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俳人与禅宗

2012-12-12金伊花

关键词:俳句芭蕉禅宗

金伊花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浙江 杭州311231)

俳人与禅宗

金伊花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浙江 杭州311231)

俳句中充满了日本人对自然的观察与思考。禅的渗透直接推动了日本俳句的审美情感、审美心理诸因素的发展和完善。俳人基于对外界事物的细微观察,创造了俳句超然空灵的美感。“俳人与禅宗”一文通过对日本俳坛代表性人物的俳句与禅宗的关系以及俳句中的禅味等分析,探讨禅宗思想对日本俳句创作的影响。

俳人;俳句;禅宗

日本的俳句是一种古典短诗,以三句17音为一首,首句5音,次句7音,末句5音,也被称为世界上最短的诗歌形式。俳句产生于禅宗盛行的室町时代,是日本人崇尚自然、以景寓情的物化形式,也是对自然的“悟化”表述。禅宗是中国中土佛教的一个宗派。禅宗把 “心性”作为修养的出发点和目标,禅宗的终极信仰是对本性真心的一种回归。禅是梵语Dhyana的音译化简,全译是禅那,其意译早期是思维修,后为静虑,也可既音又译,称为禅定,是一种修持方法。[1]禅本质上是一种见性功夫,是挣脱桎梏走向自由之道。禅不依靠理智,“悟”是禅的灵魂。“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禅的全部主张。[2]8禅宗的传入使日本文学分为以中国传统文化为特征的“汉文学”和以俳句为首的日本民族特色为标志的“国风文学”。[3]俳人对自然的感受和对人生的感悟,与禅宗的“梵我和一”、“自心觉悟”以及“以心传心”等追求个体的觉悟、自然人生一体化的风格有密切关系。笔者拟通过考察日本俳坛主要俳人与禅宗的关系以及俳句中的禅意、禅味等,来分析禅宗思想对日本国风文学俳句的影响。

一、俳人与禅宗的关系

这里所指的受禅宗思想影响较大的俳句,系指作品在表层和深层的构成上有着丰富的“禅味”。俳人擅长用直觉把握最深的真理,并借表象将之极为现实地表现出来。在俳人的笔下,山水、草木、花鸟均为有情有义、通人性的存在。

这首俳句为俳谐之祖山崎宗鉴①所作,其意为“十月纸窗破,遂识金风寒”。[4]140山崎宗鉴是日本战国时期的禅僧,其所编撰的《大筑波集》②为日本公认的最早的俳句集,留下了许多名句。宗鉴的俳句虽然还留有早期俳谐的幽默调侃之风,但受禅宗的影响,他反对华而不实的国风,提倡以口语入俳。宗鉴性格自由奔放,喜爱自然,安于贫困,使参禅与俳句得到了互通与互融,也使他的俳句以清新典雅、小家碧玉似的俳风见长,使俳句从俳谐连歌中独立了出来。

此句为野野口立圃③所作,其意为“月影今满溢,小钵汲水来”。[4]140立圃是俳谐三祖松永贞德的“贞门”、“七俳仙”之一。他游刃于禅林、禅寺和俳坛之间,深受禅与宋学的影响,并在有意无意间取禅理掺和在其立身处事的指导思想中,成为当时颇有名气的俳句诗人。由此可见,江户时期禅与俳句的联姻成为时尚。

此句为被铃木大拙④称为“伟大的漂泊诗人,最热情的自然爱好者,一个思慕自然的诗人”——松尾芭蕉⑤所作,其意思是“秋日今向暮,枯枝有乌栖”。芭蕉对枯木寒鸦的刻画别具匠心,烘托出了强烈的画中意境,一种凄冷、孤独、失意、无望和悲凉的气氛。芭蕉俳句中的这种纤细、闲寂、玄妙、淡泊充分表现出了禅宗的意境,也使俳句进入了艺术领域。芭蕉在《虚栗》⑥跋中直言,他的创作灵感来自中国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的诗句,来自唐代著名禅僧寒山的道法。[6]58芭蕉将富有禅味的“蕉风”吹入了沉睡了两百年的日本俳坛。铃木大拙曾说:“了解日本人,就意味着理解俳句,而理解俳句,又等同于同禅宗的‘悟’的体验发生接触”。[7]

