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国际战略形势评析
2012-12-20林利民
林利民
2012年国际战略形势主要受三个轮子驱动,第一个驱动轮是世界经济持续低迷进入“峰值”状态;第二个驱动轮是美国全球战略调整最少在提法上经历了从“重返亚太”、“战略东移”到“转身亚太”再到“战略再平衡”的变戏法,调整的方向、内容、性质已经基本明朗,美国国家“性情”由此有变,并对2012年国际战略形势产生了直接影响;第三个驱动轮是世界潮流的变化,包括全球多极化、区域一体化退潮,“西化”、“民主化”退烧,第三次工业革命桅杆初露、中东地缘政治重要性下降和亚太地缘政治重要性继续上升等。在不发生国际性突变(如第三次工业革命出乎意料之外地大踏步推进)的条件下,世界经济低迷很可能是一个中期、甚至长期现象;国际地缘政治结构“西降东升”的大调整不会稍有停顿;美国以战略收缩为基调的全球战略调整最少在奥巴马的新四年任期将得以持续;而前述世界潮流的变化还只是地平线上隐约初露的一抹桅杆。因此,2012年国际战略形势很可能将是未来5-10年国际战略形势演变的微缩景观。
一、世界经济低迷进入“峰值”状态
2012年,世界经济仍深陷困局,在低谷徘徊。据英国《经济学家》最新一期“经济金融指数”综合各方面信息得出的预测结论,2012年欧元区经济增长率为 -0.4%,其中希腊为 -6.8%、意大利为-2.2%、西班牙为 -1.4%、英国为 -0.1%。即使经济表现稍好的德国,其2012年经济增长率也仅为0.8%。欧元区之外,西方主要国家美、日及加拿大经济虽较欧元区好一些,也是差强人意。美国2012年经济增长率预计为2.2%,日本仅为1.7%。在非西方国家,尤其是非西方主要经济体,除印度、印尼、沙特等少数国家经济增长率能达到差强人意的6%左右以外,其余绝大多数国家的经济增长率均在3%左右的低水平徘徊。①“Economic and financial indicators”,The Economist,December 8 ,2012,pp.84-85.
对于2012年世界经济增长率的预测值,一向被视为国际权威机构的IMF从年初开始就一路下调。2012年10月,IMF又把2012年全球经济增长率预测值从7月份的3.9%下调为3.6%。①Clairs Jonds,“IMF cuts global growth forecasts”,Financial Times,October 9,2012.考虑到IMF向来有年初高估世界经济增长率、而到年末和次年春再向下“修正”的习惯,3.6%的预测值依然嫌高。实际上,更多的国际权威经济机构预测2012年世界经济增长率略超过2%,不太可能达到3%。这一较悲观的评估结论可能更符合2012年世界经济增长的实际情势。即是说,2012年世界经济增长率将超过2%,不大可能超过3%。这一增长率虽然高于2008年和2009年,却较之2011年和2010年为低。②“Theworld economy:Investors,beware”,The Economist,October 6 ,2012,pp.17-18.与此相一致,世界贸易、金融和投资活动也处于低点,世贸组织预测2012年世界贸易增长率为2.5%,较上年仅略有增长。其对2013年世界贸易增长率的预测也低于5%。③蔡依恬:“全球经济趋缓将冲击2012年及2013年贸易”,台湾国际经济研究院编:《国际经济情势周报》,2012年,第1764期,第93-94页。
这一轮始自2008年的世界经济低迷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经济规律和经济周期因素的影响,例如,“财政悬崖”(the fiscal cliff)之于美国,“欧债危机”、“欧元危机”、“欧洲一体化危机”之于欧洲,以及海啸、福岛核灾难余波及中日钓鱼岛之争升温之于日本,④Philip Stephens,“Forget the fiscal cliff:It’s time to buy America”,Financial Times,December 7,2012;John Makin,“America beware:The fiscal cliff is higher than you think”,Financial Times,December 6,2012;“Japanese politics:Mutton dressed as lamb”,The Economist,December 8,2012.都是导致其经济低迷不振的重要原因,但都不是主要原因。说到底,这些因素的存在,与其说是美欧日及西方经济不振的原因,还不如说是其结果。美欧日及西方经济不振以至世界经济低迷更深刻的根源应从政治领域,主要是从国际政治的高度以及世界经济份额的长期不合理分配中探寻。近代数百年来,美欧日等西方国家凭借其着工业、科技、政治革命先鞭的“先发”优势,长期垄断工业革命、科技革命和政治革命的经济成果,其经济、贸易份额的世界占比长期处于不适当的高位。例如,冷战后的10多年间,经合组织中包括美欧日在内的20多个西方国家,其总人口仅占世界总人口的约1/6,经济产出份额和进出口贸易额却长期占全球总份额的3/4甚至4/5的垄断性高位,其金融货币优势则更大。这不仅是不公平、不正当的,也是不可持续的,因而其经济、贸易份额方面过高的世界占比必然要经过一个适当的历史时段,回落到适当位置。可以说,当前美欧日等西方国家经济低迷、贸易不振,是迄今为止对其经济、贸易份额世界占比依然过高进行“刚性调整”的直接结果,具有历史必然性、正义性、正当性,因而也就具有不可抗性。这也正是冷战结束以来经济、金融、科技、管理等方面实力与能力极为强大的日欧美等相继进入“失去的10年”的结构性根源。其中,日本已连续进入三个“失去的10年”、欧洲已连续进入两个“失去的10年”、而美国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也开始进入“失去的10年”。即是说,美、欧、日三家已同时进入“失去的10年”,同时在经济困局中挣扎。⑤Max Hastings,“The west’s crisis of honest leaders”,Financial Times,August16,2011;Gideon Rachman,“America and Europe Sinking Together”,Financial Times,July 5,2011.
