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赵井陉之战古战场考察报告*
2012-11-20靳生禾谢鸿喜
靳生禾, 谢鸿喜
(1. 山西大学 黄土高原地理研究所, 山西 太原 030006;2.太原师范学院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山西 太原 030012)
本文所说“井陉”——汉赵之战之井陉, 固指古来横断太行山的自然地形的井陉, 汉人许慎所谓“陉, 山绝坎也”[1]卷28, 734,而非汉始有之行政建制之井陉。井陉, 横断太行山, 为山西高原与华北大平原间往还交通咽喉和战略要冲, 向为兵家所必争。历史上发生于井陉的兵争, 仅规模荦荦大者凡十余次, 其中特别是汉高帝三年(前204), 韩信、张耳东下井陉击赵, 设背水阵, 出奇兵, 以少胜多, 大破多倍于己的赵军;唐天宝十四—十五载(755—756)间, 先有颜真卿、颜杲卿智取土门, 擒斩安禄山骁将李钦湊、高邈、何千年, 河北郡县望风归唐, 后有李光弼、郭子仪东出井陉, 大破史思明, 进取河北十余郡县等两役。前者使楚汉相争中原本处于劣势的汉, 对楚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从此汉开始占据战略优势, 并形成不可逆转之势, 以致形势急转直下;后者使唐平定“安史之乱”中得以“腰斩”前此所向无前的叛军, 从此使其南北失顾, 战略部署大乱, 成为唐军由溃败转入反攻的契机。一叶知秋, 此中足以窥见井陉之战略地位。本文出于复原汉赵井陉之战古战场, 在考订文献基础上, 反复核以野外考察, 以地衷之于史, 以史质之于地, 期以澄清前此学界歧议迭出的汉赵井陉之战双方战守路线、广武君李左车所说“井陉之道, 车不得方轨, 骑不得成列”所在、韩信所设“背水阵”之确切地理位置, 并以为一方开发历史文化资源—旅游资源提供学术支撑。
一、 汉赵井陉之战始末
汉高帝二年(前205), 当楚汉相争在以荥阳(今河南荥阳东北)为中心的中原打得久持不下、难解难分之时, 前已附汉的魏王豹见汉军新败、汉王刘邦待人傲慢, 借口省亲疾返回故国, 至河东即封河叛汉。刘邦遣韩信与曹参、灌婴等率众伐魏。韩信以声东击西、避实就虚东渡黄河后, 大破魏, 全歼其主力, 生擒魏豹。他遣人请示汉王“愿益兵三万人, 臣请以北举燕、赵, 东击齐, 南绝楚之粮道, 西与大王会于荥阳”, “汉王与兵三万人, 遣张耳与俱”[2]卷34,1866,韩、张破代, 在阏与(今沁县西南乌苏*参见笔者在《阏与古战场考察报告》(中国历史地理论丛, 1996, 第一辑)中的考证。)生擒代相夏说。至此, 河东几尽为汉有。
汉高帝三年(前204), 韩信、张耳东下井陉击赵*《史记·高祖本纪、张耳陈余列传》、《汉书·高帝纪》、《资治通鉴》卷10事当“汉三年冬十月《史记·淮阴侯列传》、《汉书·张耳陈余传、韩信传》事当汉二至四年间;《元和郡县图志》卷13引《史记》所谓事当“汉二年”。此从“汉三年冬十月”。, 赵王歇、成安君陈余集结二十万大军于井陉口相拒。赵谋士、广武君李左车视双方战守形势如指诸掌, 说陈余:“今井陉之道, 车不得方轨, 骑不得成列, (汉军)行数百里, 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 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 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 退不得还, 吾奇兵绝其后, 使野无所掠, 不至十日, 而两将之头可致于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 必为二子所禽矣。”[3]卷92,2615陈余固属儒生, 以“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拒之。韩信以闻, 麾军东下。史称:
(汉军)未至井陉口三十里, 止舍。夜半传法, 选轻骑二千人, 人持一赤帜, 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 诫曰:“赵见我走, 必空壁逐我, 若疾入赵壁, 拔赵帜, 立汉赤帜。”……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 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 未肯击前行, 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先行, 出, 背水阵。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 信建 大将之旗鼓, 鼓行出井陉口, 赵开壁击之, 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详弃鼓旗, 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 复疾战。赵军空壁争汉鼓旗, 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 军皆殊死战, 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 共候赵空壁逐利, 则驰入赵壁, 皆拔赵旗, 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 不能得信等, 欲还旧壁, 壁皆汉赤帜, 而大惊, 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 兵遂乱, 遁走, 赵将虽斩之, 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 大破虏赵军, 斩成安君泜水上, 禽赵王歇。[3]卷32, 2616
汉赵井陉之战始末大较如此。其双方兵力:据《史记·淮阴侯列传》、《汉书·韩信传》、《资治通鉴》卷十记载, 赵军为“二十万”, 汉军兵力记载未确, 仅概称“数万”。后世文献记载一般以汉军“三万”, 诸如元人杨先韩《淮阴侯庙记》称“当日韩信下赵提三十万众(笔者按:此“三十万”当“三万”之讹)”;[4]卷10,375今《井陉县志·附录·背水战考》谓“汉军兵力不足三万, 且多是刚招募的新兵”。[5]776其实, 汉军“三万”之说, 显嫌不确。其一, 此说当本于《汉书·高帝纪》韩信至河东平定魏豹后、井陉之战前“信使人请兵三万人……汉王与之”的记载, 然而信请兵三万人之前, 既已平魏豹定魏地, 自已有相当兵力, 所“请三万
人”正如《汉书·韩信传》所记“益兵三万人”, 即应为“增兵三万人”, 亦即倍增;如果从稍后李左车说陈余“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 从间道绝其辎重”看, 绝汉军辎重部队犹需奇兵三万, 当时韩信全军再保守地说至少也不会下于其数之倍——六万之众。其二, 长期以来, 把汉赵井陉之战中韩信兵力愈说愈小愈弱, 当有人为夸饰“韩信用兵如神”之嫌, 固属既无必要, 亦于事无补。
韩信以区区数万兵力, 一举全歼赵20万大军, 成为中国古代军事史上的传奇——以少胜多、以弱制强的经典范例。其间诸如韩信以佯弃鼓旗、以汉帜代赵帜……固属古来兵法“兵者诡道也”[6]卷1,13常法姑不论, 而韩信所设“背水阵”却向为兵家视为大忌, 以至当时不独为赵军将士视为荒唐可笑, 即韩信部僚亦觉不可思议而无不虚以委蛇, 直至决胜后其诸将校依然为之不解。韩信释其谋固属兵法“陷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亡地而后存”*语出《孙子·九地篇》“投之亡地然后存, 陷之死地然后生”, 《诸子集成》本, 北京:中华书局, 1954年, 210页。, 将校遂无不折服。诚然, 尽管兵法上有如此意在兵处死地必为求生而行殊死战, 惟古今中外有几将敢于试此等兵险者?的确, 韩信在井陉所设背水而阵, 在中国数千年古代军事史上尽管不属绝无仅有的孤例, 惟类似的阵法, 亦不过公元前624年“秦伯伐晋, 济(黄)河焚舟”;[7]卷18,1840公元前209年反秦之战“项羽乃悉引兵渡(漳)河, 皆沉船, 破釜甑, 烧庐舍, 持三日粮, 以士卒必死,无一还心”[3]卷7,307等数例而已。是以韩信井陉背水之战及其取得的传奇式决胜, 充分显示了一位我国古代杰出军事家非同寻常的勇气和智慧;生动地揭示出我国古代高度发达的军事科学——兵法的博大精深。
二、汉赵战守路线今昔
《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韩)信与张耳以兵数万, 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余闻汉且袭之也, 聚兵井陉口, 号称二十万……(信)未至井陉口三十里, 止舍。”那么, 汉赵井陉之战的井陉, 到底指哪里?“井陉口”的确切地理位置又何在?
