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 “师”

张诗亚

（西南大学 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重庆 北碚 400715）

论 “师”

张诗亚

（西南大学 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重庆 北碚 400715）

人类文化活动以符号为中介，其教育传承和发展能够跨越时空，“师”于其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从东西方文化不同角度出发，对 “师”的词源本意分别进行了解读。在西方，教师成为专门职业，且教师专业是大学必须开设的专业之一。在中国，古代 “师”更讲究文化的内涵，传统文化中 “天、地、君、亲、师”体现了 “天人合一”的万物运行思想。推及教育领域，“师”首先要探究学问的 “中庸”之道，进而对学生讲求因材施教，最终形成 “道统”，这是创造、传承、发展文化的关键。“师”的地位不能用形而下的东西衡量，而是应重视内在的学养。

师；教师教育；教师地位

由于东西方文化底蕴不同，对 “师”的认识和解读也不完全一致，因此在东西方文化当中，就出现了关于 “教师”的不同概念。目前的大学将教师培养变成了专业，严格意义上讲是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是 “舶来品”。纵观世界各个行业的发展，概莫能离 “师”字。西方教师培养几乎主宰了世界的教师教育，大学几乎天经地义地认为是在培养教师，这与西方文化是有密切联系的。

一、关于西方文化当中 “师”的演进和发展

要真正理解西方文化中 “师”的概念，应该先从它的文化说起。理一理文化发展的大致脉络。“learn”这个英语词汇，其本意是农民耕地时的犁沟，和英语当中的 “furrow”、“track”这两个词的意思差不多，西方文化当中 “师”的活动就是指人的活动，结合中文来理解，顺着犁沟走的活动就是学习。换句话讲，学习是具有一定规范和规律的。显然这里包括一定的要素，进一步讲，包括了教育活动的要素，是与教有关的。英文当中的“教”是用 “teach”来表达的，现实的教育中，学与教是联系在一起的，英语当中有很多与 “教”有关的词，如 “symbol”、 “instruct”、 “sign”和“show”等。“symbol”显示的过程就是 “教”。在自然界中，低等动物就遵循这个过程，它们往往在客观事物上留下痕迹，证明是自己的领地。例如老虎去过某个地方，撒泡尿，留下痕迹气味证明这是它的地盘，它给其它动物发出了这样的信息，其它的动物就知道这个地方不能进入，远远就躲开了。这样的行为表现出来就是广义的 “教育”。在当今信息社会中，“信息”就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产生的。

“struct”这个词前面加个词缀，就成了“construct”，这个词的本意是 “建构”的意思。用到 “教育”上就是指探究，进而留下痕迹和信息的意思。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有符号系统，就是 “symbol”，符号是超越了事物之间的表达，是人类进行了抽象的结果，这种抽象的过程就是去掉原来许多原始的东西，再用抽象的符号表达和学习，即人类的教育。卡西尔认为 “symbol”象征的意义太抽象，他认为人是符号的动物，这是具有根本意义的。没有了这个标准，人与动物就不能区别，就更没有办法谈人类的教育，这是象征符号的意义和价值所在。除了卡西尔之外，还有其他学者对 “人”下了不同的定义，比如柏拉图认为人是“唯一不长羽毛并用两腿走路的动物”，这种定义的方法值得肯定，因为它是可以证明的，把人与动物区别开的这些外部特征，是把人跟兽、禽区别开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按照这个定义去衡量人，无法证明人的特殊性。不同的学者都对 “人”有自己的看法，是不是都抓住了人与动物的根本性区别呢？未必，因为有些是没有办法证明的。但是当人类的符号系统出现后，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出来了，符号已经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人进行的抽象的创造，并且存在于我们看不见的意识当中，换句话讲，东西全被物化了，人的主观的东西凝聚在物当中，都是可以证明的。如老虎撒尿划地，雨水一冲刷就没有了，有非常大的局限。但是代表人类的思想的符号被创造出来后，即使时空发生很大的变化都不会受到影响。动物的传授是直接的，是通过模仿形成的。人类文化的传承，因为有了被创造的符号，空间上可以跨越，时间上可以隔代，比如古汉语发明从古到今，哪一个不是超越时空的。孔子所讲的 “三人行必有我师”，最初讲这句话的时候，孔子并不在场，但相传的过程中不受时间和空间的局限，一代代地进行传递，人类的文明也不断发展。而动物的行为就不能积累和发展，更不能符号化。教育活动就是以符号为中介进行的，学生学的也是符号，最后形成了符号系统。

