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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学科性质

2013-01-21许恒兵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恩格斯马克思

许恒兵

(南京政治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3)

自历史唯物主义创立以来,如何定性历史唯物主义的学科性质似乎成为一个尴尬的问题。一方面,如果把历史唯物主义定性为哲学,就无法理解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是“实证科学”的论断,另外,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明确提出的“消灭哲学”的任务似乎更是直接确证了把历史唯物主义定性为哲学的尴尬;另一方面,如果把历史唯物主义定性为科学,又无法解释恩格斯的“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的论断,因为世界观与哲学是等同的。同时,马克思把自己的学说命名为“新唯物主义”和“实践的唯物主义”时,其所指毫无疑问也是哲学。这样一来,我们无论是将历史唯物主义定性为哲学抑或科学似乎都无法得到足够的理论支撑。笔者以为,解决这个问题,除了要依托人类思想史仔细辨别哲学与科学各自的性质和二者的差异,以及对马克思恩格斯的相关论断进行精细的阅读和辨别以外,一个很重要的方法就是打破那种“非此即比”的思维方式,在哲学和科学的辩证关联中实现对历史唯物主义学科性质的全面而准确的把握。

一、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层次

在简单叙述其思想历程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一著中,马克思指出:“当1845年春他也住布鲁塞尔时,我们决定共同阐明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的对立,实际上是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1]33-34其中,“我们的见解”就是指马克思恩格斯共同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对于它的特质,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2]73由此似乎表明,历史唯物主义已经不再是哲学,而只是纯粹的科学。而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的“消灭哲学”的论断,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提出的“这种历史观结束了历史领域内的哲学”[3]257的论断,似乎更是确证了这一结论。也正因为如此,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后,第二国际的许多理论家都普遍将历史唯物主义解释成与哲学无关的实证化的经验科学。这个时期的马克思主义者“被几个众所周知的马克思的词句和恩格斯后来的几个词句所迷惑”[4]32,认为“关心那些在较狭窄的意义上甚至根本不是哲学问题的问题,而仅仅是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般认识论和方法论基础有关的问题,不过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他们要人们明白,这些问题的阐明对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实践是全然无用的,并且将必然总是如此。”[4]3

对于此种普遍流行的倾向,柯尔施针锋相对地指出:“哲学自身没有由于废除它的名称而被废除,这一点是容易理解的。”[4]17虽然马克思恩格斯提出要废除“哲学”,并把他们共同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称之为“历史科学”,但这并不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就不再是一种哲学。实际上,当马克思将其学说称之为“新唯物主义”时,已然表明了它的哲学性质。那么,到底应该如何理解“消灭哲学”后的历史唯物主义还是一种哲学,而且还是一种与旧哲学根本不同的新哲学呢?笔者以为,要想科学地回答这些问题,就必须弄清楚马克思缘何要“消灭”哲学,“消灭”的是何种“哲学”,消灭“哲学”后重建了什么?

首先来看马克思缘何要“消灭哲学”。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批判德国的“实践政治派”和“哲学的理论政治派”时分别指出:“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它以为,不消灭哲学,就能够使哲学成为现实。”[2]8联系这两句话的具体语境可知,“消灭哲学”中的“哲学”具体所指的是德国的法哲学和国家哲学,其在内容上实际上是以观念的形式表达了对当时德国制度的直接否定,亦即是“唯一与正式的当代现实保持在同等水平上的德国历史。”[2]7但是由于这种观念上的否定在其他邻近国家已经实现了,因此,就需要“否定这种哲学”,把德国现实地提升到现时代的水平上。而这种“否定”的实现绝非是如实践派那样“背对着哲学,并且扭过头去对哲学嘟囔几句陈腐的气话”以及“哲学的理论政治派”仅仅局限于哲学的批判就可以实现的。两者共同的错误就是没有看到“迄今为止的哲学本身就属于这个世界,而且是这个世界的补充,虽然只是观念的补充”[2]8。也就是说,当时的德国哲学具有何种性质,从根本上是由当时德国的社会现实所决定的,既然如此,为了彻底消灭“哲学”,就必须彻底改变“哲学”由以形成的现实基础。只有这样,才能把哲学对现实的“观念”上的否定真正变成现实。这是马克思提出要“消灭哲学”的真正缘由所在。

