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认知视角下的身体隐喻研究
2012-08-15余俊英
余俊英
(闽江学院外语系,福建福州 350008)
具身认知视角下的身体隐喻研究
余俊英
(闽江学院外语系,福建福州 350008)
人类语言中存在大量结构完整的身体隐喻——身体器官隐喻、动作及感官功能隐喻、空间隐喻,这是由具身的认知方式决定的。身体经验对概念的形成至关重要,身体是隐喻乃至语言的最大来源,是人类籍以认识和描述世界的工具。
身体;隐喻;具身认知
莱考夫和约翰逊提出,人类的整个概念系统都建立在隐喻的基础之上,隐喻是人类认知思维的根本属性和基本方式[1]。耿占春认为隐喻的基础是人与自然的基本相似性[2]。但单凭人与自然的统一性还不足以解释人的思维何以要以己度物。20世纪末发展起来的具身哲学,对这个问题更有解释力。梅洛·庞蒂的“身体——主体”思想便是具身哲学的代表;脚踏语言学、哲学两界的莱考夫和约翰逊提出的体验哲学,也是一种具身哲学。本文将在具身认知理论和现代隐喻理论的视角下,梳理和分析身体隐喻的类型、产生理据、认知功能,探讨隐喻与身体的关系,以期更好地理解身体对于隐喻乃至语言的意义。
一、具身认知
(一)产生背景及主要观点
在西方哲学史上,意识和身体的二元对立由来已久。柏拉图认为,身体是灵魂通向知识、智慧、真理的障碍[3]70。第一代认知科学长期以计算主义范式居主导地位,在考虑人类的认知活动或智能活动时以表征为核心。然而,人类是进化的,其认知能力也是进化的,人类和每个个体的认知能力不是一开始就处在符号表征的认知水平,计算主义范式无法解释认知的起源与发展等问题。随着现象学对非具身认知的批判,第二代认知科学正在经历着从非具身到具身的研究范式的转变。梅洛·庞蒂强调,基于身体的认知活动往往是非表征的,通常发生并形成于一个具身化的主体与世界进行动态的、持续的、有目的的交互作用的背景之下,世界的意义就在身体感知中不断地拓展、延伸[4]。莱考夫和约翰逊提出的“心智的体验性”与梅洛·庞蒂的“身体——主体”的思想异曲同工,认为意义是主客体之间互动的结果,而不是通过符号与世界的客观连接产生的[5]。总之,具身认知理论认为,有机体通过控制自身环境并采取一定的行为,从而发展出一种基于感知和运动能力的对世界的基本理解,这种理解是朝着更复杂的高等认知过程迈出的第一步,没有这些行为的实现机制就没有思想和语言的产生。具身认知理论为我们理解人类认知与世界的关联提供了一种新的说明。
(二)具身认知理论中的身体
梅洛·庞蒂将身体看作进入世界的入口,身体是认识世界的基础与起点,是意义的给出者,身体本身透过身体的意向活动形成“身体图式”,并透过身体图式将自身与对象统一起来,所以身体是我们认识世界并与世界交流的媒介[4]。它的本质特性是非表象性,即身体活动不需要借助精神表象的中介。因此具身认知理论中的身体并不仅仅包含解剖学意义上的身体,它超越主客二元分立,是一种进化了的、处于特定情境中的、社会化了的、形成了身体图式的身体。
(三)具身的认知方式——身体图式和意象图式
要理解身体在认知中的地位就必须了解什么是身体图式。身体图式的概念是梅洛·庞蒂以格式塔心理学为背景提出的,“存在着我的身体所遵循的世界逻辑,并且只有通过它,事物的意义对我们来说才是可能的……拥有一个身体就是拥有一个通用的装置,拥有一个涵盖所有类型的知觉展开的图式。”[4]302它是一种知觉——运动系统能力,通过对身体姿势和身体运动无意识的调节,整合世上有意义的部分到我们的经验中。身体图式不是表征或意象,而是身体在世界中的存在方式。身体图式的运作是自动无意识的,身体根据它所拥有的先于认知经验的知识来运作,身体和自然世界一起把已形成的意义传递给意识[6]。认知语言学提出的意象图式,则是对身体图式的细化分解。意象图式的形成有其生理和物质基础。人的身体是一个三维容器,有上下前后之分和中心、边缘之别。同时,人与自然界的接触形成了不同的空间关系,人对自身身体的体验以及身体与外部世界反复地相互作用,在大脑中形成一定的意象图式。凡是涉及形状、移动、空间关系的知识模式都是以意象图式储存的,因此,意象图式是我们理解基本空间概念乃至抽象概念的基础。莱考夫总结了基于身体经验的八大意象图式,包括容器图式、上下图式、里外图式、路径图式等[5]。
