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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哲学方法论的鲁迅与傅雷翻译风格比较

2012-08-15杨晓斌

关键词:解释学结构主义傅雷

杨晓斌

无论是源语文本,还是从源语文本向目标语文本转换后的翻译文本,风格时常是人们最关注的问题之一。刘勰的《文心雕龙·议对》有“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翦,颇累文骨,亦各有美,风格存焉”之言。这里,风格便是指作家或艺术家在创作成果中所表现出的个人风貌和特色。风格在翻译中是最敏感、复杂的问题之一。在文学艺术翻译世界里,不管是源语文本的作者或者是将源语文本转换成目标语文本的译者,因其个人出身、生活经历、文化教养、思想感情和政治立场不同,以及因创作和翻译的主题原因所形成的特殊性和表现方法的习惯性,不同的作品便形成不同的风格。

文本翻译风格研究者甚多,多数学者习惯从语言技巧谈起,虽然很有成效,对翻译实践大有裨益,但比较偏重于“形而下”的层面。本文拟从“形而上”的角度,从哲学方法论和翻译策略着手讨论文学艺术文本的翻译风格问题。

一、结构主义语言学影响下的对等翻译论

以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为代表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自诞生以来对语言翻译理论研究和实践影响甚大。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科学理论和结构分析方法为翻译理论提供了基本理论前提和分析原则。通过对语言内在结构的分析,结构主义语言学使翻译摆脱了主观直接的研究模式,强调对内在结构形式的理性分析,从而获得一一对等的语言关系和转换结果。于是,一些围绕着结构主义语言学发展的各种衍生语言和翻译理论随之产生。一批具有影响力的语言翻译理论研究学者和实践家涌现出来,其中雅各布逊 (R.Jakobson)、奈达(Eugene Nida)、卡特福德(John.C.Catford)、贝克(Mona Baker)等学者成为结构主义翻译理论的核心人物。他们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理论来探索翻译的普遍性规律,将“理性至上”观点引入翻译中,主张“对等翻译”理论。“对等”成为了翻译理论的核心概念,翻译的准确性成为衡量翻译最重要的标准。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布拉格学派代表人物之一雅各布逊认为:“在不同的语符中求得对等是语言的主要问题。”[1]在卡特福德看来,翻译实质上是用一种等值语言的文本去替换另外一种语言的文本[2]。奈达强调,翻译是一种动态的对等关系。动态对等是奈达翻译理论的核心。“动态对等”既包含形式对等,也包括功能对等。总体上看,以结构主义为哲学为基础的对等翻译实际上是在封闭的语言自身框架范围的对等转换。因为,结构主义翻译理论的目的是指导译者在语言自身结构中寻求一一对应关系,尽可能达到目的语文本与源语文本的契合。译者在这种机械性的翻译转换过程中失去了主体性。结构主义哲学方法论长期以来左右翻译理论,影响翻译作品分析。

二、解释学基础上的翻译主观性原则

结构主义翻译理论的缺陷促使一些学者将目光转向解释学哲学方法。现代解释学代表人物海德格尔和伽达默尔对文本翻译中的主观性意向奠定了坚实的哲学基础,使阐释学成为20世纪翻译研究的最重要方法论之一。传统意义上的阐释学的对象是圣经。但海德格尔使解释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向,将其转变成本体论哲学。伽达默尔在海德格尔本体论基础上,提出一系列构建阐释美学和接受美学理论基础的新思想和新观点。他将“文本”置于阐释学的研究中心,构成阐释的基础[3]。在伽达默尔看来,开放性对作品的理解和诠释具有重要作用。开放性构成多样性,在开放性结构中,对一个文本或一部艺术作品里的真正意义的汲舀是永无止境的,它实际上是一种无限的过程,也就是说对文本的理解和解释,是一个不断开放和不断生成阐释的过程[4]100。

伽达默尔认为,“解释学可以宽泛地定义为关于理解和解释文本意义的理论或哲学,是所有那些解释各类作品的人文学科的基础。”[4]385-386如果说伽达默尔的解释学中的阐释理论还主要针对艺术作品的理解、阐释和研究而言,那么翻译理论家斯塔纳(George Steiner)则完全将解释学引入翻译研究中。他的《通天塔之后,语言与翻译面面观》集中阐述了语言与翻译的本质性问题,在翻译研究方面具有开创性作用和意义。斯塔纳认为翻译是从根本上说一种理解,理解即为翻译。因此,我们说翻译的正确途径不是直译,是意译。但意译不是自由的翻译,而是在紧随着作者的前提下进行一定限度的自由意译。译者可以对作者的意思加以引申,但不能改变原意。斯塔纳将翻译活动置于跨越语言、文化、时间等交际语境中,以信赖(Trust)、侵入(aggression)、吸收(incorporation)和补偿(restitution)等四大步骤完成翻译过程,亦即理解和诠释过程[5]61。斯塔纳的翻译观实质上是强调了翻译中的主观性,使译者在不影响作者意图的状态下根据自己的理解相对自由地对原文本进行诠释,从而提高翻译质量。

