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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乎情,止乎礼义——从“临川四梦”看汤显祖的至情论

2012-08-15任怡姗

关键词:淳于卢生崔氏

任怡姗

(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乌鲁木齐830054)

发乎情,止乎礼义
——从“临川四梦”看汤显祖的至情论

任怡姗

(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乌鲁木齐830054)

通过对“临川四梦”的细读以及相关著作的研讨,发现汤显祖的“情论”一方面肯定了人自然的情欲的价值及其合理性,另一方面认为情与欲都应该受到“理”的制约。汤显祖对“发乎情,止乎礼义”的传统感情观是非常认同的。

临川四梦;善情;恶情;情欲;至情论

对于汤显祖的“至情论”,学术界一般都更强调其对程朱理学的反拨,在“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肯定人的情感需要和自然欲求有着积极意义。但大多学者只强调其以情反理的意义,忽略了汤显祖的对传统伦理道德的认同。汤显祖对“情”的思考是全面的,他认为情有善有恶,肯定生而有之的“情”在人的一生中起到的积极意义,但并不完全反对“理”对“情”的约束。既不能“存天理,灭人欲”,也不能彻底放纵情欲。汤显祖如何界定善情与恶情的,对恶情做了怎样的思考,该如何约束自己的感情,本文将结合“临川四梦”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一、“四梦”对情的肯定

汤显祖对“情”甚是推崇,认为“人生而有情”[1]。肯定了“情”是人最自然的一种天性,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需要,人自然的喜怒哀乐即是情。这种自然的感情是正当的,不应被压制其实也是无法压制的。当人们自然而然的抒发内心的感情时会产生诗歌、戏剧等等深入人心的艺术,“世总为情,情生诗歌,而行于神。天下之声音笑貌大小生死,不出乎是”[2]。反之,一部好的文学作品也必然有着“情”的因素才会打动人心。“其诗之传者,神情合至,或一至焉;一无所至,而必曰传者,亦世所不许也。”[2]最重要的,情是内心无法控制的欲望和冲动。正如《牡丹亭记题词》中所写的那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道出了“情”深刻、冲动、难以自控的特征。内心的情感不仅仅是喜怒哀乐的情绪,“情”与“欲”是紧密联系的,强烈情感的背后是对某种事物深刻的欲望,这是一种动力和能量。在《牡丹亭》中,杜丽娘对柳梦梅的爱,不仅仅是一种两情相悦的情感,更是源自内心的一种少女在青春期对异性与爱情的欲望,因为自己的内心情欲被大自然催发,因而做情梦,与柳梦梅相遇相爱。这种爱是大胆、热烈、自由的,用超越死生的姿态来反抗程朱理学,带着自我的觉醒和冲破一切的力量。“情”是自然的情感,也是一种无法压制的能量,有其积极的一面。

《邯郸记》中卢生与妻子的婚姻,颇具荒诞色彩。卢生误入妻子崔氏的粉红高墙大院,在被抓去官府“官休”和与崔氏结婚“私休”之间卢生选择了“私休”,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当即决定结婚,甚至算不上一见钟情。崔氏花钱让卢生进京赴考,因为“我家七辈无白衣女婿”,这其中有崔氏本人对功名的渴望。二人虽无爱但也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并且日久生情,卢生中状元后为妻子偷写诰命;崔氏也与卢生共同历经患难,去陕州开河;在卢生被押去刑场斩首时带子去午门喊冤。特别是《死竄》一出,写尽患难夫妻恩情。在卢生离开刑场赴鬼门关时,崔氏要“也把一杯酒,略尽夫妻之情”。卢生也说道“人非土木,谁忍骨肉生离。则怕累了贤妻,害了这几个业种,到为不便”。在卢生让妻儿回去后,崔氏放心不下又赶上来送卢生半截银锞子,而卢生让崔氏拿回去买柴买米,不要苦了儿女。在二人的婚姻中,看不到浪漫的爱情,取而代之的是相濡以沫的恩情。这样的恩情虽少了几分浪漫色彩,但多了份温暖踏实的亲情。

与《邯郸记》相似,《南柯记》里瑶芳公主在父母安排下与从未见过面的淳于棼结婚,二人也日久生情。做了官的淳于棼在南柯郡政绩卓著,为妻子建瑶台避暑。公主因瑶台惊变病重后,因自己时日无多担心淳于棼有难,对他说“则恐我去之后,你千难万难那”。并且担心淳于棼孤凄,淳于棼说到“你去后俺甘心受唧哝,则这些儿女难同。公主呵,你的恩深爱重,二十载南柯护从”。甚至在梦醒后依然不能忘情,愿燃烧十指为誓,超度妻子升天,并愿与妻子在仞利天重做夫妻,若不是契玄禅师持剑砍断,淳于棼仍苦恋妻子。前“二梦”青年男女之间惊天动地的激烈情感是爱,后“二梦”夫妻之间虽默默无言但患难与共的情感也是爱,汤显祖都用温暖的笔端婉转写来。

