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赃犬

2012-12-18陈毅达

福建文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陈白露行者尼龙

陈毅达

1

那是个深秋的中午,天高云淡,一切并无特别之处。行者在一个代号叫七里坡的特种犬基地出生。

行者是最后出生的。在这之前,它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先行落地。没人注意到它一落地就微睁了双眼,就能看到四周的一切。它还想站立起来,但它又觉得还是躺在母亲的身边舒服一点,于是,它只是伸了伸脚。其实后来想想,即便当时行者站了起来,并且摆出一副笑傲江湖的气势出来,让人发现它有什么不同寻常,也是没什么用的,它的命运在母亲的肚子里已被人瞄住并决定了。

行者当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就这只吧,最后的,最小的。

说话的是个比较胖和黑的人,穿着一身休闲便装,样子还挺魁梧的,只是眼珠长得比较小,而眼白却留得比较多,透出一点邪乎气来。

似乎行者的母亲听懂了那个胖子的话,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于是,艰难地伸过虚弱的头,用湿润的舌头舔了舔它。

此时,母爱已无法改变结果。行者的母亲只能用哀求的目光,向身边一个年轻的驯犬员求助。那个年轻的驯犬员就向那个胖子说:李副,这只个儿虽小,但四肢发达,骨骼方正,毛色浓密发光,尤其是前肢有力,后腿较长,看上去容易兴奋,不像是个次等,要不等一段再看看!

这个叫李副的胖子长叹一口气,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小董,我等不了!我呢,过一段就到了地方,地方复杂!你别舍不得了,它不就是条狗吗?!有那么多头,够交代的了!就不报上它吧,我会处理的。

小董不说话了。胖子轻轻抓住行者的前脚,把它举起,看了看一下,然后用一块布包裹着。行者一下嗅出这块布有一股油腥味和酒精味,是基地小食堂的桌布,便努力地钻出头,睁开了眼。

胖子惊讶地看了行者一下,连忙用手把它摁回去,走向犬房外的汽车上。行者看到母亲挣扎着想站立起,但站不起来,只能仰起头哀叫着。基地总是会淘汰一些被认定不合适的刚出生的幼犬,但原本要经过严格的程序。行者的母亲知道这个规则被胖子滥用了。

行者深深地记住了母亲的模样:体型硕大,一身金黄色,头部顶上有一块独特的白色的斑点,两耳高高竖立着,像一对有力的犄角。母亲的那深深一舔,无奈地无助地温柔地爱到竭尽全力地一舔,烙在它的灵魂上!

胖子开着一辆越野车,把行者送到了一幢大楼前。然后下车坐着电梯,到十六楼,将它送到了一个更胖的人那里。

看得出胖子熟门熟路,一进办公室就对那个人表情恭敬地说:黄副市长,上次您不是说想要只好犬,让我帮助物色一下吗?正好巧合得很,基地前一段刚好引进了国外的极品名种进行试验交配,今天我给你带了一只来!

黄副市长“嗯”了一声,从一个大班台后面走了上来,看了看它,点点头说:很好!很好!是我那小子要。我想了想,现在独生子女有很多欠缺,养养狗,有利于培养爱心!也有利于今后人与自然和谐!当然喽,小孩养狗也要保证安全,所以当时才顺便同你说说,你是专业的嘛!没想到你这么上心,好好好!

胖子说:黄副市长,这个狗我保证没问题,我就是按照要聪明、温顺、友善、安全这几个原则来挑选的。请领导放心!另外,黄副市长,我的退役报告据说已经批下来了,我去国土资源局的事,您请一定要关心到底!

黄副市长哦了一声说:这个安置有规定,你的事都按程序研究过了,我交代他们了!不说这。

行者这时突然叫了声,俩人被它吓了一跳,目光全都注视过来。

行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清了即将成为它主人的黄副市长,白白净净,个子不高,身体臃肿,挺着个肚皮,戴着一副德国原装进口的镀金眼镜,一套浅灰色的法国古琦西装,扎着一条金色带白花星点的领带,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明显打着啫喱水定型的,讲话时口中透出一股烟臭味,看来抽烟多年,烟瘾还很大。

2

那天,李副队长前脚一走后,黄副市长立马就打电话给他老婆,说:喂,有事,你早点回家吧。顺便去超市买几个奶瓶,再买几罐进口的奶粉来。然后,就从办公柜底下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阿迪达斯旅行包,把行者放了进去,轻轻地拎着带上,坐上了奥迪A6专车,回家了。

可能怕行者憋坏了,下车到了家门口,黄副市长连忙拉开了旅行包,让它透透气,还用他胖乎乎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它。行者嗅到了黄副市长当时的手味,有一点油墨味,一点茶水味,还有点尿骚味。油墨味是办公时阅批文件留下的,茶水味是上班时喝茶沾上的,尿骚味是上洗手间后没洗手。

微风习习,空气里飘扬着花香,真好!映入它眼帘的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区。这个小区的建筑有法式风格,是一幢幢独立的别墅,别墅都是白墙红顶,高度三层,带有宽大的外阳台。前有木栅栏围着的敞开式的前庭,后有用粗犷的大石块垒成的低矮的围墙围起的后院,四周的绿地留得很足,还故意弄成起伏不高的草坪。整体构架以意式建筑为特色,中心广场建有一个带巨大雕塑的喷泉广场,四周还建立有类似古罗马建筑的高耸的圆柱群。小区的主干道是宽敞的石砌路,路两边种植着整齐的树木,模仿西式的林阴道。

这个地方让行者感到蛮亲切和挺喜欢的。

这样的环境让它在遗传的记忆中,有一种似是而非似曾相识的感觉,有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当然,行者仍然感受到有着重要的缺失,它努力地在迷糊的基因链印记中捕捉,缺失的好像是空旷的原野,或是常年积雪的高山,以及荒无人烟的森林。

黄副市长的家在A区的A666幢。进了家,行者立即就睁大了已明亮的眼。一层是正堂,有一个很大的客厅,摆放着用印尼花梨木制成的仿古家具。左边是厨房带饭厅,右边是客房带卫生间,后阳台是通透的钢化玻璃落地窗,外面包着不锈钢管做成的包栏。秋天的太阳光照过来,但被浅黄色的落地窗帘挡了回去,只剩下如筛选过后的悦目光亮留了下来,落在青灰色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斑驳着折射出柔和的光。一旁嵌有一个进口防盗门,从那个门通往后院。

黄副市长直接把它带上了二层。二层铺着大块成形的南非红木地板,中间是一个小会客厅,西式的白色真皮沙发和低矮的镶金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宽口圆肚带有冰裂纹的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鲜花。两边是各带着卫生间和洗漱间的厢房。阳台半砌着向外平伸出去,上面摆着一排用花盆种植的名贵的花木,钢化玻璃斜架着搭盖出去,风格与一层迥然不同。客厅中间放着一块毛茸茸的澳大利亚羊绒地毯。

黄副市长把行者从旅行包里轻轻抱出,放在地毯上。地毯真的温软,有点像偎依在母亲身边的那么一点点感觉。

行者感到了饿。同时,嗅到了随风飘来的香奈儿的香水味和兰蔻的日霜味,知道副市长夫人回来了。

女主人挎着一个LV的小包,头发盘在脑后,瘦瘦小小的,并不很特别。兰蔻的日霜并没让她的脸上光洁,也没掩饰住岁月对她的侵损,面色蜡黄,略带憔悴,感觉上去就是个有点忧郁和神经质的女人。上楼进来一见到行者,一脸惊讶,说:你神经病呀,弄只小狗来干吗?难怪叫我又是买奶瓶又是奶粉的,我还以为你抱了个私生子回来呢!

黄副市长一脸诡笑:别看它小,这个可是花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东西!不一定会比私生子差!

女主人有些不屑:算了吧!

黄副市长更加诡秘地哼哼,说:你忘了?你不是一直担心乡下的老屋不安全吗?这是我特地要来的,养大后它可顶得上一个警卫!再说,人想法都很多,也不会为你守口如瓶,现在只有狗是最忠诚的,也最让人放心的!另外,弄个私生子回来,你不闹到天上去,这一只狗吧,它还会讨你喜欢得不得了!

女主人愣了一会,好久才释然,摇着头笑着说:亏你想得出!也只有你会想得出!

女主人俯下身子,似信非信如资格审查一般地看着行者。

行者是在这个时候站立起来。毕竟刚出生没多少时辰,毕竟它还太小力量还不够,毕竟它现在饿了,它站立起来后有些颤抖抖地。

女主人有些怀疑地说:你看看,别让人给忽悠了,现在人送领导假货跟汇报工作一样,虚得很!

黄副市长见它站起,眼睛大亮,兴奋地看着它,说:你不懂就别啰嗦!这是单一渠道来源,我保证不会有问题,你看看,它现在就能站起来!

