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与“心极”——心学对《太极图说》的解读
2012-08-15傅秋涛
傅秋涛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03)
陆王心学对创始人陆象山虽然肯定濂溪的《通书》,但对《太极图说》却不以为然,认为“无极而太极”的说法令人怀疑,此书并非濂溪所作,或是其少年未定之作。其实这完全是针对朱熹注解的。象山认为“道理只是眼前道理”(《陆九渊集》第三十四卷《语录上》),事物的本性是当下呈现的,而朱注所确立的“太极图”不论其是气是理,却是一个外在于人的形而上学的存在者,自然是他所不能接受的。而杨慈湖沿袭其师之思路,认为:“太极奚可图,可图非太极。矧复赘无极,哀哉可叹息。”(《慈湖遗书》卷二《偶作》)对《太极图说》也是完全否定的,当然就说不上对其诠释了。《太极图说》到了王阳明那里则得到了肯定,他的一首诗说:“一窍谁将混沌开?千年样子道州来。须知太极元无极,始信心非明镜台。始信心非明镜台,须知明镜亦尘埃。人人有个圆圈在,莫向蒲团坐死灰。”(《王阳明全集》卷二十《书汪进之太极岩二首》)此诗轻轻一转,把《太极图说》由朱注所确定的外在的普遍的宇宙论,转变为一种内在的具体的心性论,并确定濂溪为古代心学复兴的关键人物。王阳明完全摒弃朱注,把太极解释为“心极”,从而为心学重新诠释《太极图说》扫平了道路。当代学者牟宗三追溯到朱注以前的濂溪文集编辑情况,即《太极图说》通常附于《通书》之后,认定《太极图说》是直接根据《通书》中的有关章节所作(《心体与性体》第306页),为《中庸》心性之学在宇宙论上的推演,为心学的解读确立了一种历史学的根据。牟宗三的这一历史学的论断,其实主要还不是根据这一考古学的证据,而是依据心学对《太极图说》的充分诠释之下自然得出的理解。下文将以王阳明的启示为核心精神,以王龙溪的阐述为主要内容,讨论心学根据《通书》对《太极图说》的重新诠释。
一太极即心极
由朱熹注解《太极图说》的思路来看《通书》,则《通书》的中心内容“诚”,就是讨论人们如何获得对一种抽象的、静止的、普遍的宇宙真理的认识的;而王阳明心学由《通书》之心性论的“诚”为主来看《太极图说》,则《太极图说》是描述宇宙万物在人的心灵中的呈现过程。这就构成了心学与理学的根本差异。
心学的对“太极”作“心极”之解,始于王阳明在为象山文集作序,明确学术正统时,对濂溪在心学中的地位的确定及其学术精神的诠释。他说:“千古圣人之学,心学也。”(《王阳明全集》卷七《象山文集序》)在下文中,王阳明认为,尧、舜、禹以人心、道心相授受,强调“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就是心学之源。孔、孟之学就是对心学的传承。但是也就在孔子之时,心学就开始发生蜕变。孔门高弟子贡等人试图在人的心灵之外寻求真理,孔子已经发现了其错误,使其求之于心。孟子更肯定:“仁,人心也。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不过孔、孟的教训,不足以阻止学术外求于物的潮流,在功利之学的影响下,儒学在器数之末探求物理,把心与理看成是互相分裂的,以内在的心灵求合于外在的道理,于是精一的心学就彻底消亡了。王阳明认为,到周濂溪、程明道二人试图复兴孔子、颜回的学术传统。周“无极而太极”、“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的学说,程明道“动亦定,定亦动,无内外,无将迎”的论断,差不多就可以说是精一的学问了。在周、程二人之后就是陆象山。象山好像不如二人之纯粹和平,而学问简易直截则过于二人,可以直接孟子以后完全消失的心学传统(而非直接孟子本人的学术传统)。按阳明的意思,濂溪乃至明道是由孔孟到陆象山的中介人物,但他们的学问比较晦涩曲折,故而可以为朱注歪曲为一种外求之学,而象山的学问则非常明确,以直接抨击外求之学出现于世,不再含糊。濂溪之“无极而太极”在心学传统中,自然不能理解为某种讨论外在真理的宇宙论学说。在心学的意义上,心不是心理学意义上的感知之心,而是使万物得以呈现的本心,故而可以称为太极,那是每一个人都具有的;它没有任何具体的指向,故而说“太极元无极”。上面所引王阳明之诗,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就比较明确了。