二、“四梦”对情的反思

(一)对善情和恶情的界定

汤显祖的“至情论”并不是对“情”一味的张扬和肯定,认为“性无善无恶,情有之”[3],“瑶刻大致性乎天机,情乎物际”[4]。从这些语句里可以看出汤显祖认为天性是人生而有之的,是无善无恶的。而情由“物”决定,有善有恶。我认为汤显祖对善情与恶情主要是从其对人的影响方面界定的。他的《阴符经解》中有一句话叫:“生为恩,杀为害,害为贼。”同时在《贵生书院说》也写到了“天地之性人为贵”,“故大人之学,起于知生”。这表明汤显祖的思想倾向是“贵生”的,认为人应该做对自己有利的,符合自然人性的事。如果一种情感,符合自然本性并且对人的生活起到积极作用,那就是善情;反之不符合人性的,对人的生活起消极作用的是恶情。对“情”既不是全盘否定,也不是全盘肯定,而是看到“情”的善恶两面,并有自己的界定标准。

这一思想体现在“四梦”中,就是汤显祖对积极的、对生命有利的情感高调歌颂。《牡丹亭》与《紫钗记》是两部以写男女爱情为主的传奇。《牡丹亭》中杜丽娘的情爱在一开始更多的是一种冲破封建束缚,追求自由的欲望。杜丽娘青春年少,才貌端妍,却被恪守封建礼教的父母严格管束,甚至没去过自己家的后花园。处于青春期的她在内心深处已经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对男女情爱与性的向往。所大自然生机勃勃的美好触动了杜丽娘被封建礼教压抑的纯真本性,深感自己的青春如“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所以“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自己“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因而颓然睡去。在梦中遇柳梦梅,二人一见钟情并且有云雨之欢,从此杜丽娘心许柳梦梅,为情穿越死生。这种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汤显祖用看似荒诞的情节表达了他心中的“情之至者”,是“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是对自由的追求,肯定了正当的人性和情欲。《紫钗记》里霍小玉对李益的爱情,基于对对方才华的欣赏,二人的婚姻是有感情基础的,霍小玉的痴情和执着单纯而又深沉,汤显祖对这种男女之间美好自然的感情用诗意的语言极力讴歌,对于符合人性的善情持肯定的态度。不仅如此,其对“恶情”也有自己的思考和批判。

(二)对“矫情”和“恶情”的反思

“四梦”中不乏对恶情与矫情的深刻描写,比如《邯郸记》中,崔氏用钱成就了卢生的状元之位后,唤醒了他的功利心。在陕州开河道时,卢生为满足自己的功利欲望不惜劳民伤财,“山磊磊,石崖崖,铁锄流汗血,公式费民财”;“吩咐十家牌:一人管十,十人管百,擂鼓攒工,不许懈怠”;“看泥沙石髓,便阴阳违碍,也无如之奈,好伤怀,滴水能消得,民间费血财”。为在皇帝面前邀功,他征选千名棹歌女子,请皇帝坐船冬巡。在边塞平乱成功后,自称“出塞千里,斩虏百万”,在天山顶上勒石记功,还吩咐:“列为将军,休的要忘了俺数载功劳,把一座有表记的天山须看的好。”这就是功名心的膨胀。还朝后权倾一时,封妻荫子,这也让他变得荒淫无耻,八十岁与二十四名乐女采战,最后纵欲而亡。卢生的人生追求从一开始简单地向往富贵和婚姻,不断地膨胀,最后变为追名逐利。《南柯记》也是如此,从在南柯郡的辛勤廉政到还朝后的腐化堕落,从与公主的真挚情爱到与琼英郡主等人的淫乱无度。都体现了最初单纯合理的欲望会膨胀为可怕的贪欲,情的放纵结果是堕落。淳于棼与瑶芳公主之间在最初曾有一种接近亲情的夫妻恩情,而在还朝后淳于棼与上真仙姑,灵芝夫人和琼英郡主之间则是性欲的膨胀,是情之恶,而且也落小人口实,导致自己被逐出大槐安国。

作者用讽刺辛辣的笔调来描写这些恶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追求的已经不再是生命中正常的所需之物,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追求自己其实并不需要的身外之物,是对于功名利禄的过分追求和男女之间性欲的放纵,并且追求的极为狂热奋不顾身,险些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邯郸记》中的卢生被宇文融陷害后感慨道:“我闲想起来,朝中黄罗凉伞,不能够遮护我身,这一把破雨伞到遮了我身。满朝受恩之人,不能替我的命,倒是呆打孩替了我命。”繁华落尽后终将归于平淡质朴。当欲望只是让人不理智地追求时,情感也不理智地执迷时,对自身有害无益,善情变为恶情。