二、身体隐喻
大部分研究身体隐喻的学者只局限于研究语言中的身体器官隐喻,但事实上,除了身体器官隐喻,还有大量的身体动作及感官功能隐喻,乃至拥有更为庞大系统的以身体为参照的空间隐喻都派生自“世界是人”这个最原始的隐喻,都属于身体隐喻。
(一) 身体器官隐喻
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开始不断地追问世界的起源,各民族都创造出自己的创世神话,巧合的是他们都是以身体去认同世界万物,用近取诸身的隐喻为宇宙万物命名,这个过程包含着对自我的认识和对世界宇宙的认识。中国神话中盘古死后化生万物,眼为日月,躯干为山岳,毛发为草木。古日耳曼人传说诸神将巨灵伊密尔杀死,以其尸骸创造天地。埃及神话中,男神塞勃和女神努特分别化身土地和苍穹[7]65-66。日本、印度也有类似巨人身体化生为世界万物的提法。
人类以自身观照世界的隐喻认知行为不单表现在神话中,也表现在日常语言中。“头”被用来表示最高点或最重要的东西:“山头”、“首脑”、“头人”、“工头”、“首要”;杯子、山洞、河流、关卡、窗户都有了“口”,一个难题也能找到“突破口”。英语中同样有 “headmaster”、“eye of a needle”、“a tongue of flame”等等。这类隐喻背后共同的根隐喻是:世界是人体,这也可以说是神话思维的延续。
在西方传统哲学中,世界充满对立与分裂,不仅作为认识对象的世界万物处于对立分裂状态,而且作为认识主体的人也是一种身与心、灵魂与肉体分裂的存在。隐喻却为我们展现了宇宙万物的另一种存在状态:和谐统一,这种和谐统一不仅仅体现在同类事物之间,更体现在异类事物之间。这种隐喻观规约了早期人类对宏观到微观的一切事物、现象的观察体认。“万物有灵”的思想和各民族创世神话中的“人体式”大地是这种隐喻观的宏观体现,“山头”、“桌腿”、“花心”之类则是这种隐喻观在语言中的微观体现。
(二)身体动作及感官功能隐喻
人在世上的存在不是孤立的,人类通过身体动作和各种感官与周遭世界互动,用多种方式去认识世界。人的身体动作指抬、压、抓、踩、躺、吞咽、消化等。人的感官分为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它们分别是人体器官眼、耳、鼻、口、身的官能。在肢体动作隐喻和感官功能隐喻中,人身体各部位的功能也超越了原先的所指。我们可以“嗅”出危险的存在,可以“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可以“看清”本质,可以“尝到甜头”,可以“抓住”机遇。英语中也用“see”表示“明白”,用“kick out”表示“解雇”等说法。基本上任何一种肢体动作和感官功能都有隐喻用法。人在世上各种复杂的存在方式,人与世界多种多样的相互作用,就这样用相对简单的人的生理性存在去理解和表述。这里,隐喻的始源域是人与周遭世界的生理性互动,目标域是人与周遭世界的非生理性互动。在感官方面也是如此。比如“痛心”、“苦果”、为人“圆滑”、待人“冷淡”等。
(三)以身体为参照的空间隐喻
我们生活在一个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构成的四维时空,最直接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身体与外界事物的空间关系,时间只不过是物体在三维空间运动的方式。因此,空间关系就成了概念与意义的本源,是人的整个概念系统的核心。各种空间关系反复作用于我们的身体,形成抽象的意象图式,在当代认知语言学中,基于身体经验的意象图式是具身的前语言经验结构,是概念隐喻映射的基础。