英文当中 “arrangement”的涵义是 “安排”、“整理”，到底 “安排”和 “整理”什么呢？就是把无序的变成有序的，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这是西方对 “教”的最早的定位和理解。因为符号不是单一的，它是个庞大的系统，这个庞大的系统要很好地传承下来，就需要专门的人，这个人就是 “师”，因此教育活动的前提，“师”存在的前提需要搞清楚。“师”是从事 “教”这一行为的人， “teach”这个词加上后缀 “er”，教师的职业由此产生，后来在西方的大学就泛化为所谓的 “专业”。西方文化中所讲的 “professional”（专业）一词 ，其原意是只有经过大学专门学习才能从事的职业。实事求是地讲，这个传统来自西方的大学。西方最早的大学有哪些专业呢？最古老的学科就是神学，英语写作为 “theology”，它的出现就是人类经验安排和重构的结果，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学科，前面的词头 “the－”被认为天地万物都是上帝创造的，是独一无二的，因此在英文当中都在前面加 “the－”，后面再加上词根 “－ology”，放到一块是什么意思呢？神学到底是干什么的，现在比较明朗了，就是要研究神创造的一切。中世纪的大学是基于开设这样的专业对人进行教育的，有些是关于人的灵魂的教育，有些是关于人与事物关系的教育。比如像法律这门学科，就是教会人打官司，但它也有一整套学问，比如说证人作证，证人的证词到底是怎样的，就是个检验的过程，这是法学要研究的内容。又如关于人的身体这样一整套学问，就是医学，是研究人的骨骼、肌肉等机体器官和功能的学问，后来还有衍生出的病理学等就是研究这个的学问。再加上后来产生的艺术学，这样就构成了中世纪大学的四门主要学科，相应地形成一些专门的职业，教师这个职业也就应运而生了，并成了这些行当的 “第一”，这就是今天所讲的 “教授”。在英国的学校体制里面教授只有一个，教师成为专门的职业，西方的教师教育专业就出现了，是在大学里若干个专业中必须开设的专业。这是我对西方教师职业发展的解读，只是把过程简单化了，那么西方的这样的定位有什么好处呢？对我们中国有什么影响呢？

二、中国古代文字中 “师”的演化发展

第二个涵义则是教书的人，是与其本意分不开的，看这个形状，就是围绕着坐的意思，我们今天学校上课时就是围着老师，孔夫子说 “三人行必有我师”，也有这层含义在里面。后来到了唐朝韩愈的 “师说”，并做了相应的规范，其中还讲了个“道”字，形成后来 “师道”的概念。后世引申为按照一定的规矩办事，不管是军队打仗、老师带学生、孔子带弟子都有这层含义，这个 “师”的本意蕴含着文武之道兼顾，即其天然的本意，这就形成了我们今天的教师文化的涵义。中西方文化比较后我们不难发现西方的 “师”是在讲人和物的关系，而中国的师是在讲文化的内涵，不管是哪种理解，都有文化基因在里面，而且其中有一定的辩证关系。实际上教育后来演变的轨迹也说明了这一点，如科举制实行的过程中除了有 “文状元”，还有“武状元”。中国的传统文化演进到后来，非常重要的东西出现了，那就是 “天、地、君、亲、师”。

