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题(短篇小说)
2012-11-24余红
■余红
一、没了没完
早上黄大雄出门时,老婆陈遥菊又在他耳边念了一通“紧箍咒”若往常黄大雄会匆匆出门以示抗议。这次不同,岳父住院都一个星期了,他都没去医院看望,不管多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岳父一直待他不错,说他面相生得周正,日后必有出息,果然出息了就不记得老人家了,那不是他黄大雄的个性。
陈遥菊说,今天就是天大的事,也要抽空陪我去医院一趟看望老爹。
黄大雄说,今天就是天掉下来,我也会陪你去趟医院的。
陈遥菊说,别到时又这会那会的,会再多,中午总有时间。
黄大雄说,放心吧,中午一定抽空陪你去。
听黄大雄这样说,陈遥菊的脸色才缓和了些,眼中仍冒着一股怨火。原本文静内向的一个女人,自男人当局长后,每天早出晚归,几个月也难得碰她一回,慢慢竟成了“唐僧的弟子”似的,话多,还疑神疑鬼,苗条的身材也因得不到老公的滋润而胖得不成样。安抚老婆几句后黄大雄才出门,他也想好了,今天就是天大的事,也要抽空去趟医院。否则他还真怕陈遥菊会发脾气,从怨妇变成泼妇,一怒之下找他没完没了。
车还没出小区大门,黄大雄就接到电话通知:上午9点半,市里召开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主管城建伍副市长到会,城建局长自然要到会。挂了电话,黄大雄默了会神,给副局长去了个电话,让他参加市里的会。上午他要参加区里新区建设会议。新任高区长作重要指示,新区蓝图规划他费了不少心思。新区长看后很满意,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他有思路,勇于创新有开拓精神。能博得新任区长的赏识,正是黄大雄想要的。黄大雄在区里干了三年城建局长,和区领导关系都处理得不错,自然评价也不差。处在这个位子,虽是个肥差却如履薄冰,关系没处理得当,就可能得罪了哪个领导,还会扯进工程建设的项目中去,照顾这个关系,就可能得罪那个关系。再稍不注意就可能被人告黑状或上头版头条,再不贪不占不要,逢年过节,家中还是会收到成堆的红包,杂物间也会莫明地堆成了山。有时看到陈遥菊水桶似的腰,就会生出些奇怪的想法,许是家中好东西太多,儿子在外读书,他又时常不落屋,陈遥菊感到空虚,还不死劲吃,那不胖得不成人样。如今区委刘书记即将调走,而高区长是上面下来镀金的,年轻有为,初来乍到自然想做点实事,也需像样的朋党为他卖力,而这新区新蓝图,正合了他的心意。合了心意自会走得近。
台上高区长激情昂然,台下掌声雷动。散会后,黄大雄匆匆回到局里接着开会,有关“干部进村入户活动大会”。内部会还好对付,计划是一个小时后结束,谁知局里干部大多是口头主义者,真要派人下乡进村搞实干,就困难都出来了。途中陈遥菊不断来电话,黄大雄干脆把手机调到振动,想着中午还有个重要活动要参加,为区委刘书记践行。会议提前结束。
上车后,黄大雄想给陈遥菊回电话,手机响起,是伍副市长的铁哥们颜总来的,约他晚上一起吃饭,说伍市长可能也会去。这样的饭局,黄大雄再忙也不好推,常委副市长能和你一个科级局长吃饭,那是多大的面子。按理是少有的事,却发生了几次。一次是房产商违规工程被叫停,房产商托了很多关系找黄大雄说情,都没用。最后房产商请伍市长吃饭,秘书把黄大雄叫了过去。菜没吃一口,酒灌饱了。对房产商可以依法办事,但对于领导却无法可依,只能开绿灯。他不对房产商开绿灯,伍市长有可能说他闯红灯。
挂了电话,黄大雄心中叫苦不已,晚上有几个饭局要参加。今天是重阳节,座谈会后得陪老领导们会餐。市党校同学,是三天前就约好了的。刘书记的老弟,是前两天定了的。市政协副主席,前任市城建局长,昨天给他打了电话,说他有个朋友有个事要找他,约了晚上吃饭。这黄大雄也不好推,以前直管领导,现在虽去了政协,也是市级领导,不能得罪。同学感情不能不要,书记的亲人也不能不理。前任老领导也要给足面子。颜总喊吃饭就更不能失约,私下,颜总和伍市长可是称兄道弟的,若今晚饭局伍市长真到堂,提前准备不说,还要推掉别的饭局。想推掉谁都开不了口,认为晚上几个饭局,只有安排在同一个酒店,包厢挨得近,来去方便,才不会失约。于是交待办公室主任,在原来预定的希腊大酒店,定了几个包厢。又把地址发给了颜总。幸好颜总回信说今晚饭局不变,只是伍市长今晚有事。