女主人似乎相信了黄副市长的话,起身下楼去冲奶粉了。

一会儿,女主人拿着奶瓶上来了,还带来了一条新毛巾。她把行者用毛巾裹着,放在她的双腿上,然后小心地把奶嘴塞进了它的嘴里。

真好喝!行者吮吸着奶瓶,一口气就把奶瓶里的奶水全部吸得精光。它听到女主人说:真能吃,我买的可是法国合生元的奶粉,一听是五百元!

黄副市长脱去了西装外套,露出了里面的吊带西裤。他从精制的铁盒“黄鹤楼”里弹出一支“短炮”香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这种烟一盒的价格要超过一罐合生元。

黄副市长满意地看着行者说:你反正那些超市购物卡多着,现在不是有什么毒奶粉,千万别贪便宜,把它喂成大头狗了。我们家养的狗,喂的狗,必须也是最好的!

女主人半讥讽地说:你放心不下,你就给它找个保姆吧!

黄副市长一脸严肃起来说:你要给吴妈交代仔细,从现在起,每天要给它用温水洗澡,洗完澡要用电吹风给它吹干。要两小时一次给它喂奶。

行者听到楼梯嘭嘭的响声,有一个人小跑着上楼。它嗅到一股很重的汗味。这种汗味,是总爱吃动物肉类和油腻食品,又开始进入青春期了,但汗腺发育有缺陷的男孩,才会散发出的。这个味道已接近狐臭了,看来来人今后必有狐臭。

楼下上来了一个少年,是小主人放学回来了。

小主人居然也是个胖子,圆滚滚的,像一个大气球似的,肉嘟嘟地竖在行者面前,一头的汗水,喘息着。一见到行者,立即大叫起来:黄飞虎,你怎么会拿一条这么可爱的狗回来?你怎么会知道我正想要条狗呢!这狗也太可爱了!

小主人一边说着,一边手就伸过来,想抱起行者。

吃了奶水,行者已经有力气了,向边上一蹿,躲闪过去。

黄副市长喝道:黄尼龙,你现在还不能碰它,它才刚出生,还认生!别吓坏它了!

小主人叫黄尼龙。

此时,行者蹲立着,带着一点敌意,注视着黄尼龙。这个笨笨癫癫的家伙,当下的智商等级绝不会比它高出多少。在家直呼他老爸的名字,看来不是被宠坏了,就是笨酷了,要不就是天生没教养!

黄尼龙可能是太喜欢行者了,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跪地蹲伏看着它,与它对视着,眼里充满着好奇和欢喜,说:黄飞虎,我亲爱的老爸,能不能让我给它起个名字?

黄副市长苦笑了一下说:行,行,行!只要你不要乱碰它!

黄尼龙扭头对女主人说:陈白露,你看它一身金黄,有一圈白毛环过脖子,眼睛大而闪光,表情十分调皮搞笑,跟动画片里的小猴孙悟空一般,它的名字就叫行者!

这个名字甚好,行者喜欢,并也是由此得名的。

行者听到黄副市长说:好好好,你总算做了一件让你老爸满意的事!

女主人,不,现在行者知道她叫陈白露,在一旁说:小龙,去洗一下,等会吃饭,下午你还上学呢!说着就上前去扯起黄尼龙,往楼下走去。

黄尼龙下楼前转过头说:行者,回头见!

行者放松了自己,从地上起来,“汪”了一声,对黄尼龙摇了一下小尾巴。可惜,它的尾巴还没长出多少,还太小太短。据说,世界上最聪明的狗排名第一是边境犬,口令重复三遍就记住了。行者明显比边境犬更聪明,一次口令就能记住。

黄尼龙更加兴奋说:老妈,它知道我在叫它呢!

陈白露说:别胡扯了!走!

3

时间流逝得很快,行者就在黄副市长家里,开始了它的成长。才几个月,就展现出凛凛雄姿。

行者继承了母亲一身的金黄,金黄的毛皮熠熠闪光,有如身披纯金之甲;脖颈上的一圈白毛,犹如高峰的积雪;双目如电,奔跑如飞,一看过去就是绝品。

一般的狗,在这个时候,已经懂得如何讨主人的喜欢。可是,行者却不然,神情总是有些落寂,很少向主人摇头摆尾,更少如那些俗犬,总是爱在主人回家之时,早早就候在门外,故作兴奋地大喊大叫,扑腾弄首。

行者表现出有些慵懒,爱独自趴伏在阳台,用一种与狗龄完全不相称的深沉,透过落地窗,把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天边。清晨,它迎着曦光;黄昏,它沐着落日余晖。平常,行者的双耳是平铺在头顶的,只有远望时,它将两只尖尖的耳朵竖立。

黄副市长家里不时会来些客人,都是来找办事或逢迎的,行者能够感觉得到,他们是没有恶意来的。因此,有时来人,它懒得理睬,无所谓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骨碌一下眼睛,用余光扫视一下,没让人感到它的警觉和忠心。

这样,主人一家人,对行者明显有些失望。黄副市长一回到家中总要左看右看,一脸期望,一脸迷茫,总用不明白的眼光望着它。行者听到他给陈白露讲过:我们如此精心喂养它,这只狗怎么有点怪怪的!会不会是李明忽悠我们?要不就是弄错了。

行者感受到了从未体验过的孤独。它经常会想到它的哥哥和姐姐,它们在哪?在干什么?它更会回味着母亲的那爱到极致和痛到心头的一舔,想到母亲的那浓情一舔,它就有一种很沉重很沉重的痛!

行者曾跑到屋外去,想去找一找有没能交心的朋友。小区里不少人养狗,全都是奇奇怪怪的宠物犬。看着那些穿着花花绿绿的狗衣还自以为是的同类,它感到失望得很。曾有几只大的宠物犬跑过来想跟行者结识,它觉得它们已经失去很多的狗性,理都没理它们,就掉头跑开了,搞得那些狗没趣得很。如此,它们觉得行者莫名其妙,也不再来找它。行者彻底地没有伙伴了。

行者只好总是乘主人们不在之机,轻松地跨越出栅栏,到小区四处奔走。小区有好几个大花圃,行者有时实在忍不住地会蹿到里面,把花丛当做丛林在里面奔走,左突右蹿,几次把花圃践踏得一塌糊涂。开头,因为物业知道行者是黄副市长家的,只把它赶跑就了事了。多次后,事情就闹得有点大,小区的物业有一天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告到了家里来。

小区的物业那天来时,行者看到黄副市长很不高兴,绷着个脸,对那个物业公司的老总说:它是狗,又不是人,它不知道小区的规定。你们是人,怎也不知规矩,跟它计较!

那个物业公司的老总脸色有些煞白,忙点头哈腰说:黄副市长,我们怎敢对你有意见。只是这小狗确实调皮了点,那些花木都是很贵重的,一些业主向我们提意见,所以,才来向你汇报汇报!

黄副市长说:不调皮就不是狗了!好吧,我会处理!

黄副市长拿起电话,打到了市园林局,园林局很快就来了人来了车,把花圃修补得完好如初。

这件事,在物业的人走后,黄副市长对行者还是比较恼怒,它记得黄副市长当时有骂过它:你这狗东西,以后不许再乱来,知道么!

行者当然知道,真的再也没去那些花圃里捣乱了。实在憋不住,它就在小区的石砌大道上狂奔。累了,就躺在绿绿的草坪上。

行者居然会如此听明白主人的话,似乎十分领会黄副市长的意图,这又让黄副市长感到更为莫名其妙。

那是个傍晚,黄副市长终于在下班回来时,带回了一个斯斯文文有点风度的人。这个人一头白发,外面披着一件西装,但里面却罩着一件秋衣,下身穿着一条很旧的牛仔裤,一看就是个不太修边幅的人。他的身上透出几股行者熟悉的味道,这些味道都是些动物身上才散发出的味道。看来,来者是常与动物打交道的。

这个人的到来让行者突然警觉起来,它第一次在来客面前竖起了它的耳朵,从房内一蹿而出,昂起头,对着来人叫喊起来。

黄副市长有些纳闷,喊了一声说:行者,别叫。

这人一眼看到行者,就十分惊诧,然后十分激动地说:黄副市长,您家这只狗绝对是个珍品,我敢打包票,这是一只难得的神经型兴奋型的狗,我不好定论它是什么品种的犬,它大体是以史宾格犬为主,混杂了好几种顶级名犬的血统,就是说,它经过了多代名犬的杂交优育,集全了它们的最优秀品质。这种犬,天呀,真是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呀!