鉴于美欧日等西方国家的经济、贸易份额仍占世界总份额的60%左右,其经济竞相滑入“失去的10年”,必然要拉低世界经济、贸易增速,使世界经济陷入低迷。也鉴于美欧日等西方国家经济、贸易份额仍占世界总份额的60%左右,在西方国家这一份额降至合理比值以前,如降至世界经济、贸易占比的1/3左右以前,西方国家经济整体走出颓势的可能性不大。正是基于以上一而二、二而一的原因,当前的世界经济、贸易低迷将是一种中长期现象,有可能持续到2020年甚至2020年以后。
从根本上说,当前的国际经济、贸易低迷本身就是一种国际政治现象而不是单纯的经济现象,很难依赖经济学家用教科书中的经济学逻辑和经济周期律等加以解释。美国的全球收缩,欧亚边缘地带、尤其是欧洲出现乱局,多极化、区域一体化以及“西化”、“民主化”浪潮同时退潮,都可以从这一轮世界经济、贸易长期低迷及其后果中找到深层次根源。
二、美国全球战略调整基本明朗
2012年,影响国际安全形势及其发展趋势的第二个驱动轮、也是最直接的驱动轮是美国打着“重返亚太”或说“战略东移”旗号而着手推行的全球战略收缩活动。
从2011年下半年开始,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发表《美国的太平洋世纪》一文为标志,美国开始全面推进其酝酿已久的战略东移活动。①Hillary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Foreign Policy,November,2011,pp.58 -63.由于美国对其“重返亚太”、“战略东移”活动的战略用心遮遮掩掩,极不“透明”,也由于国际社会慑于美国“单极”霸权的威势,习惯于按“出狠招”、“称霸全球”的逻辑分析、理解冷战后美国任何一项重大战略调整活动,国际上因而一时间对美国“重返亚太”的战略本质难以辨析,谈之色变。国际社会有不少人,包括中国战略界和民间以及网络世界,认为美国“重返亚太”、“战略东移”是一种“进攻性战略活动”,是为了阻止中国崛起,因而预示着中美关系必然走向新的紧张,甚至认为亚太及世界有可能走进分别以中美两个世界最大经济体为对立主体的“新冷战”,中国所面临的地区安全环境尤其“存在着恶化的风险”,②刘建华:“中美‘亚冷战’:特征、成因及中国的应对”,《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11期,第36-38页;朱锋:“奥巴马政府‘转身亚洲’战略与中美关系”,《现代国际关系》,2012年,第4期,第7页。而美国也确实走出了几步看似有一定攻击性的“狠棋”。美新任国防部长帕内塔2012年6月借出席香格里拉年会之机发表谈话,刻意宣布美要特别加强在亚太的军事力量,包括派海军陆战队进驻澳大利亚的达尔文港、宣布向新加坡派驻濒海战斗舰、加强关岛基地以及在2020年要把美海军实力配置从目前太平洋和大西洋“大体上各占50%调整为60%比40%”,届时美将在太平洋地区部署“6艘航空母舰以及海军的大部分巡洋舰、驱逐舰、濒海战斗舰和大部分潜艇”。这似乎印证了美“战略东移”本质的“遏制中国说”。③U.S.Department of Defense Office of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Defence,“Panetta on New U.S.Defence Strategy,Asia - Pacific Policy”,Washington File,June 4,2012,pp.19 - 21;Lionel Barber,“In Search of New Metternich for the Pacific Century”,Financial Times,November 19/November 20,2012;James Blitz,etc.,“Asia Defence Spending on Course to Pass That of Crisis-hit Europe”,Financial Times,March 8,2012;Geoff Dyer,“A Less Pacific Ocean”,Financial Times,February 13,2012.