这时陈遥菊的电话又追了来,说先去医院看父亲再一起吃中饭。
黄大雄说,中午有应酬,饭后再去。
路上堵了一阵车,待黄大雄赶到酒店,已迟到了,包厢里摆了两桌,桌上人满,众人围绕着刘书记和高区长正举杯交斛。见这情形,黄大雄不免有些尴尬,挤进去,没位子,退出来,包厢里的人又看见了他。幸好区办主任平素与他私交甚好,忙叫服务员加了把椅子在旁。领导们都在,又迟到了,自然不能随便坐下,为了表明自己对书记的感情,招手叫服务员拿了瓶酒跟在身后,来到刘书记和高区长这一桌,先向书记挥手敬了个礼,再向区长弯了一下腰,然后憨笑着向在座的点了点头,一脸真诚,说各位领导,我迟到了,先自罚三杯。说着手啪额头,口一张,一大杯酒就咕咕下肚了,接着又是两杯。三杯下肚,胃冰一阵热一阵。
刘书记挥挥手说,大雄,心到就行。
高区长哈哈笑道,大雄有酒力有能力,有前途啊!
黄大雄听了,豪气直往脑门子冲,挥手叫服务员跟在他身后,围着桌子轮番敬去,首先从刘书记敬起,说您不管调到哪里,永远是我的领导,我永远是您的兵,祝您身体健康!我干,您随意。说着一杯酒就下肚了。
刘书记随意湿了一下嘴,说大雄不错,是个干事的人。
对书记表了真情对区长自然也要表诚意,腰稍弯又转向区长这边,说区长这杯酒我敬你,愿区长心想事成!祝新区新颜!说着咕咚一声又是一杯酒下肚。
区长甩手拍了拍黄大雄的肩说,新区新颜,还要你们这帮工程师来打前阵哪。
敬完书记区长,依次再按官级大小逐个敬去。领导敬了,同级就更要敬,否则闲话咽死人。同级敬了,在桌的自然也要敬。如此下来,包厢两桌人敬了个遍,两瓶五粮液也差不多见底了。待回到原座,黄大雄的胃开始强烈抗议,上下颤抖,再海量,一口东西都没吃,胃就是铁做的,也要被酒水灌坏。想吃点东西,胃抽筋般地疼了起来,强忍着谈笑风生了几句,见在场都忙着敬刘书记去了,才借机去了一趟洗手间。进到洗手间,在镜前,食指直接入喉,试探性往下伸展,秒把钟功夫便开始呕吐,断断续续的酒水吐出了一半,直到连酸水都吐出为止,才作罢。抬头望着镜中人,面目全非,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呕出的食物粘得脸上到处都是。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忙埋头洗了把脸,强忍着回到了包厢。本想吃点东西,刘书记开始回敬众人。那服务员见黄大雄极有海量,特意又给他倒了满满一大杯酒。黄大雄是做声不得,刘书记都干了,众人也干了,他自然也要干了。刘书记刚座下,高区长又起身敬各位,只得又干了。敬来敬去,散场,黄大雄是一口东西也没来得及吃。出了酒店,黄大雄上车没多久就鼾声滚滚。这边陈遥菊电话都打破了,没人接。
睡了一觉,头还是昏昏沉沉,黄大雄想多躺会,办公室主任说开会时间到了。全体干部职工齐商讨,“无盖井”解决之道。“无盖井”都上了新闻的头版头条了,记者还专门采访了黄大雄。这自然是个重要的事,不能马虎对待。会议不是选举,也不是谁下乡谁不下乡,干部职工思路活跃,都积极献计献策,但最后如何防止小偷把井盖偷去,却一致认为是城管和公安的事,而不是城建局的事。说城管、公安、城建一起开个会再出方案最妥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终还是没一个准确方案。时间有限,会议改天进行。
接下来是局里老干部职工座谈会。一辆大巴把老同志都接到了局附近的宾馆。在宾馆包了一层楼。到会几十人,这是黄大雄任局长来,老同志聚会最齐的一次。见这阵势,黄大雄不敢怠慢,站在门口和各位握手,招呼他们座下,亲切交谈几句,黄大雄开始讲话,并代表局领导班子向全体老同志们表达了节日的问候!座谈会在亲切详和的氛围下,提前结束。
会后,老同志们入席就餐。偌大的桃源厅,摆了几桌。黄大雄是主角,自是先端杯敬各位老领导,看到老局长心情好兴致高,心里开始打鼓,晚上还要跑几个场子哩,时间紧迫,可老局长是有海量的人,退了休,越发好酒,野外钓个鱼,酒瓶都要随身带,最近又喜得双胞胎孙儿,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量也越发高了。局里聚餐,能不喝个一醉方休吗。果然老局长欢喜得很,频频跟黄大雄碰杯。幸好这时手机响了,又是陈遥菊来的,声音像吃了火药似的,弄得隔几步远的人都能听清。