黄副市长似乎找到了点感觉,说道:毛教授,你可是知名的专家,不要因为是我家的狗,为了让我高兴尽说好听的。

原来,黄副市长居然找了个教授来对行者进行科学鉴定呢。难怪,行者见到了这个叫毛教授的人,它体内有一种本能的反应,有点紧张。动物对十分了解自己的人,都有着把对方视为天敌的本能,这种本能越强,它自身就越安全,同时也说明它的潜质越好。

毛教授先轻轻拍了拍行者的头,似乎告诉说没恶意。又抚摸抚摸了行者的脖颈,然后才抱起行者,如一个鉴宝人捧着一个稀世珍品。说:不,不,我真是实事求是。黄副市长,我研究多年,真是没遇过这样的狗!您说的它的一些让您不解的行为,这个很好从专业上来解释。正如人类历史上许多的天才,刚开始我们不是都不能了解他明白他理解他吗?这只狗,它不随意地认主,这说明它品正;它不曲意地逢迎,这说明它品高;它不与普通的犬类合群,这说明它品贵。这种狗,它有自己的习性和定见,在它还没认定一切之前,它不会轻易显露它的忠诚和本领,大智若愚,这说明它品藏,璞玉未琢呀!您再耐心点,多同它培养一些感情,等它真正把您当成它的主人,那您就真的如获至宝。

黄副市长听了教授一席话,目光溢彩,喜上眉头。说:毛教授,你的鉴识,我可是认定啰!

毛教授赞叹无比地说:黄副市长,古人曾说,真正的宝玉,必须有德者佩之!这种狗,黄副市长,只有如您这样有福人,才能得之拥之!可能也算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黄副市长哈哈大笑起来,看得出此话令他万分受用。他说:毛教授,你真会讲话,谢谢啦!

这个有文化的毛教授终究不能免俗。

毛教授离去时,对行者有些依依不舍,很诚恳甚至有点近乎哀求地说:黄副市长,我有个不情之请,真不好意思,今后,这狗有什么问题,比如说生病呀,您都告诉我,由我来给它看看。有时,我想过来看看它,您看行么?

黄副市长有点犹豫,迟疑了一会,说:毛教授,你想把它当做科研对象呀?这个嘛,本来好说!我不过是养着玩玩,现在不就时尚养宠物吗?不过,这狗被你说得这么好,你说我怎么能不喜欢它呢?再说,我不就是养一头狗吗?你这么认真,或者一研究,这不就高调了吗?我做人讲求低调,现在所处的位置也比较敏感。如果你一研究,传了出去,好奇之人纷至沓来,我这不就热闹了吗?为我想想吧,你看是不是不合适。

毛教授有点遗憾地望着行者,心思十分复杂,点着头说道:那是那是,这确实也不妥!真可惜!

黄副市长把毛教授送到门口时,有些欲言又止。他一改刚才的语言流畅,有些小声地说:毛教授,嗯,这个嘛,能不能顺便问一下,这狗如果拿到市场上去,它能值多少价呢?

毛教授叹了口气说:黄副市长,黄金有价,此狗无价。如果一定要个市场参考价,我给个三百万左右!它是大自然的造化,能得到它真是个奇缘!

行者看到黄副市长面部表情在一瞬间都冻结住了,有些不相信,又觉得不能不信,说道:我不过蛮问问,现在狗市场也发展很快,既然养了,多知道点就不会显得无知,难得毛教授指点!不过,你可能爱之过切,说过了!说过了!不就一条狗吗?!

就在当天晚上,黄副市长就给女主人陈白露说起行者的市场参考价。行者听到陈白露惊叫起来:有没搞错,这狗有多长的命呀,等它长大了,最后死了,几百万不就没了!有人买你就卖了!

陈白露此时已卸去了妆,穿着一件丝质连体睡衣,披头散发,样子更老。香奈尔的香水也没让她提高多少对男人的吸引力。

黄副市长深叹了一口气说:这有时人呀,要套用那个什么歌词,曾经拥有就行了。人命有多长呢,很多人不也是人在天堂,钱在银行!这些事你要多点心,可别对外人说。

4

很快就到了初冬。那天上午,一下陡冷的天气,让人很不适应。行者有点感到百无聊赖,甚至有点莫名的闷闷不乐。它就一跃而出,跳出了别墅栅栏,在小区里自个溜达。

小区在上午总是最安静的,人都去上班了。初冬的气候,让小区的树木绿得格外严肃和沉默。草坪上的绿茵,一派枯黄。行者来到了喷泉广场,水仍然在喷溅着,但似乎没了灵性,水池里流转的水,也显得有些呆滞。

行者在石砌的小区道路上,停停走走,东张西望。石头有些冰凉,透出点寒意来。走了几下,它正觉得没意思之时,突然,行者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的喊声。它本能地竖起了尖尖的双耳,声音听得相对清楚。这个声音是个女人发出的,很虚脱无力。再认真听听,声音比较喑哑,还有点痛苦。行者立即挺起头,努力地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它开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走了几步,这是求助的声音。它一下兴奋了,抬腿飞奔,冲向了几十米外的C区C333幢别墅。

行者站在别墅前仔细地观望,锐利的目光看到了二层的阳台上,有个老妇人倒在阳台旁。老妇人显得十分痛苦,但已然十分无力,嘴中在呻吟着,见到了行者,吃力地把手伸出阳台,向它挥了挥。

行者急促地大声叫喊起来,边叫边跨进别墅的栅栏,冲到门前,用嘴拱着房门。房门紧闭着,它迅速绕着别墅周边转了一圈,现在盗贼太多,人缺少了安全感,房子装修得太严密,无法进入。

行者又跑到房门前,伸长脖子汪汪大叫着。但是,周围可能都没什么人,即便有人也许不太理会它一只狗叫,没什么响应。

行者不叫了,跃出栅栏,如一只射出的利箭,沿直线冲到了小区的门口。它看到了两个保安,正在保安室里看着电视。它蹿了上去,边叫着,边用嘴去咬住一个保安的裤腿,向外用力拖着。

这个保安被行者的疯狂吓住了。

另一个保安惊讶地说:这不是黄副市长家的那只调皮狗吗?

行者松开了嘴,抬着头,用乞求的眼光盯着保安,使劲地摇晃着尾巴,并用嘴轻轻地连续地碰着保安的脚面。

保安有点警醒,边走出了保安室边说:是不是出什么事。

行者一下掉头,就往前奔。保安认定出了什么情况,就跑着跟了上来。

行者把保安带到了C区C333别墅前,冲着阳台上急声高叫。

那个妇人已没什么反应了,只是伸出阳台外的手,无力地下垂着,软软的似乎风都吹得动。保安看到了,忙上前敲打房门。门是上好的铁制防盗门,保安无法打开,只好拿起楼宇对讲机喊到:C333有人可能出事了,但门无法打开,请立即报110救助,并叫救护车来。

人有110真好。它们动物就是没有这样一个有组织的救助系统。一辆警车几分钟就赶到了,车上跳下三个年轻的警察。其中一个是领头的,他个子很高,浓眉大眼,向阳台上一瞥,又看了看房屋周边,立即拿起警用步话机说:报告指挥中心,我这里情况很紧急,有一老妇人昏倒在阳台上,初步判断可能是突发疾病,但我们无法进入房内施救,请求:一速派消防或武警增援,二允许我们自行采取应急措施。报告完毕,请指示!

指挥中心反应快速,行者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很果断的声音:指挥中心收到,救人如救火,派出增援需要时间,可能会延误救治。指令:同意立即采取应急措施!

那个警察掏出了手枪,对着门边的一个落地窗的玻璃,开了一枪。枪声很响,但行者一点也不惧怕,跟着还高声地吠叫。

家用的钢化玻璃被击穿一个洞眼,洞眼四周都是裂纹。警察抡起随带的警棍,用警棍敲击裂缝处,几块玻璃落地。落地窗洞开了一个大口,警察从大口里面钻了进去。行者也随即对着洞口一跃一蹿,比警察更干净利索地就进了房内,直向二楼奔去。

等那警察从房里向外打开房门,会同外面的两个警察和保安一同来到二楼阳台时,行者已在倒地的老妇人身旁,焦急地转来转去,并发出了低沉的叫声。

救护车赶到也很迅速,车上的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来。一个护士立马就给老妇人戴上了氧罩,大家一起把老妇人抬放在担架上,平平地半托半扛下了楼,放进了救护车里。

救护车开走了。那个领头的警察,要求保安在现场做个笔录。

保安回过神来了,嘴里说:今天多亏了这只狗!没有它,这老太太就可能来不及了!

领头的警察恢复了工作常态,听保安这么一说,这时才关注到行者,说:对,这只狗了不起,才这么小,也不怕枪响,看得出来它机灵,对主人忠心耿耿!

保安说:不不不,它不是这家养的狗!