三、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地、君、亲、师”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 “天、地、君、亲、师”对我们今天仍然很有影响。有些人把它当成典型的封建的东西被打倒，但是打不倒，至今在有些人家中，堂屋里还挂着这样的字，只不过有所变通，变成 “天、地、国、亲、师”。古汉语讲的 “道统”蕴含于这五个字当中。古曰：“上有天，下有地”，在古汉语中， “天”字的写法上面一横永远代表“天”，下面一横永远是 “地”，这都是有讲究的，比如头顶上的是 “天”，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天与人的关系很重要；再看 “地”字的写法，下面一横代表的是 “地”。汉字当中 “立”字的写法就是如此，“顶天立地”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还有像 “王”之所以为 “王”，就是这个意思，“天地人和”的思想在理解古代社会上非常关键，因为在农业社会，大家都知道天能决定了什么，毛主席说过一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意思是说天要下雨不是由人决定的，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就遵循了这个规律。通常讲 “秋收和冬藏”，为什么冬季要藏，因为到了春天要播种，幼苗要出土，细胞要不断地分裂和繁殖，这些都是在春天的时候要发生的。路边的小草，春天小苗长出来，蚜虫就出来了，只有蚜虫孵化了，瓢虫才会出来，天地万物均是如此丝丝相扣的，契合的那么好。因此 “天道，时也”。现代社会所提的 “时”往往只是做标识时间用，实际上 “时”的意义远远不止于此。我们经常讲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太重要了，“天时”代表已经进入万物运行的次序，天不下雨，人没有办法播种的。“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这个 “时”本意乃万物的顺序，引申为 “时运”，按照古时的写法， “時”上面本来是有 “土”的，现在的写法， “土”没有了，离开了生长的 “土壤”。推及我们的教育，教师和学生就一个 “傻教”，一个 “傻学”，古文中 “”（时）的右半边上面本是 “止”字，下面是 “手”，会意字，意为手足跟着太阳动就是 “时”，能依靠太阳就叫有光明，当然古文字的写法和含义是非常丰富的，所有一切运动的脚步跟着天变，此 “时”就是天地万物运行的 “道”。例如，清华的校训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能从《易经》中提取出来作为校训是非常了不起的，也是非常宝贵的，这已经超越了 “人”本身，清华的校长可以换无数批，但这个校训比人的生命力强得多，曾经一段时间清华大学把自己定位为 “工程师的摇篮”，但人非器也，把人当成器物或当成工具本身就不符合其校训，还好现在恢复了。“地”是农耕社会的象征，春天来了，要播种，种庄稼；人死后都讲要入土为安，因此天和地构成了万物生长的两个重要的因素，这两个合起来可以理解为古汉语中的 “道统”，许多成语均如此，比如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讲 “天和人”的相互作用关系，我们作为人去努力了，尽了人事，剩下的还得靠天，说由人决定最终还是不能决定天地万物，原因很简单，因为成事在天。这是非常积极、客观的观点，绝不能认为这样的态度和观点是消极的。就种庄稼而言，人一定要努力，但七分人事，三分天意。用现在时髦的话讲就是要重视自然规律，但人们有些时候就是忽视了自然规律，这样违反自然规律的例子比比皆是，兰州就因为不重视自然规律把天搞坏了，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污染。有些地方黄河断流了，就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可以说造成了 “人定胜天”的悲剧。

那么 “亲”是什么意思呢？牛津大学有个生物学家认为 “所有动物的个体都会死，但个体死亡并不简单地等同于不在了”，因为基因是永恒的，是存在的。这又涉及到人与其它低等动物的不同，人是有文化基因的，而动物没有。英文中的 “me”，“M”大写时所代表的是文化基因。“亲”就是给我们基因的东西，即通常所说的血统，所以以家和族称之，因为传的是同一个血统。

这五个字的最后一个就是 “师”，放到最后不是说其地位最低，这是误解。我们经常说 “人不学，不知道”，“道”在这句话当中是宾语，是指所有这一切积累，是要传承的关键和重要内容，就是我们所讲的学统，是所有创造、传承、发展文化的关键。但光传承不行，还要看怎么发展，现在有些人是以一个排的形式放在家里，目的是让你随时明白这样一些关系，他们非常善于 “show”，但对其中 “show”的 “symbol”却不懂。甲骨文当中“学”字的写法就反映了这样的深刻内涵。老师的责任是探究，要弄清楚了再去教，教育当中三大要素由此显现。探究是西方哲学中所倡导的，老师要先探究，重要的责任是把它继续传下去，然后再放到大的环境中，弄清事物的关系，教师的工作就是这样一种过程。因此在传统文化中，师的地位是极高，而且做的具体要求也很高。现在再去读韩愈的《师说》，其中谈到了教师的职能，他讲的 “传道、授业、解惑”的思想认识已经体悟到了中西方文化的不同。由于西方大学开设的专业影响，我们今天把教师职业当成了一个行业，形成了行业间的收入、待遇的比较，这是没有办法衡量，是不入流的。西方的体制被全盘接受后，使我们的教师一下子堕落成若干行业的一行。有些学生讲 “我运气不好，被分配到了师范学校，将来要做教师”，这都没有真正理解什么是 “师”。我就这个问题和有关学者讨论过，比如 “教师的待遇要比公务员高”的提法，思路本身就有问题，这其中没有将教师本身的特质体现出来，再加上媒体断章取义的炒作，我们为教师群体感到悲哀。