“哎,你怎么老不接电话,你到底陪我去不去医院,现在不去,就别滚回来了。”
“啊,现在就赶过去,走不开呀,我正陪老领导们喝酒哩,等会我一定去医院。”
话没讲完,黄大雄故意挂了电话,神情焦急无奈,一旁的老局长问怎么了。
黄大雄说岳父急病住院,陈遥菊非要他现在赶过去。
老局长听了说那是应该去的,会开了酒敬了心到了,快去,百事孝为先。从人也很关心,都要黄大雄快去医院看看。
总算抽身,上了车,黄大雄头就痛。头痛还没关系就怕胃痛。中午本来就喝多了,极不舒服,晚上这几顿酒想躲也躲不了。请你或你请的不是朋友就是领导,不到堂就是不给面子,你不给别人面子,别人能给你里子吗?怎么办,只有舍命陪君子。
黄大雄赶到希腊大酒店三楼,时间刚好六点,和周主席约的六点半,估计包厢还没进人,和颜总约的是六点五十分,也还没到。黄大雄进到三号包厢,党校同学早到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同学还带了好几个同学。包厢里很快就热闹起来,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尽是恭维话,黄大雄听了飘飘然起来。 人兴奋,英雄豪气就显露出来,喝了两口汤,就开始敬酒,逐个敬了个遍,原定待二十分钟,难得一聚,又多呆了十几分钟,酒也无故被多灌了几杯。手机响才提醒了他。刘总在催他了。忙和同学们说了一连串身不由己的话,才被放行。
黄大雄来到五号包厢,刘总和两位大腹便便的男人早到了,介绍后,都是喊总的。听了几句,原来其中一位老总是建筑包头,想接新区新建办公楼项目。是来求他的,自然要摆些谱,酒湿湿嘴就行。可刘总身边座的美女却是个有海量的,一杯二杯地来敬他,张口就是满杯,一连灌了好几杯,面不改色心不跳。黄大雄有些拉不下面子了,怎么说刘总也是书记的亲老弟,他带的女人也代表他,不表示下心意不像样,于是也回敬了一杯,没想到这头开了,差点就没收住场。那美女不知是经过了特别的训练,还是事前吃了什么药,喝酒像喝水似的,又会说段子,还会调笑,把黄大雄哄得愣愣的。灌了几杯酒后,幸好黄大雄有定力,说明原因,及时抽身走了。
赶到五号包厢,周主席也才到,黄大雄边上前招呼,边接过主席手中的公文包放在柜台上,把周主席请到了靠墙的上座,随周主席前来的两位朋友,一位着布衣布鞋,鹤发童颜,另一位是风韵犹存的女士。介绍后,得知两位都是画家。聊了几句家常后,酒菜上桌,周主席平时很少沾酒,年纪大了,端杯也就湿湿嘴而已,两位画家对酒好像也不感冒,这正合了黄大雄的心意。谈话在一种轻松随意的情况下进行,聊了几分钟,总算进入主题,原来周主席是带两位艺术家找他化缘的。女画家即将在本市开画展,周主席希望到时黄大雄能喊一帮老板前去捧场。
黄大雄心中好笑,这老领导年纪大了,倒越发肯帮忙了,连这种事都挺身而出了。想推吧,主席对他曾有过知遇之恩,当年若不是老领导一句话,他也不可能当上区局长,现如今,手中虽没实权却也是市级领导,在人事任命上,还是有话语权的。不推吧,这种捧场的事如何向那些老板开口,总不能强迫别人去掏钱买画吧,再说那些个基建老板大多是暴发户,根本不懂风雅,名画外行是草,内行是宝,开这口未免有点对牛弹琴。但听老领导一口一个大雄好好干,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也就无法推了,只得硬着头皮说,老领导交代的事,怎么都要尽力而为。
没聊正事气氛还轻松自在,这一答应两位画家立马起身敬酒,并盛上满满的一杯,两人同时干了,黄大雄不可能不表示,也喝了大半杯。没想到开了这个头,两位就敬个不停,黄大雄只得硬着头皮喝,幸好老领导还体谅,说心到就行,总敬就见外了。两位艺术家这才罢休。
黄大雄开始头重脚轻,但还记得六号包厢有人在等他,和老领导说明原因,摇摇晃晃来到了六号包厢。这边颜总已等得不耐烦了,黄大雄边陪笑,边一口一个兄弟,没办法呀,这一排包厢里都是朋友领导,哪家都得到堂啊,丢下哪边都不合适,望老兄理解啊!
