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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谦《周易系辞精义》编纂的原则与价值

2012-08-15朱天助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吕祖谦系辞二程

朱天助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吕祖谦(1137-1181),字伯恭,婺州人。隆兴元年(1163)进士,与朱熹、张拭齐名,称“东南三贤”,学者称“东莱先生”。呂祖谦生平撰述甚多,然其编著的《周易系辞精义》一书,却备受争议。因此,本文对该书的编撰流布,取舍原则、学术价值以及不足之处作全面的研究。

一编撰流布

《周易系辞精义》一书,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及《宋史·艺文志》皆作二卷,今《古逸丛书》收录此书为一卷,又分上、下卷,实则相同。《古逸丛书》收录此书又名《晦庵先生校正周易系辞精义》,据《直斋书录解题》及《宋史·艺文志》皆无前面六字,杨守敬于《跋》中也谓“《精义》题晦庵先生校正,恐皆是坊贾所为”,因此,当从《周易系辞精义》之名。据《朱子语录》卷第一百二十二,朱子与门人李德之的两则对话,有论及《系辞精义》,(见下文分析)此书为吕氏所编无疑①笔者按:《东莱太史别集》卷第十六有收录《答朱侍讲所问》一书札,就其两人问答内容而言,可知吕祖谦熟知程颐及其高弟(如杨时、吕大临、游酢)论《中庸》及《易传》异同之处。此与《精义》所引相应,可资参考。(《吕祖谦全集》第一册《东莱太史别集》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8年版, 第593-597页)。又据元董真卿之言②[元]董真卿曰:“《程传》正文只据王弼本,亦只有六十四卦,《系》、《序》有及爻卦者,掇入《传》中,故无《系辞》以后。至东莱吕氏始集周子、二程、张子诸家经说、语录及二程门人共十四家之说为《精义》以补之。”(具体见朱彝尊撰《经义考》卷二十,《程氏易传》条下,但此语不见于《周易会通》)董真卿曾刊刻《古易音训》一书,其说当有据。,此书确为补程氏《易传》不解《系辞》以下之阙而纂,且此书可能曾与程氏《易传》合刻,朱子或有所校正,后人附加此六字,也非无据。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言“《馆阁书目》以为托祖谦之名”,然并无考辨,后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引此说又附言“以为是书为托祖谦之名,殆必有据也”,遂将此书收录存目。后人多袭此说,以致此书流传不广。后来,杨守敬于日本昌平学收录此书,认为此书“所载诸家之说剪截失当”,可能托吕祖谦之名,但此书有辑录佚文可资考证之用,故收录于《古逸丛书》中,后来《丛书集成初编》、《续修四库全书》等丛书皆收录此书,流传遂广③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此书清抄本一册,题作《周易系辞精义》二卷(存下卷)。另据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尊经阁文库有藏本,乃原江户时代加贺藩主前田纪等旧藏。核对《书录》所载的版本年代、题记与行款,与《古逸丛书》本完全相同,该藏本可能即是杨守敬在日所见本。(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中华书局2007年版 第10页)。本文即以《续修四库全书》影印《古逸丛书》本作底本,以下则简称《系辞精义》。

后人疑此书非吕氏亲撰,上已辨其误;然而笔者细审此书,发现吕氏门人弟子也可能参与编修,吕氏盖汇集各说而未及删削。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此书存有称谓不一的问题,如底本第十八页引胡宏之言,称“五峰胡氏”,以区别于后文的安定胡氏(即胡瑗),然而第八页却仅曰胡氏,不知此是胡宏还是胡瑗,考核引文,才知此文出自胡宏《知言》一书,然前略去书名,易让人误为其《语录》。还有如全书引尹焞之语称尹氏,唯独第七页称尹先生,尹焞为程门高弟,吕氏称先生也可;然全书诸家皆称姓氏,此处反称先生,则此条当是出于吕氏门人之手。此外,全书引文有小失,第五页“胡氏知言”四字,依全书引文体例,后引《知言》之文,当阴文着黑;然而此处却仍为阳文,易让人误解为以下引文皆出自尹焞《语录》。此不知是当时遗漏还是后来版刻之误所致。

