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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眼中的西方园林

2012-09-08周武忠

关键词:园林艺术造园中西

周武忠

(上海交通大学 媒体与设计学院,上海200030)

中国人眼中的西方园林

周武忠

(上海交通大学 媒体与设计学院,上海200030)

西方园林与中国园林一样是多起源的,中西园林艺术在形态学上有明显差异,折射出不同的审美思想和设计哲学,如“自然之本质”中国古典园林的精髓,“秩序和控制”的西方几何规则式园林。然而,由于人类共同的“本原观念”,对中西方园林各自的主人来说,基于人类在心理层面和生理层面的需求,中西方园林的造园目的都是为了对现实生活中的不足之处进行补偿与完善,从而满足人类身心发展的需要;无论规则式还是自然式园林都为创造“世界花园”提供了基础,一定程度以理想家园的形式反映了他们的人生态度、生活情趣和审美理想。

西方园林;中国园林;园林审美;设计哲学;世界花园

中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引进了大量西方的文化艺术,包括园林和景观设计艺术;它们在中国的城市建设特别是房地产开发上被大量应用,小至社区、街区,大至小镇甚至整个城市,进行1∶1复制,如意大利小镇、欧洲城等等,在中国大陆泛滥。但这些西方的景观设计艺术并不地道,有损西方园林的经典形象,曲解其意;有些作品由于设计师水平低下(中国尚无风景园林师注册制度),或是受经费和材料的限制,且不说缺少西方园林的文化内涵和应有的环境,造出来的西方园林和景观在形式上就让人啼笑皆非。一如中国早期园林中的西洋因素,如扬州何园的西洋楼、苏州拙政园的十八曼荼罗花馆,只是百叶窗、彩绘玻璃一些表象,连西方著名的园林专家都不知道为何叫“西洋楼”。

北京圆明园中的著名景点谐奇趣,是长春园中最早建成的西洋楼和水法之处。在长春园起造以水法为主体的西洋楼建筑群,标志欧洲建筑与园林艺术于18世纪首次引入中国宫苑领域。据童寯《北京长春园西洋建筑》一文:“乾隆十二年(1747年)。当高宗(弘历)偶见西洋画中喷泉而感兴趣时,问郎世宁(Castiglione,Joseph)谁可仿制。郎即推荐教士蒋友仁(Benoist,Michel),帝随命蒋在长春园督造水法,建筑由郎世宁、王致诚(Attiret Jean Denis)、艾启蒙(Sichelbarth,P I)等 负 责,并 由 汤 执 中 (D,Incarville,F P)主持绿化。”虽然由西方人士直接参与规划建设,主要仿建西洋形式建筑和喷泉,但毕竟是在中国营造,要适应、符合中国帝王的意图、兴趣和宫廷需要,在突出西洋形式时又混合有中国特色。童寯《北京长春园西洋建筑》一文中指出,长春园西洋楼建筑风格属洛可可范畴,并在注中例举美国人丹比(E Danby)1926年著《圆明园》一文,法国人德茂兰(Georges soulie de Morant)所著《中国历代艺术史》都称西洋楼为洛可可风格。西洋楼全部建筑用承重墙,平面布置,立面柱式、檐板、玻璃门窗,以及栏杆扶手等,都是西洋做法。屋顶有硬山、庑殿、卷棚、攒尖各式,用筒瓦、鱼鳞瓦、花屋脊及鱼鸟宝瓶等装饰,属中国式,只是不起翘。雕刻装饰细部夹杂中国式花纹,还有太湖石、铺地、竹亭等点缀更具中国特点。喷水塔、喷泉与喷水池边带华化装饰。海宴堂西面水戏避用西方裸体雕像,而代以铜铸鸟兽畜虫和十二生肖,都是善于运用中国艺术习惯的巧妙手法。大规模地仿西洋式建筑和喷泉,这在中国园林建筑史上还是第一遭,总的说来不免有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缺点[1]。

因此,为了让中国的园林界设计界人士更完整更准确地理解西方的园林和景观艺术,有必要了解中国学者对西方园林的一些看法。同时,不少文化界人士现在提倡东西方文化的融合,园林艺术作为一种优秀的世界性的文化,是否朝着“世界园林”的目标迈进,在保持各自特色的基础上,形成统一的国际标准,这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一、中国学者对西方园林艺术差异的看法