颜总自然是理解的,自己每天也是迎来送往的。一桌上人围着黄大雄开始轮番敬酒,直到黄大雄喝得云里雾里,陪酒的人还在敬。黄大雄被笑脸,美女们包围着,头在发晕眼在发黑,桌前的人影在跳舞,一会化成无数身穿盔甲的铁人向前冲杀,一会又化成无数美女在他眼前飞舞,人影又化成无数金星在冒火。
“我是在天堂呢,还是在地狱?”
“黄局长,你当然在天堂。”
“那我身边怎么都是敌人。”
“不是敌人是战友。”
“什么战友,在打仗吗?来啊,同志们,我们干了。”
话还没说完,黄大雄就扑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时,陈遥菊的电话又追来了。
二、七天之约
小妖在张伟心中如天上落入凡间的精灵,晶莹可爱,轻柔似水。俩人暗中好了二年,照面一个眼神电话里一句“嗯”声,就知对方心事,彼此理解。张伟工作再忙应酬再多,老婆李芹管得再严,他都会想方设法在百忙中挤出一点时间和小妖见个面,若时间充裕,会陪小妖一起吃烛光晚餐,品红酒赏星光,兴起会随口吟诗:痴情傲金,荣华若土。逗得小妖看他的眼神很是痴迷,依在他怀里说他明明是个浪漫的的诗人,却误入官场,那扮三花脸的地方根本不是他应呆的,简直是浪费人材。每次听小妖说这番话,张伟都很享受,不再想自已副局长搞了十年仍原地踏步踏的烦心事了,只感到自己伟岸博学,是个人魅力征服了怀里这个优秀的女人,能得到小妖的爱也值了。幸福的同时也迷惑,小妖比他小十几岁,音乐老师,各方面条件都好,和他在一起图什么呢?没承诺也没利益关系,真如小妖自己说的,图的是他这颗心,心在她身上就行。
张伟说,这辈子心和人都是你的。
小妖说,一辈子太长,只要你陪我出去度个假就行,好啵。
张伟说,好啊,想去哪就陪你去哪。
小妖说,那行,就着暑假,我想七天后去内蒙,明天我去订票,这几天你安排假期
想像着在那蓝天白云下,听你唱《呼伦贝尔大草原》,你歌我舞,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晚餐张伟喝了几杯红酒,小妖的话又如灌了蜜,温柔乡里不容犹豫,七天之约就这么定了。至于单位能否批假家中那位能否过关早丢到脑后去了。
回家的路上,晚风清凉,张伟少了刚才的浪漫与兴奋,想着七天之约,单位若没重要事还能请个年假,家中那位如何过关?张伟和小妖同住一个小区,一个18栋,一个17栋,阳台一高一低错层相对,“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断章》就像是为张伟和小妖谱写的,也正因为这道风景才使俩人相识相知相爱。路程相距不过五分钟,张伟却绕着花园走了半小时。答应了小妖就不能食言,不就是出去度个假,又不是私奔,这样一想,点子倒涌出不少,想来又没一个具有说服力,说看望父母,在同一个城市。说出差问得到。最后只得给一个做生意的哥们拨了个电话求招,委婉说了实情,那哥们倒爽快,说别的招都别想了,干脆找茬和老婆吵一架,玩失踪几天不就成了。挂了电话,张伟笑出声来,这招是带劲又洒脱,能发泄还潇洒,反正在单位没什么奔头,局长吴大朋不挪地方的话,他就可能一个副局长搞到头了,老婆成天念的是位子票子,还整天审犯人似的,受够了,儿子在国外留学,三五年才能回,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每天的生活如行尸走肉,只有跟小妖在一起时,才感到自己骨子里还透着一股激情和力量。压抑太久,迟早要爆发。
到家已深夜,客厅里灯明晃晃的,李芹脚上穿着拖鞋身上仍穿着法官制服,平时穿的鞋足有八公分高,脱了鞋人越发显得矮胖。李芹瞟了张伟一眼后绕着他走了一圈,鼻子无声地吸了吸说,有香味,还是香奈尔的,接着手在张伟身上拂了一把,扇灰尘似的,手尖掂起两根长发在张伟眼前甩了甩说,约半米长,直发黑色,晚上去哪里了?