由于井陉是打从上古时代就已是“天下九塞”之一和”太行八陉“之一闻名海内的巨厄, 更由于汉赵井陉之战之千古传奇战例, 在我国古代史上的影响既深且巨, 脍炙人口, 以至关注与研究者, 可谓代有其人, 具有代表性者诸如:北朝时期郦道元注《水经》说“(桃)水出乐平郡之上艾县(今山西平定), ……径井陉关(今旧关)下”[8]卷10, 221,即以井陉为当今平定东北旧关;魏收《魏书》石艾县条作“有井陉关”[9]卷106上,2468,亦以井陉关为今平定旧关。隋唐时期, 《括地志》说“井陉故关在并州石艾县(今平定)东八十里, 即井陉口”[10]卷2, 103,即以井陉关、井陉口为今平定旧关;司马贞《史记》索隐据《汉书·地理志》常山郡石邑县(今河北鹿泉东南)条“井陉山在西”的记载, 以井陉在鹿泉西[3]P2615;张守节《史记》正义说“井陉故关在并州石艾县东十八里, 即井陉口”[3]卷92, 2615,“十八里”当“八十里”之讹, 即以井陉口为今平定东北旧关;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广阳县(今平定)条说“井陉故关, 在县东北八十里。……井陉亦名土门”[11]卷13, 373,以今平定旧关概称“井陉”, 又以井陉、土门为一关异名;在获鹿县条说“井陉口, 今名土门口, 县西南十里, 即太行八陉之第五陉也[11]卷17,480,又以鹿泉西南土门为井陉口乃至概称井陉。宋代以降, 乐史《太平寰宇记》平定州条说“井陉故关在(平定)县东八十里, 即韩信破赵之所”[12]卷50, 10,以汉赵井陉之战之井陉为当今平定旧关;在获鹿县条说“井陉名土门口, 在县西南十里, 即太行八陉之第五陉也”[12]卷61, 6,以井陉口即当今鹿泉西南土门,亦即太行八陉第五陉井陉;在井陉县条说“井陉县……汉韩信、张耳下井陉擒成安君即此地”[12]卷61,7,又以当今井陉县为汉赵所战之井陉。及至明代,《大明一统志》说“井陉关,在平定州东九十里,汉韩信击赵东下井陉,即此”[13]卷19,344,以井陉为今平定旧关;《明史·地理志》获鹿县条说“土门关在西,亦曰井陉关”[14]卷40,893,以今鹿泉西南土门关即井陉关。清代以还,《读史方舆纪要》说“井陉关,在真定府获鹿县西十里,山西平定州东九十里。《吕氏春秋》天下九塞,井陉其一,亦曰土门关”[15]卷10,474,以今鹿泉西南土门与平定东北旧关,混而为一谓井陉关乃至概称井陉;又说“土门关,(获鹿)县西十里,即井陉关,亦曰井陉口”[15]卷14,600,以土门关、井陉关、井陉口混同为一。《嘉庆重修一统志》在“正定府”说“井陉关在井陉县东北井陉山上,与获鹿县接界,亦曰土门关,即《吕氏春秋》九塞之一也,……汉三年韩信、张耳欲东下井陉击赵,赵聚兵井陉口”[16]卷28,8,以井陉关、土门关、井陉、井陉口皆当今鹿泉西南土门;在“平定州”说”故关山在州东九十里,两山险隘,关居其中,即古井陉口[16]卷149,4,又以井陉口为今平定东北旧关。今人张晓生说“井陉关又名土门关,故址在今河北省西部井陉县东北的井陉山上”[17]27,即以今鹿泉西南土门为井陉关和古来“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
我们反复温习前贤文献,附以访求故老,再三核以野外踏勘,知上述文献对“井陉”及其地理范围、对“井陉口”之所以或闪烁其词,或张冠李戴,以至歧议迭出,彼此矛盾,甚或自相牴牾者,盖出于:其一,首先混淆了自然地形的“井陉”与行政建制的“井陉”。前者横断太行山百余里,向为山西高原与华北大平原间往还交通孔道和兵家所必争之战略要冲,早在先秦之世即已是闻名海内的“天下九塞”第六塞*《吕氏春秋·有始览》,《诸子集成》本,北京·中华书局,1954年,125页;《淮南子·地形训》记载雷同。的井陉和“太行八陉“第五陉”*晋·郭缘生《述征记》。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46,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 2094页。的井陉;后者大凡即今井陉县境,系汉赵井陉之战时尚未有之县的建制。其次,就汉赵井陉之役所战之井陉,随着建制在社会生活中日显,辄以井陉县代之地形的井陉,即使提及“天下九塞”和“太行八陉”的井陉,亦往往率多牵就,不过出于傅会建制之井陉说自圆。其二,混淆了井陉、井陉口、井陉关、土门关。其实,井陉,前已述其详,横断太行百余里,由平定旧关历经井陉县,直至鹿泉土门;井陉口则是客观存在于太行山东西两侧的东口和西口,习惯上一般以平定旧关为井陉西口,以鹿泉土门为井陉东口;井陉关指今平定旧关,土门关指今鹿泉土门。其三,就汉赵井陉之役之井陉言,说者往往或以平定旧关为井陉口乃至井陉,或以鹿泉土门为井陉口乃至井陉,是以不能不蹈以偏概全,遂生各执其辞,所断则大相径庭。