一些中国学者在从事中西园林艺术的比较研究时提出了对西方园林的看法。近代较早着手研究中国古典园林的童寯先生结合自己旅欧期间(1930年)的亲身见闻和体验,以其多年广泛阅读和积累世界范围园林资料,做了大量的比较研究工作。但是,这一复杂的课题仅仅是通过整合素材的形式将研究成果发表于世,尚未能对这一课题在深度和广度上进行充分扩展。不过,在童寯先生的《造园史纲》中对于中西方园林历史沿革和各自特征是有所提及的。特别是针对17至18世纪东方的中国、日本与西方的英、法等国,童寯先生对这一时期东西方各国在造园艺术上取得的成就以及东西方造园艺术形成的交流与互动进行了分析研究。此外,对中西方园林的比较研究在1983年童寯先生临终前校订完稿的英文版《东南园墅》中更得到了深入的讨论。在这部书稿中,不仅对中国古典园林中的文化脉络、造园风格、艺术特征等方面进行了细致的阐述,而且还应用比较学的研究方法在“东西方比较”一节中专门针对东西方园林的布局特点、艺术风格以及给观者带来的审美感受等诸多方面存在的异同进行比较,并得 出 “西 方 园 林 悦 目 ,东 方 园 林 悦 心 ”[2]1,44-49这 一 带有总结性质的论断。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涌现了更多的学者从事中西园林艺术的研究。中国古典园林以实物的形式出口至西方,将中国的园林艺术与西方进行融合和碰撞,在此过程中对中西方园林的发展的确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是,就中西方园林艺术的研究来看,研究者对西方园林以及中西园林的比较研究多数是通过西方著述的译本展开讨论。由于缺少对西方文化脉络、西方园林的文化、艺术本质以及西方造园思想的深入把握,使得研究常常只能停留于宏观的层面对中西方园林艺术存在的差异进行泛泛的比较,而未能深入到其本质之中。诸如,杨筱平先生在《中西差别何在?——中西文化与建筑比较略述》中专门设一章指出中西园林艺术的差异性:“中西园林差别主要表现在“形”和“意”。西方园林是建筑的延续和陪衬,透视感强,平坦开故,一览无遗。中国园林是渗透到建筑中去,以物寄情,层次深远。从古罗马的台地园林到法国古典园林都采用几何式布局,纵横交叉,处处对称。中国园林讲究“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抑扬起伏,小中见大,巧于因借。西方园林,林荫道上可以并髻驰骋,故有骑士园林之称。中国园林,曲廊幽径,对景成诗,故称文人的园林。中国园林强凋效法自然,抒发情趣,其布局自由流通,乱中有法,动中有静,虚实相生,虽由人作,宛若天开。西方园林强调改造自然,人工斧凿痕迹明显。”[3]思效先生通过对比中西园林艺术的风格特征之后,在《真景实境与人间幻境——中西园林的比较》一文中作如下评述:“西方园林基本上是写实的、理性的、重人工、讲规律,可以说是现实主义但失之为机械刻板;中国园林基本上是写意的、直观的、重自然、讲想象,可以说是浪漫主义的,充满着空灵剔透和辩证法。”[4]8王绍增先生亦认为,中西园林的核心差别在于:中国园林在发展过程中变动起伏不大,而西方园林则出现了比较强烈的变革特性。[5]夏宏也指出中西园林的根本差异在于“含蓄与直观”,“封闭与开放”。吴宇江则站在文化环境、思维模式、哲学思想的框架下阐释中西方园林之所以出现鲜明差异的内在因素。他指出,中国古典园林具有内聚性,不同于西方古典园林的外拓性,而两者之所以会如此主要是来自于中西不同的文化背景以及在此之下形成的存在差异的文化心理,从而映射于 造 园 艺 术 的 形 态 之 上 。[6]16-19

