵行为民事责任的域外立法

考察各主要期货市场成熟国家的立法，可以发现各国或地区几乎都对操纵行为的民事责任予以规定。我国对于期货市场操纵行为责任制度的建设仅停留在行政和刑事责任层面，借鉴诸国之立法，于本国立法之裨益不言自明。

（一）英美法系国家或地区立法例

美国作为期货市场发育最成熟的国家对于民事责任的规定有着不言而喻的参考价值。美国《商品期货交易法》（Commodity Exchange Act，即CEA）第25条（a）款规定了受害投资者的诉权，该条规定：任何人（注册实体或结算机构、特许商会或在册期货协会以外的人）违反该法规定或者故意协助、教唆、怂恿、诱使或促使实施违反该法的行为，将对他人因该违法行为影响而实施下列A至D项所规定的交易行为所造成的实际损失负责赔偿。该条规定实际损失范围包括：（A）有偿听从这些人的交易意见；（B）同这些人订立了远期交割合约（该合约或任何商品的期权），或根据任何订立合约的指令向这些人储存或支付货币、证券或财产（或货币，证券或财产的替代物）；（C）从这些人中买入或通过这些人发出买卖期权、杠杆合约、商品基金管理人的利益或分享权的指令；（D）买卖上述（B）指的合约，如果违规行为构成了操纵任何合约价格或该合约项下的商品价格的行为①见美国《Commodity Exchange Act》，该法第25条（a）（1）规定：Any person（other than a registered entity or registered futures association）who violates this chapter or who willfully aids，abets，counsels，induces，or procures the commission of a violation of this chapter shall be liable for actual damages resulting from one or more of the transactions referred to in subparagraphs（A）through（D）of this paragraph and caused by such violation to any other person－（A）who received trading advice from such person for a fee；（B）who made through such person any contract of sale of any commodity for future delivery（or option on such contract or any commodity）；or who deposited with or paid to such person money，securities，or property（or incurred debt in lieu thereof）in connection with any order to make such contract；（C）who purchased from or sold to such person or placed through such person an order for the purchase or sale of—（i）an option subject to section 6cof this title（other than an option purchased or sold on a registered entity or other board of trade）；（ii）a contract subject to section 23of this title；or（iii）an interest or participation in a commodity pool；or（D）who purchased or sold a contract referred to in subparagraph（B）hereof if the violation constitutes a manipulation of the price of any such contract or the price of the commodity underlying such contract．查询于美国CFTC官方网站：http：／／www．cftc．gov／exit／index．htm？http：／／www．law．cornell．edu／uscode／html／uscode07／usc＿sup＿01＿7＿10＿1．html，2011年11月7日访问。。在对注册实体交易厅内由于执行指令时的违规行为提起的诉讼中，上述人员应对其违规行为造成的实际近因损失①实际近因损失是指直接因注册实体或结算机构、特许商会或在册期货协会以外者在注册实体交易厅内违规执行指令所造成的实际损失。进行赔偿，如果该违规行为是故意时需要向客户支付惩罚性损害赔偿额等［2］；《金融改革法案》在CEA的第6c（d）（2）后增加了（3），即增加了关于衡平法上的救济的规定。该条规定：任何人违反了CEA的有关规定，CFTC可向法院起诉，法院亦可判处行为人承担衡平法上的救济责任，其中包括向受害人赔偿因其违法行为所造成的近因损失，以及上缴违法所得②见美国《Dodd－Frank Wall Street Reform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该法案 SEC．744规定：Section 6c（d）of the Commodity Exchange Act（7U．S．C．13a–1（d））is amended by adding at the end the following：“（3）EQUITABLE REMEDIES．－In any action brought under this section，the Commission may seek，and the court may impose，on a proper showing，on any person found in the action to have committed any violation，equitable remedies including－“（A）restitution to persons who have sustained losses proximately caused by such violation（in the amount of such losses）；and“（B）disgorgement of gains received in connection with such violation．”查询于美国SEC官方网站：http：／／www．sec．gov／about／laws／wallstreetreform－cpa．pdf，2011年11月7日访问。。