保安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领头的警察惊奇极了,蹲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行者。他的大眼与行者棕色的大眼相对。行者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赞赏,他从行者的眼中看到了好感。领头的警察用手抚摸着行者的头,他的手上沾着点火药味,还有点血腥味,看来进窗的时候,他的手被玻璃划破了。行者似乎天生对警察有一种感情,用嘴舔了一下警察的创口。领头的警察更加惊奇,站了起来,看了看被行者舔过的创口,望了望行者,若有所思。

枪声惊动了小区里的一些在家的老人,现场周围此时站着一群围观的人。这样的场面行者感到不喜欢,它知道现在没它的事了。它对领头的警察摇了摇尾巴,算是有礼貌的告别,迈着小碎步,走了。

行者智救老妇人的神奇之事,中午就在小区传开了。

女主人陈白露是家里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下班进小区时,保安就给她讲了。她一回来,就跑进内室,关上房门,给在外出差的男主人黄副市长打电话:喂,我告诉你,那个教授说的真没错,家里这只狗,现在出名了。

陈白露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黄副市长在电话里说什么,行者没听到。但肯定说了什么,因为行者发现,陈白露放下电话从内室走出来时,神色并不太好,有些不高兴。

5

黄副市长第二天就从外地匆匆赶回来了。

黄副市长到家时是黄昏。

初冬的黄昏暮色来得较早,行者当时正蹲在家门口,看着天边仅剩的几丝隐约的霞光。见了黄副市长回来,它站起来,摇了摇尾巴。行者嗅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残留的雅诗兰黛的香水味。虽然被认真地冲洗过,但它还是一下就嗅得出来。

往常,黄副市长回来都会抱抱行者。然而,这次进屋就拉着陈白露往房间里去,还把门带上,急急忙忙地,令行者有点不解。

黄副市长有点紧张地说:现在你必须听我的,我们必须做紧急处置。第一,不管是谁打电话来,都不能同意或都不允许给行者拍照,或拍电视;第二,左邻右舍的或你单位的,不管是邻居还是同事朋友,都谢绝来家看行者,要拒绝他们的好奇心!第三,谁说起问起,就说行者是外地的朋友带来的,临时有急事出国了,暂时寄在我们家养的。这三条,你一定要记住!

陈白露声调有点高,说:你神经病呀,这件事全市都传开了,今天省城的晚报都登出来了。我已经照你电话里交代,不让他们来拍也不让采访,但人家采访了保安,采访了小区的目击者,还采访了警察,这事怎能捂得住呢!

黄副市长很严厉地说:这些你都别管,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到就行。我自会处理的。

陈白露很不高兴:我就不明白,这狗救人,全世界都多得去,报纸上都登过多少呢,怎么发生到了我们家,事情就变得这么复杂!

黄副市长可能愤怒无比,甩掉了房里的什么东西,说:你懂个屁!我中断在外地的考察工作,急冲冲跑回来的!为什么?你怎不想想?你整天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你的智商真的都不如只狗!实话告诉你,这行者是李胖子从警犬基地里弄出来的。警犬是什么,这个性质的严重程度,不会差给弄出一把枪。这不是能开玩笑的。如果事情闹出来了,首先,李胖子就要完了,李胖子完了,我还脱得了干系吗?

爱争爱辩爱说的陈白露没了声音,她有点明白了。

黄副市长继续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把行者弄走!我在外地手机都快给打爆了,这个报社,那个电视台,还有网站的,都打电话要求来给行者拍照或拍电视,我都一一拒绝了。问题是,宣传部的刘部长也给我打电话,说中央台有个什么栏目的,知道了这事也要求来采访来拍个专题什么的。他是市里的常委,官位比我重要,要拍只狗的面子都不给他,以后他还会理我?最要命的是不少人,特别是市里的一些老领导老同志,在家没事也来凑热闹,打我电话问了很多情况。当然,他们不了解狗,不会有什么恶意,可是哪天没事跑来看看,就说不准了。还有几个电话,我听了就有点不对劲。

陈白露有些担心了,小声地说:你又没告诉我。你干吗非要弄只警犬来呢?现在满世界都是狗,你不会弄只其它的狗来?

黄副市长更不耐烦地说:屁话,我要弄就得弄最好的!再说,不弄只警犬来,怎守得住乡下老屋!现在,我们必须今晚就给它送到乡下去!

黄副市长话音刚落下,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以为又是来说狗的事,用生硬的口气问:谁?

可是,一听到对方声音,黄副市长立马就换了一个语调,说:哎呀,是米书记,对,我刚从外地回来,刚到家呢!有什么吩咐?

行者听到黄副市长嗯嗯嗯了好几下,态度谦恭得很。接完电话,就变得焦急,在房里来回走了几下,说道:坏了坏了,米书记来电话了,他要和林市长一起来我们家,马上就到了!

真的,门铃就响了。

黄副市长和陈白露忙下楼去,行者也跟着下了楼。

在行者记忆中,家里来客,黄副市长是从不下楼迎客的,基本上都是保姆吴妈开门,带到二层小客厅。有几次是陈白露开门迎接,把客人迎到一层客厅后,过一会儿,黄副市长才从楼上走下楼来。前种客人,一般都是较不重要的,后种客人一般会是更重要的。

夫妻俩一同下来迎客,这说明来客非常重要。

行者知道有些非同寻常,它很严肃地蹲立在楼梯口,看到这个城市的两个最高长官从门外进来。穿着一件爱登堡黑色夹克便装的是米书记,人不高,剪了个小平头,显得很精干;穿着一件灰色保罗西便装的是林市长,人偏瘦,较斯文。后面还跟着好几个随同人员,一个肩扛摄像机的电视记者,一个胸前挂着照相机的报社记者,还有一个本市都市网的记者。

米书记和林市长给黄副市长介绍了一个很显眼的人,个子中等,略显壮实,一身发亮笔挺的手制西服,扎着一条粗粗的领带,皮鞋锃亮,举手投足一副大老板气派。

米书记说:老黄,这位是瑞士摩根国际投资机构亚太地区的执行董事、总裁唐真博士。你家的狗,昨天救的人是他从新加坡回来的老母亲。他今天从国外赶回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我们本市人,是第一批我们本市出去的自费留学生,学成后长期在国外工作,定居国外。他一再要求要来感谢你们家,要来感谢你们家的狗!我和老林刚才正好到他家去看望他,这不,就一起陪他顺路过来了。

黄副市长握着唐真的手说:唐博士,真是幸会!幸会!

唐真说:黄副市长,真是万分感谢!我母亲多年跟我在国外生活,近几年人老了,总要求回家乡。我们只能遵从她的意见,就让她回来,让一个亲戚在这里照顾她。昨天亲戚正好出去买菜了,她就发病了。如果不是因为贵犬及时发现,医生说送晚了,后果就不堪设想!真感激救命之恩!

黄副市长发觉,那几个记者乘着他与唐真寒暄时,正围着行者左拍右照的,有点急。但是,他又有点没招了,样子跟内急又找不到厕所一模一样的!

唐真见到了行者,就撇下黄副市长,径直走来,抱起了行者,抚摸着行者说:黄副市长,家母非常想见它,不知能否让我带去病房,了却一下她老人家的心愿?

一旁的三名记者,这时更是抓住时机,一阵狂拍。

黄副市长脸色有点发白又有点发黑,支吾着说:这……,不好吧,尊母还在病中,要让她多休息,等她病养好了,再……让她见见。

唐真说:我一下飞机就去见了家母,她就千交代万嘱咐我,她想见贵犬要见贵犬,一再让我要请求你们家,无论如何,允许带上贵犬去医院,让她见一见。

黄副市长愣在一边不知如何应答。

一旁的米书记说话了:老黄,这个要求,我看可以理解。老人家在国外虽然生活多年,但还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讲感恩。

黄副市长不知所措了。书记的话,他能不听吗?

他无力地抵制着说:不,照说……这应该。可是,这狗是我外地一个朋友寄养在我这的,不是我自己养的。这……,要不,我打个电话,同他商量一下再说?

林市长发话了:老黄,这个我看没必要。唐真博士是我们市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又不是别人。再说,今后市里的经济建设和开发,还需要唐真博士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你朋友寄养的狗,不就是带去让唐博士母亲见见,又没让你转让所有权!这从法律上来说,也没任何问题呀!