进一步来看,马克思“消灭哲学”中的“哲学”并非是指哲学这种解释世界的方式,而是指“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的哲学,即思辨唯心主义哲学。这种哲学的最大特点就是,虽然它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2]58。也就是说,思辨唯心主义哲学也强调人的能动性,强调对现实的批判和改造,但却仅仅局限于思想领域。由此造成的结果则是,这种哲学总是用臆造的人为的联系来代替对现实的联系的把握,以至于历史变成了“想象的主体的想象的活动”。由于脱离了现实的“想象”可以不受任何现实的限制,思辨唯心主义哲学总是依靠纯粹逻辑的力量从固定的或先验的概念出发推导出自以为把握了整个人类历史的大全的理论体系。而既然前提是固定不变的,思辨唯心主义哲学便间接地承认了由其出发所推导的对象也是不变的。因此,从本质上而言,思辨唯心主义哲学就不可能真正内涵“改造世界”的功能。黑格尔哲学所内涵的能动性思想体现了对现实的批判旨向,但正如马克思所言,这种批判只是一种“虚假的实证主义”或“虚有其表的批判主义”。

恩格斯强调指出:历史唯物主义“结束了历史领域的哲学”,“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要是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即逻辑和辩证法”[3]257。这段话明确告诉我们,历史唯物主义还保留了“逻辑和辩证法”,而这恰恰构成它的哲学层次。但是,与思辨唯心主义哲学根本不同,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层次并非是思维纯粹构造出来的结果,它归根结底来源于现实,即“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2]73-74。这些抽象本身则构成了我们进一步展开对历史“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而“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诀窍”[3]692。这无疑集中体现了马克思在“消灭哲学”之后的哲学重建。

上文论述表明,马克思所践行的“消灭哲学”,是特指那种于现实历史之外建构大全的思辨理论体系的“旧哲学”。但这并不是说真的存在超越于现实之外的“纯粹”哲学,从本质上而言,“哲学”以“超验性”的形式展开自身本身是为特定的社会现实所决定的,诚如马克思所言:“哲学过去并没有真正独立于世界之外”[5]49。同时,由于“旧哲学”以思辨的方式把握现实,“所以它也就未能对世界做出任何真正的判决,未能对世界使用任何真正的鉴别力,也就是说,未能实际地干预事物的进程,而至多只是不得不满足抽象形式的实践”[5]49,从而体现出理论深层次上的普遍实证主义倾向。这无疑同时说明,哲学要真正实现“改造世界”的功能,必须建立在科学把握事物进程的基础之上,否则,任何所谓的“批判”和“改造”都只会停留在抽象的思想领域当中。

二、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层次

强调哲学要切入和把握社会现实才能充分发挥其“改造世界”的功能,并不意味着哲学由此丧失了理论的本性,从而其本然性的使命不再是“解释世界”,其实情是,通过立足于现实的历史过程,哲学实现了解释世界的方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即它不再是以纯粹思辨的方式把握现实,而是力求准确地“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并由此形成能够据以指导人类从事改造世界的革命理论。也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强调必须终止关于意识的空话,形成关于现实的“真正的知识”。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层次——即作为现实历史过程的一般抽象——与现实的历史过程结合起来,实现自身的具体化。对于这一步的重要性,有学者指出:“这种具体化承诺是依此方法论的本性而来的:它是如此地根本,以至于只要承诺不能兑现,这一方法论——乃至整个历史唯物主义学说——必陷于自身崩溃或瓦解的境地;它是如此地坚决,以至于列宁称其为历史唯物主义的‘绝对命令’或‘绝对要求’。”[6]

