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语境中“情”的语义流变
2012-08-15苏佳
苏 佳
(宁德师范学院教育系,福建宁德,352100)
古典语境中“情”的语义流变
苏 佳
(宁德师范学院教育系,福建宁德,352100)
“情”字不仅出现的时间早,而且在古典文化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语境影响着“情”语义的发展、变化,而“情”语义也促进了古典话语功能的改观,因此,结合古典语境来展开对各义项的解析,不同的语境体现出语义在实际应用中的不同角度,并勾勒出“情”语义大致的发展轨迹。
“情”;语境;语义;流变
由于中国文化重情,所以常言:中国文化是情文化,中国文学是情文学。正是“情”以不同的身份和角色,蕴藏于古典语境中,由此产生了多彩的语言境界,而多样的语境又造就了“情”的语义繁杂。以《汉语大词典》所列义项为依据,共抽取六个义项进行分析。
一、古典语境中的“情”语义
(一)实情
关于“情”的本义,莫衷一是,追本溯源,最早出现“情”字的文献《尚书·康诰》曰:“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见。”[1]此“情”应释为“情况”,又如:
(1)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 (《庄子·在宥》)
(2)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孟子·离娄章句下》)
(3)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 (《论语·子路》)
例(1)中的“物固自生”反映了一种客观规律,说明了庄子是尊重事物客观性的,所以可以得知句中的“情”代表着“物”原初的,最直观、真实的本质特征,也就是事物的本质、规律;例(2)有朱熹《集注》曰:情,实也。名誉与实际情况不符,君子则“耻其无实”,此“实”之于家事、国事也是很重要的;例(3)有朱熹《集注》:“情,诚实也。”指的是上古人的内心世界的真实情况。从以上选取的七例中,可列出“情”在先秦时期的三个主要含义:事物的实际情况、内心的情况、泛指的情况。总括之,即为“实情”。
在文明的最初阶段,人类对世界还比较陌生,所以喜欢探究实情,在探究中还没有摆脱对自然性的描述,“物”是未进入社会的天生实体,就连八卦的创设也要“类”万物的实际,因此,“实情”之“情”是概括而又朴素的,也就是“情”的最初含义。
(二)本性
《说文解字》释“情”:人之阴气有欲者也。这个解释虽然不能正确地说明“情”的本义,但点明了“情”与“性”的对应关系,因为《说文解字》将“性”解释为“人之阳气性善者也”。徐复观先生认为:“……情与性,是同质而常常可以互用的两个名词。”[2]《淮南子·本经训》中有“人爱其情”。高诱注:“情,性也。”出现这样互用的情况,与“性”“情”二字的起源与发展有关,如:
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故吾曰性情一也。
(《王安石·性情》)
可知古时“性”、“情”相通,且在字源上“情”字的产生晚于“性”字,于是古人论性情关系,总是将“性”置于“本”,将“情”置于后,但语义基本相同,荀子例中,用“质”来描绘“情”,这与“情”的“实情”义十分契合,“情”在最初说明万物实情的同时也包括了显现“性”,也就是“情”为“性”的实情,王安石的“性本情用”说更是完整地概括了这个论断。根据“性”“情”在古时的互用及其相互关系,可以发现“情”从本义中通过缩小词义引申出了一个义项,即“本性”。
(三)感情
《汉语大词典》等一些现代词典,都将“感情”作为“情”的基本义,这是现代应用最广的一项字义,也是现代人最易理解的字义。从“实情”到“感情”经历了一个“无情”的过程,使用喜怒哀乐等表示情感的词汇而不用“情”来表示,或是未独立成义。从庄子开始,真正出现了表示“感情”的“情”,继他之后,荀子明确地将“情”作为“感情”来论述,如:“好恶、喜怒、哀乐臧焉,夫是之谓天情。”(《荀子·天论》)此后,“感情”之“情”作为载体或论述对象开始应用于文学领域: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
除此之外,在语言中也使用“感情”之“情”作为构词成分,如“触景生情”、“怀土之情”、“情不自禁”、“情见乎辞”、“深情故剑”、“首丘之情”等。后来此“情”的应用又拓展至文学理论领域。由于被广泛地使用,“情”的“感情”一义便逐渐成为“情”义项中的基本义。但它依然是对本义的一脉相承,从《礼记·礼运》的“弗学而能”,到汤显祖的“人生而有情”,再到冯梦龙的“天地生于情”,是对“感情”的天性进行探索与肯定,相对于“本性”,“感情”的词义是缩小了,但是更为具体,随着人类对自身认识的扩大,“情”的与生俱来,使得“缘情”、“抒情”有了自然真实的韵味。
(四)情欲
“欲者,情之应也”。[3]荀子的这句话指出在“欲”产生之前已有一个客观的存在,即“感情”,世间万物终有欲,唯人类是由情生欲,因此这种“欲”称为“情欲”。
考察“情欲”是否可以作为一个概念,应分析其是由几个词根构成,是否是单纯词,这就要从“情”与“欲”的关系说起,主要存在着四种关系模式:①情>欲;②情<欲;③情﹦欲;④情≠欲。关系①的根源就在于“情生欲”,“欲”是“情”对现实的要求,类似于“情”的附属部分,或者认为“情”包含“欲”:“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礼记·礼运》)[4];关系②是认为欲为先,情为后,“欲有情,情有节”。(《吕氏春秋·情欲》)“欲”无限放大,“情”是“欲”的一部分,将“情”作为定语来限定“欲”的范围;关系③在承认“情”、“欲”的先后关系基础上,认为二者具有相当的社会语义范畴,最初论“情”的荀子有“人之情,欲而已”。以及最早以“情欲”为篇的《吕氏春秋》将感官之“欲”归于“情”,在实现“情”、“欲”关系上又进了一步。关系④不是主流观点,孟子曾对“情”、“欲”有明确区分。清代学者戴震在具体论述中往往“情”、“欲”二者不分,“理也者,情之不爽失者也”。[5]这里的“情欲”只由一个“情”字指代,可以说,随着语义的发展,“情”、“欲”在语义范围上应是相当的,且任由其中一个字来指代都能表示“情欲”这个意思,如:
若士言情,以为情见于人伦。
(吴人《还魂记或问》)
(五)爱情
古典语境中,不存在“爱情”这个词,只有代表此义的“情”字,依周汝昌先生说“先民造字,并无此意”。
“爱情”之“情”的发展有几个较为重要的阶段。首先是“情”语义发展初期,因无此义,故不着一“情”,这时期的“情”较为表象化,呈现于情诉、对容貌体姿的赞美等方面,流露方式直白浅显,以《诗经》、汉乐府民歌、南朝民歌为代表。其次是唐五代宋元时期,尤其是浪漫主义风格形成后,“爱情”之“情”便成诗词语词的重要构成要素,“用”情成为主流,如: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白居易《长恨歌》)
愿普天下有情人的都成了眷属。
(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其三,是明清时期的重“情”,从各方面拓展了“情”的语义内涵。重情包括了论“情”和“情”的至上两方面。“论情”产生于晚明的思想解放潮流,王阳明心学理论首先保证了“情”的合法地位,所以后来者才能将“情”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李贽理论核心就是“情”,他认为“天下亦只有一个情”,即说明万物皆源起于“情”,而这个总括的“情”的本源则是男女之情,他在《夫妇论》中提出“物之始”乃是“夫妇之为造端”。汤显祖对“情”的发挥程度众人皆知,他的“情论”被当代学者称为“至情”、“唯情”或“尚情”。“他将《周易》中的‘万物’、‘男女’引申为情的存在和情的作用”。[6]到了清代,有袁枚的“情论”为后继,其中“情所最先,莫如男女”点明了他的情本思想。总之,明清两代“论情”,极大丰富了“爱情”之“情”的内涵。
由此可见,“爱情”之义内涵之丰富,语义范围之广,并非词典里概括的“爱情”那么简单。如冯梦龙所说的“情生爱”,具体化到性别词语“男女”之上,所以是语义范围上的缩小,更是一次细化。
(六)情趣
随着古典艺术的发展,美学范畴“趣”为艺术增添了灵动气息。在文学领域,“趣”有类别,由于“情”的自然性,古典修辞语境中“情趣”更为常见,也最能体现艺术美。这项语义是“情”在审美领域的重要价值体现,是鉴赏原则和价值标准。具体而言,“情趣”由“情”而发,与情感相联,是以“感情”为语义基础的,它的指向主要有二:审美对象和审美主体。从主体的审美观念角度而言,主体不同,审美情趣一定存在差异,如欧阳修所言:“知圣俞诗者莫如某,然圣俞平生所自负者,皆某所不好;圣俞所卑下者,皆某所赞。”[7]那么从审美对象的角度来说,“情趣”就是体现在文学作品中的情调韵味,“情态盎然”,能“怡情悦性”。要使“情趣”具有感染力,一定要融入真情,情感真实独特,“趣”才能意味深长。因此“情”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古文常用“情”字来表示“情趣”之义:
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
根据“情”的各种表象,“情趣”又可分类,如天趣(自然的情趣)、高趣(高尚的情趣)、奇趣(新颖奇特的情趣)、妙趣(美妙的情趣)、灵趣(灵妙奇巧的情趣)、乐趣(欢乐的情趣)等。
从根本上来说,“情趣”基于“情”是明显的,但它还本于“欲”,因为审美也是一种欲望,有了审美欲,才会有审美要求,所以它是对本性的体现,是创作主体人格的外化。
二、“情”的语义流变
基于对“情”的语义分析,可以简单勾勒出“情”的语义流变。早于“情”出现的是“青”,“‘青’字的出现要比‘情’字的出现早得多,实际上,‘青’就是‘情’的本字”。[8]先秦文献中,有时仍把“情”写作“青”,就说明了这点,同时也体现了这个汉字未从笼统状态分离出来时的特征,证明了“情”最初就是表示事物的质、实方面的含义,与“心”无关。后来的形声字“情”,说明人类开始了解自己,做事由“心”而出,明确了“心”的重要性后认为“性”、“情”皆由心生,于是从心,以区别于本源状态的“青”,“情”便从“物”的性质跨入了“人”的范畴,所以产生了“感情”等一系列与“忄”相关的语义。“感情”义项的出现是艺术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从文学审美的角度看,“感情”之“情”对作品具有审美作用,它以审美范畴“情”的形式,成为文学艺术美与个性的内蕴。
[1] 陈戍国.尚书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4:126.
[2]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M].台湾商务印书馆,1969:233.
[3] 荀子.正名[M]//张觉.荀子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490.
[4] 礼记.礼运[M]//杨天宇.礼记译注(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275.
[5] 戴震.戴震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65.
[6] 李克和.汤显祖的唯情论艺术观[J].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学报,2007(2):12.
[7] 刘攽.中山诗话[M]//何文焕.历代诗话(上).北京:中华书局,2004:286.
[8] 欧阳祯人.先秦儒家性情思想研究[M].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85.
H13
A
宁德师范学院科研资助项目(2011201);广西壮族自治区教育厅科研项目(201106LX621)
苏佳(1982-),女,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文学修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