张伟说,陪市局领导吃饭唱歌,向你汇报了的。
李芹说,吃饭唱歌,身上怎会有女人的长发、香味。
张伟说,包厢里去了几个美女,自然沾了点香水味。
李芹说,有那些女人在场,你就更应该自觉,你要搞清楚你是国家干部,娱乐场所是不允许去的,现如今哪个宾馆酒店没装摄像头,只要进了那种场所,就无处可逃。
李芹满脸疑惑,张伟还真有些心虚,那找茬干架的法子早丢到天外去了,从来只有李芹无故找他吵架的份,他还真没在李芹面前高声过,认为好男不和女斗,再无理取闹,一笑了之最省事。怕李芹没完没了,只得像往日样拿领导出来说事,满脸无奈说,我是真不想去那种鬼地方,可市领导硬要去,我们只能作陪,累得要死不说伤身伤胃还伤心,下次别说市长,就是省长来了,我也懒得陪,反正我那破位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就这么过吧。
一说到上面领导就像点了李芹的穴位,不管张伟回家好晚,手机突然关机或失踪几小时,事后只要说那个领导喊去有事了,编得有证有据的,李芹疑心再重也能烟消云散。多次演习后,张伟得出结论,李芹是个官欲强烈而奴性十足的女人,坏脾气都是他惯出来的。
张伟见李芹总算打住,忙转身向卧室走去说要去洗漱,明天还要开会哩。
李芹一把拖住张伟坐到了沙发上,脸色缓和多了,说亏你还想到位子的事,有没得指望是看机会的,你是有机会也懒得跑,算了,不和你啰嗦了,你那破手机老打不进,晚饭后姐夫来电话了,说他和市委组织部李部长在一起吃晚饭,你们局长吴大朋可能调去那个县里,三个副局长中你是最有希望接脚的。
张伟听了,兴奋中一阵牢骚,说自己副局长搞了十年仍原地踏步踏,不说资历能力,就是论资排辈这次也该轮到他了。
李芹白了他一眼说,千万别拿资历出来说事,关键时要多跑动,你要是早听我的,别说局长只怕弄个市长都有可能哩,这次莫又犯低级错误,这里不去那里不跑,明天你和姐夫碰个面,摸清情况再行事,约一起吃饭最好。
只有扯到位子的事,俩口子还能座下来聊一阵,张伟多半是洗耳恭听,李芹神情亢奋,长篇见解,动口就喜欢把她姐夫抬出来。李芹的姐夫郑大阳是新升的市委秘书长,也是李家的靠山。正是通过郑大阳的关系,李芹才从街道办事处调进了法院,从法院一个打杂的,几年时间竟升成了法官,李芹也下了一番功夫,期间弄了几个文凭。有时张伟都感到好笑,法盲竟也成了个法官,这世道关系还真能通天。
想着位子的事,哪还记得浪漫的事。早上进到办公室,张伟就给郑大阳打了通电话,约他中午一起吃饭,回说中午要看情况,如没时间改晚上。若找别人帮忙请吃饭,是这种回信,那这一天就可能全为他忙活了,等了中午等晚上,一天就过去了。尤其像郑大阳这样的官,多半时间是身不由己。挂了电话,收到了小妖的信息,说去内蒙的机票已订好,六天后出发,要他记得安排假期。张伟这才想起昨晚和小妖的七天之约,头靠在大板椅上笑了笑,没想到顺口说的话,小妖当真了,出去有红颜相伴神仙眷侣似的谁不想,但这时候玩请假除非脑壳灌水,又不好直接回绝,怕伤了小妖。犹豫着,李芹来电话了,说她和姐夫通了电话,中餐改明天晚饭。要他安排像样点的地方,把他们局长吴大朋也叫上,还说喊了姐姐一起过来吃晚饭。李芹的招数张伟清楚,一个区里的局长能和市委秘书长吃饭,那是荣幸,吴大朋自然会请客,公费买单,能摸清情况还特有面子。李芹书没读多深,但在用关系方面却是里手,把她李家的靠山郑大阳这层关系是用得是淋漓尽致。挂了电话,张伟去了吴大朋办公室一趟。吴大朋甩手拍他的肩比平时温暖多了,说李芹才给他打了电话,还说张伟能找到李芹这样的老婆是他的福气。张伟不愿回应,“嘿嘿”笑几声,出门忙活去了。
下班后,张伟接到小妖的电话,说要他去她那里,她马上就做饭炖汤。挂了手机,张伟心中一阵温馨,这是小妖最可爱的地方,哪怕一天不接她电话不回信,只要说太忙,就不会抱怨也不多问,温柔对待还会亲自为他下厨,手艺不敢恭维,却是真心一片。在小区地下停车场泊好车,张伟在车旁停顿了会,正想编个幌子给李芹打电话。没想到迎面就看到李芹向他走来,心“怦”了两下,在车库c层碰上老婆还真是第一次。他家的车位在a层门边,易停又好找。自从和小妖相好后,若要去小妖家,他都会把车特意停在c层角落弯里。车库灯光昏暗,绕半圈后进电梯直接就上了小妖家里,方便又安全。看到张伟,李芹更意外问他怎么把车开到底层来了。张伟故意骂骂咧咧说,不晓得哪个没素质的狗日的,占了他们家车位,这才转下来的。问,你怎么跑到这黑窟窟的地方来了。李芹说路上搭一个朋友的车,她车位在c层,这不就顺道转了下来。幸好李芹没盘根问底,张伟也不敢多问。