三、鲁迅与傅雷的翻译策略和风格比较

结构主义翻译理论基本上坚持翻译的对等原则,而直译应该是对等原则,尤其是静态对等原则的主要应用策略。在中国现代翻译实践中,鲁迅主张的“直译”翻译策略最有代表性。它既能反映出结构主义翻译的等效原则,同时,也强烈地表现出这位新文化时期坚持”拿来主义”文化创新者的翻译风格。

解释学翻译理论认为翻译是对源语文本的理解和诠释。其实质是主张翻译的主观性,目的是要通过译者的主体性达到对源语文本“历史性”的重现,实现“视域融合”。由此看来,意译应该是它最典型的应用策略了。主张意译的译者较多。傅雷是其中最具代表性人物之一。以下,我们就将主张直译的鲁迅和主张意译的傅雷进行翻译策略和风格进行比较。

(一)鲁迅的直译和硬译

既忠实于原文内容、又忠实于原文形式的译文即“直译”。译者在翻译时力求在形式上贴近原文,尽可能不对原文的句式结构和用词进行改变。何谓 “硬译”?许渊冲认为,只忠实于原文形式而不忠实于原文内容的译文是“硬译”。硬译通常是亦步亦趋地泥囿于原文的形式,译文要么与原文不符,要么诘曲聱牙,晦涩难懂,。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的鲁迅,翻译作品甚多,涉及的种类非常广泛,其中包括小说、杂文、戏剧、诗歌、童话、文艺理论等多个方面,为新文化运动时期外国思想文化的译介和汉语言的革新贡献杰出、功勋卓著。鲁迅坚持“宁信而不顺”翻译原则,多数作品是采用直译和硬译的策略完成的。他在《域外小说集》的序文中写到:“《域外小说集》为书,词致朴讷,不足方近世名人译本。特收录至审慎,迻译亦期弗失文情。异域文术新宗,自此始入华土。使有士卓特,不为常俗所囿,必将犁然有当于心”[6]155。 尔后,在为自己翻译的《艺术玩赏之教育》所写的附记中,鲁迅坚持 “用亟循字迻译,庶不甚损原意”的原则。1925年,鲁迅在他出版的《出了象牙塔》的后记中特别强调说:“文句依然采用直译的办法,同我历来所用的办法一样,也希望极力保管原书的口吻,大抵连语句的前后次序也不甚颠倒。”[6]250当然鲁迅采用直译和硬译策略是有其缘由的。在鲁迅写给瞿秋白的《关于翻译的通讯》中,鲁迅先生以为中国的文或话,句法真实“太不精细”了,所以应该尽量的输入,尽量的消化,这样一来,一些本来“不顺”将成为“顺”而融入中国言语,而另一些仍旧没被接纳的“不顺”则被淘汰掉,他希望通过输入新的内容和输入新的表现法吸收国外语言精华来改造汉语,,因此,他把“忠实”放在第一位,坚持在翻译中采取“直译”甚至“硬译”策略,尽力保留“洋味”。 以下面这一段为例:

原文:Itmay bewell first to premise that Ido not wish to maintain that any strictly social animal,if its intellectual faculties were to become as active and as highly developed as in man,would acquire exactly the samemoral sense as ours.In the same as various animals have some sense of beauty,thou they admire widely different objects,so they might have a sense of right and wrong,though led by it to follow widely different lines of conduct.

译文:我想,在最初,是有将我和恰如各各的群居动物,如果那知底能力而发达到在人类似的活动和高度,便将获得和我们一样的道德底概念那样的思想,是(距离)很远的事,宣告出来的必要的。正如在一切动物,美的感情是天禀的一样,虽然他们也被非常之多的种类的事物引得喜欢,它们(也)会有关于善的和恶的概念,虽然这概念也将它们引到我们完全反对的行动去[7]。

对照译文和原文,我们不难看出,鲁迅的翻译完全是从语言的结构和一一对应关系出发,逐字逐句翻译而成,保留了西语的表达方式和用语,显得实在生硬,晦涩、不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读起来比较拗口。

鲁迅“直译”或者“硬译”的方式在当时情况下可以理解。他的翻译作品确实对汉语的改良和现代化产生重要的影响。不少学者、译家认同并支持鲁迅的“直译策略”和他的晦涩翻译风格,并为之辩解。也有以梁实秋、瞿秋白、林语堂等人对鲁迅的翻译风格或“恶意的攻击”或“善意的劝告”。笔者以为,从接受者的角度看,“直译”或者“硬译”虽忠实原文,但不一定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有悖于习惯心理认知。