《周易系辞精义》该书不仅包括今本《系辞》上下,还涵纳《说卦》、《序卦》、《杂卦》三部分。全书共引范仲淹、胡瑗、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以及程门高弟吕大临、谢良佐、杨时、侯仲良、尹焞、游酢、胡宏十三家之说④潘雨廷《读易提要》定为十二家,遗漏胡宏一家; 董真卿定为十四家,盖将《序卦》条下《程氏遗书》引“韩康伯注”(为阴文)四字定为一家,然而《精义》无引韩氏之文。此外,吕祖谦注音之文不算,实则仅十三家。。校勘记则随文附入,以阴文着黑示出。全书编排大体以二程之说居首,其次是张载,再次是程门高第,再次是其他诸家之说,最后附以音训,偶以周子《太极图说》、《通书》冠于二程前。全书程颐之说所占的比重最大,吕氏不仅广择二程《遗书》、《语录》、《易传》(主要为《序卦传》),而且旁及二程日常书信札记的相关内容,如《明道行状》、《又答与叔》、《与师说》等,可谓网罗齐备。因程颐《易传》本王弼注《易》,不注《系辞》以下部分,故本书从内容上看,似吕祖谦为续程颐《易传》而撰,正如潘雨廷《读易提要》所言“若《程传》之阙宜有所补,吕氏此书即此意也”[1]P176。

但须注意的是此书《系辞传》的分章较为无序,若以吕祖谦《古易音训》确立的分章标准,《上系》前七章同于《音训》,然第八章至第十章,则长短不一,大体根据资料的多寡和内容需要来裁定,第十章后则全同于孔颖达《正义》本的分章。《下系》的分章几乎全以《正义》本为依据,除了其中大的章节根据解说需要分成若干小节。如何解释其分章的依据呢?笔者以为吕祖谦编撰《周易系辞精义》所用的底本显然与其《古易音训》不同,当是以《正义》本为底本,如书中“大衍之数”此段的篇章位置,同于《正义》本。又因《精义》文字训诂的需要复取他书,也有参考他书分章异同之处。潘雨廷则认为“或编成时尚在定古《易》之前,迨成《音训》旋卒,故未及改正欤”,(《读易提要》)因此本文也不排除这种情况,即《周易系辞精义》并未取鉴他书分章,分章体例尚处草拟阶段。

二取舍原则

从总体上,《周易系辞精义》还是有其取舍原则和标准的。诸家“精义”之间还是可融会贯通的。一方面,吕祖谦所辑诸说多不离“天理与性命”、“仁义”与“诚敬”、“气质”与“涵养”等理学范畴,更确切地说,诸说皆就理学体系某一方面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与阐发,共同维系着理学体系。具体而言,诸家援他经以解《易》,实乃纳诸经以析“理”,如第六页程颐言:

老子亦言:“三生万物。”此是“生生之谓易”,理自然如此。“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自是理自相续不已,非是人为之。如使可为,虽使百万般安排,也须有息时。只为无为,故不息。《中庸》言:“不见而彰,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2]P225-226。

程颐以上之说可谓援“六经”以注“理”,《精义》取择指导原则,可用其言概之:“命之曰易便是理。”

另一方面,吕祖谦广辑诸家有意、无意间辟释老之言,杨墨之论,以维护儒家学说的独特性与纯粹性⑤笔者按:诸家也有援佛老释《易》的倾向,只是浑化无迹,很难察觉。以朱子《杂学辨》中批评吕本中《大学解》“彼以阳离阴合”、暗用“释氏‘一闻千悟’、‘一超直入’的虚谈”等的标准来看,所辑诸高弟言论亦多有之,如第13页,游酢即言“非思非虑,非视非听,孑然遗照而独存者”等等。然而,虽各说互异,但殊途同归,那就是有意保持儒家思想的独特性。其次,吕祖谦择取诸家言论的侧重点还是为申说儒家义理的。(《朱子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廿四册,第3493页)。如第十三页,程颢言:“佛氏不识阴阳、昼夜、死生、古今,安得谓之形而上者,与圣人同乎!”[2]P141此辟释氏之言。如第十七页,张子言:“世人取释氏销碍入空,学者舍恶趋善,以为化此直可为始学,遣累者薄乎云耳。岂天地神化所可同语也哉[3]P16。”此辟释氏之言。如第六页,张子曰:“老子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是也;‘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则异矣,圣人岂有不仁。”[3]P188-189此辟老子之言。又如第十二页,杨龟山曰:“释氏之徒,未能穷理尽性,而欲至于命,此所谓荒唐而失其指归。”此辟释氏之言。再如第十页杨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修性,杨墨言之。心不可无,性不假修,故《易》止言‘洗心尽性’;《中庸》止言‘尊德性’;《孟子》止言‘存心养性’。”此连辟释氏、杨墨之论。再如第五页,胡宏《知言》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有一则有三,自三而无穷矣!老氏谓一生二、二生三,非知太极之所以为道也。”此处又辟老子之言。