林市长说完自个笑起来。黄副市长面带哭相。他在这笑声里听出了林市长的十分不满,也明了林市长的暗示,现在地方政府首长,个个做梦都在招商引资。唐真现在这个身份,可是个人见人喜都想抢要抢的对象。

黄副市长再也无法拒绝。他把陈白露叫到一边,小声地说:你准备一下,一回来我们就把它给送走。

6

行者是当晚被送走的。

去医院回来后已是晚上10点多了,行者看到家门外,停了一辆沃尔沃的越野车。黄副市长连家都没让它进,就直接把它带上了车。

上车后,行者看到陈白露已坐在车的副驾驶位上。黄副市长上了驾驶位,亲自开车。

车在夜色里悄然行驶。

行者独自蹲立在后车座上。

虽是冬夜,但城市的夜晚似乎没有太多的寒冷,大街两边的灯火通明,闪烁着迷蒙的光彩,透出温热的喧嚣。

黄副市长一直板着脸,目光直视车前方。

陈白露也一声没吭,呆呆地望着车外。

车内的气氛十分的沉闷。

城市的灯火很快就被抛得越来越远。沃尔沃驶向了郊外的公路,弯道明显地多起来,车内也变得黑了下来。

陈白露可能忍不住了,就轻声地问:把它送到乡下,应该没事了吧?它这次是救人做好事,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吧?

黄副市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救人做好事,如果是咬人做坏事,反好办呢,把它给杀了就平息了。现在还不能杀,不然网上说你欲盖弥彰,就更不知道怎样收场。

陈白露不解地说:这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吗?人家再来问,再来找,就说送还给了它的主人了。你是一个堂堂的副市长,谁还会敢一直纠缠着不放?

黄副市长苦笑着:你真是!你以为一个副市长有多大?比天大还是比海深?现在做官算个什么?南京不是有个什么局长,就是因为抽包“九五至尊”的烟,一包就一百来块,让人在网络上一曝光,最后不就完了?一百块一包的烟,你到有钱一点的地方看,连村主任他妈的都抽!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官大不大?查出问题还不是给枪毙了。现在许多事,你是根本把控不了,已经不是官职权力所能决定的。时代不同了!再说这官场,本来就是在下级面前你是上级,在上级面前你就是下级,在同级面前你就是无级。

陈白露又有点紧张起来,说:那怎么办?

黄副市长摇摇头:看看再说吧,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事,耐心地等着这阵子过去了,没事就没事了!

车窗外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一点灯火。沃尔沃从公路的一处岔口,拐进一条小道上来。

行者感到有些累,也感到有些饿。它趴下,蜷缩在后座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刹车的那一轻微震动中,行者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之后,借助着车灯,行者看到了一幢房子。

房子立在一个小山冈上,是一幢框架结构的房屋,盖有两层楼,外墙普通,贴着乳白色的瓷砖,四周用仿古的红墙围了起来,红墙上还铺着绿色的琉璃瓦。门庭有点气派,像立了一座牌坊,门楣上有一块花岗岩钢挂,上面雕刻着“紫气东来”四个字。门两边立着两座口中含球的“守财狮”石雕,在建筑后面,是一片长势高大的树林,树林在黑夜里,用浓重的墨绿色延伸,与后面的一座座山峰连成一体,走势呈绵延起伏之态。可以想象,那是龙飞之势。

黄副市长下车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然后,把沃尔沃慢慢驶进了院内。

院内有一个很大的水塘,水塘正中有一个古香古色的小亭,水面上曲折错落回转的长廊,把小亭和楼房相互串联起来。

黄副市长把车停到了楼房门前,打开了车门。

行者从车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南方的冬夜天都很低沉,四周一派漆黑,静寂的田野在黑暗中显得更为空旷,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发出了低低的声响。

从来在家不干一点活的黄副市长,此时从车后搬出了用纸箱装着的几件东西。陈白露手中也多了一个黑色旅行包,这包正是当时黄副市长从办公室把行者装回去的包。

黄副市长肩扛一件,手抱一件,平常瘦弱的陈白露是一手拎包,一手拎起一个小纸箱,俩人一起有点吃力地上楼了。

行者的嗅觉已经嗅出那些都是很熟悉的气味,家里来客所拎的东西,差不多都是这些味道。

见车门开着,行者没跟着上了楼,在下面守着车。

等了好一会,黄副市长和陈白露下了楼。

黄副市长轻轻敲了敲一楼的一间房门,一个老人开门了。黄副市长站在门口说:爸,你一个人住在这也太孤单了,我这次给你带了头狗回来,这是条很好的狗,叫行者,还可以帮着看看家!

老人淡淡地应了一声。

黄副市长抱起了行者说:行者,我知道你听得懂,这是你的老主人,你留在这里,要听老主人的话,知道吗?

黄副市长放下了行者,就和陈白露上了车。行者想跟着上车,但车门关了,他们不让它上车。

黄副市长和陈白露急急地开车走了。

行者对着远去的车,大声地喊叫着。其实,它不是恋恋不舍,也不是感到失宠,而是感到难过。他们怎么就如此轻率地丢下它呢!

7

行者是在晨曦初露时,才趴伏在大院门边的一块冰冷的水泥地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的。

乡村冬日的夜晚有寒霜,寒霜散落在行者的身上,在它的长毛上,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从出生到昨天为止,行者还从未在如此简陋和恶劣的条件下呆过。可能是经过了一天的饿和一夜的寒,它从远古遗传下来的耐力和潜能,反而开始被激发出来。它突然不感到冷,不感到饿,天生的极具耐寒耐饿的坚韧本性,从这个时候开始崭露出来。行者觉得自己突然长大起来了。

阳光的照射融去了身上的霜冻,行者醒了过来,站立起来,抖动了一下身体,甩去了浑身的水珠。它有点黯然,环顾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地方,它一下有点难以接受,于是一溜烟地顺着院落里的回廊,跑到了水中的亭子上。水面上露着几根荷花的残枝,死寂地立在那里。行者趴下了,把头伏在两条前腿中。

这天的上午,正好是周末。闷闷地趴伏着的行者,突然昂起了头,竖起了耳。它听到了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不一会,它嗅到了它熟悉的特有的一股人的体味。它一下冲到院门前,疯狂地用前爪刨着大门,急促地兴奋地吠叫起来。

院外面停了一辆出租车。门一开,行者一下就窜了过去,围着汽车,拼命地摇着尾巴。

果然是胖乎乎的黄尼龙,手拎着一个食品袋,钻出了车门。行者扑了上去,两只前爪搭在小主人肉嘟嘟的身上,用嘴往小主人怀里使劲地拱着。

黄尼龙见到行者特别高兴,双手抱住它,嘴里喊着:行者,我的宝贝行者!我就想你一定是在这!

黄尼龙带着行者进了院子。

老人看见是孙子来,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是小龙呀!怎么没先打个电话来。

黄尼龙叫了声“爷爷”。然后,对老人得意地说:爷爷,你知道么,我的行者现在可是大名鼎鼎了,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都在说它呢,什么蹲伏如狼,行走似狐,飞奔如豹,聪慧似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城都知道它。几个网站上把它称为“犬英雄”,也有的称它是“金色精灵”。我的同学都服死我了,天天围着我问这问那的。班上的同学全体希望我能送给他们一人一张行者的照片,还要我在照片后签名呢!我也变成大明星了。

看来,现代的传播实在有力量。

黄尼龙搂住行者的脖颈,掏出了一块香喷喷的炸鸡腿,拍着它的头说:行者,这是爷爷,以后你在这里不可对爷爷无理,不然的话,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英雄,一律家法侍候!

行者一口咬住了鸡腿,对老人摇了摇尾巴,伏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老人慈爱地看了看黄尼龙,问:今天你爸的车怎么没送你来?你怎么是一个人来?

黄尼龙一下满脸不高兴了,说:我是打车来的!

老人惊讶极了:什么,你自己打车来?这么说你来我这,你爸妈不知道?

黄尼龙点了点头说:是,我自己偷跑来的。

老人问:你……,为什么?

黄尼龙说:我早上起床,没见到行者,我就问。我那老爸老妈不知搞什么鬼,硬说是把行者送给别人了,让人带走了。我一点也不相信,我问过我妈,我妈曾给我说过,这行者是别人送给我们家的,爸爸想养大了,让它来守这个房子。我妈还说,这行者我爸也找人问过,值300万元。我想,我妈怎么会同意把它送给别人呢。想想,我就知道他们准是骗我的。再想想,他们可能把它送到你这来了。所以,今天不用上学,我拿出自己的钱,就打了个的士,来了。哼哼,他们果然是把它送到你这来了!

老人觉得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这只狗值300万?

黄尼龙说:爷爷,这个你就老外了。我老爸请了个什么专家来看过,说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犬。如此,这不算多了,我在网上看到过,报纸上也登了,一个东北女孩花了四五百万买了一条藏獒,还开了十几部奔驰车去机场迎接呢!来了个全国大轰动。但如果跟我们家这行者比,那女孩的犬就只是个玩具!

老人半是感叹半是自语:这年头真弄不明白!

黄尼龙的手机响了,他极不情愿地接通了手机。是陈白露打来的,行者只听到黄尼龙大声说:那至少让我带它回去一天,明天再把它送回来,不然我就不回去!老妈,求求你,就一天!