据日前考察所知见,当年韩信、张耳平定河东后,由安邑(今夏县西北禹王)、阏与(今沁县西南乌苏)一线北上,东下井陉击赵,其战守路线,迄今见于文献记载或犹有相关遗存者:
1. 平定 “《城邑考》:(平定)州有上城下城。上城(笔者按:居城西北隅——顾炎武《肇域志》平定州条误作西南隅;相对高约50米),谓 之榆关,相传韩信伐赵时尝驻兵于此,因高阜为寨,以榆塞门,因名”;[15]卷40,1841迄今上城犹存乾隆乙酉(1765)立“汉淮阴侯韩信下赵驻兵处”碑。平定东石门口村北齐天保六年(555)《李清造像记》碑已有“去家五百里,就邪关(井陉关)榆交戍”句。[18]卷2,5这证明迄今1500年前井陉古道已有榆交戍,可谓肇始于韩信的榆关之说固属可征。
2. 西郊 《光绪平定州志》说“试剑峰,在州东二十里,相传韩信下井陉时试剑于此,上有淮阴侯庙”。[4]卷2,39今平定东石门口乡西郊村西北畔、南河北岸太旧高速公路北侧有试剑峰。半山有淮阴侯庙,今乡人于正室树“供奉淮阴侯韩信之位”;犹有清代平定州牧陶易委属使万士麟乾隆乙丑(1769)刊石之金赵秉文《淮阴侯庙》诗;庙侧有径1.4米、径围4.8米、高15米古槐,故老世代相传“汉唐古槐”。
3. 柏井 《光绪平定州志》说“八叠坂,在州东柏井东二里许,……淮阴于柏井筑寨以此”。[4]卷2,40今柏井镇为井陉古道驿站。镇卫生所藏有明代石刻“柏井驿”门额,长80厘米,宽40厘米。
4. 旧关 《太平寰宇记》说“井陉故关(今旧关)在(平定)县东八十里,即韩信破赵之所”;[12]卷50,10《嘉庆重修一统志》记载“(淮阴侯)庙在获鹿县西六十里(笔者按:获鹿县治以西至县界不过十余里,实当为山西平定东八十里)古井陉口”。[16]卷28,15
5. 绵蔓水 《括地志》说“绵蔓水……自并州流入井陉界,韩信背水阵,即此水也”;[10]卷2,10《太平寰宇记》说“绵蔓水在(井陉)县西南八十里,韩信击赵,使万人先行,背水为阵……谓此水也”。[12]卷61,7
6. 回星城 《魏书·地形志》井陉县条“有回星城”。[9]卷106上,2462《读书方舆纪要》井陉县条说“县西南二十五里有灵真城。志云,韩信伐赵时筑。魏收志井陉县有回星城,即此城矣”。[15]卷14,595按:今无遗存,据“井陉县(旧治)西南二十五里”约当井陉县长生口乡西南境核桃园村一带。
7. 天长 天长镇(井陉县旧治),《嘉庆重修一统志》记载“淮阴侯祠在井陉县西门外”。[16]卷28,15
8. 微水 微水镇(今井陉县治)有清嘉庆二十年(1815)立“汉淮阴侯设背水阵处”碑。*今存井陉县文化馆。
9. 白石岭 晚近《井陉县志料》记载“白石岭,在县(今天长镇)东三十八里,古名‘白皮关’,土人呼为‘东天门’……上有白面将军祠。相传为赵守(井陉)口将,淮阴侯下赵时战没,土人因立祠祀之”。[19]121其实,所谓战没之赵守口将白面将军即成安君陈余,山北犹有陈余墓(衣冠冢)[5]554。白石岭东侧有向阳村,旧称“白王庄”,命名取义因陈余曾为赵封代王所从出。
10. 栈道 栈道村在鹿泉市西北15公里,当石井乡西境,村畔山崖上有古栈道,栈道上有当年韩信驻军的山韩信寨,山下有韩信井(泉)。[20]
11. 胡申 东胡申、西湖申为鹿泉市白鹿泉乡两村,当鹿泉西7.5公里。当地世代相传,当年韩信伐赵,军中乏水,连派二军士寻水不得,皆处斩;再遣一胡姓士卒去寻,仍不得,怕被杀,姑谎报得水。韩信遂出帐,见白鹿踟蹰,搭箭射去,鹿逃脱,却见其处泉水瀵涌。惟胡氏终虑被杀,逃至此借桧柏树自缢。故老怜之,遂呼村为“胡神”,后简化作“胡申”,晚近更以无名小河为界分设东、西胡申二村,迄今西胡申村畔犹有“胡神”自缢之树,虬枝苍劲,荫翳婆娑,为石家庄地区最古老桧柏。
12. 白鹿泉 白鹿泉村在鹿泉市西7公里,当胡申之东,当地世代相传即当年韩信射鹿得泉处。
