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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文人视野下的李杜诗歌比较

2012-08-15

关键词:李杜太白二者

韩 昀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明代文人视野下的李杜诗歌比较

韩 昀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632)

盛唐以降,关于李杜二人诗歌创作孰优孰劣的争执之声不绝于耳,唐宋元明清各朝都有不少文人各抒己见。宋代因受理学的影响以及其他方面的影响,存在很明显的“尊杜抑李”的倾向,明代则因种种原因,对李杜之争产生了新的见解并形成了明显特点。

李杜之争;接受史;明代文人

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曾言:哲学家通常都是具有一定的心灵广度的人,他们大都能把自己私生活中的种种偶然事件置之度外;但即使是他们,也不能超出于他们时代的更大的善与恶的范围之外。在坏的时代里,他们就创造出种种安慰;在好的时代里,他们的兴趣就更纯粹的是在理智方面。[1]由此可见,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们任何人都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舞者。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人们对李杜诗歌的接受也正是如此,李杜诗歌只是具有“潜在的价值”,而各个时代阅读二者作品的人是主体,对他们文学成就的评价只能说是不同朝代的人们的“偏见”。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第一方面,任何人都是活在自己的时代中,无法摆脱时代带给他的局限性;另一方面,任何人都有其爱好,无可避免的在欣赏文学作品时带上自己的主观好恶,选取对自己有利的加以褒扬,这是人的天性所使。然而也正是这两方面的原因,导致了不同朝代对李杜诗歌艺术成就的不同看法。

一、李杜之争在唐宋两朝的发生与发展

李杜之争在二者死后开始产生并逐渐发展。二者生前,杜言李曰:“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李白“斗酒诗百篇”“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似皆重其才也。李言杜曰:“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游金樽开”“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为问因何太瘦生,只为从来作诗苦。”似不过平答而少讥也。[2](P470)由这段可以大致见出,李杜二人在生时并无大的间隙。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后人对二者诗歌的接受也开始有了变化。首先举起论争大旗的是元稹,他在元和八年评价杜甫道:“至于子美,该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然而对李白的评价则是:“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与子美矣。”[3](P207)元氏用李白所短去比杜甫所长,已带有了明显的抑李扬杜的倾向。这一倾向与元白二人所倡导的新乐府运动不无联系。但是除去门派之见,认为二者并驾齐驱的文人在唐代也大有人在,韩愈诗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4]他的说法代表了中晚唐很大一批文人的观点,包括李商隐、杜牧等文人名士。可知,二者高下之争在唐朝只是略见端倪罢了。

正式进入争论高潮是在宋代。周采泉《杜集书录》反应了宋朝“抑李扬杜”的明显倾向。据此书所载,宋代所编杜甫诗集有近百种,“千家注杜”的盛况也在当时涌现。这一例就大致可以反映出杜甫在宋代的崇高地位。此外,清代人仇兆鳌也列举了宋人对杜甫的评价:“王介甫选四家诗,独以杜居第一。”[5](P23)可见,杜甫此时已经取得了如同圣人般的地位,而李白的盛名却远不如唐代了。这和宋朝程朱理学盛行是密不可分的,程朱理学是以儒家的伦理纲常为基础,从而极其强调文章的社会实用目的。杜甫的诗歌则恰恰符合了他们的要求,其忠君爱国的形象也为理学家们所推崇。李白的诗歌则多为抒情诗歌,不被他们所重视则在情理之中了。可见,宋人很少从文学本体论抑或是诗歌的审美价值角度来评价二者的优劣,这就不可避免的低估了李白诗歌的艺术成就。这种情况直到晚宋严羽的《沧浪诗话》出现才有了改变,有了重本体不重道德的倾向。其言曰:“李、杜二公,正不当优劣。太白有一二妙处,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处,太白不能做。”“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6](P166-168)严羽在这里是从两人创作的不同特点发论,未作高下之评。可见,艺术成就本身在严羽这里成为了重要的衡量标准,或许,《沧浪诗话》已经昭示着明代不同于前代的评价标准了。