由此可见,汤显祖对欲望的反思,也受其“贵生”的思想影响,他既认识到了欲望的本能的一面,美好的一面,他对于人个性意识的积极推动作用,也认识到了欲望虚无的一面。欲望是有两面性的,正当的欲望可以成为我们进步的内在动力,而对欲望的放纵则会导致人性的扭曲,会对生活造成危害。

三、“理”对情欲的制衡

历来学者提到汤显祖的“情理观”时,都会提到其以“情”反“理”的一面。但我认为“情”与“理”在汤显祖的思想中并不是对立的两个观念。其在《寄达观》中也表达了这样的观点:“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真是一刀两断语。”汤显祖似乎一直在情与理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他在《董解元西厢题词》中写道:“书曰:‘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志者也,情也。先民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是也。”肯定了“发乎情,止乎礼义”的传统感情观。认为只有感情但缺乏理智的情感是危险的,“想明斯聪,情幽斯钝。情多想少,流入非类”[5]。因为情有善有恶,所以需要“理”的约束与引导,让人们规避恶情带给自身的伤害。同时汤显祖也认为美好的情感正符合了礼教的准则。正如他在《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中写到的那样“岂非以人情之大窦,为名教之至乐也也哉。”认为“人情”也并不是与“名教”完全冲突的,所以他笔下的杜丽娘在还魂回生后,却向礼教低头了,她强调“鬼可虚情,人须实礼”,二人最后也奉旨完婚。这表明汤显祖对于人伦纲常和封建道德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可的。如其在《艳异编序》中写到的:“我能转法华,不为法华转。得其说而并得其所以说,则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纵横流漫而不纳于邪,诡谲浮夸而不离于正。不然,始而惑,继而溺,终而荡。”“情”与“欲”都是人美好的天性,不应压抑,也不能放纵,因为情感的恣意流漫只会是一种伤害。“情”需要“理”的约束与制衡,从而不会“纳于邪,离于正”,让情感符合传统的伦理道德。

沈际飞在《题南柯梦》中写道:“临川有慨于不及情之人,而乐说乎至微至细之蚁;又有慨于溺情之人,而托喻乎醉醒醒醉之淳于生。”[6]在《题邯郸梦》中也写到:“不梦即生,不觉即梦,百年一瞬耳。奈何不泯恩怨,忘宠辱,等悲欢离合于沤花泡影,领取赵州桥面目乎?”[6]笔者认为这是很准确的评价,是有慨于情由无情和溺情,他否定的是对情过分的执着。人生百年一瞬,不应该耽搁情字,也不能纵情。

四、结语

在“程朱理学”为官方思想的明代,汤显祖高举“情”的旗帜,不认可“存天理,灭人欲”的观念,但也认为“情”有善有恶,对善情和恶情的界定汤显祖也秉持着“贵生”的思想,善情对人的生活起到积极作用,反之不符合人性且对生活起消极作用的是恶情。对“情”既不是全盘否定,也不是全盘肯定,肯定人自然情欲的正当性,但又不是完全反对人伦物理,认为“情”也应在一定程度上接受“理”的制衡。

[1] 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A].汤显祖.汤显祖集——诗文集:卷34[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1127.

[2] 汤显祖.耳伯麻姑游诗序[A].汤显祖.汤显祖集——诗文集:卷31[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1051.

[3] 汤显祖.复甘义麓[A].汤显祖.汤显祖集——诗文集:卷47[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1367.

[4] 汤显祖.答马仲良[A].汤显祖.汤显祖集——诗文集:卷49[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1421.

[5] 汤显祖.续棲贤莲社求友文[A].汤显祖.汤显祖集——诗文集:卷36[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1161.

[6] 沈际飞.题南柯梦[A].汤显祖.汤显祖集——附录[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1541.

Aroused by affection,terminated by decency——a discussion of sentiments-advocated ideology by“Four Dreams in Linchuan”

REN Yi-shan
(Literature Department,Xinjiang Normal University,Urumqi 830054,China)

The academic community generally considers Tang Xianzu's view of“sentiments-advocated ideological”that emphasizes the emotions and denies the Neo-Confucianism completely.But we can learn that he agrees with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affection and considers the concept of“aroused by affection,terminated by decency”.

Four Dreams in Linchuan;beautiful emotions;wicked emotions;desire;sentimentsadvocated ideology

I206.2

A

1009-8976(2012)03-0075-03

2012-03-19

任怡姗(1987—),女(汉),山西大同,硕士主要研究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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