王阳明是把《太极图说》与《通书》会通起来理解的。周濂溪在《太极图说》中说:“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这句话的意思应当如何理解呢?王阳明认为可以联系《通书》中关于“一”的论述来理解。在《通书》中,濂溪说:“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庶矣乎!”(《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之四《通书·圣学第二十》)按王阳明的意思,濂溪此话是对“太极而无极”的另一表述,其理由是这里所说的“一”,就是指太极而言。王阳明在赣州亲笔书写了《太极图说》与《通书》,并在末尾注解说:“按濂溪自注‘主静’,云‘无欲故静’,而于《通书》云:‘无欲则静虚动直’,是主静之说,实兼动、静。‘定之以中正仁义’,即所谓‘太极’。而‘主静’者,即所谓‘无极’矣。”(《王阳明全集》卷三十二《补录》)那么所谓主静,就应该理解为“无欲则一”,正是“无极而太极”。王阳明认为,朱注以圣人之行为上合太极之道并非濂溪之意。按朱注,仁义中正即无极固有之理,而心学否定任何先验之理,只要无欲,则自然就产生出仁义中正之理。此即孟子所谓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否定事先存在一个抽象的仁义,人们可以按照其固定不变的原则而行动。什么是无欲?无欲并不是朱注所的去清除人的自然性的欲望,而是指心无所向;心灵无所系着、执滞,达到真诚无伪的境界,世界万物就能够得到如其所是的显现,自然也就是中正仁义。
王阳明的诠释也是对程明道同一思想方式的发挥。明道以定释静,堵塞人们从与运动相对的静止去理解静,故而说“动亦定,静亦动,无内外,无将迎”。内在的心灵与外在的事物共属一体,放弃各种主观的偏执就能达到本心的定静。人心被遮蔽虽然各有不同,“大率患在于私自用智”,故而定静就是“物来而顺应”(《河南程氏文集》卷二《答张横渠先生书》)。即,顺应事物自然而然的显示。王阳明发挥明道的思想,认为静定不是指槁木死灰,而恰恰相反,指的是心灵的极度的自由、生机盎然的状态。他说:“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传习录》卷下)阳明肯定明道对静的理解,与静止不动无关。既然完全主张从明道的角度来解读濂溪,太极也自然只能从内在的心灵方面来理解。“太极元无极”,也就是指心灵无蔽之本然的状态。“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王阳明全集》卷五《答伦彦式》)这里的理不是某种外在的东西,而是指心之本然。心之本然包括了人的自然欲望的正常呈露,只是反对沉溺于其中,本身不是无欲针对的对象。沉溺于自然欲望固然是一种迷蔽,而更大的迷蔽却是固执自己的意见,而这种意见的产生实亦是沉溺于物欲的极端之表现,故亦称之为“欲”。而正常的自然欲望则有其合理性,不能消灭。故而阳明有诗言:“莫谓天机非嗜欲,须知万物是吾身。”(同上,卷二十《碧霞寺夜坐》)就更加清楚地表明了其“无欲”的真正含义。
阳明对濂溪的解读,得到其学生王龙溪的发挥,龙溪更直接揭示“心极”之义说:“夫千古圣人之学,心学也。太极者,心之极也。”(《龙溪王先生全集》卷十七《太极亭记》)而主静的学说,则是直接从心的角度说明无极。他说:“圣学一为要。一者,无欲也。一为太极,无欲则无极矣!”(同上,卷五《书同心册卷》)而心灵之无所向就是无欲,只要克服了各种主观的意见,自然就达到了太极之“一”。他说:“审于所向而窒之,以禁于未发之豫,是谓复其心之本体以达天德,斯为不悖于见一之训耳。”(同上,卷二《书进修会籍》)以非常明确的语言,把太极即心极的观点作了阐述。
二心极生万物
心学把濂溪的太极解释为心极,是否说得过去呢?如果联系《通书》的中心内容“诚”的思想来源来理解,是有充分根据的。诚的观点直接来自《中庸》就有把作为万物之本源的观点。《中庸》说:“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一切事物的开端与结束,都是在诚中呈现的,不诚,就不会有任何事物的出现与结束。只要保持诚的至一无二的状态,则事物就会无穷无尽地显现出来。故而说:“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天、人并不是对立的,而是认为诚就是人的本性。故而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引文据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诚之者是指克服外物的迷蔽,就能回复自己的本性。濂溪对此的理解是:“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故诚则无事矣。”(《通书·诚下第二》)