13. 抱犊山 《元和郡县图志》说“萆山,今名抱犊山,韩信伐赵,使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蔽义)山而望(赵军),后遂改为萆山”。[11]卷17,480*《通典》卷178石邑县条、《太平寰宇记》卷61石邑县条、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卷10记载雷同。抱犊山今习称“抱犊寨”,当鹿泉西5公里,海拔575.4米,由山下至山巓相对高差367米,突兀陡立,山势如劈。山上有韩信祠,祠内壁有以韩信本生故事为内容的现存国内最大的木漆壁画。
14. 土门 《元和郡县图志》获鹿县条说“井陉口,今名土门口,县西南十里……韩信击赵,欲下井陉,成安君陈余聚兵井陉口”。[11]卷17,480*《太平寰宇记》卷61获鹿县条记载雷同。今鹿泉西南5公里有以太平河为界东、西土门二村。其实,“井陉(东)口”指土门村以西至井陉县上安镇间9公里狭谷。狭谷南北有两山对峙,西北为莲花山,海拔507米;南为大寨山,海拔422.5米。两山控制着峡谷,迄今峡谷北侧怪石嶙峋,如剑戟森列。土门关在西土门,门洞驿路车辙痕深近尺;东土门犹有3关门,西门门额“镇威述先阁”,有清康熙初年邑人魏琇撰《初建土门西阁记》碑。关门一侧有四块硕大巨石,世代相传为韩信当年构筑的砲台。
15. 鹿泉 《史记》正义说“恒州鹿泉县,即六国时赵壁也”。[3]卷92,2617其实,应属汉赵井陉之战时赵壁——赵王、成安君陈余大本营。
16. 鄗(城)与泜(水) 当年汉赵井陉之役结束后,被韩信生俘的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陈余)军败鄗下,身死泜上”。[3]卷92,2618
鄗 即春秋鄗邑,战国赵武灵王筑城,《史记·赵世家》所谓“赵武灵王三年(前323)城鄗”。当今河北柏乡县东北9公里固城店镇。故城土垣,略呈圆形,周约5公里,迄今依稀可辨[21],为柏乡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北临泜水下游北沙河。
泜 泜水,即今槐河,源出河北赞皇县西南隅,东北流至元氏县折东南称北沙河,历高邑、赵县、柏乡,至宁晋注滏阳河。陈余“军败鄗下,身死泜上”即由土门溃退中最后败于古来战略重镇当今固城店,被斩于略北毗邻的今北沙河岸边。
上述由平定至泜水各点位,如上所述,或属具有文献记载之汉赵井陉之战双方战守所经,或属双方将士身后地方出于祭吊记念他们命名的地名地物遗存,或属一方世代相传有关其井陉之战中的神话传说。倘若把上述诸点据其坐标连接起来,则可发现此中有一个颇有意思而令人深思的现象,即它们有一个共同点——无一例外地盖在古来传统井陉道一线。这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古代历史生活的客观真实性。而上述具有文献记载、迄今留有遗存者姑不论,即世代流传下来的相关传说,亦无不事出有因,远非子虚乌有。其实,从当今野外踏勘看,一旦进入井陉,令人首先感到的是,限于地形,除了历经即审慎循着上述各点位——参差大凡古来井陉道依次行进,简直是概无其他选择。这就是说,当年韩信、张耳“东下井陉击赵”的进军路线,所取正是自古传统的井陉,亦参差大凡井陉县故老所通谓之“大路”—驿路,所谓“东由获鹿县城西行十里入本县境,历头泉、上安、下安、东天门、微水、长岗、横口、北张村、郝西河、东窑岭、河东、越治城(天长)……核桃园,至山西平定境,出固关,长约百里,俗名‘大路’”。[22]108韩信、张耳则由当年今平定东下,一路所经,日前所知见的地情,可简要表列如下:
表1 东下井陉击赵路线情况表
汉赵井陉之战,双方战守路线大凡一如上述。其中韩信、张耳“东下井陉击赵”,由平定东下,突破旧关即进入井陉,一路挺进,取背水阵,一举取得全胜。韩信由平定东下井陉,至泜水,计176.5公里;由井陉关(旧关)至土门关(土门)即井陉道,计58.5公里。诚然,上述韩信、张耳东渡井陉实际所经,由于辄有人为屈曲回环,则略长于井陉实际里程。
三、井陉 “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考地
当韩信、张耳麾军东下井陉,成安君陈余集结20万大军于井陉口以迎敌之时,广武君李左车说陈余“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云云。那么,李左车所说“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当百里井陉之道什么地方?