《天然图画——中国古典园林美学思想之一》是王世仁先生对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drich Hegel 1770—1831)的法国园林艺术的“建筑原则”进行阐述,他提出法国园林艺术的审美标准与当代建筑一样,都是以古罗马的几何特性以及宏大、广阔的气质为原则。而在这其中园林只是建筑的附属物,并不具备独立的艺术性和欣赏性。而刘天华以比较分析的方式对中西园林的审美性进行讨论,从他的观点来看,基于中西方文化心理结构上的不同,从园林的艺术风格、内在情感以及形象特征上,中西方都具有较大差别,即中国园林强调“天人合一”,而西方园林则主要站在以人为主体,体现人的力量的角度上侧重于对数和比例的形式美的关注。[7]15-31吴家骅以英国学派和中国传统的园林艺术与设计作为研究对象,以此将对西方景观的分析方法融入东方景观的分析中,诸如,将中国哲学思想中的“道”与西方相结合,用以品评、判断西方景观的艺术思想,从而在实例的对比中形成对中西方景观艺术、设计教育以及审美方式的讨论。[8]7此外,在《中西古典园林审美观的比较》一文中,陈尔鹤、张丽萍提出,中西古典园林的差异不仅是表现在形式上,实际上从本质到手法都存在差异,而这种差异可以追溯至一种来自文化脉络的不同、地理环境以及生活方式的差 异 。[9]186-197

二、中西园林艺术起源的相似性

中国园林和西方园林均属于多起源的发展特点。中国园林的起源最早来自于灵囿和园圃,并在此基础上发展成型为中国古典园林的主要特征;西方园林的源头则可追溯至圣林、园圃和乐园。在东西方园林的起源中,园圃最终发展成为了东西方形式各异的私家园林;灵囿与圣林在最初主要是为早期宗教活动服务,具有通神明或是感知上帝的作用,在其后的发展中成为了东西方乐园的最初形式;而波斯园林的最初源头则可上溯至乐园的某些基本特点,与此同时,波斯园林的造园手法也为西方园林的发生和成长提供了营养。有人认为,“不能低估波斯园林对西方中世纪及其以后造园的极大影响,甚至具有源流和 样板的 作用。”[10]34皮 埃尔 · 安格 拉迪(Pierre Anglade)则认为,“两千年以前,埃及、波斯和希腊的影响汇聚罗马,产生了许多著名的园林,例如,哈德良大帝别墅的园林和皇帝提比略(Tiberius,公元前42—公元37年)的园林[11]8。而童寯认为,古波斯园林的发展与早期人类的狩猎中使用的囿有直接的关系,在囿的基础上逐步发展成为后期专供游乐使用的园。在波斯园林中奇花异草、名贵花卉是园林的亮点,并且随着波斯园林后期影响范围的扩展逐步传播至世界各地。“公元前5世纪的波斯‘天堂园’(即乐园),四面有墙,这与埃及和荷马所咏希腊园庭一样,墙的作用是和外面隔绝,便于把天然与人为的界限划清。这时希腊就有关于天堂园的记载。”[12]皮埃尔·安格拉迪更直截了当地指出,“最初的园林作为食物的来源,众神和半神半人、森林水泽保护神灵之家,为伊甸园、乐园或中国文明的古老神话中的幸运之岛提供了模型。”[13]可见,乐园也是由“囿”演进而来的。这说明西方园林与中国园林有着十分相似的起源。如果说中国、欧洲和西亚是世界园林三大发源地的话,那么,“囿”是它们共有的最初形式。

三、中西园林艺术发展历程中存在的相似性

中西园林的起源由于人类需求的共通性存在极大的相似性,并且在中西园林发展的不同历史时期园林的类型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相似特征。主要集中表现在中西园林对功能的界定,即不同类型的园林的实用功能与欣赏娱乐功能之间的转变。

造园的出现与人类生产劳动的生存历史存在紧密的关联性。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原始社会中,人类最初主要依靠自然界植物的果实维持生存。不断的演变发展使得人们逐步掌握对植物的种植技术,从而有了在固定场所中对野生植物进行人工培育的变化。同时,人们也逐渐了解到何种植物能够最快速的获得果实,诸如蔬菜、谷物等或许是人类最初进行培育的一季一熟植物。而那些需要复杂的种植技术、采摘周期较长的植物,诸如果树或是干果类植物的人工培育历史就较晚一些。由此可见,可以被食用或是药用的植物是早期园艺中最初被人工培育的植物,而这一点恰好印证了早期造园对于实用性的侧重。不仅如此,从美洲大陆的首批拓荒者的历史来看,初到美洲大陆的英国人种植的并不是供人赏玩的花草,而是那些能够为人类提供食物和药物的植物。以此也可说明,园艺的实用性的确是人们基于自身生存发展需要的前提下造园过程中最关注的基本功能之一。