而濂溪的创造性,在于把《易传》的宇宙论与《中庸》的心性论融合为一,以《中庸》来统摄《易传》。这一点在《通书》中也是非常明确的,即把《易传》中并无确定意义的基本概念解释为某种心灵本性。濂溪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通书•诚上第一》)《易传》之乾道即是诚道,是万物的开端,而非诚是一种认识的心态,以对某种绝对物之符合为目标。让万物呈现出来就是诚之源头,让万物如其所是地呈现就是诚得到确立的表现,万物蓬勃生长则是诚的效用,保持本然贞定之心则是诚的恢复。那么,心学对太极作心极的诠释,也不能说是把本来没有的东西强加于濂溪头上了。牟宗三对此所作的解释值得参考。他说:“自乾元为万物所资以为始言,濂溪名曰‘诚之源’,言诚体之发用由此为源头也。自乾元之成始成终而创生(实现)言,濂溪即由此说‘诚斯立’,言诚体之所以为诚体,诚体之自建其自己,即由其成始成终而见也……有元(普通所谓有好的开始),即有亨,亨者内通也。即生机之不滞。故于元亨说‘诚之通’。通而有定向者谓‘利’,利而有终成者谓‘贞’。贞者,定也,成也。故于利贞说‘诚之复’。”此一节虽单说乾元,实亦兼含坤元。“创造即是天,保聚即是地。”“在乾道变化中,于元亨处,所谓‘诚之源’处,即见有阳之申;于利贞处,所谓‘诚斯立’处,即见有阴之聚(阴之屈)。”(《心体与性体》,第278-280页)如此说来,则濂溪在《太极图说》中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不过是把《通书》中的意思在阴阳的范畴中说得更为明确而已。这段文章就是描述万物在人的心灵中的自然呈现的情状,而非某个绝对的神秘事物自然产生出天地万物。这就是表述性命本源的伟大的易理。而牟宗三的“阴之屈”说法,又是对王龙溪的观点的发挥。王龙溪解释“无极、二五,妙合而凝”说:“凝者,畜聚之义……尺蠖不屈则不信,龙蛇不蛰则不启,万物且然,而况人乎?夫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则乐,诚斯凝矣。凝,目睛始能善万物之色;凝,耳韵始能善万物之声,天聪明也。”(《龙溪王先生全集》卷十七《凝道堂记》)此意虽是单从阴之一面说,而阳之意也由此而明。一个人尽管睁开眼睛在观看,若无所专注,也是看不到什么东西,耳朵亦然,所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于是则阳为虚阳。只在沉滞一下,万物才能如其所是地呈现出来,阳之为阳才能得到实现。
王阳明虽然对《易经》下过很大的功夫,并对周濂溪之太极予以充分的肯定,但其立论主要是根据《中庸》的诚意进行发挥的。而其由诚意转化出来的良知,具有创生万物的本体地位,即周濂溪之太极。阳明认为,他所说的主要的哲学命题“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即《中庸》所说“不诚无物”(《传习录》卷上),此外无他。此心即本心,即良知,具有创生万物的意义。天地鬼神都是相对于人的存在而言的,并且如其本然地呈现于人的心灵之中;没有人的存在,世界没有任何意义。故而阳明说:“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去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传习录》卷下《黄以方录》)人的心灵与事物的本性同属于一,是不可分解的。而只要回复自己的良知,则世界万物生生不已,人的生命得到了如其本然的发展,也自然感觉到极大的快乐。故而又说:“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人若复得他完完全全,无少亏欠,自不觉手舞足蹈,不知天地间更有何乐可代。”(同上,《钱德洪、王畿录》)良知使物成为其自身的物物者,物物者就不是一个与万物相对的存在者,故而说与物无对。由于有了阳明对良知的如此高扬,使龙溪把良知解释为《易传》传统创生天地万物的乾元就显得理据充分。结合濂溪的思想成果,龙溪论“乾卦”说:“乾,天德也。天地灵气结而为心,无欲者,心之本体,即所谓乾也。天德之运,昼夜周天,终古不息,日月之代明,四时之错行,不害不悖,以其健也。”(《龙溪王先生全集》卷二十一《大象义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尧、舜、文王、孔子是天生的圣人,自然体现了天行之健。贤人以下则受外物的主宰,必须无欲以自胜,达到虚无的境界,人以天定。这只有通过学习,像颜回、濂溪所教示的那样,才可以勉强体现天德。据此,龙溪对传统的《易经》注解进行了修正。“乾知大始”之“知”一向解释为“主”,如知县、知府之知,而龙溪则直接解释为“良知”。他说:“乾知大始。大始之知,混沌初开之窍,万物所资以始。”(同上,卷六《致知议辩》)“乾知即良知,乃混沌初开第一窍。为万物之始,不与万物作对,故谓之独。以其自知,故谓之独知。乾知者,刚健中正,纯粹精也。七德不备,不可以语良知,中和位育皆从此出,统天之学,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者也。”