饭后,张伟找空挡给小妖发了信息,说没机会出门,应酬了一天酒喝伤了。回说要他好好休息就是,也没问请假的事了。张伟看了会心地笑了,在书房上网看了会新闻,听到对面的小提琴声,来到了阳台上,他知道这是小妖在为他演奏。第一次见到小妖,那是星期天的一个下午,张伟去阳台上透气,对面传来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一个身穿白裙子的女人,手托小提琴出现在阳台上,她拉的曲子很动听。一曲完后,女人甩了甩秀发,冲张伟嫣然一笑,回屋去了,弄得张伟心旌摇荡,女人的笑容如山风拂过百合,清新如玉,她就是小妖。接下来的傍晚,只要张伟出现在阳台上,就会看到小妖。这对张伟来说,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每天开会应酬,忙碌了一天后,能在月光下听一曲免费的音乐,能不幸福吗?终于有一天在月圆的晚上,张伟独自散步时碰上了小妖,俩人很自然就聊到了一起。
听完一曲,张伟情思涌动,想法和白天完全不一样。
白天想:男人重要的是事业,奔到了位子才叫事业有成。女人再美不过是浮云。
晚上想:位子只是一阵子,红颜相伴可能一辈子,那温柔如水啊,那激情昂扬!
隔天,晚餐定在一家野味楼,楼外并不起眼,包厢里却豪华别致。吴大朋和张伟提前赶到,点好酒菜,李芹陪着姐姐进了包厢。酒菜上桌半小时,李芹和吴大朋聊得热乎,姐姐个性含蓄,只是微笑,嗯几声,开口不会超过五个字。张伟在旁是多听少说,有关他位子的事是听李芹说的,吴大朋只向他委婉透露过并没交过心,情况是否属实只有见了郑大阳才能肯定。吴大朋虽也热情周到,没见到秘书长,多少有些皮笑肉不笑。吃到半小时,郑大阳竟然赶了过来,手中连包都没提,定是从别的饭局中暂时抽身来的。见到郑大阳,包房里每个人都来了精神,张伟心中多少有些感动,定不是为了吃这顿饭,再忙连襟之间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少,想着就是为他的位子的事才来的,热闹了几句后,郑大阳话题开始转入正题,旁人听报告似的安静了下来,吴大朋听了这才和张伟掏心窝子,意思只要他吴大朋能调去县里挂职锻炼,他一定帮张伟推波助澜,问题是要能调走。李芹转达的信息完全属实。
散场,小妖连发几条信息,张伟都没回。回到家想去小妖那里一趟,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李芹是兴奋不已,就像她要升官发财似的,拽着他说个不停,张伟只有耐心地听着,虽厌烦李芹老拿郑大阳出来说事,可李芹毕竟是为他打算。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在抖动,怕是小妖来的不敢接,忙开了电视,又给李芹倒了杯茶说她辛苦了让她润润喉,然后一副尿急样冲进厕所,拧开龙头水哗哗直响,再接电话对方挂了,真是小妖来的。忙给小妖回过去无人接听,再打老占线,家里电话又没人接,只得坐在便盆上给小妖发信息,说这几天有重要的事要办,请假要看情况。等了好一阵,小妖没回信,在便盆上坐久了真就有了便意。
出了厕所小妖回信了,问什么重要的事。这可难住张伟了,和小妖在一起时光宝贵时间有限,除了谈些时事新闻,多是聊风花雪月的事,在小妖面前从来都是淡泊名利,说千古只贵一片情。想实话实说,又怕小妖从此就瞧不上他了,何况这位子还八字没一撇,就劳心劳力了。这名利得不到时都说是粪土,得到时说是事业成功。
稍一迟疑,信息没回,李芹又跟到了身旁。上了床,张伟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在梦中笑醒。被李芹推醒了,问他笑什么,他说在做梦。
李芹问做了什么好梦,都笑醒了。
张伟只得瞎编,说梦见他当局长了。
李芹说这哪是梦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你想当官都想疯了,做梦都在想。
张伟只得含糊其词“嗯”了几声,他梦到和小妖手牵手在草原上漫步,在月下吟诗,情歌对唱翩翩起舞,笑着闹着俩人飞了起来,飞过辽阔的草原,飞过高山大海。
梦醒还得照样上班。吴大朋和郑大阳一起吃了顿饭后,三番两次找张伟交心。位子到底有没有希望,张伟把情况也基本摸清了,年底吴大朋调走,他接脚应该没问题。问题是要耐心等。张伟还真是个有耐心的人,只是李芹总在考验他的极限。李芹的习惯是只要在外收了红包,回到家就不脱制服了,吃喝拉撒丢一边先,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麻利地清点着袋里的红包,还非要张伟站在一旁看她清点。包里大都是一千元的数额。如张伟说收获颇丰嘛。李芹便满脸的劳苦功高,要张伟给她倒杯茶,再噼里啪拉地讲述着别人如何硬要塞红包找她帮忙的过程。炫耀一番后,问张伟下去检查可有收获。若说没有,就动手查张伟的公文包。包,里外翻了个透,红包没一个,全是散装烟。李芹把包甩在了沙发上。