《通典·州郡典》镇州石邑县(今鹿泉东南)条说“井陉山甚险固,故李左车说陈余曰,井陉‘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23]卷178,947其意井陉道最险狭陡仄处——“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在当今鹿泉境。乾隆《正定府志》引旧志说:“井陉古有井陉关,其山脊如陉,下视如井。《汉书》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其险有足恃者”。[23]卷2,23其意进一步将土门关(井陉关)及其所处的陉山及其余脉抱犊山、白鹿泉一带地形错列高下陡悬的山河形势,诠释为“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处。其实,此说有悖于早期文献记载,又与日前野外考察所知见之实际地情不合:
图1 汉赵井陉之战简图
其一, 据迄今传世的相关文献,最早的《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首先广武君李左车系韩信与张耳“欲东下井陉击赵”,即两将剑拔弩张行将出击井陉之时说陈余的;其次,韩信用兵盖慎之又慎,是他使人密切间视陈余直至还报其不用李左车计之后,方“乃敢引兵遂(东)下”的。一言以蔽之,汉军所经井陉道之“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处当在韩信进军之初,而不是已经背水阵决胜后——是役进入尾声的显然相对平缓的鹿泉地带。
其二, 韩信东下井陉道一线地理形势——高下破度、崎岖回环,由上文表列已可略见端倪。此中特别是由柏井循甘陶河(今新关河)河谷,亦即307国道、太旧高速公路一线东北行,至甘陶驿村折北至旧关,又折东北至回星城,直至天长的一段。这一段地当古来井陉关内外,柏井为甘陶河与柏井河的分水岭,海拔904米。村东门先岭古称“西天门”,“高冈险要,绵亘南北”[4]卷2,40,为一方制高点,与微水略东北的高地“东天门”,东西遥相呼应,成为井陉西口与井陉东口的另一对地形标识。其实,其命名由始取义都是以井陉为坐标的。由柏井东北行17公里至旧关,一路甘陶河河谷崎岖陡仄,海拔由904米降至658米,高差246米;由旧关东北行5公里至回星城,一路正当太行山岭脊东侧,海拔再降至480米,高差178米;回星城东北行10公里至天长,海拔再降至262米,高差218米。这就是说,由柏井经旧关、回星城至天长,累计32公里,高差则达到642米。如此地形急剧落差,为井陉全程所仅见,其地形特征最宜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君不见,柏井一带迄今依然是晋冀间的交通瓶颈所在。
诚然,就上文关于井陉一线地理形势表列看,除了井陉西口一带由柏井至天长段之外,井陉东口一带亦即陉山地区由栈道至胡申4公里,海拔亦由390米降至245.4米,落差144.6米;由胡申至白鹿泉仅2.5公里,海拔则由245.4米急剧抬高到507米,落差则达到261.6米;由抱犊寨至土门仅3公里,海拔更由575.4米急剧降至144米,落差竟达到431.4米。这岂非又比柏井至天长段更急剧高下悬殊?然而,栈道地当满天垴与青龙寨突兀陡立的两山间;白鹿泉在长寿山巓;抱犊寨本身即突兀奇峰。这就是说,诸点皆当太行山东麓低山丘陵地带拔地而起的突兀山体,非属典型的井陉道,亦不具备大军持续运动腾挪空间余地。
四、韩信所设“背水阵”所在
韩信设背水阵决胜始末,前文已述其详。《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汉军:“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法,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阵”。其背水阵何在?唐孔颖达说:“韩信出背水阵,盖在绵水上。”[15]卷14,596张守节《史记》正义说“绵蔓水……即信背水阵陷之死地,即此水也。”[3]卷92,2617《元和郡县图志》说“绵蔓水,在(井陉)县西南八十里。韩信击赵,使万人先行,背水为阵……谓此水也。”[11]卷17,480