我们时下的诸多危机，都是不重视教育和文化造成的。现在将文化大繁荣、大发展重视起来了，很担心弄不好又成了文化产业，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认为最根本的是 “师”，天安门广场曾经传说要塑孔子像，但发展教育和文化绝对不是简单的这样做就可以。仔细想一下，全球化背景下一个基本成功的文化复兴是在形式上建了许多孔子学院，就教师劳动的本质而言，是思想与思想的交流，心灵与心灵的碰撞，人格与人格相互影响，这些东西全是看不见的，是内隐的，我们能用钱衡量吗，如果这么做，就显得很荒唐，把形而上的东西要用形而下的东西衡量，而且泛滥了很久，极其荒唐。英文当中有一个词 “meta－”，就是指形而上，有些翻译为 “元”，即本质的东西。我们现在关心的是教师的培训，师范生的就业等这些外在的东西，从而使学校越办越糟糕，有些完全按照西方的东西做，我们的 “师”就更没有办法体现了。如“谢本师”在我们中国学术上是一段佳话，当把“师”当成一种职业以后，西方等而下之的东西我们却全盘接受 ，最终造成了我们的东西 “两不粘”。教师的劳动是后显的，为什么有些学生能终身记得住自己的老师，因为他们对学生人生发展的影响很大。商品社会讲的是直接交换，但教师的劳动是没有办法直接交换，其思想传递的价值是没有办法用物质金钱来衡量的。当前对教师评价的标准是看其有多少篇文章，发表文章的刊物的级别，这样的标准到底是在衡量教师的什么？值得追问！韩愈讲的 “师之成焉，道之成焉”，如果这些东西真得不改，“师”的本意是没有办法从根本上做相应的思考。老师不好好做，这个问题就会很严重，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到底怎么做需要所有 “师”的共同努力，找出一条好的办法。为人师表既然做，还是要有点真东西出来，一旦个人充实了，才能获得心灵的强大，这是最重要的。老师的观念可以世世代代影响后世子孙，这至关重要。

On “Teacher”

ZHANG Shi－ya
（Research Institute for Education and Psychology of Southwestern Ethnic Groups，Southwest University，Beibei，Chongqing，400715，PRC）

Signs are the media of human cultural activities，and “teachers”play an vital role in enabling the transmiss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culture transcend the time and space．The present paper first made an etymology analysis of the word “teacher”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western culture and eastern culture．In western counties，teacher is a profession and teaching is a major in universities．In ancient China，“teacher”emphasized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and “heaven－earth－sovereign－parents－teacher”i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embodies the Chinese ideology of the universal operation—— “unity between man and heaven”．In education， “teacher”must first pursue the doctrine of the “golden mean”in learning，and then teach students in accordance with their aptitude，and finally form the orthodoxy．These are the key to create，transmit and develop culture．Then the paper proposed that the role of“teacher”should not be measured in a physical way．Instead，the professional qualities of a teacher should be attached more importance．

teacher；teacher education；the status of teacher

G 40－055

A

1674－5779（2012）03－0001－05

2012－04－18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 “民族地区教育优先发展研究”（08JZD0027）阶段性研究成果

张诗亚 （1948—），男，重庆人，西南大学教授，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教育人类学研究

（本文系西北师范大学校庆110周年 “师大讲坛”系列学术活动演讲内容）

（责任编辑张永祥／校对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