二、俳句中的禅宗影响

俳人通过对外界事物的细微观察,通过俳句创造了超然空灵的美感。俳人习惯于从平淡、质朴的自然景观中捕捉美感,这是因俳句严格的制约条件和情境交融、气韵框定所然。芭蕉把禅与俳句完美地融为了一体,芭蕉之后的俳人们有意识地把“禅意”、“禅趣”融入俳句的创作中,从而有了追求高远淡泊、以表现主体情趣为主的俳句作品。

(一) 俳句之闲寂与禅宗之妙境

禅认为,不完整的形式和有缺陷的事实都更能表达精神。太过完美的形式容易使人把注意力转向其外在形式,进而忽视内部的真实。禅宗的悟,一方面是最平淡和具体的东西,另一方面又是一种神秘。生命充满着神秘,神秘的力量存在于任何人的心中,任何艺术都存在着神秘及气韵。哪里有神秘感,哪里就有禅的存在。这种神秘往往被称之为“神韵”或“气韵”,把握住了它,就达到了“悟”境或“妙”境。日本文学中将这种神秘及气韵称之为“幽玄”。所谓幽玄,是对变化的世界中永恒事物的瞥视,就是对实在的洞察。日本文化用语辞典中的“闲寂”就是日本人最为推崇的先验的孤绝,它的真正含义是“贫穷”。因为它不随社会时尚,不执着于名誉、权利、财富等一切世俗的东西,所以称其为“贫穷”。有如中国禅宗大师所言:穷无立锥之地。闲寂的本质在于“贫穷”者的内心能够感觉到不随社会时尚、超越时代的最高价值的存在。

这首“古池”句是松尾芭蕉的代表作。季题是“蛙”、切字是“や”,意为 “蛙跃古池内,静潴传清响”。青蛙跳入的池塘是老的、旧的、古的,象征了永恒的自然。蛙儿跳进去发出的水声不过是一瞬间,俳人通过这个瞬间感知了自然的永恒。灵魂超脱肉体的局限,通天地有形之外,进入风云变幻之中,在广阔的大自然中伸展,瞬间的声音反衬了永恒的寂静。俳人进入了不可思议的“闲寂”领域,超越了意识的外壳,深浸在“绝对现在”之悟境中。

这首芭蕉俳句中“ほととぎす” 是季题,意为:杜鹃飞鸣过竹林,清辉洒在竹林中。初夏的夜晚,月光透过竹林,将碎石般清辉散落在竹林里,很像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中表现的意境。作者独自在幽静的竹林中悠闲漫步,周围寂静无比,此时,突如其来的杜鹃声打破了原有的寂静,仿佛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脉搏在跳动。此时此刻自然的美与心境的美完全融为一体,创造出如水月镜般美不胜收的纯美诗境。以微妙的心灵感受和纤细的表现,主体以宁静的心绪显示出对客体的关照,主体通过客体来得以表现,这是芭蕉俳句中的“闲寂”在俳风上的具体表现。

(二)俳句之暗示与禅宗之凝练

当禅宗到了必须用文字来表达的时候,特别讲究文字的简练,不是曲折含糊地点到即止,就是借用种种比喻,以此来激发读者的主观想象力并期待有所领悟。俳句创作上也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提法。因任何事物都没有自己先天的或原本的性质,事物之间都是同等的,区别之处只在外形的不同,所以可一以当十,以点显面,以少总多。凝练,对于俳人来说,意味着要充分利用含蓄、暗示的表达方法来说明他的言外之意。[9]俳句以短小、简约的形式和浓郁的意象反映出禅宗美学的“一以当十”、“一即多”等凝练和简洁,这也是俳句最大的艺术特征。

这首正冈子规⑦描写春天的俳句,季语为“春风”, 切字是“や”,“春风”、“山紫”、“水青”整个句没有动词,是名词的并列,均描绘出了初春的自然景观,虽短小简约却表现出了丰富的情感,因凝练包容了万千气象,浓缩的语意抒发出了作者不尽的感慨。因此铃木大拙写道:“感情达到最高潮时,人就会默不做声,因为任何语言都是不适当的,或许连十七字也过于多。受到禅宗影响的俳人倾向于用最少的语言来表现自己的丰富感情。如果十二分地表现感情,就失去了暗示的余地,暗示力是日本艺术的秘诀” 。“言有尽而意无穷”不仅是禅意美学特征,也是俳句的美学特征。[11]