2012年以来,美国几经调整,其“重返亚太”、“战略东移”在提法上先后经历了“转身亚太”(Pivot to Asia)、“战略再平衡”(Resetting the Balance)的演变,如今已定格在“战略再平衡”概念上。
美国“重返亚太”、“转身亚太”或者说“战略东移”、“战略再平衡”的战略本质究竟是什么?国际社会及中国战略界也有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现象到本质的认识过程。中国战略界对美国“重返亚太”战略的认识最敏感。战略界最初有人认为美“战略东移”是应对中国崛起;继而认为美“战略东移”是“以攻为守”,是政治大于军事,形式多于内容,言辞多于行动。现在美国“战略东移”活动经过一年多的演变,其底牌与战略本质已经基本明朗。大体可以认为,已经贴上“战略再平衡”标签的美国“战略东移”活动,是美在全球搞“战略收缩”的烟幕弹、代用语。美“战略东移”的战略本质是从全球收缩战线,大体类似于1956年英国“从苏伊士以东撤退”和尼克松1969年上台后搞“换肩”战略,其收缩规模与深度则介于后二者之间。
美国当前以“战略再平衡”为旗号的战略收缩有两大要点:其一,就国际与国内两个大局而言,美国将把战略重点转向国内,尤其是将集中力量重振美国经济、贸易,以及重振其制造业与国际竞争力,尽可能减少国际“责任”;其二,在国际事务中,美国将在世界其他地区收缩,尤其是从大中东和欧洲收缩,集中经营亚太,并围绕亚太及中国已基本崛起的事实,在亚太重新布局。
需要说明的是,美国在亚太重新布局并不等于其在亚太各种投入、尤其是军事投入在量的方面就一定会“绝对增加”。换言之,美在全球搞战略收缩并不必然等于美一定要在亚太搞“战略扩张”。例如,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虽然宣称美2020年将使美驻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海空力量对比由目前“大体上各占50%调整为60%比40%”,但他没有说明届时美海空力量的绝对数量究竟是多少。如果美海空力量总数到2020年有明显减少,则可能表明美驻亚太的海空力量不会有明显增加,甚至还有可能减少。事实上,奥巴马政府已决定“未来10年”美国防开支将减少4500亿美元以上,大体相当于在现有开支水平上每年减少8%,④David W.Barno,Nora Bensahel and Travis Sharp,“Pivot but Hedge:A strategy for Pivoting to Asia While Hedting in the Middle East”,Orbis,Spring,2012,p.163.届时美海空军在数量上会有一定额度的裁减。美国卡托研究所(the Cato Institute)有专家估算美裁减军费开支对其海空力量的影响,认为美裁减军费开支后其海军主要舰艇有可能由目前的313艘裁减至大约240艘,其中潜艇到2020年可能裁减至40艘、航母战斗群甚至可能只保留5个。①Benjamin H.Fried man and Justin Logan,“Why the Military Budget Is‘Foolish and Sustainable’”,Orbis,Spring 2012,p.186.卡托研究所固然比较保守,这一分析结论或许是夸大其词,反映美国军方存在反对奥巴马政府裁减军费的诉求,但也不完全是无中生有。在一定程度上,卡托研究所专家的分析确实说明未来10年美海空力量在数量上有可能明显减少。
美国以全球战略收缩为实质的“战略再平衡”将如何影响中美关系,不但取决于美“战略再平衡”本身及其演变,也取决于中国对美“战略再平衡”如何反应。在中国继续坚持中美合作原则,坚持十八大提出的“三要三不要”——即“要和平不要战争,要发展不要贫穷,要合作不要对抗”②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人民出版社,2012年11月,第46-47页。——原则,以及在美继续搞全球战略收缩和“战略再平衡”并愿意走“中美合作”路线的条件下,未来5-10年中美两国在经贸、文化、科技、政治、安全以及战略等各领域仍有很大的合作空间,中美关系朝“合作范式”推进的空间依然很大。当然,如果中美双方有一方判断失误或双方都判断失误,中美关系走向新的紧张甚至对抗的可能性也是不能排除的。③Christopher Layer,“The Global Power Shift from West to East”,The National Interest,May/June 2012,pp.28 -29.
三、国际乱局在欧亚大陆南缘肆虐
2012年,主要受世界经济持续低迷及其前景不佳以及受美国搞全球战略收缩、前一年“阿拉伯之春”余波的影响,世界乱象增多,并呈现出冷战结束20多年来不曾有过的若干新特点,其中最突出的特点是国际乱象从非西方向西方拓展,一向被认为是世界“稳定岛”的西方世界,如欧洲也出现混乱。在地缘上,则表现为国际乱象由大中东地区向东、向西延伸。欧亚大陆南缘的濒海带和陆海结合部,从朝鲜半岛、中日之间的东海,经中、越、菲等国之间的南海,往西穿过印度洋,跨越中东地区再到地中海西岸、北岸,包括希腊半岛、亚平宁半岛、比利牛斯半岛直至英吉利海峡对岸的英国,都出现冷战结束以来未曾有过的乱局。欧亚濒海带乱局并主要集中于三大区域,一是东亚濒海带,二是印度洋与地中海之间的中东地区,三是地中海沿岸的欧洲。
在东亚濒海带,乱局主要表现为相关国家积聚数十年的领土、领海纠纷一窝蜂地浮出水面,并与历史积怨形成共振。继2011年中越之间南海问题升温后,2012年,日韩竹岛(独岛)之争、中菲南海黄岩岛之争以及中日钓鱼岛之争均大幅升温,并严重损害了相关国家的经济与安全利益,导致亚太安全形势出现紧张局面,擦枪走火的危险性明显增大。④Muer Dickie and Simon Mundy,“A Relationship on the Rocks”,Financial Times,October 16,2012;“Could Asia really go to war over these?”The Economist,September 22 ,2012,pp.11 -12.年末韩国“罗老号”发射失败及朝鲜“光明星”卫星发射成功形成对照,朝鲜半岛局势的不确定性增大,又进一步加剧了亚太紧张局面。不仅如此,日俄北方四岛之争,中印边界争端以及印巴边界争端也暗潮涌动。此一轮东亚濒海带相关国家间领土、领海争端升温的直接背景是中国崛起加速以及美国来势汹涌的“战略东移”活动的刺激。⑤Robert S.Ross,“The Problem with the Pivot:Obama’s New Asia Policy Is Unnecessary and Counterdution”,Foreign Policy,Novermber/December 2012,pp.79 -81.未来一个相当长的时段,尽管继续推进经济与政治合作、促进现代化建设依然是东亚国家的主要目标,但由于中国崛起将继续加速,美国在全球收缩的同时却在刻意渲染“战略东移”,东亚濒海带的相关领土、领海纠纷在此背景下还有可能呈间歇性升温状态,不时形成国际热点,并损害相关国家的经济、政治互信和东亚一体化进程。东亚濒海带因领土、领海争端而擦枪走火,加剧军备竞赛甚至导致局部战争的危险性尤其不能低估。⑥Ben Mclannahan and Geoff Dyer,“Panetta Urges Restraintover Islands Dispute”,Financial Times,September 18,2012.