空间隐喻不同于实体隐喻,要求基于具身本性的想象投射。我们以空间概念为始源域,把以自身为中心的空间关系,如身体的前、后方位,投射于其他目标域之上,使目标域有了类似于身体的参照性,借此可以指出一物在另一物的前、后方位,从而获得引申和抽象意义。基于身体的空间定向推广而及于身体以外物与物之间的空间关系。这种投射、推广的过程就是隐喻化的过程。以上下图式为例,直接来自身体经验的“上”、“下”,除了标志具体可感知的空间相对位置之外,在人们的认知结构中还隐喻人类社会阶级、阶层的差异和诸如文化水平、道德修养等抽象的人类高级情感,比如汉语中从“高低”这一空间概念引申出了地位的高低、水平的高低、产量的高低、职务的高低等隐喻性的抽象概念。根据莱考夫的假说,上下图式具有一个进化论基础,它可能从根本上结构化了初民的概念系统,那就是直立姿势是正面的,与清醒和良好的健康状况相联系。而躺倒的姿势则与疾病、放松警惕、不利的处境有关。
三、结语
身体的各器官和功能对人具有启示作用,是人理解世界的凭借。人需要在已知的身体和未知的世界之间建立某种联系。而大脑是一个联系的器官,当大脑成功地进行了已知与未知之间的移动时,真正的理解——思维出现了[8]98。人一来到世上就不断地以自身观照世界,建立起人与世界的普遍联系,将对自身的体验认识映射到相关的客体领域,从而通过身体隐喻形成关于客体事物、现象的概念认识,如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格拉所言:人是万物的尺度[3]26。可以说,人类最初的认知就是以身体为图式,构成了所有规约化了的概念隐喻。身体在对世界的感知和语言的建构过程中发挥着中心作用,它就是符号和一切隐喻的母体。如果说主客体意识的缺乏是隐喻产生的逻辑起点,天地人万物的异质同构性是隐喻产生的客观基础的话,具身心智则是隐喻产生的直接原因。
长期以来,索绪尔关于语言的任意性原则被看作语言的根本性质,然而语言是人类认知的产物,而认知是具身的,人类的思维具有“体认”特征,由此产生了隐喻思维。语言反映了人们观察认识事物的心智特征,人们以怎样的心智方式看待世界,就会有怎样的对世界的语言命名。因此,语言形式相对于人的认知结构来说不是任意的,语言是有理据的。
人最熟悉自己的身体,这是不言而喻的。人又最不熟悉自己的身体,对自身的奥秘所知甚少。具身认知既然是一种认知方式,就不仅仅对语言产生影响。事实上,身体隐喻也超越语言,体现在建筑、电影、美术领域,有待于我们去认识。对身体隐喻的研究也还可以从语言体系产生和运作过程中隐喻机制的作用入手,探索语言起源、创造、变化、运用的本质规律。
[参 考 文 献]
[1]Lakoff,George&Johnson,Mark.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ofChicagoPress,1980.
[2]耿占春.改变世界与改变语言[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3]赵维森.隐喻文化学[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7.
[4][法]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5]Lakoff,George&Johnson,Mark.Philosophyin the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Western Thought[M].NewYork:Basic Books,1999.
[6]麻彦坤,赵娟.具身认知:心身关系的新思考[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10(5).
[7]耿占春.隐喻[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3.
[8]Madison,G.B..Understanding:APhenomenological Pragmatic Analysis[M].Connecticut:Greenwood Press,1982.
H313
A
1008-178X(2012)11-0080-03
2012-07-21
闽江学院科研育苗项目(YSY1003)。
余俊英(1972-),女,福建连江人,闽江学院外语系讲师,硕士,从事语言学、翻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