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理想冲突的内在张力——读阎连科的《我与父辈》
2012-11-24欧娟
■欧娟
一、亲情与现实的纠结
时间和距离是打败感情最有利的武器,而“子欲养而亲不待”则是感情输给时间的体现。阎连科在《我与父辈》中极力地描写和赞扬了父辈们对子女所付出的亲情,并对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做了细腻温馨地描写,同时作者也对子女们永远无法回报父辈们的这种伟大的亲情付出而表示遗憾和反思。
穷困带给乡村的苦痛远远不止物质的匮乏,更有精神的摧残。作者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去做一名城里人,一方面是想通过自己的奋斗跳出山村的包围圈,去接受城里优越的物质和文化,所以他将到城市去享受生活作为动力激励自己,令自己时刻保持着向前冲的闯劲;另一方面脱离农村、扎根城市在当时来说是一种光耀门楣的喜事,所以作者为了日后的衣锦荣归、光宗耀祖也鞭策着自己不断向前。但是,“业精于勤荒于嬉”的格言也反映了现实残酷的一面:勤恳的工作意味着自由时间的缩水。因此,作者在读书、当兵、做工期间都不能拥有回家照顾父母的时间,这就是追梦与时间的矛盾。
作者的父亲对作者追求城市生活的梦想的选择表示了极大的理解,无论这种支持是源自天然保护子女的本能心理还是人物本身心量宽容的品质,总之父亲的爱是作者追梦路上强有力的后盾之一。文章认为这也是阎连科这篇散文中极其关键的东西,也是他所极力要让读者明白和记住的东西:无论生活怎样,父亲总会默默地站在儿女们的身后。这是一种亲情的升华,也是一种人性的流淌。
成为城里人的梦想终于达成,但之后作者也并没有对父亲尽到应有的孝道,以至于在父亲去世后感到无比的羞愧和遗憾。作者完成自己的愿望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圆孝顺父亲的这个梦想了。
在作品中作者写道父辈们为了盖几间瓦房,拖着带病的身体,带着儿女们在很远的地方拉石头,只为了儿女们能够顺利的婚嫁娶配。可反思自己因为做工、服役竟连回去照顾父亲的时间都抽不出,而且每次回到故乡都会引起父亲病情的加重。“说实话,二十五年来,我没有一次清晰地记起过哪一天是父亲的祭日;而二十五年前,我也没有记起过一次哪一天是父亲的生日。”作者遗憾父亲在世的时候,作者为什么没有给父亲十块钱包一场电影?为什么没有给父亲捎一把红枣?为什么没有捎过一穗鲜嫩的玉米?为什么做儿女的能回报给父辈们的永远是那样的微弱?
或许正如作品所要传达给读者的一样:有一天当我们发现父辈们真的离我们远去,甚至我们已经把他们从记忆中删除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体会情感与时间是一对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一场比赛。
二、“小我”与“大我”的冲突
任何个人的生活总是离不开大环境的变化,在《我与父辈》中,作者把这种“小我”与“大我”之间的关系分为两类通过细致的描写给读者展现出来,让读者也能切身感受到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的故事。
在国家这个“大我”面前,“小我”的抗争总是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当全家人还在期盼着自己的那块红薯地大丰收的时候,命运似乎和他们开了个玩笑。“文件说人民公社绝对不允许各家各户有自留地的存在。各家各户的自留地,必须在文件传达后的三日内,全部收归公有。”“母亲端来一碗汤饭说:‘咋办?交吗?’“父亲瞟了一眼母亲,反问说‘能不交?敢不交吗’”。父辈自小的教育就是“小我”与“大我”,个人与集体和国家是紧密相连的,所以他们尽管不识字不懂经济政治,但是却比后代们更加关注时事关注国家变化,以便时刻待命替国家分享灾难,承担责任。