张伟说,别那么无聊好不,回到家就翻这翻那,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烦不烦。
李芹说,谁把你当犯人了,但你是我的老公,哪条哪规有说老婆不准翻老公的东西。
张伟说,我就不准你随便翻我的东西。
李芹说,我就要翻,这半年来,就没见过你包里有过红包,你今天下去搞了一天检查,几个单位,千万别说没有,我都打电话问了。
下去搞检查,红包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或多或少,当头的包里厚实些,陪同的意思一下。但张伟在这方面还是有自己原则的,如这些单位信誉好的,非要红包意思一下,那还收得,不会出乱子,如各方面都差唯有公关最好,这样的红包是断然不收的。有时局长带队下去检查又带头收了,也只得收,过后大都捐了出去。在那么一瞬间,知识分子的那股酸劲就冒了出来,认为这样的钱收了也发不了财,不收落个心安理得。可这和李芹是解释不清的,她听了眼中不但没有丝毫敬佩老公人格的目光,还满是嘲弄,说他假清高不入流,说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怎么可能当一把手,就算当了局长谁愿意为你卖命,半点油水捞不到,你知道什么叫同流合污吗,你不和他们污在一起,他们就会一脚把你踹开,你以为姐夫凡事都能罩着你呀,得你自己有能力——
张伟说,成天就是钱,红包,你不是非要把我逼进笼子里去,才放心吧。
李芹说,谁说收一个小小的红包,就进笼子了,人家收个几百万都没事,就算进了笼子,只要上面有关系,照样能搞个保外就医,说是保外就医,不就是出来了嘛,轰轰烈烈的审判,是做给老百姓看的,在那院里呆了几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上法院又能怎么样,同样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你舍得花钱打通关系。这就是李芹在法院工作几年来得出的结论。
张伟冲进书房,心里涌出一阵悲哀,何时起李芹眼里就只认钱,是社会太现实,还是她变得太快。这种日子他是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每天都在重复,如果不是儿子,他可能早就和小妖私奔了。李芹没见过这阵势,在外默了会神才追进书房,不再叨刚才的话题,说红包不交,还说不得你几句,告诉你,儿子来电话了,下个月他可能会回来。听说儿子要回来了,张伟哪还有心事和李芹吵架,儿子可是他的骄傲,好学上进志向远大,大学毕业后去加拿大了,正是儿子这根线才牵住了他的心。
一晃到了周末,张伟早早回家了,在阳台上来回走动,眼巴巴地看着对面。这几天一直没给小妖回个准信。小妖一连两天没出现在对面的阳台上了,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屋里黑灯瞎火。张伟开始有种失落感了,以前小妖每天都会给他发信息,多是美丽温馨的小诗,能安抚他在人生中的不如意,还能给他无限激情遐想。想这一生能得到小妖的爱,再默默无闻也值了。相爱就要相守,多少次对小妖说要相伴今生来世。小妖说来世是神话,今生就知足了。如今只不过陪着出去度个假,就连个音讯都没了,能不生气吗。
想小妖太入神,手机响都没听见。李芹喊了几声,张伟才回过神来跑回屋里去接电话,摸起电话,才发现是搁在一旁的手机在响,他希望是小妖来的,又怕是的,李芹正贴在他身边。张伟心里直打鼓,怪自己太不小心了,平时二十四小时不离身的手机,怎么随意扔在了沙发上,如果是小妖的电话,李芹必定能听出什么,摁了吧,说不定小妖从此就失踪了。为了等小妖的电话,这两天手机一直开着,电板都用完了,手机插在沙发旁充电。
李芹贴在他身旁,满脸疑惑地问,哎,你怎么不接电话。
张伟瞟了手机一眼,嘘了口气,是郑大阳来的,忙接了电话,说了分把钟才挂机。
李芹听是郑大阳的电话,挨着张伟靠了过来问,姐夫和你说什么了,聊得那么欢。
张伟说,还不是下达指示,要我帮他搞几棵桂花树,又直又高还又粗的,这世上直人都没得,哪来的直树?