在大中东地区,动荡较之以往出现了新的特点。埃及和突尼斯、利比亚、也门等国乱局有增无已;叙利亚内战愈演愈烈,有可能引发中东政权更替的新一轮“多米诺骨牌”效应;⑦Gideon Rachman,“The perilous drift towards intervention in Syria”,Financial Times,December 4,2012;“Syria’s Crisis:Bashar bashed”,The Economist,December 1,2012,p.51.以巴紧张关系一触即发,以色列在使用武力方面跃跃欲试;①Jeremy Binnie,“Israelistrikes look to neutralize Hamas’heavy rocket fire”,Jane’s DefenceWeekly,November 21,2012,p.19.而伊朗搞核开发以及以色列或美以联合打击伊朗的警钟也不时敲响。②Bill Sweetman and David Eshel,“Dangerous Games”,Aviation Week and Space Technology,October22,2012,pp.48 -50;Bill Sweetman,“The Unlovable Bomb:Is the World Edging Closer to Nuclear War?”Aviation Week and Space Technology,October 22,2012,p.48.大中东地区历来被认为是世界地缘政治“黑洞”,存在多种复杂矛盾,包括伊斯兰国家与西方国家的集体矛盾,伊斯兰传统与现代化的矛盾,以及巴以矛盾、阿以矛盾,伊斯兰教内部的教派矛盾,阿拉伯国家不同国家集团的矛盾,地区强国如土耳其、伊朗、沙特、埃及等争夺地区领导权的矛盾,等等。冷战后因美国强力介入中东事务,这些矛盾或被压制、或者转移。在美国下决心从大中东地区收缩、撤退以及世界经济低迷、世界油气供应中心逐步从大中东地区向西半球转移的大背景下,这些被压制的矛盾正处于可能复发、激化的十字路口,有可能导致大中东长期动荡,甚至导致大中东地区出现政治上的“碎片化”现象,恐怖主义、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民族分离主义等有可能在中东重新发酵。未来5-10年,中东地区发生地区战争,如以色列为维护“绝对安全”而主动出击的战争(包括打巴勒斯坦、打伊朗)、地区强国争夺区域主导权的战争、领土和水资源争夺战争的可能性增大;导致政权更替的内部政治、社会运动也可能持续不断。
在欧洲,金融危机、经济停滞、一体化动力的衰减,正在激活欧洲各国间及各国内部的利益争端和民族、种族冲突。事实上,2012年,英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欧洲核心国家都出现了民族分离主义运动上扬的苗头,以否定欧洲一体化进程和欧元为指向的国家主义也在抬头。英国退出欧盟的可能性不能排除,而英国一旦开了头,就可能引发撕裂欧盟的一系列“多米诺效应”。③Jonathan Powell,“Out of Europe,Britain would be a weak tax haven”,Financial Times,December 12,2012;Benedict Brogan and RobertWinnet,t“We want our country back from Europe”,The Daily Telegraph,December 8,2012;“Making the break”,The Economist,December 8 ,2012,pp.24 -28.总之,欧洲一体化正出现停滞甚至后退趋势,很可能出现“欧洲一体化怎么搞起来就怎么原路退回去”的困难局面,欧洲由此有可能从世界“超稳定”地区转化为世界上新的动荡区之一,出现重大地缘政治裂变。
四、多极化区域化退潮,国际格局有变
世界经济低迷和美国从全球收缩并没有阻挡进入21世纪以来国际政治权力从西方向东方、从欧洲-大西洋地区向亚洲-太平洋地区转移的历史进程,甚至也没有能够延缓、迟滞这一进程的速度。尽管2012年世界经济增长率有可能不超过3%,但是非西方国家、尤其是非西方新兴大国,其经济增速仍高于西方国家3-5个百分点甚至更高。例如,欧元区2012年经济增长率预测值为-0.4%,而非西方的印度2012年经济增长率预测值仍可保持5.8%、印尼可保持6.3%、中国则为7.7%。④“Economic and financial indicators”,The Economist,December 8 ,2012,pp.84-85.其结果是,西方的国际权势继续消减,而非西方国家、尤其是亚太国际权势继续稳步增长。从国际格局变化的视角看,一方面是中国、印度、印尼、巴西、土耳其、墨西哥等非西方新兴强国的国际地位进一步上升,另一方面是日本以及欧洲的英德法意等国越来越失去大国雄心、意志,加速向中等强国身份过渡。欧洲的德法英等国之间尤其龃龉增多,开始淡化欧洲身份,越来越自行其是。凡此种种,必然要对历时数十年的世界多极化进程和区域一体化进程产生消极影响。