戏剧化的一幕在那个年代似乎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反复出现。儿子铁成的自杀事件是对大伯的真正的打击。细心内秀的铁成因为队列没走好而被班长踢了几下,后想不开而自杀,这是武装部给大伯的解释。尽管未经同意部队就将儿子火化,尽管他们毫无歉意和赔偿,尽管事情极其蹊跷和肤浅,但大伯解释是去新疆参军的都是家里无能无耐的,所以不要去毁人前程,明显是“小我”服从“大我”的精神体现。
父辈们的生活被“大我”挤压的过于严密,以致于没有空气留给“小我”喘息。但是到了作者这辈的时候,“大我”为“小我”腾出了一些自由空间,慢慢地这一辈人有了追求“小我”的梦想的机会和权利,也就为后来作者从麻木的心态转变为奋起抗争的行动作了铺垫。
作品中作者上二年级时,为了一分之差而期盼的那场考试终于是由于国家命运的改变而变成了失望。“为了让大家都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我们不再进行试卷考试。”而当作者和许多同学一道,以通背规定的《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和老的“三篇”之优异成绩,顺顺利利地升了中学。命运再次发生变化,“这一年初中升级考试,不再以背诵毛主席的文章、诗词为考试的评判模式。”作者从父辈那里和自身经历中渐渐对这种国家与个人命运的冲突麻木。
但终究作者年轻时还是急欲追求城市的物质,所以他的思想慢慢又倾向于反抗,用奋斗和努力来与命运抗衡。幸运的是“大我”此时也给了“小我”发展空间,这更加激活了作者的梦想,让身体里的“小我”复苏,能够去参加高考、当兵服役、继续写作,这些都是“小我”在“大我”的环境包裹下潜滋暗长的体现。
三、精神追求与现实命运的矛盾
在《我与父辈》中作者不仅仅为读者表现了一种“大我”与“小我”之间的公共矛盾,而且还为读者讲述了他、父亲、大伯、四叔等作为普通乡村人的精神追求和现实生活之间的一种个体私有矛盾。
父亲、大伯,两个典型的农村父辈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子女生活顺利而不计较自身得失,但在现实面前两位父辈一片真心却落得满盘泪痕。父亲翻了几年的土地终于迎来了春天的时候,却不小心“被”政策;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却有一个常年抱病的女儿;儿女生活蒸蒸日上的时候自己却无福消受。大伯被儿子若想娶妻须将房子盖起的乡风民俗逼着大冬天去河里拉石头;儿子铁成参军到新疆,有一天却莫名“自杀”,而部队却毫无歉意;运水果的买卖风生水起之时,老天却又带走了我的连云妹妹。四叔,这个城乡边缘人更成为了精神和现实达不到统一的典型载体。参加同事婚礼却被一件洗了未干的衬衫拦住去路;在被城里人看不起、被乡下人盲目夸赞的两难境地中艰难生存;追求城市生活、习惯了城市生活,却在老年时不得不回到没有共同语言的乡村终老一生……
对于作者的父辈们来说生活总是充满了苦痛和磨难,他们承担着作者这一辈人所不能想象的责任和辛酸。尽管父辈们的生活与当时社会矛盾重重,革命战争使得他们的生活贫困交加,他们也无从释放,但在那个年代,他们始终坚定的认为国家和集体的利益大于一切,始终认为民族的“大爱”重于家庭和个人的“小爱”,他们目不识丁却比谁都关心社会动态,这种强烈的革命情结是作者和笔者生活的年代里所欠缺的。
在《我与父辈》中,作者一直向往城市的生活,并不仅仅是一种物质上的追求,文章认为这主要是一种精神上的对于自尊的追求。当作者享受到了城市生活并满足了自己基本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之后,便产生了精神还乡的家园意识,随之而来的便是归乡心切与城市依赖之间强烈的冲突。
阎连科就是怀着这样矛盾的态度继续着他的写作生涯,他也曾独自漫步长安街,抬头仰望帝都的琼楼玉宇,内心充盈着贪婪的期待和憧憬。但是在经历了现实的种种过后,他目睹着北京的膨胀、繁华、贪欲,也不觉感到了隐隐的厌恶和慌恐。可作者自身尽管已融化在了城市中,但归根结底还是城乡边缘人,对乡村淳朴民风的眷恋和对城市优越生活的依赖与不舍构成了自己内心的一对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