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哲学(包括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层次)本身并无直接描述现实的功能。正如阿兰德耶洛维奇所言:“我们需要的是描述历史本身,并使之成为一种认识的对象,这正是哲学不能承担的任务。”[7]94反过来说,当哲学僭越自己的智能范围,力求以一己之力来把握现实时,其必定的结果就是陷入抽象的思辨。例如,在近代科学取得实质性进步以前,自然哲学企图描绘自然的总画面,但其最终的结果却只能是“用观念的、幻想的联系来代替尚未知道的现实的联系,用想象来补充缺少的事实,用纯粹的臆想来填补现实的空白”[3]246。同样的道理,在人类历史领域,如果不能将哲学奠基在对人类社会历史中的一般运动规律的科学发现上,那么,其必然的结果也只能是“以哲学家头脑中臆造的联系来代替应当在事变中去证实的现实的联系,把全部历史及其各个部分都看作观念的逐渐实现,而且当然始终只是哲学家本人所喜爱的那些观念的逐渐实现”[3]246。

从结果上来看,历史唯物主义内涵的哲学层次“具体化”的结果恰恰构成了它的科学层次。对此,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提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的顺序。”[2]74换句话说,通过这种整理,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层次实现了通达社会现实,把握人类历史规律的目标,也即实现了历史唯物主义哲学层次“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及其产生情况来理解事物”。而就这一点而言,则无疑体现了它的科学层次。因为,从功能上而言,科学的本然使命正是把握客观规律,诚如丹皮尔所说:“科学本身,可能是决定论的。然其所以如此,是因为科学按其本性来说是研究自然界的规律性的,只有在它找到这种规律的地方,它才可以起作用”[8]。而当马克思恩格斯将历史唯物主义指称为“历史科学”时,无疑蕴含着其内涵的哲学层次必须过渡到科学层次,以求把握社会现实的内在旨向。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说历史唯物主义所内涵的哲学方法论本身是“科学的”。对此,莱蒙指出:“马克思认为他的新方法即‘历史唯物主义’是‘科学的’,因为对他来说,它源于实践的真实事实,而不是固定的或先验的概念。说它是‘科学的’,还因为它能够从这种‘真实的现实’中,提炼出揭示事物间联系的一般‘概念’或主要原则框架——类似于‘科学规律’解释自然的作用。”[9]

就此而言,马克思将历史唯物主义同时看作是“科学”,与近代以来的西方思想家将哲学与科学相等同,其间有着迥然相异的理论旨趣。一般而言,当近代西方哲学家将哲学与科学相等同时,他们首先往往意旨哲学具有一劳永逸地把握整个世界的理论功能,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他们普遍形成了“科学主义”的观念,即认为科学基于几个有限的公理,可以推论出自然领域的一切现象。对于此种内在关联,海德格尔曾经指出:近代科学的本质特征“必定在于根本上决定性地支配和规定着科学本身的基本运动的东西之中:这就是与物的交道方式和对物之物性的形而上学筹划。”[10]而就由此形成的“科学主义”观念而言,无疑充分地体现在牛顿的思想当中。借助于牛顿对力的重构,牛顿实现了近代科学的理想,他希望“可以用同样的推理,从力学原理中推出其余的自然现象。”[11]此种“科学主义”背后无疑潜存着“终极根据论”的哲学理念,即依此“根据”,世界万事万物都能获得有效的解释和说明。

而马克思的哲学观彻底终结了此种“终结根据论”。首先,在马克思看来,哲学所提供的据以把握世界的“抽象概括”或“原则框架”本身来源于现实,即是建立在对历史现实进行科学研究的基础上的,既然如此,它的作用发挥也必定受到历史现实本身的制约,并且只有和历史现实结合起来才能起到作用。也就是说,哲学本身并不能提供我们可以据此一劳永逸地把握现实的图式或药方。从马克思思想的演进过程来看,马克思经过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末和四十年代初坚实的科学研究,形成了据以指导把握社会现实的一般历史观,即“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理论的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2]92从根本上而言,这一历史观所内涵的“概念框架”无疑属于一般性的哲学原则,就其本身而言,并不能提供关于具体社会形态的真正知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实现这一原则的具体化,即与具体的社会形态结合起来,对其展开深入的科学研究。