考察国际关系史,世界多极化进程并不是一个从来就有的概念,也不是一个必然与大国体系相联系的概念,比如,维也纳时代和凡尔赛时代的人们就不用多极化概念来描述当时的大国体系和国际格局。“多极化”作为一个国际政治术语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是对当时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实力超强并垄断着国际政治权力的一种政治反应与反弹。冷战后多极化概念继续盛行则是国际社会对美国单极霸权的反应与反弹。换言之,没有单极霸权和两极格局,就不会有“多极化”概念和多极化。现在不但两极格局已经解体,美国也着手从全球收缩,其单极霸权似已走到了历史尽头,多极化也就有可能行将结束其历史使命。这也是为什么从2011年以来,国际国内媒体以及战略界、学界不再像以往那样言必谈单极、多极的基本原因。今后的世界,大国和大国体系还会继续存在。在力量配置上,今后5-10年的大国体系将朝中美两个重量级大国外加一大批(最少10个以上)中等强国并存的格局过渡,这些中等强国将包括日韩英法德俄以及新兴的巴西、印度、印尼、尼日利亚、土耳其、南非、墨西哥等。未来大国格局在中等强国数量增多、大国圈子变化的同时,大国国际影响力——包括号召力和控制力——也会下降。这样一种大国格局既非单极、两极、多极可以解释,当然也非G0可以解释。
快速发展的区域一体化进程始于二战后,其基本动力源是中小国家要在大国林立、弱肉强食的世界通过联合而实现自保自强,争取一席之地。简言之,区域一体化是中小国家对以单极、两极或多极为形式的大国政治在政治与战略上的反应。如果没有大国压力,尤其是单极、两极体制造成的安全及经济、科技竞争方面的压迫感,中小国家就没有理由、也不会产生原动力让渡其最可宝贵的国家主权,而去追求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区域一体化。现在单极、两极格局解体,多极化退潮,大国国际影响力、控制力下降,而区域一体化进入到最难向前推进的爬坡期。同时,一个日益全球化,日益按“比较优势”使大中小国家在全球经济体系中合理分工,日益“去殖民化战争”、“去帝国主义战争”甚至“去武力”的世界,越来越使小国有可能在大国林立的世界相对自由自在地生存竞争,自主实现自己的国家利益,全球范围内最初以中小国家通过走区域化之路来增强生存能力和竞争力的区域一体化“运动”的原动力由此顿失,区域一体化进程也必然要减速甚至停滞。
以欧洲一体化进程为例。战后欧洲之所以成为推动区域一体化进程的先锋,主要原因除两次世界大战的残酷战争破坏及由此造成的心理创伤外,也是基于强大的苏联威胁其战略安全;而美国经济、贸易、科技、投资和国际权势方面的压倒性优势也使欧洲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竞争压力;历史形成的大国情结则使欧洲幻想在“两超”并立的世界找到一席大国之地。简言之,战后欧洲国家之所以摒弃延续数百年的“零和”游戏,大幅让渡其经过几个世纪你死我活的“国家间决斗”换来的主权,推进欧洲一体化,不是基于欧洲人“高尚”、“爱和平”或真的具有“后现代思维”,而是欧洲人迫于两极政治的强大安全竞争和经济、科技竞争压力。现在苏联解体了,其继承国俄罗斯不但未能恢复前苏联的实力与国际地位,反而开始向“中等强国”地位滑落,美国则在搞全球收缩,再加上一体化在应对国际经济、金融危机方面药不对症,欧洲不少国家民族主义、国家主义明显抬头,欧元和欧洲一体化进程陷入困境、“欧元区危机论”四处蔓延也就在情理之中。①Wolfgang Munchau,“Why we won’t solve the eurozone crisis for 20 years”,Financial Times,July 9,2012.同理,东亚国家2012年领土、领海争端急剧升温,也不是孤立现象,它也与东亚区域一体化进程对相关国家的吸引力下降相关。
未来5-10年,随着美国及西方国际权势的进一步下滑、非西方国家及亚太国际权势的相应上扬,多极化和大国政治不断退潮,国际政治与国家间关系将更趋于民主化、多元化、多样化,全球化进程则会在撤除区域一体化的“篱笆”后进一步向前推进。由此,中小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将有更大的自主活动空间,以中小国家通过区域联合对抗大国权力政治、防止国际社会“大鱼吃小鱼”为导向的区域一体化进程极有可能陷入全面停滞甚至倒退。在这方面,曾经率先进行区域一体化尝试的欧洲国家有可能再次成为“领头羊”,即带头拆除经营多年的、妨碍全球化进程的欧洲一体化,并引起全球各区域跟进。在此过程中,英国有可能成为“领头羊”中的“头羊”,其对欧洲一体化进程的立场是“进”还是“退”,已经成为分析欧洲一体化前景的重要观察点。即是说,目前英国对欧盟、欧元、“欧债危机”的政策选择,不但直接关系到欧洲一体化前景,也关系到战后以来一度在世界范围内快速推进的区域一体化浪潮的前景。