英国将市场操纵行为归类于市场滥用行为，操纵行为的民事责任置于市场滥用行为的责任制度之下。具体集中在《金融服务与市场法》的第25章禁令与赔偿中。该法第381条规定，在行为人可能进行市场滥用或者已经从事了市场滥用且有可能继续该行为时，法院可依据FSA的申请要求行为人停止侵害，若在此情况存在可以补救市场滥用的措施，行为人应当采取补救措施。此外法院可依据FSA的申请禁止行为人对任何可能处分的财产进行处分或者处置③见英国《The Financial Services and Markets Act》，该法第381规定。查询于英国法律查询网：http：／／www．legislation．gov．uk／ukpga／2000／8／part／XXV／crossheading／injunctions，2011年11月7日访问。。该法第383条规定，若操纵行为使行为人获利或造成了他人损害的，则法院可依FSA的申请要求行为人赔偿损失④见英国《The Financial Services and Markets Act》，该法第383条（1）（2）规定：The court may，on the application of the Authority，make an order under subsection（4）if it is satisfied that a person（“the person concerned”）－（a）has engaged in market abuse，or．（b）by taking or refraining from taking any action has required or encouraged another person or persons to engage in behaviour which，if engaged in by the person concerned，would amount to market abuse，and the condition mentioned in subsection（2）is fulfilled．（2）The condition is－（a）that profits have accrued to the person concerned as a result；or．（b）that one or more persons have suffered loss or been otherwise adversely affected as a result．第383条（5）进一步明确受害投资者的受偿权。该条规定：Any amount paid to the Authority in pursuance of an order under subsection（4）must be paid by it to such qualifying person or distributed by it among such qualifying persons as the court may direct．查 询 于 英 国 法 律 查 询 网：http：／／www．legislation．gov．uk／ukpga／2000／8／part／XXV／crossheading／injunctions，2011年11月7日访问。。若行为人能证明其有充分理由确信其行为不属于该条第（1）项所规定之情形，或者其已尽到所有能采取的谨慎勤勉义务去防止其行为落入该条第（1）项所规定之情形⑤见英国《The Financial Services and Markets Act》，该法第383（3）规定：But the court may not make an order under subsection（4）if it is satisfied that— （a）the person concerned believed，on reasonable grounds，that his behaviour did not fall within paragraph（a）or（b）of subsection（1）；or（b）he took all reasonable precautions and exercised all due diligence to avoid behaving in a way which fell within paragraph（a）or （b）of subsection （1）．查 询 于 英 国 法 律 查 询 网：http：／／www．legislation．gov．uk／ukpga／2000／8／part／XXV／crossheading／injunctions，2011年11月7日访问。。此外，还规定了操纵行为人和受害投资者的说明义务，具体说明的内容包括操纵行为人是否获利，若然，行为人获得什么利益；受害投资者是否遭受到损失或者不利影响，若然，投资者说明该损失或不利影响的程度；决定赔偿数额⑥见英国《The Financial Services and Markets Act》，该法第383条（6）规定：On an application under subsection（1）the court may require the person concerned to supply it with such accounts or other information as it may require for any one or more of the following purposes— （a）establishing whether any and，if so，what profits have accrued to him as mentioned in subsection（2）（a）；（b）establishing whether any person or persons have suffered any loss or adverse effect as mentioned in subsection（2）（b）and，if so，the extent of that loss or adverse effect；and（c）determining how any amounts are to be paid or distributed under subsection（5）．查询于英国法律查询网：http：／／www．legislation．gov．uk／ukpga／2000／8／part／XXV／crossheading／injunctions，2011年11月7日访问。。

香港《证券及期货条例》第245条对市场失当行为作了规定，该规定将市场操纵行为纳入市场失当行为，并将市场失当行为的民事责任作统一规定，在其后的281条中有所详定。该法281条规定了受害投资者就因市场失当行为而招致的损失有权主张损害赔偿，受害投资者的诉权不因其他法律责任而受影响，亦不受该市场失当行为是否直接招致其损失影响。与此同时，对于其他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如纵容、同意、放任内部人员作出市场失当行为的法人高管等，予以“作出就市场失当行为的有关行为”的认定，追究其责任。与此同时，该条第（8）款作出过错推定的规定，有利于保护投资者利益，打击不当行为⑦见香港《证券及期货条例》第281条规定。查询于香港证监会官方网站：http：／／sc．sfc．hk／gb／www．sfc．hk／sfc／html／TC／legislation／securities／securities／securities．html，于2011年11月8日访问。。总的来看，香港对于市场操纵行为乃至整个市场失当行为的打击力度是相当大的。值得一提的是，在香港可以对任何市场失当行为提出刑事诉讼，除具有免责事由外，均应当对其进行刑事处罚。此种民事与刑事双轨制裁机制的处罚较为严厉，有效地打击市场失当行为，因此该法没有规定市场失当行为的行政责任。香港对于市场失当行为的严厉打击与其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相符合。