毫无疑问,马克思一生的主要致思取向就是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规律,因此,其所实现的具体化主要体现为将一般的历史观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结合起来,并展开了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及其生产方式把握其内在运行规律的科学探索。马克思指出:“说到生产,总是指在一定社会发展阶段上的生产——社会个人的生产”,而“现代资产阶级生产——这种生产事实上是我们研究的本题。”[1]3并且,基于自然科学研究中的“典型”原则,马克思选择了当时生产发展最充分的英国作为展开科学研究的例证。正如马克思所说:“物理学家是在自然过程表现得最确实、最少受干扰的地方观察自然过程的,或者,如有可能,是在保证过程以其纯粹形态进行的条件下从事实验的。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到现在为止,这种生产方式的典型地点是英国。因此,我在理论阐述上主要用英国作为例证。”[1]100通过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种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马克思深入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资本论》可以说是马克思留给我们的一部科学巨作。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知,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并非纯粹的“哲学”,也非纯粹的“科学”,而是哲学和科学两个层次的内在统一。就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层次而言,它可以说是历史唯物主义哲学层次的内在原则性要求的结果;而就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层次而言,它需要通过科学层次实现其通达社会现实的目的。可以说,这也是马克思将历史唯物主义又命名为“真正的实证科学”的根本要义所在。

三、“真正的实证科学”

认识到历史唯物主义之为哲学层次与科学层次的内在统一体,并非无关紧要,归根结底,它实际上关涉到历史唯物主义之本质性把握,因而有着原则性意义上的重要性。为了有效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且从马克思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命名展开说明。按照马克思的论述,“真正的实证科学”是“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开始的,也就是说,它与一切思辨的历史哲学有着原则性的区别。

具体来说,这种原则性的区别首先体现在“真正的实证科学”能够通达现实,为我们“提供真正的知识”。思辨的历史哲学总是执着于纯粹的自我反思和淡漠的自我直观,并在此基础上“构造”出普世的概念框架和原则,以致彻底锁闭了通向现实的道路,无法为科学把握现实提供坚实的理论支撑。换句话说,思辨的历史哲学的内在本性决定了其不可能达到能够为我们提供真正的知识的“实证科学”。而如果说思辨的历史哲学并没有打算这样做,正如费希特坦言,他的真正任务是从“所假定的概念的统一性中推导出经验中可能的现象”[12],那么,以孔德为代表的实证主义者则明确地提出了要将历史变成一门科学的目标。但是,基于同样的根由,实证主义者并没有使得这一目标成为现实。实证主义纲领的第一步——这一步无疑感动了许多历史学家——是尽可能多地收集史实和资料,第二步则是按照一定的框架来统摄规整各种史实和资料,使其变得有序化。这一点无疑是科学把握现实的基本要求之一。但由于实证主义者所提供的框架不是来源于现实,而仅仅只是主观构造的产物,从而同样锁闭了通往现实的道路。对此,沃尔夫评论道,“各种事实都被塞进了一个僵硬的框架里,那个框架之由于被描写成是科学的而值得非议,也并不亚于它是形而上学的。而其毫不困难就可以看出,它是被构造出来以适合孔德本人的偏见的。”[13]就此而言,实证主义与思辨的历史哲学有着根底上的一致性。

而马克思的“真正的实证科学”中则蕴藏着与思辨的历史哲学全然不同的解释原则,即“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2]92。正是这一原则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通达社会现实的根本所在,或者说是历史唯物主义能够成为“真正的实证科学”的根本所在。从哲学和科学的关系来看,此种内在关联恰恰反映了科学的真正进步离不开哲学的动力性作用,诚如阿兰德耶洛维奇指出:“如果我们追求一种新的科学,通往它的道路不可能绕过哲学,新科学的动力必定来自哲学。在改造现存的科学形式的过程中,不可能回避哲学。新科学的竞争将在哲学的领域中分出胜负。”[7]87