绵蔓水,即绵水、绵河,源出寿阳县桃园沟,因称桃河;东北流至平定县娘子关附近,因经绵山(紫金山)山麓称绵河;东流至井陉县北横口与甘陶河汇流后,以经井陉东冶村、平山县西冶村称冶河,折北流经微水、岩峰至平山注滹沱河。按:绵蔓水其名最为悠久,至迟汉代已见载籍[2]卷28上,1551;桃河为绵河滥觞之上源,系北朝以来始有之名[8]卷10,浊漳水注;冶河属绵河下游,是元代以来始有之名[24]。据《汉书·地理志》太原郡上艾县条记载“绵蔓水,东至蒲吾(今平山),入虖池水(滹沱河)”[2]卷28,1552,是以知由上游至下游上古之世盖称绵蔓水。至若《元和郡县图志》所谓“绵蔓水在(井陉)县西南八十里”,不过只能是粗略地泛指全长130余公里的绵河之一定河段而已,仍难知韩信背水战之所之。
清代平定籍地理学者张佩芳,以其既谙熟地理之学,更独具地情优势而著文《井陉口考》,依据《史记》所言“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以“出口无险矣”地分析,明确指出此“井陉口”以及“未至井陉口三十里”之井陉口皆指土门,而与故关(旧关)无涉。他循此进一步指出,“(韩)信觇知其(李左车)计不行,乃引兵自故关入其‘止舍’处,在今井陉(县)东三十五里,地名微水,即绵蔓水也,去土门恰三十里”。[4]卷3,62
据日前野外踏勘所闻见,张氏所说“微水”,即冶河(绵蔓水)东岸的今井陉县治微水镇。其实,当年韩信所设背水阵,确切地说,当在今微水镇北2.5公里的岩峰村(与微水同样东距土门三十里)以东南至上安镇之间一带。
从较大的地理环境看,井陉道进入当今井陉县境后,至天长地理坐标为东经114°00′,北纬37°59′,海拔262米;东北行13公里至南横口,海拔235米,高差27米;又东北行7公里至微水,海拔213米,高差22米;又东北行2.5公里至岩峰,海拔195米,高差18米;又东南行6公里至上安镇,海拔236米,高差41米,这就是说,由天长至上安长达28.5公里,高差仅67米。如此地面破度很小,通行条件便利,客观地反映出不仅已远非井陉西段柏井至天长“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的地形地貌,而且显然很适于大部队运动腾挪了。
从小的地理单元看,岩峰海拔195米,地理坐标当东经114°09′,北纬38°07′。岩峰与上安间为百里井陉几乎所仅见的—处10平方公里、海拔240米左右大体呈菱形的黄土平缓坡谷地形。它西濒冶河(绵河),东、南、北三面环山。当年韩信所设背水阵——汉赵井陉之役决战,正在于此。其一,百里井陉唯有此处地形最适于汉赵双方20余万大军野战。其二,绵蔓水上源甘桃河、绵河至北横口汇流后,至此流量大增,水势盛大——以至迄今犹有每秒13立方米流量,才与“背水阵”以至“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名副其实。其三,此平缓破谷北面山体名城山寨,海拔500.4米;南面山体名老营寨,海拔423.1米;东面山体名老爷寨,海拔478米。这就是说,此平缓破谷地带海拔240米左右,三面山高一般在450米左右,高差200米左右,是以在山上居高临下,侦察整个平缓破谷地带敌我动静如指诸掌,极利于运筹指挥。其四,此平缓破谷地带边缘的城山寨、老营寨、老爷寨,其命名取义,显然盖出于当年井陉之役主战场“背水阵”驻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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