五、国际地缘政治竞争呈现新特点
世界经济低迷、美国搞全球战略收缩以及多极化、区域一体化退潮等新因素对国际地缘政治竞争影响极大,并使之呈现出不少新的特点。
第一,美国及西方在全球及世界各大区域的地缘政治影响力继续下降,而非西方国家的影响力则继续相对上升,这使得传统上不属于西方的国家和地区获得相对自主发展和独立参与国际事务以及处理自己事务的机遇。例如,2012年的非洲、拉美、南亚、中亚、东亚甚至中东地区,都获得了更多的相对自主权,美国及西方对这些地区事务的干涉动力、能力、意志及干涉投入都明显减弱。这除了美国及西方实力下降因素影响以外,更是由于技术扩散削弱了大国的控制力、增强了中小国家的抗争力。大国干涉其他国家事务的费效比发生变化、更加得不偿失。一个突出的例子是叙利亚政府虽然四面楚歌,却能在美国及西方的敌视中支撑到现在。美国及西方鉴于以往打伊拉克、打利比亚的教训,面对叙利亚乱局和一个可能“一推就倒”的非西方政权,虽然亟欲推倒而快之,却又不得不极力克制住“全面干涉”的诱惑,采取了冷战后20多年来面对非西方国家乱局未曾采取过的“半观望”、“半干涉”状态。①James Dobbins,“The westmust intervene to tinish the Assad regime”,Financial Times,December 8/December 9,2012.
第二,区域强国的地区影响力普遍上升,对地区稳定的影响产生了新的不确定性。在中东,土耳其的影响力明显上升,其对解决叙利亚问题的积极姿态、甚至敢于拦截俄罗斯与叙利亚航线上的班机都凸显了这一变化。与此同时,伊朗在与美国的较量中也扩大了地区影响力。在南美,墨西哥和巴西的实力与影响力都在稳步上升,其中墨西哥被英国《经济学家》杂志誉为新兴国家的增长新星。该刊为追捧墨西哥经济表现甚至出了一期“特别报告”。②“The rise of Mexico”,The Economist,November 24 ,2012,p.14;“Special Report:Mexico”,The Economist,November 24,2012,pp.3 -16.巴西经济也表现良好。在南亚,印、巴两国相比,印度优势进一步增大,力量对比的天平明显向印度倾斜。而在欧洲,德国权势大幅增加,在应对希腊危机和欧债危机过程中,德国明显居于主导地位。这种区域大国权势的上升,有可能成为地区稳定的积极因素。但如果地区大国过于张扬,也可能引起地区不稳定。如土耳其拦截往来于俄-叙之间的民航飞机,就有一定的冒险性;德国在欧洲权势的过快上升,有可能引起英法和东欧国家离心离德;印度权势的过于上扬则可能滋长其地区野心,并使巴基斯坦战略上难以安心。
第三,国际地缘政治“黑洞”和“断层线”移向从东北亚经南海、印度洋、中东地峡、地中海西岸、北岸的欧亚大陆南缘,意味着北半球将成为多事带,这是冷战结束以来未曾有的变局。由于欧洲向来是冷战后世界的“超稳定”地区和世界最大经济、贸易区,中东依然是世界油气资源的主要供应区,东亚是世界经济、贸易增长中心,这条新的地缘政治“断层线”的出现,对未来国际稳定的消极影响究竟有多大,需要战略界予以特别关注。
第四,亚太继续向世界地缘政治中心区的新地位过渡,其2012年经济、贸易增长率仍明显高于世界其他区域,尤其高于欧洲、北美。据IMF数据,2012年亚太经济可望保持5.3%的增速,比西方发达国家高出4个百分点,比世界平均增速也高出约2个百分点。③台湾经济研究院编:《国际经济情势周报》,2012年,第1766期,第16页。亚太在全球的经济、贸易份额也继续上扬。有人估算,到2015年,东亚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贸易集团”,其贸易额将超过北美自由贸易区与欧元区贸易额之和。④David W.Barno,Nora Bensahel and Travis Sharp,“Pivot but Hedge:A Strategy for Pivoting to Asia While Hedting in the Middle East”,Orbis,Spring,2012,p.160.正是亚太经济、贸易份额和实力的快速上扬及其前景导致亚太地缘政治竞争暗潮涌动,相关力量竞相抢位,安全形势的不确定性增大。这也是2012年亚太地区相关国家领土、领海争端持续升温的基本背景原因之一。围绕2012年急剧升温的亚太领土、领海争端尤其深刻反映了中国与亚太同步崛起正在引起亚太及全球深层次地缘政治竞争。
目前亚太明显出现三支力量的地缘政治互动。一支是中国,一支是美国,一支是与中国存在直接领土、领海争端的国家以及对中国崛起怀有一定疑虑的亚太中小国家。亚太其余国家则视议题及条件在三者之间选择立场。目前,亚太这三支力量的地缘政治竞争突出了两种互动情势:第一种情势是美国与中国争夺对亚太中小国家的影响力;第二种情势是一些亚太中小国家与中国竞相影响美国的立场,争取美国支持。如果中国在这两种地缘政治互动中失利,亚太就可能出现美国与一些中小国家合力制约中国崛起的战略态势,进而导致亚太领土、领海争端继续升温,军备竞赛加剧,也将导致区域合作和经济发展“卡壳”以及其他地缘政治紧张。在这种情况下,不但美国全球收缩及重振经济的战略难以执行、亚太繁荣与稳定受影响,中国的崛起进程也有可能出现新障碍。