那么,缘何“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的哲学解释原则使得历史唯物主义同时又称为“真正的实证科学”,或者说其中的契机何在呢?归根结底而言,这是由于“实践”本身构成了整个感性世界的基础,对此,马克思明确指出:“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2]77。既然如此,我们力求洞察社会现实的“真相”时,必须确立从实践出发的解释原则。而费尔巴哈由于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以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对社会现实的抽象理解。进一步来看,这还是由于实践乃是我们据以通达社会现实的根本途径。就这一点而言,它乃是“实践是认识的源泉”这一基本原理的根本要义所在。即便是表面上与实践相去甚远的自然科学也必须依赖于实践获得有效的知识,正如马克思所言:“如果没有工业和商业,哪里会有自然科学呢?甚至这个‘纯粹的’自然科学也只是由于商业和工业,由于人们的感性活动才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获得自己的材料的。”[2]77

因此,正如上文所论述的,虽然纯粹的哲学解释原则以及由此形成的具体的概念框架本身并不具备描述社会现实的功能,但其无疑为此打开了通道,提供了据以科学描述社会现实,获得真正的知识的原则。所以,历史唯物主义作为“真正的实证科学”,并非是纯粹的实证科学,而是蕴含了全新哲学解释原则以及理解框架,实现了哲学层次和科学层次之内在统一的新科学。

其次,这种内在统一铸就了“真正的实证科学”的内在批判特性。也就是说,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性不是外在于现实的纯粹思想批判,而是一种内生于社会现实的理论批判。这一点无疑至关重要,因为从外部强加给社会现实的批判即便再激烈,也断然丝毫触动不了任何现实。对此,马克思以黑格尔之后的德国批判哲学家为例作了明确说明。从表面上来看,这些哲学家表现出了强烈的批判意识,但是,由于他们“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德国哲学和德国现实之间的联系问题,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因而他们所谓的批判就只能是出离于现实的纯粹外在批判,并由此在根本上表现为“最大的保守派”[2]66。深入分析其内在原因,其症结在于,思辨的历史哲学在理解人类历史时,总是要设定一个超验的终极实在作为现实世界的本质或根据,并将现实世界视为终结根据的外部表现,这就从根本上消解了社会现实内在变化的可能性,与之相伴随的则是内在于社会现实的理论批判的无力彰显。

与思辨的历史哲学根本不同,马克思的“真正的实证科学”所确立的实践解释原则强调实践在社会现实中的根基作用,即“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2]56,而由于实践本身体现为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所以奠基于实践基础上的社会现实本身也体现为一个历史性的过程。如此一来,变化不再是外在于社会现实之外的纯粹思想变化,而是植根于社会现实的内在性变化。这就为展开内在于社会现实的理论批判奠定了基础。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基于“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这一原则,强调我们据以把握现实的概念框架并无终极有效的意义,而只能是基于特定的现实概括形成的“准先验”概念,其本身会随着实践方式的变化而变化。既然如此,当我们以这种“准先验”的概念把握社会现实形成科学认识时,也就只能形成对现实的有限认识,一种需要不断伴随着社会现实的变化而变化的认识。而由此形成的概念体系便具备了贴合于现实本身的辩证性,即“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1]112,并因此具备了内在批判性的品质。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柯尔施.马克思主义和哲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6] 吴晓明.作为历史科学方法论的历史唯物主义[J].中国社会科学,2008(1).

[7] 马尔科维奇等.实践[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0.

[8] 丹皮尔.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639.

[9] 莱蒙.历史哲学:思辨、分析及其当代走向[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398.

[10] 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下卷)[M].上海:三联书店 ,1996:849.

[11] 伯特.近代物理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4:194.

[12] 费希特.现时代的根本特点[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5.

[13] 沃尔夫.历史哲学—导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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