因此,吕祖谦《周易系辞精义》的编纂原则似可概括为:释《易》以理学为归旨,辟释老之言;尊思孟性善之说,辟杨墨之论。

三学术价值

《周易系辞精义》的学术价值大体可分为两方面:一是学术思想史方面,该书既涵盖理学⑥按:诸说或者也可称“道学”,然而“道学”这一说法又失之宽泛。因为“道学”这一词可以容纳两宋时与吕、朱二氏观点不同的学说,如张九成。此外,从《精义》一书看,首先,吕祖谦编纂的原则与朱子编辑《伊洛渊源录》的思想还是大体一致的,即认为北宋五子为他们所认为“道学”的创始人。其次,各高弟论易所占的比重相差很大,如胡宏之说,才三条。因此吕氏按传承谱系辑各说,据一定标准的,且这标准与朱子辑《伊洛渊源录》的标准相差不大。最后,诸说多不离理论易。所以本文决定还是用范围较小的“理学”这一词。的基本学说,又彰显理学家解易的各自特点,是以“理”解易的代表作之一。二是文献资料方面,此书多存诸家佚文,虽只言片语亦弥足珍贵。就诸家尚存著述而言,此书仍不失为一种重要参校本。

该书延续程颐《易传》的基本思想,荟萃北宋理学家以理释易的精华,从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易学与理学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了解到诸家一方面对一些基本观点还存在分歧,下具体分析诸家歧义部分;另一方面,他们又存在基本共识,不断把理学基本学说向缜密与精微方向推衍,可以大致勾勒出一道理学基本观点从萌芽、成熟至五峰胡宏期间的嬗变的轨迹。下面,笔者将从所引诸家精辟卓识中摘录几段,以窥诸家释《易》析“理”的各自特点。

周敦颐《太极图说》、《通书》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周子之说可谓理学大厦的一块重要奠基石,但周子之论,非为释《易》而作,乃援《易》以证己说,若论该书释《易》特色,似有舍本逐末之嫌,故下列仅从二程之说开始谈起。二程释《系辞》的特点见《精义》第十三页《程氏遗书》所引程颢的一段问答:

或问:《系辞》自天道言,《中庸》自人事言,似不同。曰:同。《系辞》虽始从天理、隂阳、鬼神言之,然卒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中庸》亦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是岂不同[2]P141?

此段体现程颢释《易》的立足点,也涉及到理学最重要命题之一,即将内在的道德律(也称为“性命”)与天理联系起来,天道与性命相通。易理与人“性命”之理不可分离,因为两者皆本天理而来,用朱子之语即可概括为“理一分殊”。人要认识天道,不待外求,而当反躬内省,通过“涵养”与“持敬”来达到。因此,程颢说两者相同,不是说两者毫无差别,而是两者内在的根据是一样的。程颢释《易》表面上关注人事伦理的现世意义,实则更重视儒家伦理观与易理的相契合点,从而为伦理道德与社会秩序,也即仁与礼,寻找更深层次的依据,这恐怕才是二程释《易》的初衷。

再如张子释《易》的特点,见第七页:

何以致不息?成性则不息。诚,成也,诚为能成性也,如仁人孝子所以成其身。柳下惠,不息其和也;伯夷,不息其清也;于清和以成其性,亦得为圣人也。然清和犹是性之一端,不得全正,不若知礼以成性,成性即道义从此出[3]P192。

此文出自张子《易说》。张子主张“知礼成性”说,为儒家的心性论确立成圣的理想人格境界,以及达到此境界相应的修养方法。学者内遵仁义之道,外循礼教之路,即可仿效生生不息之“易道”,达到一种“与天同德、无勉无思,从容中道”(《易说》)的圣人境界。此说既有形而上之易理依据,又极具可操作性与现世意义,故“知礼成性”影响深远,这也是张子易论的一个重要特点。

尽管程门其他高弟亦不乏精辟之语,《周易系辞精义》辑引最多的是杨时的论说,或许是因其论易最具特色。下面摘录杨时语录两则,以窥其论易之一斑,因所辑其他高弟之言不多,故从略。

杨龟山《语录》多有自得之见,下面摘引两则,如第七页:

杨氏曰:象言萃之时可以盈,礼也。故用大牲吉。先王观其会通而行其典礼则盈杀皆须天命也。故孟子曰:“礼之于宾,主命也。”《象》言“载鬼一车之类,近乎恢诡谲怪,疑若可乱矣,而圣人因之以行典礼,故不可乱也。拟象而后言,议爻而后动,则言动斯与天地同流矣,其成变化也何有。

此段今《龟山集》无收⑦按:《杨龟山集》今常见本有《丛书集成初编》排印《正谊堂全书》本以及《四库》本。,盖是《语录》之佚文。杨子因《萃》之象而言及典礼,连类而及,触类旁通。《萃》卦之义与礼仪相通,全因两者皆本于天命,而天命即天地变化之秩序,即天理。杨子又择《睽·上九》小象,以说明纵此诡怪之辞亦有礼之义。整段因象见礼,又由礼言理,水到渠成,自然贴切。

又如第十二页:

杨氏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一人之身其备乎?君子所止,必至其极而后己,极如屋极之极,中而不失其高者也。为人臣止于仁;为人子止于孝;为人臣止于敬;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五者之道极于此而已。外是而求之,非遇则不及,非所以为极也。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此段亦不见今本《龟山集》,恐亦为其《语录》佚文,“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出自《礼记·大学》,郑注:“极犹尽也,君子日新其德,常尽心力不有余也[4]P1672。”朱子也注曰:“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5]P5《大学》所言之“极”,主要从德行上立论,而《易》之“太极”则从宇宙生成论上立说,两者有别。但杨龟山确独出心裁,将两者统一起来,将宇宙变化原理之“太极”巧妙转化为仁义礼智信之“太极”,外在的“极”即内化为伦理律令对人品行要求的“极”。这样,天道与人伦规范之间便产生必然的联系,天道是普遍与合理的,与之相应,人伦亦是天然的与合理的,应须臾恪守不移的。

杨时上承程颐的易学思想,于易理与人伦之间建立起必然的联系,并且阐释得更加融通与绵密。这也是其释《易》的特点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精义》还辑引尹焞的一则疑问,在第十八页:

尹氏曰:横渠论“穷神知化”,不知到化后如何?

尹焞问“化后”如何,显然乃是一个抽象的哲学思辨问题。张载不去探求“化后”如何,只是教人从日常行用入手,似也是在回避对此类行而上问题探讨。尹氏敢于提出自己的疑惑,不满足于已有成说,以图丰富和完善整个理学理论体系。

显然,其他高弟也必有类似的疑问,因此,尹焞之问,亦是其他高弟之问,更是《精义》全书之问。有问必有答,《精义》辑引的正是诸家对此类问题的回答,汇集的正是诸家研习中的自得创见。通过这些见解,我们即可勾勒出理学理论体系不断深化完善的曲折轨迹。

此书虽广辑易说又缺乏删裁而不免芜杂,但也因此保留诸说的原貌,具有难得的文献价值。而就尚存著述而言,因《精义》转引多是诸说原文,故此书可作为一种重要参校本,比如书中辑引横渠之语,现虽有《张子全书》传世,但仍有不少残阙讹舛之文,可取此书对勘《全书》,补订阙讹。章锡琛点校《张载集》即取《周易系辞精义》一书作为重要的参校本⑧章锡琛曰:本书以明万历四十八年沈自彰凤翔府《张子全书》官刻本清初翻刻本为底本,用郿县本、朱轼刻本、《正谊堂丛书》本及《张子抄释》等互校,同时以《周易系辞精义》(古逸丛书本)参校,书中各篇互见的文字也作了内校。[北宋]张载著,章锡琛点校《张载集》中华书局,1978年版。,补佚及订正讹脱达几十条,足见此书的参考价值。

四不足之处

朱子曾论此书编得杂,后人也多因此而疑此书非吕氏自撰。今综观全书,全书在资料的收集方面,可谓巨细无遗,诸家之说,哪怕只言片语,只要偶涉《系辞》义理皆收入不遗。但这些资料还缺乏抉择与裁剪,确切地说,诸家之说还须要缕析以避抵牾,学说之间的异同还要略加区分与评论。可惜吕祖谦未完成后续工作,故潘雨廷《读易提要》叹言:“若天假之年,定有进益焉。”今笔者不揣寡陋,试缕析此书芜杂之处。全书资料编纂上大体存在内容的重复、岐义、晦涩三方面的问题。