这首芭蕉俳句的季题是“海苔”、切字是“や”,其意为:海苔中的沙粒啊,你让我察觉到了我的衰老。当不小心咀嚼到卷在海苔中的沙粒那一瞬,异物对牙齿的刺激,沙粒与牙齿的摩擦,不可名状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这一小小的细节充满着含蓄,赋予生命感悟。当我们有能力去审视自己的内心,观察自己内在的这一点时,深藏在内心世界的无数精神宝藏就会展现在面前。生命本身是极为单纯的,破除一切人工的形式,真正把握住其背后隐藏着的精髓是禅的心性。

(三) 俳句无常观与禅的瞬间之永恒

俳句的妙处在于莹澈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首芭蕉俳句的季题是“山吹”,切字是“か”,其意为:棣棠花瓣随风飘,瀑布水流轰隆隆。吉野川大瀑布的水流与周边岩石碰撞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盛开的棣棠花花瓣如雪花般纷纷凋落,与水流一同漂向远方,景色迷人。山水与山石碰撞着滔滔流去,流水似乎在以它的随缘任性,对人们诉说它的逍遥自在与永恒,花的凋落与一切世俗的东西,诸如财富、权利和名誉的消失尽显禅的无常观,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首芭蕉俳句的季题是“あられ”、切字是“哉”,其意为“撞向石山之石的冰雹啊”。近江石山寺的庭院里有以白石堆积而成的石山,当被寒风带来的冰雹撞到白色石壁后,瞬间飞散反弹的景象极为壮观。石山是永恒的象征,小而晶莹的冰雹与石山形成了强大的对比,俳人与自然之感情的融合,既是诗又是画。俳人瞬间定格了大自然中的景观,将宇宙、自然与人类心灵的对话,用简洁的语言文字展现给了读者。

(四) 俳句中的自然与禅的梵我合一

禅里没有二分法,即没有人与自然、主与客的领域。一旦认识自然为自然,自然就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自然人生一体的思想在俳句中表现得十分充分。人受天生本性所驱使,向往原始而纯朴的生活状态,哪怕是时光短暂,仍然渴望返归自然的怀抱。禅宗认为,有限即是无限,无限即是有限,人在自然中,自然也在人中,彼此融合、两者合一。俳人将大自然乃至人生投射至内心的情感,幻化为自己所喜爱所欣赏的空寂无人的禅境和宁静恬淡的天地。

这是一首描写秋天的芭蕉俳句,季题是“綿弓”、切字是“や”,其意为:竹林深处弹棉弓,弹出优美琵琶音。人们常用“弹棉花”来嘲讽弹拨弦乐器的人技术之差,然而在以弹琵琶的心情辛勤劳作的人之耳中,它却是悦耳动听之音。生活在竹林深处的弹棉人,安于生活体验,安于贫穷。他体验四季自然之美,人生全面真实的场景,与自然默契相处忘怀物我,把人生置于春夏秋冬自然更替之中,以弹琵琶之心情欣赏那不是音乐之音乐,热爱每一天的平静生活,以此作为人生的最高境界。禅之体验性的东西完全属于个人,禅依靠个人体验,没有个人经验做背景,它就会失去存在的价值。禅可以说是清净的心对缘起实际的觉悟。

这首加贺千代⑧的俳句,季题是“朝顔”,切字是“や”,其意为“啊!牵牛花啊,你缠住了吊桶,我只能去邻家掏水了”。千代在六月的早晨,到屋外的水井去打水,山间的藤蔓上露珠晶莹,牵牛花静静地把水井上的吊桶缠绕住了,为了不打搅这份自然的宁静,诗人到邻家去要水。盛开的牵牛花的美深深地吸引着诗人,她为这轻妙的美深深感动,很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只说出了一句“朝顔や”,这里含有俳人所能表达的一切意趣。牵牛花的美,自然的美使俳人陶醉在观想之中,彻底地为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所感动。她的陶醉使人境合一,认识自然为自然,自然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禅者全心于自然的生活,安心于当下的生活,发现心灵真相,进而来到真实的生活。[2]201

俳句同其他一切诗歌一样都产生于原始的真实感动。涟漪微起的水面上,独自飘荡着一叶渔舟,小舟无依无靠,没有乘风破浪的舵桨。正是这种极端的无依无靠,体现出一叶渔舟之美,使我们感到一种无垠的“绝对性东西”围绕着小舟及一切。枯枝上一只鸟孑然而立,画面及其简练,一条线、一抹影、一块墨,都恰如其分。[13]俳人情同于自然,亲近于自然,并发自内心地摹写自然。他们观察着为市井之人所不齿的虫鸟、山兽、岩石和溪流。这种观察的特殊之处在于深深地反映出禅的哲学,反映出禅的直觉。禅宗在日本历史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禅的渗透也直接推动了日本俳句的审美情感、审美想象、审美理解以及审美情趣等审美心理诸因素的发展和完善。禅在观察中直接切入对象的生命,在自然观和自然人性方面,禅的这种特点无不像血液一样渗透到日本民族语言的每一个方面。禅宗与俳句的完美结合使俳句有了更加引人入胜的艺术感染力。