考察以上英美法系国家地区，美国立法明确了违法行为导致他人从事何种交易行为时，违法行为人才对相对投资者负赔偿责任，同时对于该责任的具体赔偿范围有了较为明确的规定。英国立法则使我们注意到证券期货管理机构在投资者民事权利维护过程中可以起到的作用，并且对于何种情况市场滥用行为人不承担赔偿责任的规定值得关注。香港对于相关人员责任的明定很是值得借鉴，对打击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放纵起到重要作用。此外，香港对于不当行为采取过错推定的认定方法，对于保护投资者利益有着积极意义。

（二）大陆法系立法例

日本于2006年通过了《金融商品交易法》（Financial Instruments and Exchange Act），该法取代了原有的《证券交易法》，并整合了原有的《金融期货交易法》，该法将“证券公司”更名为“金融商品交易者”，将“证券交易所”更名为“金融商品交易所”，并且该法中的商品包含了金融期货与商品期货。目前《金融商品交易法》为规范日本期货违法违规行为的主要立法。《金融商品交易法》第160条规定了操纵市场的民事责任，明确了受害投资者的诉权，规定了受害投资者可就其因操纵市场行为而受到的损害主张索偿。并且规定了有关损害赔偿的时效，其规定为发现该操纵行为起一年或者该行为实施起三年①见日本《Financial Instruments and Exchange Act》，该法第160条规定：（1）A person who has violated the provisions of the preceding Article shall be liable for the damages suffered by any person who conducted，or entrusted another person with，sales and purchase of the Securities in a Financial Instruments Exchange Market，Market Transactions of Derivatives，sales and purchase of Securities in an Overthe－Counter Securities Market or sales and purchase of Tradable Securities（hereinafter referred to"Sales and Purchase of Securities，etc．in a Financial Instruments Exchange Market，etc．"in this paragraph）for the Financial Instruments，Financial Indicators or Options whose prices，Agreed Figures or amounts of compensations were formed by said violation，at the so－formed prices，Agreed Figures or amounts of compensations，from the Sales and Purchase of Securities，etc．in a Financial Instruments Exchange Market，etc．or the entrustment thereof．（2）The right to claim damages under the preceding paragraph shall be extinguished by prescription when such right is not exercised within one year from the time the person who is entitled to claim damages learns that an act in violation of the provisions of the preceding Article has been committed or within three years from the performance of such act．查询于日本金融厅官方网站：http：／／www．fsa．go．jp／common／law／fie01．pdf，于2011年11月8日访问。。