鲁迅主张“直译”,但并非完全排斥“意译”。他认为译文策略要依不同文体和读者对象而论。如在翻译俄国普列汉诺夫的《艺术论》时,因是文艺理论方面的内容,采用“直译“比较好,但在《(小彼得)译本序》中,因读者对象是主要是儿童,鲁迅不主张“拘泥于原文,不敢意译,令读者看得费力”。因此,我们要客观、辩证地看待鲁迅的“直译”观和他倾向的翻译风格。

(二)傅雷的意译策略和翻译风格

作为20世纪中国文学艺术翻译界富有强烈个性的傅雷在翻译在理论与实践两方面均独树一帜。他以中国美学中的“神似论”来解决翻译问题,主张“意译”策略。何谓”意译”?只忠实于原文内容而不忠实于原文形式的译文是“意译”[8]29。傅雷将原作(连同思想、感情、气氛、情调等等)化为我有,传神达意,不拘形式,为“意译”之典型代表。巴尔扎克、伏尔泰、罗曼·罗兰等法国文坛巨匠的作品通过傅雷传神化境之译笔传入中国,深刻影响到无数的中国读者。他别具一格的“傅译”风格,堪称中国文学艺术翻译之典范。

傅雷在翻译上非常重视“神似”。他认为“以效果而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这与东晋画家顾恺之的“迁思妙想、以形写神、传神写照”观完全契合。他认为:“要求传神达意,铢两悉称,自非死抓住字典,按照原文句法拼奏堆砌所能济事。 ”[8]475

翻译不但要传达出原文的内容,还要尽力表现出原作者的语言风格。译者必须事先心领神会原作的精神,捕捉原作的思想、感情、风格、神韵,然后以自己对原文的正确理解将它们表现出来,避免机械地按照原文语言结构和用词进行一一对应翻译,尽可能用目标语的语言表达习惯去还原作者风格,实现两种“视域的融合”,使译文达意传神,为广大读者所接受。傅雷的“神似论”翻译观就是“解释学”在翻译中的应用。

翻译的过程就是“理解和阐释的过程,这与翻译的本质即再创作别无二致。傅雷的翻译作品就是很成功地再创作的例证。他认为“理想的译作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9]。他以深厚的中西文化素养和诗人般的艺术气质将原作的风格清晰地呈现出来,译者与作者仿佛合二为一。例如他在翻译罗曼·罗兰的长篇巨著《约翰·克利斯朵夫》时,他与作者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他们在精神气质、才情素养和浪漫激情等方面的相似、相近和相通,使译作与原作在风格上统一,创造出了高度神似的两个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形象。他不是机械地翻译,而是神韵相通的再创作,以清新流畅、充满个人激情的汉语来塑造出约翰·克利斯朵夫栩栩如生的形象。同样,傅雷在翻译巴尔扎克”人间喜剧”中的《高老头》等作品时,创作出了优越于原作的传世佳作。这不仅表现处傅雷的语言功底,更是体现出他与作者心心相同、气质相似,感同身受、风格一致的同一性特征。傅雷以他”神似”的翻译观为指导,所形成的独特译风,在文学翻译界,独树一帜,卓然成家[10]。

四、结语

鲁迅和傅雷的翻译观和译风代表了中国译界长期讨论的两类典型观点。从结构主义翻译学观点看,直译是语言等效转换的最佳方法。但从解释学翻译理论出发讨论翻译问题,意译毫无疑问是最恰当的方法来解决不同语言的转换和阐释问题。从鲁迅和傅雷的翻译观和翻译实践来看,直译和意译似乎没有优劣好坏之分,只是体现出不同的个人风格倾向。笔者认为,傅雷的风格更具有认同感,不管是巴尔扎克,还是罗曼·罗兰;不管是丹纳,还是牛顿,他们的个性和他们笔下的人物形象,或者他们关于艺术的叙述都非常鲜明,充满吸引力。

[1]郭建中.当代美国翻译理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2]Catford,J.C.A 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an essay in applied linguistics.[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

[3]杨晓斌.别样的语境,多样的阐释—从解释学视角探究翻译理解中的多样性[J].外国语文,2011(3).

[4]伽达默尔,H.G.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5]冯庆华.翻译引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6]鲁迅全集:第10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7]梁实秋.论翻译的一封信[A].黎照.鲁迅梁实秋翻译论战实录[C].北京:华龄出版社,1997:599.

[8]傅雷译文集:第1卷[C].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2.

[9]罗新璋.翻译论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104.

[10]罗新璋.读傅雷译品随感[A].郭著章.翻译名家研究[C].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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