结语:中国如何应对三大战略挑战
2012年国际战略形势演变的基本特点折射出未来5-10年中国在国际舞台上将面临三大战略性挑战:其中第一大战略性挑战涉及经济发展和中国经济的全面崛起;第二大战略性挑战涉及中国的地缘政治安全;第三大战略性挑战涉及中美战略与安全关系。这三大挑战密切关联、相互渗透,需要中国依据十八大提出的“三要三不要”原则,从大战略高度采取措施综合应对。
首先,中国在未来5-10年仍应坚持经济发展优先、坚持“咬住发展不放松”,厚植经济、科技实力和综合实力。未来5-10年世界经济、贸易增长较长时段的低迷状态确实增加了中国经济继续保持高增速的困难,这是对中国不利的方面。但在另一方面,世界经济长期低迷、尤其是美欧日经济增长率较长时期难以高于2%,可使中国在经济、贸易增长率低于过去30年平均增长率的情形下,继续保持较之于美欧日较高的发展速度差,例如继续相差四五个百分点。即是说,未来5-10年即使中国经济增速低于8%、甚至低于7%,中国仍能持续“赶超”、持续扩大中国在世界经济、贸易总额中的占比,持续提升中国在国际政治中的相对实力。大体到2020年左右,中国经济、贸易总量超过美国而跃居世界第一应无悬念。针对世界经济增长低迷的新情况,中国在经济发展思路上一是要在力保西方市场的同时,下大力气加强在经济增速相对较快的非西方新兴市场国家的布局,包括加强在非洲、拉美等国家的经济、贸易、投资活动,“积少为多”、“积小胜为大胜”;二是密切关注“世界油气中心西移”和“第三次工业革命”等新动向,积极应对能源资源问题挑战和新科技、新生产及生活模式形成的新挑战;①关于“世界油气中心西移”,可参阅Amy Myers Jaffe,“The Americas,Not the Middle East,Will Be the World Capital of Energy”,Foreign Policy, September/October, 2011; “Shale Gas Fracking Great”,The Economist,June 2,2012,p.18;“Shale of the Century”,The Economist,June 2,2012,pp.65 -67;Paul D.Miller,“The Fading Arab Oil Empire”,The National Interest,July/August 2012,etc.关于“第三次工业革命”,可参阅[美]杰里夫·里夫金著,张体伟等译:《第三次工业革命》,中信出版社,2012年6月;“The third industrial revolution”,The Economist,April 21 ,2012,p.11;“Special Report:Manufacturing and Innovation”,The Economist,April 21 ,2012,pp.2-12.三是在设法保障经济增长率在7% -8%的区间运行、不停止“赶超”的同时,利用“间歇期”,在世界经济增长低迷时期和中国经济增速相对较低时期积极调整经济结构和经济增长模式,以利于可持续发展。
其次,在地缘政治方面,继续坚持以亚太为基石,继续积极打造有利于中国和平崛起的周边战略依托带,并在此基础上继续巩固、拓展与西方及非西方新兴国家的关系,在这两者之间寻求平衡。当前国际动荡带在欧亚大陆濒海带肆虐对中国构成的地缘战略挑战不容低估。在这一濒海带的三个动荡区中,东亚是中国周边依托带的核心,中东依然是中国进口原油的主要来源地,而欧元区国家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如果这三个地区动荡不止、甚至出现动荡加剧、扩展的情况,中国的经贸、能源及地缘政治利益都将受严重损害。中国应下大力气帮助促进这三个地区实现稳定。而按轻重缓急顺序,在美搞“战略东移”的背景下促进东亚稳定应置于最优先位置;其次是准备在美国从大中东全部或大部撤出的情况下努力促进中东稳定。为此,在东亚,当前要务是如何促进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以及东亚濒海国家如何从发展大局着眼,理顺解决相关领土、领海争端问题的思路。如果目前一时找不到最终解决办法,相关国家就应继续倡导“搁置争议”原则,务必避免相关领土、领海争端再度激化,以至于损害相关国家的和平发展利益和东亚合作氛围。在大中东地区,当前要务是力促叙利亚问题及以巴冲突、伊朗核问题“软着陆”,尤其要与国际社会一道力阻叙利亚动荡向中东其他国家扩散、力阻以色列动辄使用武力。同时,也要力促美国不要放弃在大中东的国际“责任”,不要在“全面卷入”和“全面撤出”之间大起大落,从而造成中东不稳定。在欧洲,则要谨防欧洲国家因经济低迷、一体化进程受挫而转向“关门主义”。