在人类生存环境不断发展,生产力水平提高的背景下,以观赏休闲为主的造园(观赏园艺)逐步出现,并且随着社会阶层的分化,富有阶层、权利阶层成为了造园活动的主要支持者。相比具有实用性功能的园艺而言,单纯为了满足观赏需要所建立的园林其发展历史就要相对短暂。虽然于公元前16世纪的埃及以及公元前20世纪的中国就已经可以找到专供娱乐而建的园林,但是这类园林对于大多数古代的平民阶层来说都不是生存的必需品。

随着时代的进步,当人类社会步入后工业时代之后,食物短缺、环境污染、能源危机成为当代人无法回避的全球性现实。面对这些急迫危及人类生存和未来发展的现实困境,人们对园艺提出了新的要求,即“合宜园艺”(approprriate horticulture)。新时代的园艺被赋予了更多的使命,而不仅仅停留于满足人们对欣赏和娱乐的需求。诸如,面对城市的快速扩张提出园艺对城市生态环境的积极作用;面对食品与燃料的短缺提出园艺为人类提供自给的补充,等等。此外,园艺的美化、娱乐、休闲功能也并未被忽视,而是与快速发展的时代人类精神层面的需求进行了更为紧密的结合。因此,现代社会中的园艺已经是一种多学科、多门类的有机交叉,它具备对实用功能、娱乐功能的满足,同时它还具备解决当代社会面临的种种环境、生态困境的可能性。可以说,园艺已经成为了一门跨学科、交叉性的社会园艺学。

由此可见,跟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脚步,中西方的造园活动都经历着从古代的“功能性园艺”向“观赏性、娱乐性园艺”再向“合宜园艺”(即现代功能园艺)发展的阶段性变化,而在这三个发展阶段中,中西方园艺的变化历程表现出极大的相似性。

四、中西园林艺术的人类同一性

中国古典园林和西方古典园林在不少方面具有相似性和同一性。国外学者也早已注意到远在商周时代中国的青铜器物在式样上与欧洲的十分相似[17]342。我们如果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审视一下中西园林艺术的相似性和同一性就会找到满意的答案。A·巴斯蒂安(1826—1905年)——柏林皇家民族学博物馆的创始人和艾伦馆长基于他们对全世界进行广泛调查的经历和对文化现象的研究,肯定了人类在精神方面的类同性,并将人类共同的基本观念命名为“本原观念”,也就是“人类同一性 ”[18]12-23。

“园林艺术是人的艺术”。任何特殊的园林类型,不论怎样,都带有人类园林的特性。我们则把体现在园林中的“人类的特性”称之为园林艺术的人类同一性。

具体地说,所谓“园林的人类同一性”,就文化人类学的视角来阐述:无论中西方园林的表现形式存在何种差异性,就本质而言,人类园林中蕴藏的文化都体现出共通的、一致的人性特点。人类这种对美好生存环境以及理想家园的渴望与文明的发展一样具有悠久的历史,由于这种渴望深深地植根于人类最深层的内在需求中,因此可以从任何地域人类早期历史的轨迹中寻觅到它的踪迹。譬如,从造园的本质目的看,虽然世界各地地域空间相距遥远,气候、环境各异,生存其中的人们有着不同民族、不同的文化以及不同的社会结构,然而,在造园过程中基于人类来自身心层面的内在需求必然有一点是共通的,即通过造园来弥补现实环境的不足,并提供更为优质、理想的生存空间。因此,就这一共同点,我们能够发现中西园林艺术在本质上具有的同一性。虽然中西园林呈现出的外在形态千差万别,但是从使用者的角度看,这些凝结着人类的人生哲学、生活态度以及审美理想的园林都是人类理想家园的具体表现。