首先,内容存在重复问题,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简单的资料重复,全书尚存极少数资料重复编次的情况。凡一家之说可诠释两处者,吕氏在编辑资料时采用“互见法”,即此章之说当参看某章,而省略其语,如第二十二页有“见‘天尊地卑’篇”、 “见‘大衍’篇”等。但也有遗漏处,如第四页倒数第十四行,二程曰“学不能纯”至“道义”一整段与第七页倒数第十七行所引全同。但此种情况非常少见,更主要的是另一种情况,即文义上的重复,较明显的是二程之说,每节皆有相同或相似的语意,如第十页,整页全为二程之说,上引二程《语录》之语论“寂然不动”,下引《遗书》又三次论及“寂然不动”,后文虽有所引申,但文义仍不免重复,又因纷置两处,颇显零乱。其他诸家之言亦存在此问题,如第二页文中引杨时《易稿》“行其所无事,不亦易乎,一以贯之,不亦简乎?云云”,主要论述得“理”即可与天地参,下两行的《语录》又引此文以解说,文义仅稍异,《精义》保留其一处即可。由于材料缺乏删削,文义重复,若以类相从,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上下文义缺乏连贯性。朱子即有言:“若用本经文一二句看得亦自通,只要成片看,便上不接得前,下不带得后。如程先生说《孟子》‘勿忘,勿助长’只把几句来说敬。后人便将来说此一章,都前后不相通,接前不得,接后不得。若知得这般处是假借来说敬,只恁地看,也自见得程先生所以说之意,自与《孟子》不相背驰。若此等处,最不可不知。”[6]P2950朱子指出《精义》上下文义不相属,并提醒此等处不可拘泥文句,当以己意弥缝贯通之。上述问题也可归为文义重复而衍生的问题。窃以为各章节征引二程之言还须加以删削归纳,以使文义更加凝练,重点突出。需要指出的是,诸家之说,特别是《语录》,所言的“语境”不同,纵使相同或相似的文义,亦可并存一处。只是此书不是资料汇编,无须兼收并蓄,而是要突显各家学说的独特精妙处,故全书还须删繁就简,方可使诸家学说脉络分明,言简意赅。

其次,学说之间存在歧义。诸家之说因时宜不同而所论亦异,汇聚一处则学说彼此之间无法兼容,甚至互相矛盾。朱子曾论曰:“编得亦杂,是前軰说话有一二句与《系辞》相杂者皆载。只如‘触类而长之’前軰曾说此便载入,更不暇问是与不是。”[6]P2950具体而言,岐义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诸家学说之间存在分歧;二是一家之说内部亦存在分歧。

诸说之间的分歧,如第七页尹先生(尹焞)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易者人也。”而此说即与同页二程《遗书》之说相抵牾,程颢明确反对此“易”为人之说,程颢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何不言人行乎其中?盖人亦物也,若言人物行乎其中,则人只于鬼神上求矣,若言理、言诚亦可也,而特言易者使人默识而自得之也。”[2]P118尹焞为程颐高弟,其说即与程颢相左,盖尹焞之说全为因材施教,便于学生理解而言,而程颢则就易理广大悉备此方面立论,两者侧重点有别。第二十五页《序卦》部分,前引二程《遗书》言“《序卦》非易之蕴,此不合适”[2]P89,而下再引张子之说则曰“《序卦》相受,圣人作易,须有次序”[3]P238,此处立见两说分歧。又如第五页,前引张载论性命之说,稍后又引杨龟山《庭问稿录》曰“横渠谓性未成则善恶混,是杨子说也”,“性非有二也,善恶混则性终不能一矣。虽曰修其善则为善人,而性之所有乌乎去之,是所谓恶者,果不能离也”。杨时之说直接反驳张载论性之言。又如第二十二页,引《遗书》言:

二程解“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只穷理便是至于命。”子厚(张载)谓:“亦是失于大快,此义尽有次序。须是穷理,便能尽得已之性,则推类又尽人之性;既尽得人之性,须是并万物之性一齐尽得,如此然后至于天道也。其间煞有事,岂有当下理会了?学者须是穷理为先,如此则方有觉有合(一本作有学)。(一本有今)言知命与至于命,尽有远近(一本作近远),岂可以知便谓之至也[2]P115?