第三,未来5-10年,有三个不能不特别予以强调的重要背景将对中美关系的发展变化产生重要影响。其一,未来5-10年是中国在经济、贸易及在亚太的影响“赶超”美国的“决赛”阶段。国际上虽然有不同的评估方法和评估结论,但主流意见大体认为到2020年左右,中国将替代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第一大贸易体,届时美国的经济总量将在18万亿-20万亿美元之间,而中国的经济总量则将在20万亿美元以上。①关于中国经济总量超美时间表,近年国际上存在现时说、2017年说、2020年说等多种说法,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日前发表的“2030年全球大趋势评估报告”则明确提出2030年说。See Thom Shanker,“U.S.predicts China will be top economy by 2030”,International Herald,December 11,2012.其二,美国“战略东移”或说“战略再平衡”进入全面落实阶段并开始对亚太及全球地缘政治形势产生直接影响。其三,亚太继续成长为世界经济、政治中心,世界各主要力量,包括俄、加、一些欧洲大国以及美国等,将在地缘战略方面更加聚焦亚太,各主要力量在亚太的互动将对世界格局产生根本性影响。以上三大背景决定了未来5-10年中美关系如何发展变化对中美两国、对亚太以至于对世界,都将较以往更加成为重中之重、更加命运攸关。中国必须较之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把中美关系视为重中之重。如果认为中国经济、贸易总量即将、或已经超过美国就沾沾自喜甚至轻视美国和中美关系的重要性,中国就要犯根本性的战略性错误。
在具体处理中美关系过程中,中国要按“合作范式”解决中美关系中的敏感问题,尤其要注意如下几个关键点。一是对美“战略东移”或说“战略再平衡”要有冷静客观评估,既不可熟视无睹,更不要反应过度。美国搞“战略东移”是基于亚太正在成长为世界经济、贸易中心区及美国在亚太利益不断上升的事实。早在2010年,美国对亚太商品出口额已占其海外货物出口的61%、农产品出口的72%。②David W.Barno,Nora Bensahel and Travis Sharp,“Pivot but Hedge:A strategy for Pivoting to Asia While Hedting in the Middle East”,Orbis,Spring 2012,p.160.今后美国对亚太的出口占比还会继续上升。而在进口方面,亚太更取代欧洲成为美国海外最主要的进口来源。因此之故,美国大幅提升亚太在其全球战略中的重要性也就在情理之中。也因此之故,轻易地把美国“战略东移”与遏制中国崛起划等号就不能被认为是明智和理性的判断。美国“战略东移”在多大程度上“剑指中国”以及投入多大力量应对中国崛起,不但取决于美国既定战略,更取决于中国如何反应。如果中国反应不当,美国“战略东移”活动就真的有可能发生质变,从防止被从亚太“挤出去”③Joseph s.Nye,Jr.,“The Future of American Power”,Foreign Affairs,November/December,2010,p.3.转化为全面遏制中国崛起。
二是在亚太不搞“关门主义”。在中国、美国、亚太邻国三角关系中,中国既不搞“联美制邻”,更要避免“联邻制美”。中美在促进亚太繁荣、稳定、安全方面存在利益交汇点,因而要各有分工、各负其责、相互默契。但中国在处理与相关亚太邻国的领土、领海争端时,要力争美国中立,谨防美国插手干涉。
三是要继续推进中美经贸、投资及科技文化方面的合作关系。由于“页岩气革命”和“第三次工业革命”均以美国为发源地,美国在这两方面都已取得初步成功。中国要加强这方面的研究,从中寻找推进中美经贸、投资合作关系的新契机。
四是克制住战略诱惑,不利用美国的全球收缩占便宜,搞“乘虚而入”,而是按平常心态、正常步伐在美国预定“撤退”的区域从事常态经贸、投资活动。在军备建设方面,中国尤其要抵挡军事力量建设上“赶超”美国的诱惑。即使中国经济总量在2020年超过美国之后,中国也绝对不要追求美国那种全能的全球进攻性军事大国地位。中国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段,都不应、也不能谋求在军费开支和军备建设上“超美”。
当然,在按“合作范式”处理中美关系中的敏感问题时,也不能放弃合理、必要的斗争。例如,未来5-10年,对于美在中国沿海地区抵近中国海岸线搞“海空侦察”活动及继续扩大对台售武,继续加强其亚太军事同盟体系,利用TPP平台分化亚太国家并制约中国,奉行以邻为壑的金融货币政策,以及炒作西藏、新疆人权问题等,仍必须进行坚决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