注释:

① 山崎宗鉴(?-1553),近江人,本性志那,名弥三郎范重。曾以武士身份事将军足利义尚,义尚阵亡后,其辞官为僧,被后世尊为“俳谐之祖”。

② 大筑波集为日本最早的俳句集,作者为俳谐之祖山崎宗鉴。

③ 野野口立圃(1596-1669),丹波人,原名亲重,俗称市兵卫,又号松斋、松翁。俳句、和歌、书、画皆通,俳句书有《花月千句》《俳谐发句贴》等三十种。为贞门第一人。

④ 铃木大拙(1870-1966),日本佛教学者。石川县金泽市人,原名贞太郎,后因学禅,改名大拙。日本现代著名禅学思想家,因向西方介绍禅学以世界文化名人著称。

⑤ 松尾芭蕉(1644-1694),伊贺国上野人,本名宗房,初号桃青,后改芭蕉,又名钓月轩、泊船堂、夭夭轩、华桃园、栩栩斋、风罗坊。37岁时退出宗匠(和歌、俳句、茶道等的师傅)生涯,拜临川庵的佛顶和尚为师开始参禅。参禅后俳风渐成幽玄枯淡的“蕉风”,使俳句正式进入艺术领域。

⑥ 《虚栗》为芭蕉的弟子宝井其角编撰,是确立芭蕉新风的代表作之一。

⑦ 正冈子规(1867-1902),爱媛县松山市人,本名常规,别号獭祭书屋主人、竹之里人等。子规是俳坛革新运动的倡导者,创办了俳句杂志《杜鹃》。作为文艺批评家,对俳句的总体和细节有较完备的理论概括,在俳句的写作技巧上提出了“写生”法。

⑧ 加贺千代(1703-1775), 加贺人,是江户时期著名女俳人。生活于德川幕府末期,是加贺松任裱画屋福增屋六左卫门的女儿,常被后人称为“加贺之千代”或“千代女”。先后师从芭蕉晚年弟子支考、乙由学俳句,丈夫死后剃发修行,故又称千代尼,别号素园、妙林。

[1] 张中行.禅外说禅[M].北京:中华书局,2006:84.

[2] 铃木大拙.禅与生活[M].合肥:黄山书社,2010:8,201.

[3] 刘毅.禅宗与日本文化[J].日本学刊,1992(2):79-95.

[4] 彭恩华.日本俳句史[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140.

[5] 白石悌三,等. 図説日本の古典第14巻.芭蕉·蕪村[M].东京:集英社,1978:39.

[6] 井本農一,等.日本古典文学全集·松尾芭蕉集·俳文編[M].东京:小学馆,1980:413.

[7] 铃木大拙,北川桃雄.禅と日本文化[M].东京:岩波书店,1980:8.

[8] 井本農一,等.日本古典文学全集·松尾芭蕉集·発句編[M].东京:小学馆,1980:218.

[9] 邱紫华.日本民族的艺术美观[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8(3):40-47.

[10] 正岡子規.子規全集一巻[M].东京:改造社版,1929:412.

[11] 马兴国.俳句与禅文化[J].日本研究,1996(1): 66-73.

[12] 松井利彦.日本近代文学大系·正岡子規[M].东京:角川书店,1972:236.

[13] 铃木大拙.禅宗与日本文化[M].陶刚,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6.

(责任编辑孟莉英)

Haiku Poet and Zen

JIN Yihua

(TourismCollegeofZhejiang,Hangzhou,Zhejiang, 311231,China)

Haiku is not only the embodiment of Japanese respect for the nature and their way to express their feelings through nature, but also the manifestation of their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The infiltration of Zen directly promoted the esthetic development and perfection of Japanese Haiku. Through a study of the most prominent Japanese Haiku writers and their relation with Zen Buddhism, this article presents the influence of Zen Buddhism on Japanese Haiku.

haiku poet; haiku; zen

2011-12-23

金伊花(1969- ),女,黑龙江牡丹江人,朝鲜族, 讲师,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

I106.2

A

1671-2714(2012)03-0091-04

10.3969/j.issn.1671-2714.2012.03.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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