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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象说源流论

2012-08-15卿光华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兴味论诗严羽

卿光华

(黔南师范学院贵定分院音乐系 贵州黔南 551300)

兴象说源流论

卿光华

(黔南师范学院贵定分院音乐系 贵州黔南 551300)

“兴象”这个文艺理论概念,是以“兴”为特征的“象”,或者说是“文已尽而意有余”为特征的意象。该概念是在钟嵘的“兴味”说的基础上,经殷磻、高仲武等进一步探讨,再经司空图“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诗论的进一步完善,至宋人严羽终将其定论为一个以“识·参·悟”为体系的完备理论。

兴象;兴味;严羽

钟嵘的“兴味”说对我国唐宋以后的诗歌理论产生了深远影响,特别是唐代一些诗歌评论家,如殷磻的《河岳英灵集》、高仲武的《中兴间气集》等,都是受钟嵘《诗品》的影响而成书的,他们在刘勰“意象”论的基础之上,注入了钟嵘的“文尽意余”的“兴味”内涵,进而提出“兴象”说。《河岳英灵集序》写道:

于是攻异端,妄穿凿,理则不足,言常有余,都无兴象,但贵轻艳,虽满箧笥,将何用之?

这是“兴象”在中国文学评论中第一次出现,作者在评论诗歌时多次用到该词,如评陶翰诗:“既多兴象,复备风骨。”;评孟浩然诗说:“无论兴象,兼复故实。”;有的地方殷磻是用“兴”来简称的,如评常建诗:“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评刘若虚诗:“情幽兴远,思苦语奇。”评贺兰进明诗:“《行路难》五首,并多新兴。”这里的“兴”,是和“情幽”、“旨远”等相联系的,这和比兴的“兴”是不同内涵的,而是“兴象”之“兴”。

殷磻用“兴象”来论诗,在当时并不是唯一现象,在他之前,已有人们开始用这样的理论试着论诗,只是未曾明确提出。如《文镜秘府论》就有很多关于“兴”、“意兴”、“情兴”的论述,这些实际谈的就是“兴象”。《南卷·论文意》中则论述到:“凡诗,„„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用之。如‘竹声先知秋’,此名兼也。”又说:“旨全体贞,润婉而兴深,此其所长也。”这里“兴”的内涵,都不是比兴的意思。

总而言之,所谓“兴象”,即是以“兴”为特征的“象”,或者说是“文已尽而意有余”为特征的意象。这里的“象”并不是一般意义的形象,而是一种有“象外”特征的审美意象。唐代的司空图有“味外之旨”、“象外之象”说,前者其实就是“兴”的说明,后者则是“象”的概括,而这两个方面有机统一在一起,就是所谓“兴象”了。宋人梅尧臣曾说“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其意思就是统一要旨。因此,如果说兴象论的出现对“意象”的内涵有所丰富和发展,那主要就是“文已尽而意有余”这个具有时代意义的新的理论的明确载入,而这也是我国文学发展至后期所致力的最高审美理想。

我国“兴象”文艺理论从其发生发展的全过程来考察,应当是始于钟嵘,由殷磻将其明确化,再由司空图进一步深化阐释,最终由严羽完成对其理论体系进行完整架构,严羽也就成了该理论的完善者。

钟嵘“兴味”说和殷磻“兴象”概念的提出,为最终的“兴象”理论奠定了基础,至唐末司空图才将“兴象”论推进到一个新的美学哲学高度。在他的《二十四诗品》的《与极浦谈诗书》中说:

戴容州云:“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谈哉!

在此,他借助戴叔伦的“诗家之景”和玄学家“象外”说,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结合到钟嵘的“兴味”说,即成所谓的“近而不浮,远而不尽”、“可望而不可及”的那种诗质和诗象的融会贯通。

郭绍虞先生曾这样评价:“司空图《诗品》值得注意的地方,不在分别诗的风格,也不在用形似之语说明各种风格,而在用这种韵外之致,味外之旨的标准来论各种风格,于是更觉得这些形似之语,格外超脱,格外空灵,可以使人启发,使人领悟,却不会叫人死于句下。”(《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史》上册第 257页),这是抓住了《诗品》论诗的这一核心内容阐发的。那么,司空图“味外之味”作为《诗品》的核心内容,是怎样具体体现的呢?