稍后又引《遗书》程颐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三事一时并了,元无次序,不可将穷理作知之事,若实穷得理即性命亦可了。”前引张载之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有次序,后录二程之言谓此三者无次序。盖前者侧重修养穷理的途径,而后者则侧重于结果。两说置于一书,不免让人疑惑。朱子就曾指出《精义》中引伊川与横渠之说“都有一时意见如此”[6]P2950。

其次,一家之说内部也存在岐义。如第十七页,张载言:“德盛者,穷神则智不足道,知化则义不足云,天之化也[3]P16。”而在下面又引张子之说曰:“明庶物,察人伦,然后能精义入神,因性其仁而行[3]P38。”前言精义入神皆非人力所能企及,后言精义入神可通过明察人伦庶物以达。盖前者所言之德是先天的,后者则为后天的,张载似乎于此两处探讨同一个问题的不同层面。又如第十七页,前引张子之言“此君子所以立多凶多惧之地,乾乾进德不少懈于趋时也[3]P36”,稍后又引“知几者,为能以屈为信。君子无所争,彼伸则我屈,知也;彼屈则吾不伸而信矣,又何争[3]P36”。此两处君子的处事态度迥然不同,前者奋发激扬;后者退隐无求。

总之,研习《精义》,应区别诸说的前提、条件、侧重点以及彼此间不同的思想倾向。

最后,文义还存在晦涩难懂处。有些论说虽引《系辞》之文,然多与《系辞》本义无多大关涉,系于《系辞》之下,笔者实不知引此说的主旨何在,与《系辞》有何关联。

比如第十五页,杨龟山语录中有:

问:邵尧夫云“谁信画前元有易,便知删后更无诗。”画前有易,何以见。曰:画前有易,其理甚微,然则周孔子之已发明者,言之未有画前,盖可见也。如云神农氏之耒耜,盖取诸《益》;日中为市,盖取诸《噬嗑》;黄帝尧舜之舟楫,盖取诸《涣》;服牛乗马,盖取诸《随》;《益》、《噬嗑》、《涣》、《随》重卦也。当神农、黄帝、尧、舜之时,重卦未画,此理真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故通变以宜民而易之道得矣!然则非画前元有易乎?

此段虽引《系辞》之文,但大义是论卦画前是否有易理的问题,与《系辞》此段无多大关系,《系辞》之义反而愈说愈晦。又如第四页,张载曰:“天惟运动一气,鼓万物而生,无心以恤物。圣人则有忧患,不得似天。天地设位,圣人成能,圣人主天地之物,又智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必也为之经营,不可以有忧付之无忧[3]P185。”《系辞》此节之文不难理解,此处引张子《易说》之文以释之反而晦涩难懂,在于《系辞》此文似言人当“乐天知命”且“不忧”,而张子则反言圣人乐天但还应有忧,似与《系辞》之义有别。又如第四页引杨氏《易稿》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阴阳亦形而下者,而亦谓之道,通上下言之也。‘夫通天下一气尔’,‘谁能出不由户’,则所谓道者,即此而已。”杨子此处论“阴阳”亦“形而下”者,似本之二程,但与《系辞》之义有别,后面有引《庄子·知北游》与《论语·雍也篇》来释“道”,但阴阳若为“形而下”者,即为“器”,“器”与“器”如何交感?道不言而喻,不落言筌,则阴阳如何通道?且为何唯有阴阳此“器”可通而他“器”不可呢?此外,又如第二十页,杨时曰:“盖言易之在我也,人人有易不知自求,只于文字上用功,要作何用。”此恐是杨子借《易》以阐发修养体悟之道,已是一家之说,与《系辞》本义相隔甚远。

不过,以上问题只是微瑕,特别是单列文义晦涩这一问题,亦有笔者学识尚浅的缘故。

吕祖谦类萃周敦颐、二程以及程门高弟等十三名前贤言思辙迹之精诣以成《周易系辞精义》一书,以推阐互济《系辞》之隐奥。诸理学家深讨本体心性,畅论慎独修养,各家情识气质之分殊,皎然可见,于隐现中勾勒出理学发展的曲折轨迹。因各家归趣有别,故此书还存在内容重复、歧义、晦涩等不足,然而也由此保留诸说原貌,故此书尚存诸家佚文,吉光片羽,洵足珍视,仅就各家尚存著述而言,也不失为一种重要的参校本。

[1]潘雨廷.读易提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2][宋]程颢,程颐.二程集[M].王孝鱼,注.北京:中华书局,1981.

[3][宋]张载.张载集[M].章锡琛,注.北京:中华书局,1978.

[4][清]阮元.十三经注疏[Z].北京:中华书局,1980.

[5][南宋]朱熹.四书章句[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南宋]黎靖德.朱子语类[M].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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