新加坡现行的规制期货市场的法律主要为《商品交易法》和《证券期货法》。这两部法中均设专章来规定期货违法违规行为，但在民事责任制度上，前者并未如后者一般设专章规定。新加坡将期货市场操纵行为的民事责任追究在《证券期货法》第12章中。该法第234条（1）首先明确了受害投资者的诉权，而后规定了诉权主体，该条具体规定：任何人因违反该法第12章之规定而使其自身获利或避免损失时，均应当对以下人员的损失承担民事责任：（a）当违法行为发生时，该人已经签订了期货合约；并且（b）该人因违法行为发生时的期货合约的价格与违法行为没有发生时的期货合约交易价格之间存在差价而遭受了损失②见新加坡《证券期货法》，该法第234条（1）规定：（1）A person who has acted in contravention of any of the provisions in this Part which resulted in his gaining aprofit or avoiding a loss（referred to in this section and sections 235and 236as the contravening person）shall，whether or not he had been convicted or had a civil penalty imposed on him in respect of that contravention，be liable to pay compensation to any person （referred to in this section and sections 235and 236as the claimant）who — （a）contemporaneously with the contravention，had subscribed for，purchased or sold securities，or entered into futures contract，or contracts or arrangements in connection with leveraged foreign exchange trading，of the same description；and（b）had suffered loss by reason of the difference between— （i）the price at which the securities，futures contracts，or contracts in connection with leveraged foreign exchange trading were dealt in or traded contemporaneously with the contravention；and（ii）the price at which the securities，futures contracts or contracts in connection with leveraged foreign exchange trading would have been likely to have been so dealt in or traded at the time of the contemporaneous dealing or trading if the contravention had not occurred．查询于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官方网站：http：／／agcvldb4．agc．gov．sg／non＿version／cgi－bin／cgi＿retrieve．pl？actno＝REVED－289＆doctitle＝SECURITIES%20AND%20FUTURES%20ACT%0a＆date＝latest＆method＝part＆sl＝1，于2011年11月8日访问。。并且在第234条（2）中规定了受害投资者之受偿范围以最大可追索限额（maximum recoverable amount）为限，该最大可追索限额为每一违法行为人在扣除依法院指令就同一违法违规行为适用该章对他人所为之赔偿后，其所获之利或者所避免的损失之数额限度③见新加坡《证券期货法》，该法第234条（2）（6）规定（2）The amount of compensation that the contravening person is liable to pay to the claimant is the amount of the loss suffered by the claimant，up to the maximum recoverable amount．（6）In this section and section 236，“maximum recoverable amount”，in respect of each contravention by a contravening person means— （a）the amount of the profit that the contravening person gained；or（b）the amount of the loss that he avoided，as a result of the contravention，after deducting all amounts of compensation that the contravening person had previously been ordered by a court to pay to other claimants under this section in respect of the same contravention．查询于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官方网站：http：／／agcvldb4．agc．gov．sg／non＿version／cgi－bin／cgi＿retrieve．pl？actno＝REVED－289＆doctitle＝SECURITIES%20AND%20FUTURES%20ACT%0a＆date＝latest＆method＝part＆sl＝1，于2011年11月8日访问。。这样实际上确立了违法行为人的赔偿责任以其非法得益为限，所有索赔者索赔之数额总和便不会超过其因该违法行为之得益（所获之利或所避之损）。此外，该法第235条（1）对受害投资者的诉权作出进一步的限制，规定了两种不得提起民事之诉的情形：根据本章规定对该违法人员的同一违法行为已经提起了刑事诉讼的；根据第232条规定对违法人员的同一违法行为提起了诉讼①见新加坡《证券期货法》，该法第235条（1）规定：Except with the leave of court，no action under section 234may be brought against the contravening person in respect of a contravention of any of the provisions in this Part which resulted in his gaining aprofit or avoiding a loss after the commencement of— （a）criminal proceedings under this Part against the contravening person for the same contravention；or（b）an action under section 232against the contravening person for the same contravention．查询于新加坡金融管理局官方网站：http：／／agcvldb4．agc．gov．sg／non＿version／cgi－ bin／cgi＿retrieve．pl？actno＝ REVED －289＆doctitle＝ SECURITIES%20AND%20FUTURES%20ACT%0a＆date＝latest＆method＝part＆sl＝1，于2011年11月8日访问。。

新加坡对于投资者诉权设置了一定的限制，并且以最大可追索限额为限限制了投资者的索赔，这一点值得我们思考，尤其是投资者索赔的范围如何取舍确定。而日本的时效制度规定则有助于权利义务得以迅速了结，保证期货市场交易安定流通。