电话中陈白露让步了,黄尼龙欢呼起来:好老妈,我太爱你了!

黄尼龙合上了手机,对老人说:爷爷,你帮我给行者洗个澡,它现在脏乎乎的。以后,它在你这,你要给它多洗澡!

8

那天,洗完澡后,行者清爽多了。加上吃了好些黄尼龙带来的东西,它感到精力充沛。

澡洗完不久,外面就来了一部车,是陈白露派来接黄尼龙的。

车进了城里后,行者被黄尼龙带到了闹市区里的一个很大的艺术摄影屋内。行者听从了黄尼龙的指挥,配合黄尼龙摆出了很多的姿势和造型,照了很多的照片。

这天,来艺术摄影屋内的人,一见到行者,都围了过来,都要求同行者照一张照片。黄尼龙非常得意,来者不拒,行者乖顺地一一同许多人合了影。

行者觉得非常热闹和好玩,深切地感觉到了与人的平等,以及人对它的尊重和爱,十分的兴奋。

可能也是这种兴奋,行者又做了件惊人的事情。

正在拍照时,突然外面一阵惊闹。一辆摩托车上坐着两个年轻人,正对一个中年妇女实施飞车抢夺。此时,歹徒已经得手,正用极快的车速逃窜。那妇人绝望地求助叫喊,一些路人也跟着喊:抓贼!

黄尼龙透过橱窗的玻璃看到了,也惊呼起来并用手指着:那里有坏蛋抢劫!坏蛋抢劫!

行者如同接到了指令,一下窜奔出去,轻松地跨越过街道中央的隔离铁栅栏,疾追过去。

行者的飞奔速度确实快,犹如一道闪电,在路人的眼中只是瞬间一晃,就追上摩托车。它奋力腾飞而起,张着大口咬住了坐在车后的一名歹徒,把他从车上扯了下来,扑倒在地上。

跌落在地的歹徒吓呆了,毫无反抗之力。行者脖颈上的毛发直竖,低着头凶狠地对歹徒吠叫着。

歹徒惊恐万分,一旁的几个行人冲了过来,毫不费力地把歹徒制服住。

警车很快来到现场,行者又见到了那个大个子警察。那个大个子警察用手铐铐住歹徒,见到行者后,目光充满了惊叹和佩服。

行者听到了围观行人的各种赞叹之声。一个女孩子还把手中刚买来的汉堡,递过来奖励它。

行者当然不会接受这种馈赠,它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飞快地回到了黄尼龙的身边。

黄尼龙高兴极了,用手抚着行者的头顶,大声叫道:行者,你太棒了,酷毙了!

行者得意地围着黄尼龙转了几圈,和黄尼龙回到了家。

小区是阳光灿烂,但进了别墅的家里,行者却是感到了阴冷沉闷。

陈白露见黄尼龙回来,就迎了过来,嘴上还唠叨着:黄尼龙,你以后再这么乱七八糟,我可真的不管你!

黄尼龙把刚才的事情给陈白露绘声绘色地讲述。

陈白露听着听着,面色越来越难看起来。

陈白露铁青着脸,突然忍不住地给了黄尼龙一个耳光,骂道:你会害死你爸的!

黄尼龙被打晕了,好一会儿才哭了出来,他真不知道宠爱他的老妈,为何会打他,他为何挨打。

情况不妙,气氛不对,行者躲到一边去了。

黄副市长这时回到了家中,又带回了一个人。这个人留着长发长胡子,精瘦瘦的,穿着一件立领中山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黄副市长一见到行者,立马呆住了,惊讶地“咦”了一声。听到了黄尼龙的哭声,他说:李大师,先在客厅坐一下,小孩可能又调皮了,我上去看看。

黄副市长急忙忙地上楼了。

那个被称为“李大师”的人,大大咧咧地坐下,环视了一下客厅,看到客厅一旁有个相框,就踱到相框前。相框里有一张全家福的照片,有一张一家三口在乡下院子里水塘上那个亭子里的合影,还有一张黄尼龙的单人照。

李大师见到了行者,眼睛里透出不怀好意的光来。

黄副市长下楼来了,面色煞白的。但他努力装着没事的样子,说:孩子吵闹,大师不要见怪。

李大师淡然一笑:谁家没烦琐事?如果不便,我可改日再来!

黄副市长说:不不不,大师不要在意,我们开始。

李大师变法术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罗盘,测了测。然后闭目深思,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张开双目说:市长,我送你几句话,叫着母丧父单,得贵入仕,求子不易,屋有克物。

黄副市长面露惊色。

李大师说:市长,你母亲早逝,父亲现在仍然一人独居,所以你从小很不容易。大学毕业后,你遇上了贵人,这个人后来成为你的岳父,他一手提拔你,你仕途一帆风顺。你现在有一男孩,但你和你夫人是在三十七八岁时才得到他。从你属相看,你是属鼠,但你家中却养了一条狗,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因此,这狗给你带来很多烦恼。从你生辰八字来算,金木水火土,你是火命,但我却测出你家水太旺,怎么有一个大水塘,这水火相克,所以你愁绪不断。

黄副市长听后,一副五体投地表情:大师真是高人。只是这能不能化解呢?

李大师用手摸了摸长须,说道:我们算命,一般只算不化,一是天机不可泄露,二是天意不可违抗,三是各人造化不同。这人的命,一出生就定好的,一般无法改变!

黄副市长几乎是哀求道:这个我明白,这个我明白。只是我请大师来,希望能指点指点迷津。

李大师掐了掐手指,沉吟良久,又用右手中指,在左掌上一二三四五地点了几个来回,苦思了一会说:市长,我算是同你有缘之人,我就给你几个建议吧,一是无论如何这狗是不能再养,狗会生事;二是你在别处房产里建有一个大水塘,要填埋去,种上树木,这木可是能助火生火的;三是你现在身上阴气太重,这人呀,一阴一阳才能和谐循环,阴阳相生,你要尽快除去身边的花花草草。你目前的心烦之事,只是暂时的,吉人自有天相,应该能逢凶化吉。近期,你要逢庙进香。其他的,不可说,不可说。

黄副市长呆愣住了。一直到李大师起身向他告辞,他才有点回过神来。他嘴上说着“谢谢”,手上拿着一个大红包,塞给了李大师。

李大师明显地假意推辞:这个就见外见外了。

行者看到李大师手也没挡,让黄副市长把红包放进了他口袋里。

李大师走了。行者朝着他的背影,汪汪地吠了两声。

陈白露下来了,问:他怎么说?

黄副市长说:你别管这些了,这条狗,我们不能再养了,必须把它处理掉!又有今天这个事,明天又不知会怎么热闹起来。

行者感到黄副市长盯着它的眼神,气恼,愤怒,凶恶,已经没有一点点的喜爱了。

陈白露说:怎么处理?再送回乡下去?

黄副市长说:不,找李胖子来,解铃还得系铃人,还给他!

陈白露说:这还回去有用么?

黄副市长说:当然有用!

陈白露说:是那个算命的说的?

黄副市长说:你这不懂,过去人家带小秘是时髦,现在真正的大老板大人物,那都是带大师,几点出车几日出差,住在何处,住什么房间,睡什么朝向的床,什么时辰谈判,等等,事无巨细,都是问大师。这才是秘而不宣的大时尚!

陈白露有些烦:得得得,这狗值几百万,不如卖了?

黄副市长不容置疑地说:你不许再生事,由你出面找一下李胖子比较合适,怎么说都让他把狗给我带走!

这时,行者发现,连陈白露看它的目光也是恶狠狠的。

行者有点垂头丧气起来。

9

晚上,行者听到了陈白露给李胖子挂了个电话,让他尽快过来一下。

黄副市长对陈白露说:我就不便留在家里,刚好去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说完,就走了。

李胖子来时,行者蹲坐在客厅。它永远都记着这个死胖子,它默默地用幽幽的眼睛,盯着李胖子。

行者感觉到李胖子心绪不宁,脚步迈得很沉重,坐下时,全身有些微微地颤抖。

陈白露茶水都没给李胖子上,直截了当地说:老李,这狗你今晚就带走吧,我们家没办法养。这一嘛,它总爱在小区里捣乱,物业都告状告到我们家来了,对领导影响就实在不好了;这二嘛,我家小龙,男孩子就是难管,有了这只狗,他心思就全在这狗身上,学习成绩明显下降,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他上课都不安心,目前孩子学习最重要,不能让他分心;这三呢,这狗爱在屋里乱跑,弄得满屋都是狗毛,我又有过敏性鼻炎,晚上总是打喷嚏,睡不好,神经衰弱严重,连老黄休息也都受影响。所以,想想,这狗还是还给你,我们家不能养了!

李胖子被陈白露一席话,说得额头有点出汗,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话是怎么说的,但是,……黄副市长也是这个意思?