李芹说,人能和树比吗,人直的少,树直的却多的是,明天叫下面的人挑选好了,开车给姐夫送过去。姐夫是个急性子,他明天说不定就要。他对你的事可是贴心贴肺的,以前只是副职说不上话,现在不同了,正儿八经的秘书长,谁还不给几分面子。
晚上,张伟没机会出门,只得站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动静,对面屋里灯光朦胧,若隐若现的窗帘里,出现了小妖的身影,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俩人好像相拥着。然后房里所有的灯都灭了,什么也看不到了,隔得太远也没办法听到动静。张伟的心就像被插了一刀,他差点翻跃到阳台上。
这时李芹出现在后面,拍了他的肩一把说,喂,你不是太激动了吧,一把手的位子要等到年底哩,我刚才都和姐夫通了电话,他说这事他会放在心里的,只是要你办的事,你得利落些,明天找人送到他指定的地方去,最好是你亲自随车去,显得更真心。
张伟自是说好,回到客厅站不是坐不是,想到出现在小妖屋里高大的身影,失眠到天亮。
星期天,张伟终于打通小妖的电话,问昨晚她家怎么多了个高大的身影,是谁?
小妖说,是的,是有个高大英俊的帅哥,正追我哩,下次带你见见,帮我参谋参谋。
张伟听了,手机差点跌落在地上,声音都颤抖了。小妖却笑得咯咯的说,你也太经不住打击了吧,那是我姐姐,还高大的身影,你看花眼了吧。误会弄清了,轮到小妖问假期的事了。张伟这次没犹豫,说假期已安排好了,明天按时出发。
说起容易,面对难。张伟只能先安抚自己,想位子的事还远着哩,请几天假出去一趟也不影响。单位好过关,难的是时刻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李法官。正当张伟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请假时,李芹接了个电话,说了上十分钟才挂。挂了电话要张伟帮她收拾行李,说单位临时通知要出差几天,要他好生看家,晚上别忘了和儿子视频,别忘了和姐夫多联系,门窗要记得关。听到这一消息,张伟差点欢呼起来,只差嘴里没喊出来,帮李芹收拾行李时格外的体贴周到,弄得李芹怪感动的,说舍不得了吧,你们这些男人哪,在一起时觉着老婆横竖是根草,离开了才晓得是块宝。张伟“嘿嘿”地笑,说谁说是根草了当然是块宝。
开车送李芹去机场后,张伟一身轻松,一路哼唱着《呼伦贝尔大草原》,准备向吴大朋请个假,再和小妖碰面走人。回家收拾好行李,出了小区,张伟碰上三个熟人。一个是李芹的朋友,聊起儿子的情况。朋友说他家教有方,老子优秀自然有个聪明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听了,心里热乎乎的。第二个是单位同事,特意向他提起位子的事,说局里都传疯了,局长年底调走,肯定是你接脚,以后要多关照啊。听了,心里直打鼓。三个是亲戚,正宗爆发户,看到他立马停住他的大奔,下车又是握手又是递烟恭维话一堆,说他们张家就他混得最有出息,是正儿八经的官哩。又硬要送他。张伟迟疑了片刻没上车,说等会有车接他。亲戚走后,张伟脚步慢了下来,路边灰尘扑面,的士在他身边来回转悠,他拎着箱子往回走去。在爱方面,男人总说女人现实,其实男人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者,功成名就是他们自己有本事,身败名裂说女人是祸水。女人为了爱可以痴情,男人说正因为爱才移情。女人说男人是神马,男人说女人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