三、期货市场操纵行为民事责任制度设计

（一）期货市场操纵行为民事责任构成要件

依据民法的一般原理，操纵市场行为侵权民事责任的构成要件包括：过错、行为违法性、损害结果、因果关系。具体展开分析如下

第一，操纵人的过错。过错包括故意与过失，而期货市场操纵行为中只存在故意的主观过错。从操纵行为的本质上看，操纵行为是制造人为价格以欺诈潜在交易方的行为，欺诈的主观要件必然是故意的，不存在过失进行欺诈，去操作一系列高技术性复杂隐秘的行为。从操纵行为的具体形式看，市场型操纵是积极谋求或者利用已有的市场优势力量制造人为价格；真实交易型操纵是利用自己的资金优势进行连续买卖或者特定时段的买卖；虚假交易型操纵则是单独或共谋进行虚假交易以制造市场活跃的假象；信息型操纵则是散播有利于制造人为价格的虚假信息进行操纵；跨市场则是以上的综合以达到操纵目的。这些操纵行为无一不是怀着主观恶意去制造人为价格操纵市场，因而从主观上看，故意是期货市场操纵行为承担民事责任的主观要件。具体而言，该故意是指操纵人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影响期货市场的价格，诱使他人买卖期货，而恶意从事操纵行为以谋取利益的主观心理状态。所谓谋取利益包括积极获得利益和避免损失。对于该项构成要件的证明，笔者认为宜采取过错推定的方法，即原告若证明其所受损失是因为该操纵行为所致，而被告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错，则推定被告存在过错而应负民事责任。因为操纵市场行为样态多、技术性强、操作隐秘复杂，要求受害投资者对操纵行为人的主观心理状态进行证明实在难度太大。上文对香港《证券及期货条例》立法例介绍指出，该法第281条规定了“过错推定”来规制操纵行为。采用过错推定使归责客观化，减轻受害人的举证责任，有利于保护投资者利益，打击期货市场操纵行为。其实过错的认定在行为的认定阶段便已终了，一经认定操纵行为，若无免责事由，自当承担民事责任。

第二，损害行为违法性。损害行为即操纵市场行为，包括我国在内，世界各国均禁止操纵行为的发生。我国的《期货交易管理条例》明确禁止操纵行为，并对操纵行为的行政处罚作出规定。《刑法》同样把操纵市场的行为确立为罪予以禁止。损害行为一经认定为操纵行为，违法性即得证明。然关键是如何举证证明某行为是操纵行为，这一举证责任应由受害人承担。笔者认为，我国目前采用的由证监会及其派出机构调查认定操纵市场行为的做法颇具可操作性，以证监会及其派出机构所作的调查报告作为证据。

第三，损害结果。损害结果指投资者因证券市场被操纵而遭受的投资损失。这可以通过投资者的交易记录反映出来。如果行为人的行为违法但并未造成损害后果依法可能要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但不构成损害赔偿的民事责任，如承担停止侵害的责任。相关投资者由于操纵期货市场行为遭受的损失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期货价格上涨或下跌产生的直接损失，另一种是期货价格上涨或下跌所产生的收益损失，或称可得利益损失。原则上，若操纵行为人不操纵，投资者本可避免上述损失，因此基于这两种损失提出赔偿均有正当性。但是由于现实中数额难以确定，尤其是可得利益的损失。笔者认为对于损失的计算宜采用实际损失原则，即受害者可向操纵行为人追偿他购买或出售期货时的交易价格，和该期货在当时的“实际价值”之间的差额。“实际价值”即期货市场没有被人为操纵时期货的正常价格［3］。

第四，因果关系。从一般原理出发，受害投资者要证明操纵行为与损害后果之间存在因果关系。该因果关系可细化为两项证明责任，一是交易的因果关系，即证明其投资决定是基于对公平、公正的市场信赖而作出的，他对操纵行为所制造的市场假象是不知情的；二是损失的因果关系，即证明其损失是因为受该操纵行为的影响所为之交易造成的。然而这两项证明难度都相当大，前者是对主观心理状态的证明，其难度不难想象。后者要求在复杂多变的期货市场中对有诸多变量的价格进行因果关系的认定，同样是加重受害投资者的负担，尤其是最需要保护的中小投资者的负担。笔者认为，将因果关系客观化，倒置举证责任是可取之法。正如过错推定将过错证明的举证责任倒置，因果关系的证明责任于此亦应倒置。操纵行为乃法律所禁止的行为，所有人均有不作为的义务。而金融消费权客观上亦要求所谓人不得为有碍公平交易机会之事，一经认定操纵行为，行为人便被赋有证明因果关系不存在的责任。