在《含蓄》中如是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反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这里的“不著一字者”,是说语言形式已完全消解于内容情感之中了,所以阅读者所感受到的只是感人肺腑的情感力量,而语言形式则被人忽视或者轻视。翁方纲《神韵论》说“不著一字,正是为涵盖万有”。差为近之。郭绍虞《诗品集解》说:“含蓄则写难状之景,仍含不尽之情,也正因以一驭万,约观博取,不必罗陈,自觉敦厚”,这些理论都揭示了“味外之旨”的诗论精神。

至于《诗品》核心思想的“象外之象”,也具有非同寻常的重要意义,如果没有“象外”之妙,也就不可能有“妙外之旨”,它们之间应该是相辅相成的。许印芳《诗品跋》:“比物取象,目击道存”。杨廷芝《诗品浅解》“指事类形,罕譬而喻”。都肯定了二者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在象外求象,实中有虚;在味外寻味,虚中有实。虚实相生、意象同一,只有这样的文艺形象才能超越于一般形象而进入“兴象”的境界。这正是司空图重视艺术真实观的精神所在。

《雄浑》中他如是说: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

“雄浑”是《二十四诗品》的首篇,其阐释的正是诗歌创作的根本特征,因而可看做是全书的总纲。孙联奎曾说:“中间诸品,则皆雄浑之所生,流动之所行也。”(《诗品臆说》附注)杨廷芝也曾说:“《诗品》首以雄浑起,统冒全篇,是无极而太极也。”(《诗品浅解》)“象外”之说通贯于整个《诗品》,是司空图独具特色的美学核心思想之一。他在《形容》一篇中说:“俱以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诗品集解》评价说:“形容之妙,贵在离形得似。离形,不求貌同;得似,正由神合。能如是,庶几为形容高手矣”;他在《冲淡》中说:“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在《诗品浅解》谓:“言若有形似,欲指其状,即一握手间,已涉迹象,非冲淡矣。”又如在他的《缜密》中:“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浅解》则谓:“是有真迹,不得形似;如不可知,理可微会。”又如在《沈著》曰:“所思不远、若为平生,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在《皋解》中说:“盖必色相俱空,乃见真实不虚。若落于迹象,涉于言诠,则缠声缚律,不见玲珑透彻之悟。”综上,这些理论都是同一主旨,即“离形得似”而求“象外之象”,该学说的提出,实开辟了中国文艺美学的一个新时代。

严羽《沧浪诗话》包括诗辨、诗体、诗法、诗评、考证五部分,而论诗的核心观点集中在《诗辨》一篇,他曾说:“仆之《诗辨》,乃断千百年公案,诚惊世绝俗之谈,至当归一之论。„„是自家实证实悟者,是自家闭门凿破此片田地,即非傍人篱壁、拾人涕唾得来者,李杜复生,不易吾言矣。”(《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由此可知他关于诗歌创作的种种见解,都主要集中在此一篇中。

严羽论诗是有严密体系的,他首先是为“学诗者”说学习方法,故开篇就说“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在此用一个“识”字来指路。所谓“识”是指:“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因为“学其上,仅得其中;学其中,斯为下矣”。所以,“识”是学习诗歌创作在主体方面应首先具备的一个前提条件。具备“识”这种分析批判、识辨领悟能力,才能到达学习诗歌的主要途径,即“熟参”:

试取汉魏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晋宋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南北朝之诗而熟参之,次取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之诗而熟参之,次取开元天宝诸家之诗而熟参之,次独取李杜二公之诗而熟参之,又取大历十才子之诗而熟参之,又取元和之诗而熟参之,又尽取晚唐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又取本朝苏黄以下诸家之诗而熟参之,其真是非自有不能隐者。倘于此而无见焉,则是野狐外道蒙蔽其真识,不可救药,终不悟也。

这里的“熟参”,是将各家诗全都一一“酝酿胸中”之后,去体会、辩识并掌握他称为“第一义”诗的创作特征和要义。最后,他又提出“识·参·悟”的概念系列,还分析了它们的逻辑关系。“识”是学诗的先决条件,“参”是学诗的基本路径,“悟”则是学诗的特殊方法。这就是严氏诗论的三个层次。对于“悟”,他又称“妙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之分别。“悟”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我们可以从如下论述中得到答案:

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究。

在这里,他把“兴趣”,通过一系列的比喻讲述而最终归为“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正是钟嵘所说“文尽意余”的“兴味”。从后世很多论者著述里可知,宋人取于唐代“兴象”说者,都主要在“味外之味”方面下功夫,很少谈及“象外之象”。如梅尧臣、苏轼、黄庭坚、姜夔、曾巩、迂叟等,都主要在“味外旨”这方面阐释。严羽或许正是受时代审美观念的影响,方将“兴象”改为“兴趣”,有时也称“兴致”或“意兴”。概而言之,“兴趣”即是“兴象”,只是它所侧重的是在“味外味”方面。严羽“妙悟”说即在此,是学诗最终的归宿。他最终提出“别材别趣”这一精辟见解: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复终篇,不知著到何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

严氏“别材别趣”的提出,其根据即在“兴趣”,而“兴趣”需要有所“悟”,“悟”则需来自“熟参”,“熟参”的前提是必须有“识”,这就构成他诗论的完整独特的体系。这个体系的最终点即是“别材别趣”,其内容即是“不涉理路,不落言筌”。

要说清唐诗创作的特殊审美本质,对于当时的严羽来说,并非易事,他凭借对禅的领悟,借禅喻诗,将学诗喻如佛子参禅,须进行一番艰苦修炼,故提出“熟参”。这里的“参”,即是当时人们论诗的一个常用语,如韩驹《赠赵伯鱼》说:“未悟且遍参诸方”;曾几《读吕居仁旧诗有怀》说“学诗如参禅”;葛天民《寄杨诚斋》说:“参禅学诗无两法”;龚相《学诗诗》说“学诗浑似学参禅,语可安排意莫传。”杨万里《书王右丞诗后》“忽梦少陵谈句法,功参庾信谒阴铿”,都是严羽论诗中的所谓“熟参”,即通过精研体悟、去伪存真而心领神会,即所谓“非关书”而又要“多读书”。学诗者既要注重“识”这“第一义”之诗,又要“悟”第一义诗中的“兴趣”。而第一义诗之妙处亦即在“兴趣”。

关于“妙悟”,也是严氏从禅学中提炼出来的主要论诗概念之一,这里的“妙悟”,严羽谓“论诗如论禅”,又说“大抵禅道惟在妙语,诗道亦在妙悟”,它们之间有着相通相似之处,但又有所区别,诗歌的这种“悟”的能力,既要有来自主体的先天禀赋,又有来自后天的努力领悟,即既要有“妙悟”,又要有“熟参”,不能搬运禅学,将渐修和顿悟截然分开。严羽借禅喻诗,既有借用的一面,更有创新的一面。从“兴趣”说的角度来看,严羽所提出的“别材别趣”,是就诗歌创作的核心的“兴趣”所做出的判断。这是因为诗歌创作包括着兴趣,但又不仅仅就是兴趣。然就创作的整体来说,它必须要借助“多读书、多穷理”,学者才能可以借鉴、得以提高而达到“极其至”;但针对创作核心的“兴趣”来说,却是在“象外、味外”、可望而不可即,需要一种能“悟”的天赋。

至此,“兴象”说体系已臻完整,即是由钟嵘的“兴味”说奠基,经殷磻、高仲武等的尝试探讨,明确提出“兴象”这一概念,再到司空图“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诗论对其进一步的探讨完善,到了宋人严羽,才将其定论为一个以“识·参·悟”的“兴趣”说(即兴象说)体系,正是在这一文艺理论体系的影响下,才有了明清时期众多“兴象”论者和诗者,如胡应麟《诗薮》卷六说:“盛唐绝句,兴象玲珑,句意深婉”;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兴象飘逸”、“兴象俱佳”;纪昀评《于忠肃集》说:“其诗风格遒上,兴象深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刘熙载《艺概》说:“重象尤宜重兴,兴不称象,虽纷披繁密,而生意索然”而王士祯所创的“神韵”派,其所标榜的“酸咸之外者何?味外味也。味外味者何?神韵也”(吴陈琰《蚕尾续集序》)显然是对“兴象”说的继承和发扬。

[1]钟嵘.诗品[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严羽.沧浪诗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司空图.二十四诗品[M].中华书局,1998.

[4]殷磻著,王克让注.河岳英灵集[M].巴蜀书社,2006.

[5]周振甫.诗品译注[M].中华书局,1998.

[6]王叔岷.钟嵘诗品笺证稿[M].中华书局,2007.

[7]郭绍虞.诗品集解·续诗品著[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8]朱光潜.诗论[M].北京出版社,2009.

卿光华(1961-),男,贵州黔南人,黔南师范学院贵定分院高级讲师,研究方向:音乐学。

2012-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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