陈白露极不耐烦,说:你别管这么多,这是我的意思!你等会把狗带走就是了!

李胖子很久不说话,傻呆呆地看着行者,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客厅里出现了僵冷的气氛。

陈白露冷冷地说:老李,你没听明白吗?

李胖子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身体不再颤抖了,但变得精疲力竭了,用一种无奈的低哑的声音说:我听明白了。我把它送给黄副市长时,就说过了,千万别让人知道它的出处。可是,现在网站上,有人对它进行了搜索,并很明确地发帖子说,它肯定就是只来路不明的警犬。你们现在还给我,已经晚了!

陈白露急急问: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李胖子突然笑起来,笑容很凄惨,说:不,你们很明白!接到你的电话让我马上过来,我就知道肯定是因为这只狗。只是,没想到你们是决定把它还给我。还给我,我不是更完了?今天上午,小董给我挂电话了,说基地很多人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了这只狗,有的还上网查看了相关的信息。那些人都是行家,他们怎么会不明白这狗完全有可能是从基地里出来的呢!网站上有关的帖子也引起了基地首长的关注,小董说基地的领导,把他找去询问一些事情,基地应该已经立案正在秘密调查。小董说他目前还没松口,但他非常害怕,也非常后悔。这件事,是经不起查证的。你不打电话给我,我还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黄副市长报告一下,并请他出出面,看看是否有解决的办法。你说的话,让我明白,找黄副市长也没用了。

陈白露彻底慌乱了,说:情况……有这么糟糕吗?

李胖子用手反复地搓着脸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一只好的警犬,国家就要投入几十万元。这从警犬基地里弄出来一只犬来,在我们基地可是绝对的大事,我想你们决定把狗还给我,已说明黄副市长知道这个事态的严重,他毕竟是领导,这方面的敏锐和经验,肯定比我强得多。今天下午,这只狗的事,又被人用手机拍下,发到网站上去了。你们都没看吗?各大网站都上了这段“灵犬见义勇为”的视频,我当时就知道了,这件事再也捂不住了,谁都无力回天。只是我很难过,牵连了小董,可能还会牵连我原来在警犬基地的一些同事和领导!

陈白露手足无措,吓坏了:我们真不知道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李胖子凄然地说:人的脖子上长的都是脑袋。只有自以为聪明的人,总认为别人的脖子上长的是只脚!我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上天让每个人脖子上长脑袋,就是为了不让这个世上有人绝对聪明或者是绝对愚蠢。你如犯了大错,就不要心存侥幸。人只能为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为,自行承担后果。嫂夫人,你还是给黄副市长说说,这狗我也不带走了。现在带不带走这条狗,哪怕是杀了它,都已于事无补了!

李胖子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神情万分复杂地看着行者,准备离开。

陈白露拦住了李胖子说:老李,别急着走,我马上找老黄,看他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陈白露上楼去打电话了。

李胖子走了过来,想抱抱行者。行者后退了几步,不让他碰。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胖子,它行者经过严格和科学地训练,也许已成为犬界的第一犬!

李胖子只好又坐回椅子上去,充满愧疚地望着行者。

陈白露头发有些乱蓬蓬地走了下来,嘴里说:这个死鬼!

李胖子绝望地看着陈白露问:他不接电话?

陈白露方寸已然大乱,手叉着腰,在房里来回走着说:他说去办公室,办公室根本没人接。我打他手机,他居然关机了!我问了他司机,司机说送他去办公室后,他自个儿又下来,开车走了!

李胖子想了想,迟疑一下,最后终于开口说:嫂夫人,我接你电话时,正一个人在公园里逛荡。后来出来的时候,好像有看到黄副市长的车,开进了世纪豪园小区里!

陈白露敏感而疑惑地说:世纪豪园小区?他去那干吗?为何手机又关掉?不行,现在必须马上找到他!只是怎么找?真是急死人!

李胖子把目光投向行者说:你可以让这条狗去找,从它的状态和表现来看,它找到黄副市长应该不难!

陈白露看了看李胖子,又看了看行者,问:这狗?怎么找?

李胖子说:你试试吧,带上黄副市长穿过的鞋,到小区后让它嗅一嗅,然后拍拍它的头,给它一个指令或暗示,它如此聪明,应该会理解你的意图。

陈白露火烧火燎地说:那现在就走,你同我一起去!

李胖子摇了摇头说:不了!嫂夫人,你转告黄副市长说,这件事我现在也扛不下来了。本来,黄副市长可以推说并不知道这狗的出处和价值,不知道是警犬,但是,网站上有人发帖子说,你们找过专家来鉴定过这只狗,还说它值300万。帖子上写道,这是你儿子在学校给同学亲口说的。你们好自为之吧!

李胖子说完黯然神伤地就走了。

陈白露呆站在客厅里。

一会儿,陈白露走了过来,说:行者,走!

行者跟着陈白露出门并跃上了车。

10

世纪豪园小区坐落在公园附近,是由三幢成“品”字状的高层建筑组成。因为面对公园,这里的路段也是“地王价”。

车子开到时,陈白露想起来了,这个地块的开发商曾来过家里,找过主管规划、建设和土地的黄副市长,希望能够默许适当提高点容积率。她记得当时黄副市长可是义正辞严地予以拒绝。她事后还问过,干吗对这家开发商如此严厉,黄副市长说这个老板靠不住,而且还有很复杂的关系,少理睬为好。后来就没了个下文。如果今天不是到此地,她永远可能都不会再想到此事。

这房子都盖好了,而且盖得如此气派。陈白露清楚,开发商如果有了某个想法,一般情况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已同黄副市长达成某种交易,只是她不知道而已;二是他真有更过硬的背景和关系,让黄副市长屈服。不然,他将很难填补高地价带来的高成本空洞。

陈白露内心更为烦乱。如果这个开发商送了一套住宅给黄副市长,而黄副市长又没告诉她,而是转送给了别的女人呢?女人的敏感和直觉,让她想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当然,虽然比较焦急,虽然思绪杂乱,但是陈白露毕竟是个场面上过来的人,还是比较心细。她在车上观察了一下,首先发现小区有严格的保安管理。

陈白露把车停到离小区不远的一个街边。

行者从车上一跃而下,跟着陈白露不急不慢地往小区走去,情景如小区里的一个妇人,刚带狗溜完回家。

果然,保安以为是里面的住户溜狗归来,没有进行盘查。

小区里此时很安静,没什么人走动。

才转了一圈,就看到,在3号楼前一个空地,黄副市长黑色的奥迪A6,静静地停放在那里。行者兴奋地刨着爪,叫了两声。

陈白露用手摁着行者,行者明白意思,不叫了。它感到陈白露全身已开始颤抖着。

陈白露从随身挎着的包里,拎出了一只鞋,伸到了行者的鼻子边。行者低头嗅了嗅,这个嗅源的特征它熟得很。它抬起头,晃了晃尾巴,表示已经做好准备了。

陈白露指了指鞋,又指了指楼,拍了拍行者的头说:去,找到他!

陈白露发出指令时,声调都变了。

行者鼻子紧挨着地面,探头探脑地,边嗅着边一路小跑,就进了3号楼的第二个门洞。这是个太简单的任务了!

这里的楼幢是一层两户配着一上一下的双电梯。此时,正是电梯使用的空闲时段。陈白露跟随着进来,进了电梯后,把每层电梯都摁了停靠,方便行者一层一层地往上嗅上去。

据说,狗的嗅觉有2.5万亿个细胞,分布面积达160平方厘米,是只有500亿个嗅觉细胞的人的50倍以上。经过特殊训练,狗能够分辨出1000多种不同的气味特征。行者是狗中之灵,辨别男主人留下的气味,对它来说真是件太轻松的事。

不过,这种一层一层识辨上去的办法,还是比较耗时。行者嗅得很认真,也很辛苦。

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第26层,行者一下冲出电梯,在2606房前,兴奋地左拱右拱。

陈白露确定黄副市长在里面。但她仍然很谨慎,拿出手机,再次拨打黄副市长电话。电话仍然是关机。

陈白露伸手按向门铃,到了一半,又停住了,放下手,心里十分矛盾。

行者翘着尾巴,昂着头,等待着门打开。它自信地期待着结果。

行者的自信神情,让陈白露终于按响了门铃。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谁呀?

陈白露脸色苍白起来,按着门铃的手,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子站在那里,有点不解地问:你找谁呀?

行者嗅到了黄副市长回家时,身上经常依稀残留的隐隐的那雅诗兰黛的香水味。它一下子就从女子的脚边蹿过去,冲到了室内。它看到了黄副市长穿着睡衣,斜靠在床上,正抽着烟。它兴奋地汪汪汪大叫起来,望着黄副市长,拼命地摇着尾巴。

黄副市长见行者闯进房来,大惊失色,嘴上叼着的香烟,都掉落在床上。行者一下就嗅到真丝被面被烧焦的味道。

陈白露一把推倒那女子,疯狂地冲了进来。看到正手忙脚乱的黄副市长,抄起身上挎着的包,就打了过去,嘴里骂道:你……混蛋!