二、明代文人对李杜诗歌的接受

有明一代,对李杜诗歌的研究比宋代大大进步了,人们对李杜二人的诗歌创作成就进行了更加细致深入的分析。举例来说,明初的张以宁说到:“尝窃论杜由学而至,精义入神,故赋多于比兴,以追二雅;李由才而入,妙悟天出,故比兴多于赋,以继国风。”[7]张以宁的这种观点代表了很多明代文人的看法,他们大都认为李白的诗歌接近于风,而杜甫的诗歌接近于雅,雅和风并无高下之分,只是艺术特点不同而已。王世贞的《艺苑卮言》也不同于严羽的模糊评论了,其言道:“五言古,选体及七言歌行,太白以气为主,以自然为宗,以俊逸高畅为贵;子美以意为主,以独造为宗,以奇拔沈雄为贵。其歌行之妙,咏之使人飘扬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昂,歔欷欲绝者,子美也。”虽然这段话不免有偏见,但比起严羽已经大为进步。这些明朝文人基本在一定程度上转向了艺术本体论的研究,“以气”或是“以意”都已经带上了很强的美学评判色彩。可见,明一代对李杜二人的评价比之前朝多一些客观公允。

明初至成化、洪德年间,文人对李杜二人的诗歌成就基本上不分轩轾。永乐年间高棅编《唐诗品汇》,把李白归为“正宗”,而特设“大家”留予工部,有人认为这是抑杜扬李的表现,因为其主张学诗应学正宗,但其实不然。特设大家只是想说明杜甫的特殊地位,正如他在卷《唐诗品汇》卷首引中提到:“自《选》体以上皆乎纯正。唐陈子昂,李太白,韦应物之诗由正变多而变者少,杜子美则正变相伴。”可见他已经认识到到了杜甫与中晚唐诗歌的紧密联系才作此划分,目的只是想突出杜甫开后代诗风的作用。因此,高棅基本上认识到了二者都有卓越贡献。成化年间的李东阳则认为“李白天才绝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前代传子美‘桃花细逐杨花落’,手稿有改定字,而二公齐名并价,莫可轩轾。”[8]他已经注意到了二者的才性不同所导致的作品艺术特色的不同,可谓眼光深远。同时,也明确地说出了自己认为二者“莫可轩轾”的思想倾向。至洪德年间,前七子陆续在文坛上出现,在七人之中以李梦阳、何景明为实际领导者。顾麟曾说“李(梦阳)主杜,何(景明)主理”实有一些根据,两位重要领导人的取向尚不一致,另外一些主参与人物取向就更多元化了。总之,他们在李杜身上各发现其特殊之处,并未出现对李杜二人孰优孰劣的集体性共识,只是各言其事罢了。到了明代中期,虽各家各派观点比较复杂,但总的来说,是以抑杜扬李为基本倾向的。是时,前七子之潮渐渐退去,嘉靖前期的杨慎在其《丹铅总录》中这样说到:“太白诗,仙翁剑客之语;少陵诗,雅士骚人之词。比之文,太白则《史记》,少陵则《汉书》也。”《史记》之长于《汉书》,是人尽皆知的事,杨慎的看法已经不言自明了。此外还有更明确的把李白放于杜甫之上的评论,言曰:“唐则陈子昂海内文宗,李太白古今诗圣。”明中后期(嘉靖中后期),后七子出现在文坛上,李白、杜甫的各自特点更进一步被发掘。前文所引的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所说就是着眼于二者的特点来分析的,指出二者伟大成就的同时,也对两者的不足之处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十首以前,少陵较难入;百首以后,青莲较易厌。”认为李白不如杜甫之处乃在变化方面,杜甫不如李白之处则在语句、气格方面。王氏的评价是比较中肯的。此外,谢榛在《诗家直说》中也认为:“子美五言绝句皆平韵,律体多而情少;太白五言绝句平韵,律体兼仄韵,古体景少而情多。”万历年间的胡应麟也对二者的成就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评价与辨析,很有其独到之处。《诗籔》言曰:“李才高气逸而调雄,杜体大思精而格浑。超出唐人而不理唐人者,李也;不尽唐调而兼得唐调者,杜也。”虽说法有些偏颇,但总体上似乎一直坚持将二者列于同等地位。明末七子派后学也沿着前后七子的步伐继续迈进,例如,许学夷在《诗源辨体》中曰:“太白以天才胜,子美以人力胜。太白光焰在外,子美光焰在内。”基本上和后七子的论调相似。至晚明,性灵派崛起,其倡导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保持一颗“绝假纯真之本心”,因而和复古派有一定的理论差距,因此对李杜诗歌的看法也有了些许改变。虽然他们大部分人不否认杜甫的杰出贡献,但在此基础上却比较倾向李白。李贽谓李白乃“天上星,地上英”,袁宏道十分佩服李白的品性,“以生观之,若晋之陶潜,唐之李白,其识趣皆可大用,而是特无能用之者。”[9](P1517)纵观下来,明代李杜之争是复杂多变的,大致的发展脉络是由并尊到扬李,再至并尊(带有一些扬李倾向)的,是一步步走向更加细致深入的李杜研究发展历史。该朝基本肯定二者在中国诗歌史上“双子星座”的地位,但也有扬李抑杜的插曲并存,我认为,其原因可以归结为这几个方面:

(一)有意与宋人唱反调

南宋末年的严羽在《沧浪诗话》中为了突出唐人作诗有“感兴而理在其中”的特点,极力贬低宋诗,“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真是气象不同”,[6](P144)也落下了后人说其一昧称唐的诟病。其实明代人也带有些这种色彩,明代影响很大的复古派则就认为宋人主理不主调,而“理”已经完全背离了诗歌的本质。七子派代表人物李梦阳就对宋代声势浩大的江西诗派给与了强烈的抨击,认为他们的作风就是要“薄风云月寡,一切铲去不为,”[10]对宋诗的不满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在评价李杜方面,宋人的基本观点就是“尊杜抑李”,因此,明代人迫切要改变这种现象而与宋人抗衡,把李白提到更高的位置上就不是无意为之的了,而是来更明确的抒发明人自己的文学观点。

(二)评价标准的改变

如上文所说,宋朝人得出杜优于李的主要原因是他们从伦理道德出发来评价二者。诚然,杜甫诗歌中经常表现自己忠君爱国的思想,正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些名句一样,杜甫的人格魅力是很伟大的,但我们评价诗歌优劣并不能因为各人天性不同而就盖棺定论,这一点宋代人的做法有失偏颇。而到了明代这一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明代文人更多的是从诗歌本体论出发,注重文本代替了注重作者自身,因此李白也就渐渐的受到了更多人的重视。不管是复古派,抑或性灵派,他们对李杜诗歌的分析基本都是以比较平和客观的态度来陈述的,因此分析的很精深、很广泛。这是明代对二人诗歌接受史的一大发展。

(三)文人构成阶级的不同

宋代统治阶级因为惧怕武官夺权,因此大力任用文官,很多知名的文人士大夫在宋朝都是高官,欧阳修官至枢密副使,苏轼、苏辙兄弟两人都在朝中为官,王安石在神宗时期官至宰相,朱熹作为太师身份显贵,此外还有很多文人都是统治阶级的一份子,因此,他们必须保护皇权的至尊地位,维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伦理道德体制,这也就决定了他们尊杜抑李的思想倾向。而在明代,大部分文人都是中下层阶级,他们大都怀才不遇,恃才傲物,他们作为被统治阶级,多多少少的带有对社会现行原则的不满。李白的一生及其诗歌创作都带有浪漫主义色彩以及叛逆与独立傲视的精神气质,则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们心中的高士。

(四)明代的资本主义萌芽

明代中晚期由于工商业的兴起,资本主义萌芽在中国开始出现,随之而起的是市民阶级的兴起,话本、小说等文体也随着市民阶级的出现兴盛起来,这股风潮在文学理论上的杰出代表就是晚明的性灵派。市民阶级的审美风尚不同于文人士大夫阶级,如果说士大夫倾向于“雅”,那么市民阶级的审美品位就更多地倾向于“风”,这就正如明代文人将李白的诗歌比作国风,而将杜甫的诗歌比作雅一样,李白的浪漫主义诗风与天性洒脱不羁的精神就会更多地与市民阶级相契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不正是新型阶级的鲜明写照吗?

三、结论

总的说来,明代对李杜诗歌的接受比宋一代精深不少,而且着眼点比较全面,不再单一的以某一方面来论其优劣,而是从文学本体、艺术特点、诗学渊源、声韵格律,个人才情等多方面来讨论二者的艺术成就。可以说,这种评判标准是更接近于审美欣赏的标准的,也是更符合二者的实际成就的,其理论深度也是颇有建树的。

[1]〔英〕罗素.西方哲学史[M].何兆武,李约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2]〔明〕郎瑛.七修类稿(卷三八)[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

[3]〔唐〕元稹.元稹集编年笺注[M].陕西:三秦出版社,2008.

[4]〔唐〕韩愈.昌黎先生集(卷五)[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

[5]〔清〕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6]〔南宋〕严羽.沧浪诗话[M].郭绍虞,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7]〔明〕张以宁.四库全书·翠屏集(卷三)[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8]怀麓堂诗话[M].李东阳,李庆立,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9]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卷五十三)[M].钱伯诚,笺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0]〔明〕李梦阳.缶音序·空同集(卷五十一)[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5.

韩昀(1989-),女,暨南大学文学院2011级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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