（二）期货市场操纵行为民事责任的主体

操纵行为破坏了市场秩序，损害了投资者的权利，造成其财产损失，操纵行为人作为责任主体当然毫无疑问，包括单独与共谋实施操纵行为的行为人。共谋的操纵行为人对于受害投资者应当负连带无限责任。除此之外，法律应对作出与操纵行为有关行为的相关人员亦追究其责。这主要是针对明知他人为操纵行为者，而又与该操纵行为存在事实上的牵连关系的人，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形，其一为同意和放纵操纵行为的法人高管，其二为故意的协助人。前者指的是法人内部的人员实施操纵行为，当该高管明知该行为是操纵行为而同意或放任该行为的情形；后者指的是他人从事操纵行为，某人明知该行为是操纵行为亦为其提供协助。法人高管对于其管理的法人内部一旦发现有人从事操纵行为，由于该行为利用了法人的资源和名义，高管对于该行为有着制止的义务，同意抑或放任，高管于公司而言都是未尽到忠实勤勉的义务，于操纵行为而言则有着共同的实施意思，性质上与共谋无别。至于故意的协助人，明知他人实施操纵行为而提供协助，与刑法之共犯无异。两者共同的特点均是对于操纵行为的明知。

针对该相关人员明知的证明，高管的证明责任由受害人承担，因高管无法对整个法人内部的人员行为进行时刻监控，而证明自己不存在明知的难度太大，不宜让高管承担这么重的证明责任。至于协助人，则由该协助人证明明知的不存在。因协助人常参与到操纵行为过程的一些环节，虽并未与操纵行为人进行意思联络，但是按常理说应该能够发现该行为的异常，由其证明自己是不知情的较为合理。比如，证券经纪商接到交易指令，要求给同一机构或者同一个人代为从事交易的客户之间，大量或者多次进行互为对手方交易，这是明显的异常行为，经纪商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行为存在操纵的极大可能性。要求协助人证明自己的协助行为不存在故意，相较于受害人承担该证明责任则更为妥当。为了打击操纵行为，使市场环境得到净化，操纵行为的相关人员明知一经证明，则该相关人员应承担连带责任，其是否获利则在所不问。以此赋予相关主体严格的注意义务，使得其对于特定的交易异常行为保持高度警惕，而对于受害投资人的救济而言，也更有保障。

（三）期货市场操纵行为民事责任的免责事由

原则上，操纵市场行为一经认定，则应当由行为人承担相应民事责任，停止操纵行为，赔偿他人损失。但是符合以下两种情况，应允许被告对投资者的请求予以减免责抗辩。

第一为时效经过。以日本《金融商品交易法》为例，该法第160条第（2）款规定了有关期货市场操纵行为诉权的时效制度，为权利人发现市场操纵行为起1年，或者行为实施起3年。该项规定缩短了民事时效制度2年的规定，而改为发现行为起1年，符合商事法律交易迅捷的特点和要求，值得借鉴移植。同时还规定了行为实施起3年的期间，更加有利于权利义务的稳定。在期货市场上交易是以秒计算的，每一秒钟都有可能引起价格的极大变化，操纵行为的危害也极有可能随着分秒流逝的波及面扩大，规定短期时效有利于权利人止损并督促其行使权利。时效经过后，如果权利人没有行使其诉权，则操纵行为可援引时效已过进行抗辩。

第二为投资者的故意。如果投资者明知操纵行为而进行交易，则遭受损失则属于自冒风险并参与操纵行为所制造的危害当中，此时该投资者的权利受损不应得到赔偿。这符合法律公平的精神所在，维护了民法责任自负的基本要求，更加符合投资人所遭受损失的因果关系，属于过失相抵原则在该问题的应用。然而对于投资者的过失是否能免除操纵者的责任，笔者则认为不然。按照过失相抵原则理论推断，投资者的过失可以减轻加害人即操纵者的责任，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对技术性强的操纵行为的外观进行判断，若因此指出投资者未尽合理的注意义务导致损失，则投资者难以进行反证，不利于投资者利益保护，再者操纵行为属于期货市场的危险行为，予以严厉打击是各国立法的基本态度，因而笔者认为过失相抵原则在该种情况下不存在适用空间，而加重操纵行为人的责任，使这种危害市场的行为得到杜绝。

［1］ 温观音．美国期货法上的反操纵制度研究［J］．河北法学，2009（7）．

［2］ 上海期货交易所“境外期货法制研究”课题组编著．美国期货市场法律规范研究［M］．中国金融出版社，2007：270．

［3］ 彭真明．论操纵期货市场行为及其法律责任［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8（4）．

［4］ 上海期货交易所“境外期货法制研究”课题组．美国期货市场法律规范研究［M］．中国金融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