(同上,卷六《致知议略》)“良知即乾知,灵明首出,刚健无欲,混沌初开第一窍,未生万物,故谓之大始。顺此良知而行,无所事事,便是坤作成物。”(同上,卷九《答季彭山龙镜书》)王阳明对周濂溪亦有不满处,认为濂溪“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静极复动”是有毛病的,疑似于太极是在具体的时间与空间之中展开的,容易使人理解为把太极当作一物,分动静为两端,而不知作为生生之源的太极本身就是时空,具体的时空是太极生生之理的显现。阳明说:“太极生生之理,妙用无息而常体不易。太极之生生即阴阳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无息是而谓之动,谓之阳之生,非谓动而后生阳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体不易者谓之静,谓之阴之生,非谓静而后生阴也。若果静而后生阴,动而后生阳,则是阴阳动静各自为一物矣。阴阳一气也,一气屈伸而为阴阳,动静一理也,一理隐显而为动静。”(《传习录》卷中《答陆原静书》)濂溪思想自然不能如阳明所言,达到如此圆融。这也说明濂溪思想的复杂性,非完全能够符合心学的思想,故而也阳明也只能说他差不多达到了精一之学的境界。
三复归于无极
由心极之义可知,太极并不是某种向外无限发展的神秘的宇宙物质,而是事物生成变化的一个无穷无尽的循环,事物无中生有,由有归无,正是造化生生不已之机。即是《太极图说》只论述了宇宙创生的过程,而没有论述事物的消化情况。若太极只具有由无而有的一个方面,宇宙就会发生堵塞,生生之机就会被窒息。故而心学揭示了万物消化的一面,以救濂溪之偏,亦以体现太极非一绝对事物,而只是存在之虚无,即无极。故而龙溪揭示太极消化的一个方面,以补太极之全。他说:“有无相生,动静相承。自无极而太极,而阴阳五行,而万物,自无而向于有,所谓顺也。由万物而五行阴阳,而太极,而无极,自有而归于无,所谓逆也。一顺一逆,造化生成之机也。”(《龙溪王先生全集》卷十七《太极亭记》)
逆之一说,在濂溪思想中并不明显。但是濂溪的无极之说却有为作出这一向度的诠释的空间,龙溪上面的论述也是紧扣无极一词展开的。朱注把无极解释为理之无声臭影响,而陆象山认为若是就实的一面讲理,则太极即是实有是理,即无声臭影响,何必再言无极?孔子就不言无极(即是说《易传》不言无极)。那么无极显然是不能从实的理一方面去理解的,象山反对无极与其说是反对濂溪,不如说是反对朱注。龙溪上文所言之无极避免了从理的方面去理解无极,与心学的根本精神相符,质之象山,恐亦当为其首肯。至于象山所说之老与禅,则纯粹是一种意气之辞,老、禅是根本不能如象山那样理解的。那么孔子未言无极而濂溪言之,又是什么原因呢?龙溪认为那是时代的需要,那是濂溪面对儒学与佛学极度泛滥而弊端百出,必须有以救之。龙溪认为,佛、儒的衰蔽,在于他们完全不理解有无的真正意义。他说:“汉儒之学,以有为宗,仁义道德、礼乐、法度、典章,一切执为典要,有可循守,若以为太极矣;不知太极本无极,胡可以有言也?佛氏之学,以空为宗,仁义为幻,礼乐为赘,一切归于寂灭,无可致诘,若以为无极矣;不知无极而太极,胡可以无言也。一则泥于迹,知顺而不知逆;一则沦于空,知逆而不知顺。拘挛缪悠,未免堕于边见,无以窥心极之全,学之弊也久矣!”(同上)因此,即使孔子不言无极,针对时代的思想弊病,濂溪却很有必要提出这一概念。无极之说虽然是濂溪提出来的,其思想也包含在《易传》之中,《易传》所说“易无体”,无体就是太极的意义,濂溪不过是阐明了这一意义,完全是孔子的正宗嫡传。“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这句话,就是太极而无极。朱注以仁为阳之动,以义为阴之静,等等说法,实之以理,实际上取消了无极,走入了支离繁琐的学术道路。
至此,心学的解释完全推翻了由朱注所确定的数百年来对《太极图说》的解释传统,其所加于其上的种种迷蔽,被一扫而空。
结语
心学对《太极图说》的解读,超越了主、客两分的思维模式,不仅开启了濂溪学的新境界,也开启了易学的新境界,在王龙溪之后议论濂溪与研究易学的一些著作,无不受到上述思路的影响。其实,上溯到杨慈湖之《己易》乃至杨诚斋之《诚斋易传》,都表现了心极的观点,只是没有自觉地以之与周濂溪研究联系起来,表述得如此明确而已。但这些都是阳明以后心学解读《太极图说》的思想前提,其启发之功是不可泯灭的。不过,心极的观点与自然主义的思想习惯极为冲突,且淹没说毫无自主性认识的汗牛充栋的诠释文献之后,至今对濂溪研究影响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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