行者被吓了一大跳,闪到了一边,不解地看着。

陈白露两腿一软,眼睛发黑,瘫倒下去。

行者立即扑了上去,围着陈白露一直转着,同时对着黄副市长汪汪地叫。

黄副市长慌乱地换上衣服,对年轻女子说:坏了,你帮我把她扶住,我背她去医院。

黄副市长背着陈白露进了电梯,然后上了车。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行者实在莫名其妙,在这方面,它自然无法聪明到如人一般。

行者只能在一边跟着,同时有了一种隐约的不祥的预感。

到了医院,医生给陈白露作了简单的检查,然后说:没什么很大的问题,只是病人长期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状态,加上有点神经衰弱,又好像突然受到刺激,出现暂时性昏厥,休息几天,身体应该能够恢复过来。

医生这时发现了蹲立在一旁的行者,似乎一下反应过来,对黄副市长说:您是黄副市长?

黄副市长非常惊讶问:你认识我?

医生指了指行者说:我认识它!我猜的。这些天,我到病房时,不少病人都在议论它。今晚我值班查房,好些病人房里的电视都在播它白天勇擒歹徒的事情,它真了不起!真神!

黄副市长“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陈白露醒了过来,泪水从眼睛里流向已是惨白的脸上,在病床上十分伤心地抽泣。

医生知趣地退出病房。

病房里的空气充满了沉闷。

行者感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情,它有些懊丧地垂着头,围着病床转起来。

行者转到了黄副市长的脚边。突然,黄副市长飞起脚来,狠狠地踢向它。

行者本能反应依然灵敏,闪躲了一下,但是还是被踢中了后腿,它惶恐和委屈地叫了一声。

陈白露睁开了眼,一边流着泪,一边却用十分平静的口气说:你不必找它发火,它没做错什么!我总算明白了,它比你强,你还不如它,但可能晚了!

黄副市长慌乱地说:你……能不能听我解释?听我说?

陈白露挂着泪珠,惨淡地一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什么也别说了,这可能是个报应!报应!

黄副市长双手抱着头,嘴里喃喃道:这个,你不明白!其实我是听进了那个算命大师的话,今晚是去找她做最后的了断的!

陈白露这时怒目圆睁:黄飞虎,去你妈的,你马上给我滚,你滚,我不想看到你在这里!

黄副市长默然地退出了病房。在病房里吵架,又是因为这种事情吵架,黄副市长害怕成为明天的社会新闻。

行者现在就为难了,看了看陈白露,又看了看黄副市长,它不知道是应该留在病房里陪女主人,还是跟着男主人离去。

陈白露把被子拉上,盖住了头,猛烈地哭起来,整个病床都被她的哭带动了,床震动并摇晃着。

行者跑出了病房,发现黄副市长已经发动了汽车。它赶了过去,想跟着上车。但黄副市长根本不理睬它,开动了车,向医院外急驶去。

行者仰头狂吠起来。但汽车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加速驶走。

行者跟着车快速跑了起来。

车在前面疾驶着,行者在后面疾奔着。

行者当然跑不过车,在城市的夜色中,在城市的街道上,它迷失了归途。

虽然分辨不清回家的路,但行者却记得住刚刚跑过的道路。它站在夜色的街道上很久,又转过身,从原来的路,闷闷地返回到了医院。

行者到医院后,找到了女主人的病房。医生和护士从病房里正好走出。拿着针盘的护士“咦”了一声说:这狗怎么没走!

那个医生叹了口气说:这真是只好狗!随它吧!

行者用嘴拱开了病房门。可能是护士给女主人注射了镇静类的药,女主人在床上已熟睡了。

行者来到了女主人的床边,头对着门,趴了下来,一夜无眠。

11

第二天上午,才8点钟左右,行者看到吴妈神情慌张地跑进了病房。

陈白露刚醒一会,呆呆地躺在病床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吴妈进来后就说:不好了,家里出事了。

陈白露眨了眨眼,似乎有点明白,但嘴里还是问:什么事?

吴妈断断续续地说:我送小龙去上学,回来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车,黄副市长被几个人带着从房里出来,头低低的。我问小毛师傅,他说是省纪委的人带走的,让我立即过来告诉你。这家伙,说完就自己开车走了,我还想让他送我一下,结果只好打车过来。这年头,人怎么都这样!这小毛师傅吗,呸,我看不如这只狗!

陈白露一骨碌地从床上坐起,边穿鞋边披衣服,说:快走,回家里去。

行者跟了出来。

陈白露在医院外拦住了一辆的士,行者跟着吴妈上了车。

车到别墅时,行者看到了别墅前停了两部车,几个人神情严肃地站在门口。

陈白露从车上一下来,几个人立即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向她出示了证件和一张搜查令,说:你是陈白露吧,我们是市检察院的,李明昨晚已到我们检察院自首了,现请你打开房门,我们奉命要进屋搜查。

陈白露面色惨白如死,机械地迈着步伐,走上前去,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几个人立即走进了房内,留下两人在门外看着陈白露。

行者感到气氛实在不对,忠诚的本能使它前爪抓地,伏着对着那些人狂吠起来,并随时准备扑上去。

陈白露轻轻地无力地喊了一声:行者,别乱来!

行者不解地看着女主人,换了个姿势,蹲立着,吐着舌头,眼睛警觉地盯着门口那两人。

整个搜查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屋里的人搬了不少贵重的东西出来了。护主的本能使行者凶猛地吠叫起来,向前冲了几步。但那些人沉着冷静的气度,庄严的职业表情,让行者又觉得神圣不可侵犯,它犹豫了,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出示证件的人,看了看行者,对陈白露说:按照相关规定,这只狗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证据和赃物,我们必须要带回。请你配合我们,把它也带走。

陈白露点了点头,喊道:行者,上车!

行者敏锐地嗅到了巨大的危险,拒不听从陈白露的指令,虎视眈眈地瞪着那些陌生人,似乎寻找着机会准备向前扑去。有几个人向它慢慢地靠上来。它警觉地后退着,脖颈上的毛发直竖起来。那几个人失望地停了下来。它在离他们不远处也停了下来,与他们对峙着。

那个出示证件的人拿出手机,可能是请求帮助。

不一会儿,一部警车开来。从车上下来的又是那个高个子警察,他带着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行者。

那个出示证件的人说:这狗是个重要的物证,交给你们,请你们帮助,务必把它捕住,然后交给我们。

高个子警察点了点头。

那个出示证件的人对陈白露说:你必须跟我们去协助调查!

陈白露用哀求的口气说:我孩子还小,能不能让我交代一下?

那个人叹了口气,说:好吧!要快点。

陈白露说:吴妈,求你给小龙的爷爷打个电话,让他来帮助照顾一下小龙!

吴妈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点头说:我会的,我会的。

陈白露被带上了车走了,行者突然一跃而起,冲上前几步,想拼死一博。就在它飞身跃起之际,那高个子警察一下横拦了过来,举起了手中的警棍,同时大喝一声:站住!

行者被镇住了,前跃变成了后腾,它看到另外两名警察已伸手掏枪,它凶悍地大叫起来,棕色的眼睛发出了绿幽幽的光来。

行者悲伤地仰天呜叫着,并就地焦急地打转。

高个子警察有点被行者的悲叫打动,他向随同来的同事摇了摇手说:无论如何,不许开枪!

行者已确认了威胁,这些人是要抓住它的。抓住它可没那么容易,它几个腾跃,疾跑起来。

行者冲出小区的门口时,听到了后面警车的发动声,它顺着街道狂奔起来。等它停下来时,它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这里是一片林子,行者躲进了林子里边。稍事休整了一会,安静了下来。它看到了林子外不远有一条河流,远看过去,河水流淌得十分缓慢。它感到了口渴,见四周无人,警觉地缓缓地向河边走去。

到了河边,行者确定此地比较僻静,探头探脑一会,才慢吞吞地走过去,看到了清澄的水流,小心地选择了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在那里用舌头快速地舔着水,饱饮了一顿。

站在岸边,行者仰头望着天。天空很蓝,接近午时的冬日很温暖地照射在它的身上。一路的狂奔让它身上的毛发杂乱,它低头看到河水中的倒影,再也不是往日威风凛凛的模样。

如今是只丧家之犬!

行者抬头望着河的对岸,那里群山连绵。它想到了那个它出生落地的七里坡,母亲这时是不是正在痛苦地思念着它,它的哥哥姐姐们是否知道还有它这么个弟弟?

行者棕色的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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