五、中西园林艺术的差异性

诚如上述,园林艺术确实存在着全人类的深层的同一性。我们论述这一点,并非要否定中西园林艺术的差异性。人类共同的本原观念中包含着的各民族特有的生活条件(地理环境)会使文化呈现具体的形态。中西方古典园林艺术的发展来自于各自不同的社会背景和文化环境,并且由于东西方在历史上文化的发展相对独立,因此,就东西方园林而言,各自都存在其特有的风格和文化脉络,也包含着不同的造园哲学。

追溯西方造园艺术的发展脉络,能够发现西方园林的风格虽然跟随历史、社会、文化的轨迹具有多变的特征,但是自古希腊以来直至18世纪,西方园林的风格大体延续着几何式的造园风格。这一风格中包含的哲学思想主要是来自于西方的理性主义,以及这一哲学思想影响下对形式先验的和谐为美的本质观念。以这一哲学思想为指导所形成的园林风格占据了整个西方园林的主流,它集中表现在以“人为中心,人力定胜天”的设计理念。可以看到,以这一设计理念和艺术思想为基础,在西方历史的不同阶段园林的风格也相应的存在一定的变化:文艺复兴时期的园林由于人文思想的蓬勃发展,导致在造园过程中更侧重于在艺术与自然之间寻求平衡。由于人文思想的带动,人文主义者对自然之美更为青睐,希望在更为纯粹、自然的环境中进行对人生、社会的思考。因而,人文主义者更愿意将自身的居所建造在郊外,这种营造方式一方面可以远眺建筑外部广阔的自然景观;另一方面,通过对建筑内部花园理性主义几何风格的营造,打造出一种“第三自然的景观。从历史发展看,这一造园思想对整个欧洲的造园风格都有着极大的影响。特别是在路易十四专制君权统治下的法国,理性并具有规则几何式的园林风格风靡一时,它被赋予了君主专制的政治理想,体现出君王期望的“伟大风格”。

几何规则式的造园风格几乎占据了西方造园史近两千年的发展历程。不过,在18世纪进入启蒙时期的英国,西方园林的几何式却在之后几十年的岁月中逐步被一种自然式的园林风景所取代。到布朗时代,简直是没有留下一点旧痕迹。造园风格发生如此翻天覆地变化的原因并不是由于规则的几何式园林风格具有的单纯、理性的构图形式以及庄严、典雅的艺术风格在一时之间都被统统否定,事实上,在英国的自然风景园兴起之后,凡尔赛并没有丧失价值。人们之所以不再热衷于营造规则几何式的园林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新的历史阶段之中社会结构、经济环境、思想意识、文化潮流、艺术风格的转变,从而带动人们对环境产生了新的期望。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之后,改革的热浪传播至法国以及欧洲各地,反专制主义的政治愿景开始得到实现,在此背景之下经验主义的哲学思想深刻地影响着这一时期欧洲社会的思想意识,造园思想也随之改变成为以“崇尚自然”为核心的自然风景园林的造园哲学。

转而来看中国,虽然发展脉络与西方相异,但是中国古典园林自出现以来也经历了跌宕起伏的转变过程,从魏晋南北朝的风格流变,直至寻找到以“崇尚自然”的造园思路,中国古典园林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发展过程中一直秉持着“崇尚自然”的造园思想。虽然,历经朝代更迭,哲学思想和造园风格也几经起落,但是由于中国古典文化传统以及中国古典哲学的根本没有发生本质性的变化,因此中国古典园林一直延续着协调、完善“人与自然”的道路发展。从儒释道对自然的哲学观点(诸如,天人合一影响中国古典园林对自然的崇尚,到禅宗以及宋明理学指导下形成的中国古典园林的写意手法,种种变化在实质上都延续着对自然与人之间关系的思考。

基于中西园林艺术在造园思想、艺术风格上的差异性,直接带来了中西园林呈现出的园林美以及景观形态也存在极大的不同 (表1)。

表1 中西造园的差异

学界的许多研究者认为,“诗情画意”是中国古典园林的精髓,一种富于典雅、悠远的艺术和情感意境是中国古典园林最本质的特点。不过,从艺术的本质和发展轨迹看,不仅是建筑艺术之中,扩展至每一种艺术类别的形式,内在都具有“诗情画意”的特点,都蕴藏着深刻并哲理的意境。因此,仅将中国古典园林的艺术特色定位在诗情画意或是具有意境中,则仅仅是将中国古典园林中具有的艺术共性进行说明,显得过于浅显,尚未找到它的本质。笔者曾经撰写过此类论述,并与英国著名园林史专家克里斯托弗·撒克博士书信探讨。克里斯托弗·撒克博士于1991年给笔者的一封长信中就“西方园林是否也具有意境”这一问题作出肯定的回答,并予以阐释。他认为:西方园林从本质上看与中国园林一样是具有意境的,在西方园林的设计、制造过程中,造园者必将自身的感情、人生哲学以及艺术理念融入他们创作的园林之中,但是由于观赏者处于局外人的位置中,难以准确理解这其中的思想和用意,并且,观赏者在表达他们的理解时或许未曾使用“意境”或准确使用“意境”加以说明而被今人所误解。同时,基于中西方文化以及时代变迁的缘故,今天的人们有时难以理解西方古典园林艺术之中包含的意境和思想。因此,笔者认为,单一的将“意境”和“诗情画意”作为中国古典园林最核心的本质特征是有失偏颇的。

那么,对于中国园林艺术而言,其内在的本质到底为何?克里斯托弗·撒克博士认为孔子“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将其一语道破。在这句话中一语点破中国古典园林的内在本质,即将中国园林中体现的与自然紧密关系,在变化与永恒之间寻求的平衡以及在形式之中体现的哲学与伦理都一一容纳。中国园林与中国的风景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均概括为“山水”,但中国园林追求的是与自然接近,并以象征的方式展现自然的本质,而非是自然忠实的仆人,做自然的翻版。明代的造园大师计成在其不朽的名著《园冶》中对中国古典园林对自然本质的追寻做了精辟的阐释:“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作为一条中国古典园林造园中遵循的核心准则,它以艺术的方式顺应的恰恰是中国传统哲学中自然与人的本质思想。故而,中国园林具有的深邃悠远的意境以及宛若天成、巧夺天工的艺术美感都是基于这一哲学思想的根本影响,这也是最吸引古今中外人们热烈追捧的原因。

而在西方,传统园林的艺术理念与哲学思想均追求一种秩序与控制的意识。西方规则式花园的出现时常与自然界呈现出的景象的无序性、难以控制性形成极大的对比;有时也与城市以及乡村生活的混乱嘈杂相对照;有时则与花园毗邻的住宅生活呈现的紧张与繁忙相关联。当然,在西方的造园史上不单纯只有规则式花园,于18世纪出现的自然风景园林则是对规则式的极大反叛。但是,也应注意到,英国风景式园林的实质是一种理想化自然景观的呈现。在造园形式上,这种园林风格追求的是帕拉第奥(Palladian)式建筑与公园似的乡村景观的和谐统一。因此从它对自然的“模拟”本质来看,它与中国自然山水园林提倡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存在根本不同,即中国自然山水园林追求以山水为师,通过融入哲学思想和艺术理念通过艺术手法使自然景观得以升华,在此过程中获得人与自然的相融相合,达到情感与精神的提升 。[22]

综上所述,以“自然之本质”为核心的中国古典园林以及以“秩序与控制”为本质的西方园林,其核心的差异在于哲学思想和文化环境的差异性。虽然,在西方的18世纪也出现了与中国园林相似的以崇尚自然为前提的造园思想,但是由于各自文化背景造就的造园手法的差异,从而表现出的艺术形式也是各异的即中国古典园林是写实的,而西方园林是写意的,两者有着明显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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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pite the fact that both the western and the Chinese gardens have various origins,they markedly differentiate from each other in morphology,which reflects their difference in aesthetics and philosophy of design.Different from the western gardens with regular geometry designs,Chinese garden designers strive to make the gardens appear naturally formed,like natura landscape scenery.However,the shared psychological and physical needs of people determine that the gardens were designed to make up for what is missing in real life.In conclusion,both the western and the Chinese gardens,to a certain extent,reflect people’s attitudes to life,the interest and enjoyment of their life and their aesthetics values.

The western gardens in the eyes of the Chinese

ZHOU Wu-zhong

G04;TU986.11

A

1671-511X(2012)05-0077-06

2012-06-21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当代中国景观设计艺术批评”(03JD760003)成果之一。

周武忠(1963-),男,江苏江阴人,博士,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景观规划设计与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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